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被一群难缠的蛊雕追杀, 整只翅膀在战斗中被咬断,鲜血淋漓的掉落进海中,被海浪冲刷到了岸边。

那天冰凉浑浊的海浪和脚下这些浪花没什么不同,冷漠地拍打他羽毛凌乱的身躯,每一次都带走大量鲜血和体温。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个化为人类的妖魔出现在他的身边,

“啊,好可怜的小鸟。翅膀都断了,带你回去好了。”

半昏迷的窃脂就被兜在那人黑色的衣袖里,带回一座人类庭院。

那庭院中有一颗巨大的榕树,带他回来的余摇在树上垫了一个干燥的鸟窝,包扎好他的身体,将他安置在树上。

追寻气味而来的蛊雕群飞翔萦绕在附近的空中,发出如婴儿啼哭一般恐怖的啸声。

蛊雕是一种令所有魔物心生恐惧的妖魔。

强大凶残,更麻烦的是他们总是成群结队的行动。

只要是被他们看中的猎物,必定穷追不舍。即便再强大的妖魔也不会愿意招惹上成群的蛊雕。

“你不必担心,安心养伤吧。只要在我的院子里,就没有东西能进来伤到你。”余摇站在树下,抬首看着从巢穴中伸出脑袋的窃脂。

他再一次回来的时候,外面空中哭泣声已经远远散去了。只是余摇的身上带上了点淡淡的血腥味,那是他自己的血。

从那以后窃脂就住在了这颗榕树上,相处得时间久了,窃脂渐渐发现余摇的奇怪之处。

他明明是强大的生灵,却似乎特别的喜欢柔弱的人类。作为一只妖魔,他很认真地修习人类的术法,学习人类的知识,过着和人类一般无二的生活,甚至能像人类一样使用法阵符箓,因此也很许多的妖魔结下了使徒契约。

这个带着榕树的院子,没隔上一段时间就要整体的移动到另外一个地方。里面住着大大小小的各种妖魔,大家都成为了余摇的使徒,也成为了余摇的朋友。

但余摇的朋友却不只有他们。

院门子打开的时候,经常会进来一两个战战兢兢寻求帮助的人类,余摇对他们总是很耐心,也不让大家随意欺负他们,

他和一个讨人厌的道士成为了朋友,甚至收养了一个人类的幼崽作为徒弟。

这一切的根源或许都是他那位身为人类的妻子。余摇很喜欢他的妻子,院子的大家也喜欢那个会做各种好吃的东西的人类。但大家心中都清楚,人类的寿命譬如朝暮,迟早是要离开的。这本是最简单的道理,所有的妖魔都懂。想不到最为睿智聪慧的余摇,却没能明白。

当云娘的寿命无可奈何地走到终结的时候,窃脂发现素来沉稳镇定,什么都不害怕的余摇彻底的慌了。

他时时在榕树下的石桌边一坐就是很久,翻书,查阅,写写画画,随后又捂住脑袋将铺满桌面的厚厚稿纸揉成一团,化为灰烬散进那石桌的小世界中。

“你在慌什么?像你这样强大的生灵,不应该还有害怕的事物。”窃脂忍不住从树荫中伸出脑袋来。

“我曾经也以为自己很强大。”余摇摇头苦笑,“如今我才知道,强大的只是我的力量,却不是这颗心。窃脂,我过不去这个坎了。”

到了最后,窃脂不得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朋友做了不可理喻的蠢事。

看着他在那个人类朋友的蛊惑之下,愚不可及地和人类神灵做了交易。用他那整个世界最为强大的身躯,换取了一个凡人的长生久视。

潮湿漆黑的海礁之上,烈烈海风吹白羽凌乱,窃脂注视着漆黑的海面,对袁香儿说,

“你无法想象鲲鹏的本体有多么庞大壮观。那一天,我们所有人就站在岸边,眼睁睁看着那比山岳还要巨大的身躯逐渐沉向无底的深海。鲲落,守海穴,化而为岭。他永世都要待在那里,再也不能回来了。”

虽然已经提前知晓了一切,但当窃脂再次述说了此事,袁香儿的心还是仿佛被什么东西一把攥住了。

酸涩的痛楚伴随着童年的回忆一起涌出,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她忍着没让那些泪水掉进海中。

师父离去之前,蹲在自己面前说:“香儿,人间生死聚散,本应顺其自然,不该过度执着。”

可是他自己却堪不破!堪不破,执着不肯放。

师父消失的那天,云娘背对着漫天云霞,端在袁香儿身前,摸着她的脑袋,

“我不知道你师父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但我相信他总有回来的一天。”

“我能做的只有将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每一天都活得开开心心的,你师父回来的时候,看着才会觉得高兴。”

师娘是那样认真努力地活着,等着师父的归来。她却不知道,师父永远回不来了。

以身换之,用生离换取了死别。

“大家呢?其它人都去了哪里?”袁香儿酸涩地问了一句。

“哪里还有什么其它人,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来,便解除了所有契约,让大家都散了。”窃脂脸颊边两道殷红的绶带凌风乱舞,“只有我闲极无聊,留在这附近偶尔陪他说说话罢了。”

第129章

三个巨大人形头颅浮现出海面, 每一个都似楼船般大小,俊美的面容, 水蛇一般长长的脖颈。慢慢向着海岛的方向游来。

“是海妖, 我带你走。”窃脂忌惮地看这那只妖魔, 拉住袁香儿的手。这里是南溟, 世间万物的发源地,强大而恐怖的妖魔在这里出没,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

“等一下,等一下。”袁香儿给他看自己手腕上戴着的遮天环。

遮天环展开透明的护罩, 一人一妖伏在海岛的礁石上, 那海妖巨大的五官从眼前的海域缓缓游过, 丝毫没有注意到停留在海岛上的两个生灵。

直至那庞大的身影远去,

“不错啊。果然是长大了。”窃脂看着身边的袁香儿,

对妖魔来说,实力的强大是判断成长的标准之一,比个子的长高更能得到窃脂的认可。

袁香儿得到亲人一般的前辈认可, 心里高兴起来, 将自己的随身法器献宝一样的拿给窃脂看,手腕上戴着神鹤族羽毛炼制的遮天环,手指上套着天狼族特有的小星盘,脖颈上有带着九尾狐气息的南红项链, 腰间挂着冥蝶的玲珑球。

最后托出了一颗蔚蓝色的水晶珠子。

“水灵珠?”这个东西让窃脂有些吃惊,“这可是龙族之物。”

袁香儿双手托着那一枚在月色下暗华流转的珠子,眸中映着海水的粼光。

“有了它, 我可以抵达大海的深处,到最深的海底,去看一看师父。想想办法,带他回来。”

窃脂还记得袁香儿刚被带余摇带回来时候的样子,像是一只失了双亲的雏鸟,脆弱,迷茫,戒备心还很强。

但这一刻,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幼崽,脸上透着温柔,眼眸中是自信和坚定。信誓旦旦要去数万米的深下海,救助那活了上万年的上古神兽。

窃脂几乎不忍心打击她这样的自信。

“那可是连你师父都无法解决的事,你这样的小家伙又能有什么办法。”他只好这样提醒到。

“我知道很难,但人的一生很长,我慢慢想办法,慢慢尝试,总是有希望的。”

“哈哈,人类的一生很长?”

“不论是人类,还是其它生灵。对他们来说,从出生到死亡的这个过程,都是漫长而珍贵的。”袁香儿认真地看着手中的水灵珠,“我喜欢师父,敬重师父,绝不愿意看见他承受这样的磨难。哪怕做不到什么,但我可以倾尽这一生时间去努力,希望得到一个好的结果。即便不成,于心也安了。”

即便是蚍蜉,蝼蚁,他们的一生也是完整而珍贵的,如今有一只蚍蜉想要用尽毕生之力撼动那棵大树。

窃脂看着认认真真说话的袁香儿,心中涌起一个念头,

余摇那样的喜欢人类,或许也并非没有道理的。

袁香儿手中的水灵珠亮了亮,球形的界面上突然浮现出一些影像。

当时孟章将水灵珠交给她的时候,就曾说过,这是雌雄双珠,持雌珠者可以窥视雄珠附近的景象。最开始的时候,南河担心渡朔有什么不利的举动,还时时拿着这颗珠子看一看呢。

袁香儿细细看去,水灵珠中现出的是一片海域,海面上的空间出现一条细长的空间裂缝,缝隙中迈出一个人类来。那人虽然跟换了衣物,但袁香儿还是很容易就辨认出来者。

“妙道?他来这里干什么?”

“可恶,是这个该死的术士,他又想打什么主意?”

袁香儿和窃脂异口同声地说到。

水灵珠内的妙道除去上衣,束起长伸手发。妙道的面容年轻而俊美,超脱凡尘,但随着衣物的除下,裸露出来的肌肤却令人不寒而栗。苍白的身躯骨瘦如柴,肌肤大面积的腐朽溃烂,如果不是看到他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还在说话,甚至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一具活人的身躯。

跟随妙道而来的使徒一位是满身遍布蜘蛛花纹的女子,一位是身如枯木苍老邋遢的老者。

“主人,您确定要自己下去吗?”蜘蛛纹路的女子开口问道。

“这里海底有数万里之深。即便像你这样的妖魔没有水灵珠,也能被轻易压成肉饼。”妙道取出水灵珠,“想要那个东西,只有我亲自去,才能放心。”

“可这里是南溟,大妖云集,主人这样只身犯险真的值得吗?”

妙道嗤笑一声,伸手在她的脸上捏了一把,“你倒是关心我,只不知几分真情假意。”

女性的使徒如蜘蛛一般伸出八只细长曲折的手臂,歪着脑袋看妙道,“我当然是真的喜欢主人了。”

妙道看着那片波澜壮阔的海域,似乎在自言自语,“这世间修真门派万千,一半都奉三君为祖师,事实上又有几人真正继承了三君的道统。便是清一教的那些人,也不过只能炼制延寿十年的长生丹罢了。只有我,不仅再现了祖师的山河图,传送阵。如今,我还要和三君一样炼出一枚真正的长生丹。”

他说完这句话,投身入海,潜入碧波深处,很快看不见身影。

守在海面上的老者不耐烦道:“你提醒他那么多干什么?死了不是更好,早点恢复我等自由之身。”

“我喜欢他呢,我就喜欢他这样扭曲又可怜的人。这世间灵力越发稀薄,等主人死了之后,只怕再也找不到这样有趣的人类了。”她两只手梳理鬓发,两只手搓搓被海风吹冷的肩膀,“为什么是我们俩守在这里,南溟好可怕的。还是犀渠和窕风待在仙乐宫比较幸福呢。”

在仙乐宫的法阵之前,负责看守的犀渠面色凝重,

“你们怎么进来的?”他不明白这几个胆大妄为之徒,是怎么突破仙乐宫层层守卫,悄无声息地突然喜欢在他的面前。

凭空出现在法阵附近的天狼对他毫不理会,身化流星,硬闯法阵!

“想硬闯?门都没有。”窕风背生黑色双翼,拦在南河的面前。

南河仿佛没有开口,一种低沉的音调从四面八方响起。

“请星辰之力!”

熊熊燃烧的巨大陨石,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天而降,直扑窕风。

“我去,一来就发大招。”窕风拼尽全力接住那颗从天而降的绝大火石,

还来不及喘口气,第二颗陨石携热浪已然逼近,第三颗,拖着明亮的烟尾出现在夜空中。

而南河本人,早已闪身进了法阵。

“我没得罪过你吧?和犀渠比试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凶啊?”窕风作为鸟族,最怕这种天火,狼狈躲避,吱哇乱叫。

“怎么没得罪,上一次你欺负阿香,把我们全都得罪了。”乌圆冲着他做了个鬼脸,借机溜进传送法阵中去。

犀渠额生利角,眸现金瞳,扑向接连冲入法阵的众人。

一袭羽衣拦住了他。

“抱歉,阿渠,你的对手是我。”渡朔伸手拦住了他。

在他们身后,胡青,丹逻,接着这个机会已经鱼贯通过传送法阵。

短暂的硝烟过后,法阵前徒留一片狼藉。骤然闯阵的敌人一个都没被拦住,全穿过国师留下的法阵,去到了南溟。

“这下怎么办?我们也跟进去吗?”窕风喘息着用胳膊撑着膝盖,一身羽毛凌乱,头脸熏得焦黑。

“渡朔看起来,好像过得不错。”犀渠答非所问地回答了一句。

“你还有心情管他好不好。这一回等主人回来,你我的责罚可少不了。”

……

妙道潜入冰冷的海水中,幽蓝的水面之下,不再似人间。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

先时,阳光还能透过水面,在视线内形成奇怪的光影,耳边响着连绵细密的嗡鸣,偶尔有好奇的小鱼,想要靠近妙道那发出腐朽气味的身躯。

水灵珠发出微弱的光,让一个人类得以在深海中呼吸自如,不惧巨大的海压,可以无限制地潜入海底的最深之处。

妙道知道自己还要在这无底的深渊中下潜很久,或许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才能抵达他筹谋多年的目的地,那里有他唯一的朋友。

渐渐的,这里的世界变得越发幽暗冰冷,连最微弱的光线也被吞没。声音也渐渐消弭,一种悠远而古老的低鸣从最黑暗的深处浮起,时不时撩过妙道的心头。

在这样黑暗而诡秘的海水中,不断下坠,他的耳边又渐渐嘈杂起来,

“太厉害了,我们顶不住!”

“我们错了,就不该到九尾狐的巢穴来。”

刺耳的喊叫声响彻在脑海中,他的身躯明明在海水中缓缓下沉,却仿佛感觉到有人在他的肩头推了一把。

“师弟,快走,你先走!”师兄持着剑一把将他从妖狐的利爪下推开。

妙道在混乱中爬起身来,到处都是火与血,天空黑沉沉的像是这深沉的大海一般。恐怖的魔物从高空伸下巨大的利爪,刚刚推开他的那位师兄被魔物抓在手中,高高举上天空。

妙道呆滞地仰头看着,只看见师兄在空中拼命挣扎的双腿,然后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盖住了他的头脸。

不知道谁拉着他拼命的向后跑,跌宕起伏的视线里,他看见了地狱。那昨天明明还凑在一起吃饭的师兄师姐们,就那样轻易地被拍死在悬崖上,被碾碎的魔爪下。

从此往后,他的人生就像这深海一般只剩下无边的浓黑。

水灵珠淡淡的光芒从胸口透了出来,驱散了一点点的黑暗。

是的,他的世界里也曾出现过一点的微光。那

是在那棵梨树下,有人背着刺眼的阳光,递给他一颗黄澄澄的秋梨。

“别那样沮丧,现在是秋天,收获的季节,应该让自己高兴点了。”那个浅笑着向他伸过手来,仿佛这个世间真的不存在任何烦恼。

从此以后,那座小小的庭院,那位坐下梧桐树下的朋友,便成为了他生命中唯一的光芒。

妙道其实不喜欢余摇这样的人,他这样悠闲淡然的性格会消磨了自己心中的杀意。而杀戮和仇恨已经是他唯一活下的动力。

但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自己伤痕累累,支撑不住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拖着残破的身躯来到那个庭院。

只要他推开门。

朋友总会在榕树下转过身来,对他说,“阿妙,你来了。”

他们在树下石桌上,切磋术法,探讨修行中疑难之事。树冠中偶尔会有一只白羽红冠的大鸟探出头来,

“阳光这么好,不用来睡觉,又和这个人类磋磨无聊的事。”那只使徒公然抱怨一句。

“先生先生,我可以把这个吃掉吗?”一只毫无法力的松鼠抱着不知从哪里得到的坚果,打断了他们重要的话题。

然而余摇总是很温和地迁就他的使徒,“可以的,不要一口气吃得太多,仔细晚上会闹肚子。”

“阿摇,我饿了,去山里捕猎。”低沉的声音从地底响起。

“去吧,犀渠。小心一点。”

“阿妙好些天没来了,晚上烫两壶秋月白,再炒一点花生,你们俩好好喝一杯。”说这话的是余摇的妻子。

妙道起身行礼:“劳烦嫂子。”

一面厌恶着这样的热闹,一面又忍不住的想要接近。

直到他修行多年,终有所成。于是闯入里界,寻觅九尾狐妖涂山报仇雪恨。

那一次,他发现自己错估了对手,他还远远不是那只妖王的对手。

不仅错误估计了对手,他还错误估计了自己的朋友。

成群的妖魔们追得他走投无路的时候,余摇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在他人生中唯一给过温暖和光明的朋友,化身为一只漆黑而巨大的魔物。

相比起血海仇深的涂山,妙道觉得自己更加憎恨的是余摇。如果没有余摇的出现,他的人生只要专注于单一的杀戮和憎恨,或者不至于像是如今这样,纠结,痛苦,永远摆脱不了的孤独和苦闷。

他甚至用尽手段,让自己契约众多的使徒。他住在人间最为热闹繁华的都城,身边围绕着众多对自己百依百顺的使徒。

但依旧没有半点作用,仙乐宫内冰凉又寂静,远没有半分那座小院中的热闹。

一只水母般的巨大魔物,张开半透明的裙摆,想要将妙道吞噬下去。

妙道扯下束住双目的缎带,空洞的眼眶中冒出浓浓的黑烟,柔软的水母很快在海中变得僵硬,乌黑,最终碎裂成碎片,向着深海沉默。

不要紧的,一切终将过去。拿了余摇的金丹,炼成永生之药,杀死涂山,我就将得到解脱,不再活得这样痛苦。

他终于落到了海底,在这样的海洋深处,是一片生命的荒漠,没有妖魔,没有游鱼,甚至连最顽强的水藻都不见踪迹。

只有一片连绵起伏的山丘。

远远看去,黑沉沉的山丘仿佛一只大鱼,平静地躺在深海底部。

第130章

妙道的双目不能视物, 但他拥有极为敏锐的感知能力。任何灵力的流动都会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世间万物皆有灵,不论是山川河流, 还是妖魔鬼魅, 灵力的差别不过是微弱和强大的区别罢了。

但是到了这样深的海底, 拥有灵力的生灵极其稀少。妙道的世界里几乎是纯粹的黑。

直到那一片山岳在他的视线里出现, 黑暗无光的视线里就出现了一片高地起伏的山岭,那坐落在海底的庞大山丘四周有无数微微起着萤光的生灵在不急不缓地游动,勾勒出了连绵起伏的山丘轮廓。

远远地看过去,就像是一只沉睡在海底的大鱼。

那庞然大物散发出丝丝细微的灵气, 游动的灵气透着股平和、恬静的气息。让妙道想起了不久之前见到那个小姑娘, 她使用的法阵就带着这样的气息, 没有丝毫憎恨和怨气, 仿佛快乐和心平气和才是这世间的常态一般。

越是逼近,那些无害的,悠闲的浮游生物从身边游过,没有介意他这个腐朽的外来者, 包容接纳他的靠近, 并不排斥。

连绵的山脉近了,山脊上有一座盘膝而坐的人形石像。上身人形,下半截身躯却和山石融合为一体。像是被永远禁锢于此的囚徒。

妙道在那山脊上落下,停在石人的面前。

如果他此刻能够视物的话, 他会看见海水中的石像面部栩栩如生,那石化的脸庞在水波中依稀带起了温和的笑容。

即便是看不见,妙道也可以从中察觉到那股平静淡然的熟悉气息。

明明落到这样悲惨的境地, 他还能够悠然自得吗?

但很快他就办不到了!妙道伸出苍白的手指,伸向那在深海中沉静了多年的石像。

万年神兽,至纯至善,又在这灵穴之中冲刷洗涤了数年。他的金丹,大概是世间妙道能够得到的,炼制长生灵药药引的唯一替代品。

这并指成掌,这一掌下去,便可以粉碎眼前的一切,粉碎自己长期以来痛苦的根源,达到长生久视之境。

终杀死仇敌,大仇得报,

何其畅快!

掌心只差半寸距离,眼前的石人毫无反抗的能力。妙道眼眶中的黑雾滚滚,杀意在胸中蒸腾,手指却无端停滞了。

在犹豫什么?

他在心底对着莫名其妙的自己说。

“阿妙?你怎么来了,你是特意来看我的吗?”一种熟悉的声音从脚下的山岳内浮起,带着毫不作伪的快乐,浮动在幽深的海水中。

妙道停在石像前的手指慢慢凝聚,握紧在掌心。

“来看你?不错,我是特意来看看你的。”他的语气冰冷,随便来个人都应该能听出其中的嘲讽之意。

但余摇似乎没有察觉,

“真高兴你能下来看我。这些年,只有窃脂能透过契约和我说上几句话。”海水中的声音微微带上了一点寂寞,“这里太安静了,不知道外面流逝了多少岁月,也不知道云娘她过得怎么样。”

妙道抿住了嘴,片刻后开口,“她很好,和当年一样,乐观而开朗。无需你担心。”

“是吗?”那声音就快乐了起来,“阿妙,我新收了一个小徒弟,是一个女娃娃,很可爱的,你见过没。”

“哼,见过,她算是把你那一套学得个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