南河急道:“不过什么?”

“我确实好像听谁说过,天地间有一物,谓之仙药,变化愈妙,服之能炼人身体,令人不老不死。这个人是谁呢?”她歪着脑袋思索,一拍手,“对了,好像就是阿摇。是阿香的师父余摇说的。”

胡青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天都已经蒙蒙亮了。

厨房里冒出炊烟,南河坐在屋顶上萃取星力,袁香儿正在石桌边做早课。

本来还在睡懒觉的虺螣和孟章,不知道从哪儿听见动静,呼啦啦地全冒了出来围着胡青,

袁香儿:“怎么样,成功了吗?”

虺螣:“看你这个样子,就是得手了吧。”

孟章:“他同意了吗?最后总不会是你强迫他的吧?”

“我怎么可能勉强他。自然是要他同意的。昨天晚上,我不管不顾地把想要说的都说了,其实心里慌得很。”胡青面色绯红,双手捂住发烫的脸,“啊,渡朔大人点头的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和这几位厮混得久了,袁香儿对她们有些了解。这些女妖精们羞涩起来确实是娇羞动人,但其实一点都不会影响她们满嘴跑马车。一边面飞红霞,一边什么都敢说,远比来至现代社会的袁香儿还开放。

对她们而言,快乐的事就应该和好友分享,令自己快乐的经验也值得相互学习,从不会像人类女性那样因为讨论让自己幸福的秘密而产生莫名的负罪感。

虺螣的尾巴盘在檐栏的柱子上,探下脑袋来说话:“渡朔大人那样的美人一定很美味吧?”

孟章:“他和怀亭是一个类型的呢,总是端方又矜贵,让人忍不住就想要看到他失去理智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袁香儿:“渡朔幽居山林,阿青游戏人间,我猜还是阿青欺负你家大人多一点。”

“你说得没错,想不到渡朔大人那样的单纯,”胡青面带春色,眸光潋滟,“我一整个晚上都不想错过他任何样子,在他发出声音之前,已经对他做了好多过分的事。啊,我真是太坏了。”

“这算什么,只要你们彼此投契,能让他和你都在其中得到快乐,就不叫坏。”孟章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前辈发表言论,“只要两情相悦,就是好事。”

虺螣在柱子上转了个圈:“听说食胧一族,欢好之后雌性甚至会把伴侣吞噬下腹,但食胧的雄性依旧心甘情愿地追求那一夕之欢。食色是天道赋予生灵的本能,会刻意去抑制这个的大概也只有阿香的人族了。”

胡青转头看袁香儿:“是呀,人族这方面最奇怪了。特别是她们的女性,竟然会觉得让自己快乐一种过错,她们总是牺牲自己的享受,只为了雄性的快乐而付出。”

“啊,放弃快乐,那还有什么意义?”孟章不太理解,“难道只为了痛苦地生出龙蛋来吗?”

虺螣想起了自己在人间的经历:“是的,他们很奇怪,虽然暗地里欢喜,公开却要唾弃这种行为。尤其是女性,一旦表露出自己的喜好,还会被冠于各种不好的词汇加以羞辱。”

袁香儿连连摆手,“虽然很多人类是这样,可我不这样,你们看我每天都努力把小南(tiaojiao)成我喜欢的可爱模样。”

虺螣拿手掐她,“都知道啦,天天染着南河的气味到处跑,全世界都知道他是你的人。”

“人族真的是很矛盾的生物,”胡青笑嘻嘻地压低声音,“他们一边拼命压抑自己的本能,但却又倒腾出许多有趣的小玩具和图册。我在教坊的时候,悄悄收集了好多绘制精美的图册,你们想看吗?”

孟章:“看。”

虺螣:“想看。”

袁香儿:“我有个朋友……”

大家都伸手掐她。

一片嘻嘻哈哈地打闹中,袁香儿看向端正坐在远处屋顶上的南河。那人虽然背对着这边,坐得端端正正的,但那银色的长发上早冒出了耳朵,耳朵尖尖还泛着红色,想来是什么都听见了。

小南也还很羞涩呢,我必须和他一起研究一下阿青的小册子。

袁香儿想到南河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翻看那些不可言诉的画卷时的模样,不由心又放飞了。

吃早食的时候,渡朔才徐徐归来。

顶着大家揶揄的目光,不染凡尘的他也难得地局促了一下,但他还是伸出手,将胡青拉在身边,算是公开承认了二人之间的关系。

袁香儿领着渡朔和胡青走进天狼山,走了很长一段路,来到一棵巍峨的大树下,那树木高耸入云,华盖如亭,树腰间有一个隐蔽的洞穴,她和南河曾经在这里躲避过妖魔的追杀。

“你们觉得这里怎么样?”袁香儿转过身问自己的两位朋友,“这里灵气充沛,离我家也算比较近。我在树洞里放了不少食物和生活用品,还有一些灵石。以后你们还可以像虺螣和阿厌那样,慢慢盖一栋自己喜欢的屋子……”

胡青打断了她的话:“阿香,你这是何意?”

袁香儿看着他们:“渡朔,曾经人类对你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我为他们的行为感到羞愧。希望你能把人间不好的回忆都忘了,从此就和阿青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这里吧。如果偶尔有空,记得来人间找我们玩。”

她心中默默念法决,想将自己和渡朔的使徒契约解除。试了三四次,都不曾成功。

“怎么回事?妙道还能在这种事上做手脚吗?”袁香儿低头查看自己的手诀。

“阿香,你还不知道吧?”渡朔看着她,“人妖间结契,需彼此心中都能够同意。是以,大多数时侯,都是人类对妖魔施以百般折磨威逼,迫使其低头成为使徒。反之其实也是如此,想要解开契约,若有一方不愿,这个契约也就解不开。”

袁香儿不太明白。

“我不讨厌人类,也喜欢留在人间,家里那棵梧桐便很好,我想和阿青一起住在上面。”渡朔认真而诚恳地说,“我和南河乌圆他们一样,心甘情愿做你的使徒。”

袁香儿:“可是……”

胡青伸过手来拉住她的手:“阿香,我也想和你签订契约。逍遥自在的日子确实很好,但其实也很寂寞呢。人间那样热闹,有许多好吃的。最主要是有你,还有这些朋友,我也想和大家住在一起。”

她摇了摇袁香儿的手,“天天弹你喜欢的歌曲给你听,帮着师娘做好吃的给你,让我住下来吧,行不行?”

袁香儿眼眶有些发热,她觉得自己的心房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这一路走来,长辈的慈爱,伴侣的柔情,朋友的挚诚使一种名为幸福的东西填满了她的心房,甚至多到从心底满溢出来。这本是世间至珍至贵的东西,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幸运,能够得到这样的多,多得让她得有余力,捧起这种温暖的珍贵之物,再将之转赠给身边更多的人。

……

孟章悄悄跟去时家兄弟居住的院子,在两兄弟的挽留下,终于别别扭扭地同意留下来住上几天。被时家兄弟好吃好喝照顾着,学着做起了不称职的母亲。

韩佑之锁上祖宅,和虺螣一起回到了山里。但虺螣总还隔三差五带着他到人世间游玩,时时也到袁香儿家中拜访。

院子里的梧桐树上歇息着一只漂亮的蓑羽鹤,胡青时时坐在树下弹着悠扬动听的琵琶。

云娘晾晒衣物的时候,小山猫,小狐狸,小锦鸡在她脚边热热闹闹跑来跑去。

两只小树灵在院子里扎稳了根,总喜欢坐在院墙上看着街道之外的行人。

南河虽然已经渡过离骸期,依旧勤练不休。他对渡朔口中提到的长生不死药十分介意,找袁香儿要来水灵珠的雌珠,时时拿出来看一看,

这样的日子过得快乐又悠闲。

这一日,袁香儿趴在院中的石桌上睡觉,一位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的老者,穿着一身华美的绸缎衣物,缓缓走到她的身边。

“醒醒,袁小先生,醒醒。”他笑眯眯地喊。

袁香儿揉了揉眼睛坐起了身,“您是?”

这位老者看起来十分眼熟,她却一时想不来。

“你或许忘了,在你年幼的时候,我们曾在你的家乡见过一面。”老人对她说。

袁香儿顿时想了起来,在她还只有六七岁的时候,某一天和家里的姐姐弟弟们走在田埂上,是有见到过这样一位老者。那时候她还没有拜师,身边的人除了自己没有人能看见这位老者,将她吓唬了好大一跳。那之后没多久,师父就到了村子里,把她收为徒弟,带回了阙丘镇。

“原来是您啊。”

“老夫乃是两河镇的河伯,你家乡门前那条溪流和两河镇的河水水脉相通。”老者捻着胡须笑盈盈地说起往事,“当年受自然先生之托,前去你的家乡寻找他的小徒弟。他说他占了一卦,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我顺着水路到那里,一看见你,就知道是你没错了。”

“是吗?原来是师父请您去找得我。那还真要谢谢您了。”袁香儿遇到师父的故人,高兴起来。

难怪那时在这位老者出现后不久,师父就很快找到家里来了,她这才明白。

“先生这些年没在家,老夫也就一直没来搅扰。想不到时光如梭,你已经从一个小姑娘变得这般大了。如今这个院子,还是和先生当年在的时候一样热闹啊。看来小先生很好地继承了自然先生的衣钵。”

袁香儿不好意思:“哪里,我之所学不过师父的皮毛而已。”

那位河伯却整了整衣袖,恭恭敬敬给袁香儿行了一个礼,“如今两河镇上,有一妖物横行,祸害百姓。老朽无力驱赶,特请袁先生出手相助。”

袁香儿正要说话,那位老者却消失不见了。

她一下睁开了眼睛。

正午的庭院里,蝉鸣声声,院门好好地关着,乌圆和锦羽在脚下叠在一起打呼噜。

除此之外,身边空无一人。

原来只是一个梦而已吗?

作者有话要说:《抱朴子,内篇》

第101章

胡青轻轻拍了拍袁香儿的肩膀:“阿香,你怎么了?”

袁香儿看见胡青, 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阿青,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一个老人,他告诉我说他是两河镇的河伯。”

袁香儿把梦里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

“你这是被托梦了。奇怪, 两河镇又不远,他为什么不亲自来。”胡青在她的身边坐下, 伸手捻起袁香儿脖颈上的南红吊坠, “阿香,你用过我的法器应该有所体会, 人类的精神力相比妖魔十分脆弱,容易受妖魔的影响乃至控制。你的双鱼阵只能护住肉身, 一定要对精神类的术法多加小心。”

袁香儿想起了自己被白篙和窕风拉入幻境的经历,“是啊,在精神力的控制上, 许多妖魔确实强大而有力。窕风甚至能用精神力构建完整而真实的世界, 让我几乎沉迷其中脱不了身。”

“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啦,”胡青笑盈盈地把一盆洗好的衣物往晾衣绳上晒,“窕风那样以瞳术至幻为天赋能力的妖魔,你都能打赢他, 已经很厉害啦。”

挂在衣绳上的衣物随风摆动,在石桌上投下斑驳翻飞的影子。

袁香儿摸着这张自己从小就趴在上面的石桌,石头的触感冰冰凉凉, 传来一股和自己沟通相连之意,袁香儿运转灵力,桌边石纹便开始流转,隐隐现出其中的小世界。

自己能战胜窕风,还是多亏了师父的相助。如果是师父在家,听见河伯求上门来,想必不会坐视不管。

袁香儿伸手帮胡青一起披晒衣物,“我去两河镇看看好了,或许真的有什么特别为难的事呢。”

两河镇与阙丘镇比邻,距离并不远,坐牛车的话一天都可以赶个来回。上一次为了虺螣的事,袁香儿已经去过一次。

她出门的时候,遇到邻居家的二花。

二花的父亲以杀猪为生,在市井上开了个猪肉铺子,家境算得上是殷实。听说袁香儿要去两河镇,二花回身提了一副猪下水并两刀三层肉,托袁香儿带给她嫁到两河镇的大姐。

“大花姐嫁得好人家,还差你带这个?”袁香儿打趣她。

大花,二花的家中虽说父母也拼命生了几个弟弟,但对家里的两个女孩也并不算苛待。为了女儿幸福,给大花挑了个读书的人家,贴了嫁妆,高高地嫁了,听说丈夫还是个秀才。

这对杀猪卖肉的商贩人家来说,是难得的好姻缘,谈婚论嫁的时候不知道引来多少街坊邻居的羡慕。

“左右你替我带给大姐便是。”二花把打包好的猪肉塞给袁香儿,“你还不曾嫁人,家里长辈又宠着,如何知道做人家媳妇的辛苦。”

袁香儿怀里抱着变成小狼的南河,搭上了载客的牛车,慢悠悠往两河镇行去。

沿途看着波光粼粼的大河,袁香儿不住和赶车的大叔搭话,打听两河镇的情形。

“咱这两河镇啊,沅水和酉水就交汇在家门口,从前那是隔三差五就要发一次大水。记得我小的时候,镇子上还常常给河神送新娘子以求平安。把那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披上嫁衣,放在木板上推到河中央去。”

赶车的大叔四五十岁的年纪,路上跑得多了,见多识广,喜欢唠嗑,什么都能说两句。这一段往事说得一车的人都听住了。

“那新娘子还能回娘家吗?”车上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懵懵懂懂地问到。

她的母亲按住了她的嘴,轻轻摇头,“不可妄议神灵。”

“害,献给河神了,哪还能在人间呢。”赶车大叔向地上呸了口痰,“每到那个时候,河边看热闹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新娘子的家人都是拿了钱的穷苦人家,但也还是舍不得,免不了哭哭啼啼相送。有时候新娘子不肯,挣扎得厉害,还得捆绑起来。当真是可怜。”

“这些年似乎没听说了。”车上有乘客问到。

“大概三十年前,突然间镇上数十人都梦见了一位白胡子的老人,一位人面蛟尾的男子,说他俩乃是河神,令大家不许再以活人祭祀,镇上居民这才废了旧俗,修建河神庙,竖了两位河神金身在庙中供奉。果然,这些年来风调雨顺,水患也少了许多。”

“我晓得,我晓得。我见过外婆家的河神庙,屋顶上有一个金灿灿的宝葫芦。”牛车上的小女孩忍不住兴奋地说。

袁香儿继续打听,“近来两河镇上可有发生什么大事?妖魔强人出没之类?”

“哈哈,你这小姑娘家家一个人出门怕了吧,抱一条这么小的狗子顶什么用?放心啊,咱两河镇的治安是出了名的好。大叔给你载到最热闹的紫石大街再放你下去。”

赶车的大叔果然将她们载到繁华热闹的街区。

街口就是两河镇标志性建筑河神庙。

大概是风调雨顺了多年,庙里祭拜的信众并不多,淡淡的香烟中,袁香儿步入了河神庙。

庙里供奉着两座神像,其中一人慈眉善目,白须飘飘,正是袁香儿梦中所见的酉水河神。另一人人面蛟身,披甲持锐,威严魁梧,乃是传说中沅水水神。

袁香儿燃了三炷香,插在了神龛前的香炉中,那香烟不凝,随风溃散。神龛中的神像面容呆滞,感受不到任何灵力可以沟通之处。

到底是什么为难之事,让河神都无法解决,他甚至不能说清楚话语,只能匆匆托梦,连真身都没现出一个呢。

袁香儿在庙中逛了半圈,没有任何收获,只得退出庙来。

这条街被称为紫石街,紫红色的河石铺就的地面已经有了上百个年头,厚厚地铺满了时光的印记。街道上一群的孩子们玩着属于孩童的游戏,稚嫩的欢笑回荡在长长的巷子中。路边有卖糖葫芦,糖画,面人等等各色孩童喜爱小吃的小贩在摆摊售卖。

人类的孩童中,甚至时时会看见一两只为人形的小妖精,混杂在人类的孩子中玩闹嬉戏。

袁香儿喜欢这样的市井热闹,抱着南河边走边看,为了不引人注目和方便起见,南河一路化身为小狗一般大小,任凭袁香儿抱着走路。

“上一回和虺螣一起来,没来得及逛一逛,这一次我们好好耍耍,多买点好吃的带回去。”袁香儿向着打听到的大花婆家所在之处走去。

迎面走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身边一位的小妾扶着他的手臂伺候行走。那男子志得意满,摸着肚皮笑盈盈地走路。却不知自己的肩头趴着一只血淋淋的魔物。错身而过的瞬间,那魔物甚是扭头伸过脖子看着袁香儿,

“你看得见我吧?我感觉你刚刚看见我了。”

袁香儿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

那魔物伸长脖子看了她半天,这才缩回去,跟着那男子走了。

袁香儿停下脚步喘了口气。她不太喜欢这些人间由怨念滋生的魔物,难缠,无法沟通,外形还恐怖。 ,“这个两河镇的魔物是不是也太多了些?还是我们阙丘好,除了两三只无害的小妖精,基本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魔物。”

阙丘安宁平静,如世外桃源。乃是因为曾有师父坐镇,祸害人间之物不敢随意进入吧。

此刻,袁香儿的右手边是热闹的街道,左手恰是一条幽暗的胡同口,那胡同既脏又窄,两侧高墙夹道,只能透进浅浅一点阳光,是个没有出路的死胡同。

袁香儿撸着南河脊背的毛发,突然发觉手中的小狼不太对劲,那毛发下的肌肉很明显死死地绷紧了。即使揉乱了他的毛发,它们也依旧紧绷得像是一块块铁片。

“怎么了,小南?”袁香儿把南河举起来。

银白色的小狼勾着脚,绷着身体没有说话。

“怎么了啊?”袁香儿摇他。南河长大以后,身形雄健而矫捷,十分美丽。但其实袁香儿心底还是最喜欢他这样一小团毛茸茸的模样,时常找借口让他变成这个样子,好抱在怀中肆意揉搓。

“我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南河终于说道。

“我知道啊,上一回和虺螣一起来过。”

“上一回也不是。”

袁香儿的笑容就淡了,南河在遇到她之前只来过一次人间。

她把南河抱在怀中,轻轻揉了揉他的耳朵。

“我从天狼山上悄悄溜出来,来到这个镇上,就在这个位置看见了一群人类的孩子在玩耍。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人类。”

天真的小南河变成了人类小男孩的模样。

一个人类的男孩发现了在一旁偷窥的他,“喂,哪来的?会玩毽子吗,要不要一起玩?”

那个叫毽子的东西是用一堆鸟类羽毛绑在铜钱上做成的玩具,可以在脚上上下翻飞的踢着。南河学得很快,他迅速成为了踢毽子的佼佼者,彩色的羽毛毽子在他的脚踝,肩膀,膝头,仿佛被牵引着一般地跳跃。引得一群孩子围观叫好,齐声给他数数。

那一刻他真的很开心。他是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只狼,哥哥姐姐们连打架都不屑带他。

人间的热闹有趣和新交到的朋友让他感到无比的快乐。

游戏结束之后,孩子们纷纷取出几个零用钱,围着卖零嘴的商贩们。那些晶莹剔透的糖果让南河咽了咽口水,但他不知道从哪里能获得交换这些美食的钱币。

“喏,分你一个。”最开始招呼他的那个男孩手里拿着一双竹签,他把竹签上一团金黄色粘稠的麦芽糖搅开,分成两团,递给了南河一根。

“拿着呀,甜的。”

“啊,给我的吗?谢谢。”

“谢啥,咱们是朋友了,明天还来这里玩啊。”

明天还来这里玩。南河笑着往回走,手里举着一团琥珀色的麦芽糖,高高兴兴地想着。

……

“就是在这个巷子里吗?”袁香儿问他。

南河沉默着没有说话,他化身为高大俊美的男子,站在巷子口。

漫长的时光过去了,自己已经成年,但这条巷子几乎还和一百年前一样污浊阴暗,甚至连那地砖的裂缝似乎都没有变化过。

他几乎可以看见小小的自己被压在法阵里,折断了四肢,那一块金黄色的糖掉在了泥地里,被人随意踩在脚下,他甚至还来不及尝到那位朋友口中说的甜味。

一只连指甲缝里都沾着血污的手伸过来把他提了起来,肆意拨弄两下,嘿嘿嘿地笑着,

“天狼,看我抓到了什么?一只这样幼小的天狼。”

“无论是剥皮炼药,还是契为使徒,都发了,挣大发了,哈哈哈。”

那个时候,他心里有多少仇恨和怨念,甚至想要杀死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类。

一只柔软的手摸到了他的脸颊上,南河挣了一下,清醒过来,才意识到是袁香儿在安慰他。

“没什么,一百年前的事情了。我都已经忘了。”他扶着冰凉的砖墙悄悄喘了口气,向袁香儿露出一点笑容。

“那是你第一次见到人类吧,那些人真是太可恨了,换了我是你,我可能都恨死人类了。”

“幸好,第二次就遇到了你。”

“啊,我那时候,好像也没对你多好。”

袁香儿已经不记得刚开始是怎么样和南河相处的了,最开始的时候,印象最深的是一撮硬邦邦的小尾巴和那总气鼓鼓对着自己的屁股。

“你对我很好,把我装在篮子里,再一次带进了人类热闹的市井中,给我吃桂花糖,还给我绘制躺在里面就很舒服的法阵。”

如果不是遇到了你,我或许至今还憎恨着人类,或许我已经每天埋头在杀戮中,沉沦为一个盲目嗜血的复仇者。

那个人握住了他的手腕,吻上了他的双唇。南河后退了半步,脊背已经抵上了冰凉的墙壁。

“阿香……唔。”

他想说话,胡同口虽然昏暗,但街道上好多人,近在咫尺,热闹喧哗。

袁香儿的手腕晃了晃,遮天环的光芒亮起一道透明的光圈,将二人的身影,身躯,和那逐渐溢出的浓香收容在完全透明的小天地中。

身边就是人来人往的街道,虽然那些人看不见,但他们的存在依旧让南河绷紧了神经,越是这样紧绷着精神,感受到的刺激就越强烈。

“阿香,别在这里……”

口中说着别在这里,却已经被自己体内溢出的甜香薰得头皮发麻,很快彻底忘记一切,沉沦进极致的快乐之中。

这条幽深的小巷本是他一生中难以磨灭的痛苦回忆,但从今日之后,快乐的回忆覆盖了那份深深的刻痕,取代了那份永恒的痛苦。

袁香儿和南河找到大花婆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近黄昏了。

大花又惊又喜地到院门外来迎接她。

“阿香,你怎么来啦。你看你,我结婚你都没回来,这下舍得来看我了。”大花又是埋怨,又是欢喜,将她往家里迎。

这是一栋青砖白墙的大院,已经有了不少年头,白墙斑驳,朱漆脱落。橘红色的斜阳倾泻在半边院子中,院子里有着不少人,都纷纷站起身和进入家门的客人点头示意。

袁香儿顿在门槛处,差点想要往回走。在那些笑面相迎的身影后,站着一个脑袋巨大,身躯窄小,端端正正穿着长袍的身影。

那魔物的巨大面孔上细眉小眼睛,还带着一顶低品阶的官帽,也正跟着众人一起低头行礼。

(要我吃了他吗?)南河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不不,他没有恶意,一般是祖先留在家中守护后代的灵体。我只是被他吓了一跳,这脑袋也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