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也不知道阿香有没有长高。”

“不仅长高了,甚至还敢和我动手。”

妙道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这样顺着余摇的话说了起来。他告诉自己不应该虚耗时间,但却下意识地一句又接上一句。

看着因为自己到来而高兴的朋友,他的语调突然变得恶毒,“后悔了吗?为了一个人类?”

那水波中的声音似乎笑了,“阿妙,你看起来在生气,其实我们很了解彼此。你应该知道,能把云娘留在世间,我只有高兴。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奏请三君降临,让我找他换取灵药。”

“请三君降临,可不是为了你。”妙道的语气渐渐变得冰冷,“我苦心钻研三君手记多年,得知炼制长生丹的要诀在于一道药引,那药引需是世间至纯至圣,又经天地灵气百般淬炼之物方可。三君用自己的灵蜕成丹,我求而不得,百般思索,只觉或许还有一物,能有此功效。”

“今日,我便是来取此物。”妙道再次抬起了自己的手,“把你的金丹给我罢,阿摇。”

“等一下。”余摇的声音打断了他,“我金丹已失,并不在灵山之内。”

悬立深海之人双目失明,身躯溃烂,“我承认我确实有些不忍心对你下手。但你看看我的样子,我已经寿元将至,走投无路。我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取你的金丹一试。你不给,就休怪我动手了。”

“这里并没有金丹,你即便掘开整座灵山也无用。”那声音和往日一般温和,“我答应三君镇守此地,封住灵脉,难道你要亲手破坏这一切吗。阿妙,你曾深恨魔物,人魔两界分开,不也正是你的心愿?”

“虚妄之言!你不过是舍不得自己的金丹罢了,不可能没有。”妙道陡然爆发,怒喝一声就要出手。

一道紫光从上方落下,化为一团紫色的闪电,海水导电,闪电在妙道四周炸裂,瞬间传导开来,亮起的紫光照亮出一张狰狞扭曲的面孔。

妙道抽身后退,袁香儿从海水中直降下来,落在了他的面前。

她随身携带的水灵珠,泛起一层和妙道身上一样的淡淡萤光。

“水灵珠有两颗?你竟然背着我私藏其一?”妙道怒道。

“呸,无耻小人,卑鄙之徒。”袁香儿开口冲着妙道就骂,“口中天天说憎恨魔物,要驱尽人间妖魔。现在好了,为了自己能够长生不死,反倒自己跑来挖开灵穴。脸呢?不要了吗?”

她虽然比妙道先到南溟,但落地的位置离余摇更远。从水灵珠内得知妙道的叵测居心之后,当真是心急如焚,一路疾驰,紧赶慢赶,万幸在最后关头赶到。

此刻袁香儿憋着一肚子火,也管不得别的,先戳着妙道的痛处一口气骂爽快了再说。

她身后轻轻响起一声熟悉的呼唤。

“香儿。”

朋友之间多半呼唤她阿香。香儿这个名字,仅有少数的几个长辈会叫。

久违的声音响起的时候,袁香儿的心狠狠地难过了一下。

她动了动嘴唇,不敢回头看。死死咬住牙关,将眼眶里的泪水憋了回去。

师父是最疼自己的,在师父面前她从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如今只是不想在敌人面前露了怯。

“你师父没教过你吗?小小年纪不要过于不知天高地厚。”妙道轻松避开闪电,淡淡开口,“曾经不过是看在你师父的份上,对你有几分宽容,倒惯得你如此狂妄。”

他立在海水中,周身莹莹起着微光,空洞的双目中溢出黑色的浓烟,枯瘦的身躯溃烂**,说不出的阴深诡异。

袁香儿眼眸里沉寂休息的黑红双鱼在这一瞬间立刻出现,以异常迅速的速度绕着袁香儿飞快旋转了起来。转速甚至比在那三君刻意阻扰她的空间裂缝中旋转得还要更快。

“哼,双鱼阵。把自己的护身法阵留给这样的小丫头。失去了法力,待在海底,不是任人宰割吗?魔物就是魔物,愚蠢至极。”

随着妙道声音的响起,一个巨大的阵图在海水中浮现。

威严,肃穆,饱含天地之威的巨大神像从四面八方慢慢升起,法阵还没有发动,那种气势和威压,已经使得袁香儿后背寒毛耸立,心里抑制不住地升起一股想要逃避的畏惧感。

这才是身为国师,天下道门第一人的真正神威。

“香儿,你不必同他相抗,快一点后退,师父不会有什么事。”

余摇温和的声音一出现,袁香儿心中的恐惧感顿减。

她不由想起年幼的时候,面对天狼山中的大妖,自己被吓得双腿发软。但师父的声音一经出现,那心也就和如今一般瞬间就安稳了。

“不要紧的,师父。你好好看着,你不在的这几年,香儿一点都没有偷懒呢。”袁香儿掐指成诀,身前一道道黄光亮起。

妙道四周的海水骤然翻滚,巨大的水压排山倒海向他挤压而去。

“渡朔的空间之力?”妙道皱起眉头,施展防御法术阻挡。

同时,头顶之上海浪滚滚,大小不一的陨石从天而降,携星辰之威冲向那还未成型的法阵。

“星辰之力?那只天狼的星辰之力,为何你也能够驱使?”

袁香儿不说话,各种类型的攻击铺天盖地冲妙道而去。虽然这样借用的术法威力大大降低,但胜在大量而密集。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御,在防御法阵脆弱的时候,她毫不吝啬地用密集的攻击减轻两只小鱼的防御压力。

妙道心中郁闷,他有些不明白这位无门无派,连师父都不在身边的小姑娘,凭什么能好像不要钱一般漫天洒符箓。

他南征北战讨伐魔物多年,嗜血好战是他的本性,这几乎是他多年来第一次在战斗的一开始就处于被动的守势,由不得心头火起。

袁香儿一波轮番借用朋友们法力的符箓洒完,已经彻底破坏了妙道还来不及发挥威力的法阵。自己更是趁着间隙在他的脚下布下了锁拿压制敌人的四柱天罗阵。

阵盘的光芒亮起,法阵中的国师却不以为意,他将两指抵在嘴角,将那空洞的眼眶向袁香儿看来。

袁香儿突然感到身躯传来一阵僵直迟钝的感觉。她想要向前一步,却发现自己已经迈不动腿,一下就绊倒在了海水中。似乎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浑身发软的使不上力,只能异常艰难地勉强掐了一个指诀。

“米粒之光,妄想和日月挣辉。可惜了,多给你个一百年,或许还真的有和我一争之力。”妙道居高临下地看着袁香儿。

“阿妙。”余摇的声音中第一次带上怒意。

“你终于也会生气。”妙道笑了起来,笑得有些莫名得意,“阿摇,事到如今,你又能奈我何?若是主动交出你的金丹,看在朋友的份上,留你徒弟一个全尸倒也不是不行。”

他的话音未落,一只额头一抹殷红的大鱼从黑暗中现出身形,一头将他狠狠撞开。

来者是丹逻,赤首黑鳞,携紫电于深海,面对人间降妖除魔第一法师,毫不畏惧,短短瞬间就和妙道交换了数招。

南河一行尾随妙道来到南溟,但因为没有水灵珠护持,只有身为水族的丹逻勉强能潜入这样深的海底,匡助袁香儿一臂之力。即便是他在这样的海底也有着不适和勉强。

“孽畜,你这是找死!”妙道眼中浓烟更盛。

丹逻在水中灵活游戈的身躯,骤然变得僵硬,开始向下沉去。

他一口叼住了袁香儿的衣物,勉强摆动尾巴向海面的方向快速游动。

“想跑?只怕没那么容易了。”妙道凝指成抓,凌空一抓。

丹逻只觉越来越僵硬的尾巴传来一阵即将被人生生撕裂的剧痛,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袁香儿向上推去,

“向上游……南河就在上面。”

……

在他们头顶不远处的海域,南河极尽可能地潜入下来。

这里的海沟极深,巨大的水压压得他的骨骼阵阵作响,肌肤和毛发被紧紧贴在身上,浑身出现了撕裂般的疼痛感。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潜入的极限。但这里离开阿香依旧还很远。

隐约之间,他看见一点水灵珠的萤光从深海浮现,那是丹逻顶着袁香儿出现在了脚下的深海。

南河努力向着袁香儿伸出手,“阿香,快上来。”

袁香儿抬头,她已经隐隐可以看见看见南河银辉闪耀的身影就在不远处,她甚至听见南河的喊声。

低头看去,在她脚下,丹逻失去灵力的身形开始逐次缩小,向着漆黑的海底坠落。

海底深处,恶魔一般的敌人正抬头等着他们。

……

妙道看着头顶上坠落的丹逻,裂开嘴笑了。他急需一场腥红的杀戮,来洗涤此刻心中难以压抑的烦躁。他举起手臂,手指向掌心收紧,只要再一用力,那只中了自己术法的妖魔就会粉身碎骨撕裂而亡。

就在此刻,一柄骨白的小剑,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如游鱼一般绕着了他右手手腕转动一圈。

他那骨瘦如柴的手腕,就那样悄无声息地脱离手臂,在深海中漂浮。被他的左手接住。

手臂整齐的断口,涌出的大量红色血液,一瞬间染红了海水,几乎遮蔽了他的视线。

袁香儿潜回海中,捞住缩为小鱼的丹逻,将他护在自己的双鱼阵之内。

想象中妙道暴怒的场面似乎没有发生,那位国师低头看着抓在自己手中的断掌,面无表情地歪了歪脑袋,伸出他的断臂,在水中轻描淡写地一抹。红色的血液在海中铺散开,仿佛一副殷红的水墨画卷在海中成画,山川河流几乎在一瞬间萦绕延伸,上下封住了袁香儿的退路。

“这是山河图,三君祖师的成名绝技。如今世间只有妙道一个人学会。”余摇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袁香儿回过头,看见身后那具独自在海水中被侵蚀冲刷了多年的石像。

半身石像的容貌浅笑温柔,和师父的面容如出一辙。

“师……父。”袁香儿忍不住唤了一句。

“香儿,把你的手给我。”

袁香儿听从余摇的嘱咐,将自己的手按在那石人的肩头。

一股极其微弱的灵力波动,从掌心流入。

“此剑,名云游,是师父用随身法器。既然你师娘将它给了你,那我今日便将它的用法传授于你。”

余摇的声音在袁香儿耳边响起,一如当年在榕树下,握着她的手指点她术法时一样。

师父微弱的灵力在她的经脉中流转,引导着法力的运行,袁香儿闭上双目,出剑指,骨白的小剑似乎遇到了极其兴奋之事,在海水中嗡嗡响起剑鸣,一分为二,二分为三,三分为千万只雪寒利剑。

万千剑影直冲着四周血红的山河图而去。

山河图内,变幻万千,无数赤红的幽冥鬼物从半虚幻的画卷中爬出,铺天盖地向袁香儿席卷而来。

“害怕吗?香儿。”

“不怕,师父。香儿很厉害的,你好好看着香儿便是。”

万千骨剑破山河血图。

“……”余摇在这时候说了一句什么。

袁香儿呆滞一愣,一下转头问到,“真的吗?师父。”

身前的石像依稀变幻,化为师父当年的身影,长身玉立于庭院冲她点头笑了一笑。

漆黑的深海在那一瞬间不见了,腥红的鬼物,腐朽的国师,和温和的师尊全都消失不见。眼前只有一片无尽的纯白。

这样的世界,袁香儿不久之前才见过,那是属于三君祖师的幻境。

果然,那纯白无暇的世界里,坐着一个眉目清隽的小男孩。

“那个人他精通我的术法,他和我许愿会倾毕生之力驱散妖魔,分化两界,致力在人间延续我的意志。于是我将长生丹的要诀传给他,以为他会是我衣钵的继承者。可是如今看他却仿佛堕入了魔道。”小男孩不知道看着何处,在那里自言自语。

袁香儿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将自己从战场上摄到这里。

“从前,我看见人间乱像,世人不堪妖魔所扰,悲苦求生,心中不忍。于是倾毕生之力,将人魔两界分而化之,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小男孩支着脑袋,似乎有些苦恼,“后来我又发现,只要人间依旧还有灵力存在,永远会有新的妖魔鬼物诞生于荒野人间。于是我听从信徒的请愿,将褪却的肉身炼为长生丹,同一只拥有万古灵力的妖魔做交易。请他化身灵山守住灵穴,至此灵力不再外泄,断绝人间灵炁之根基。”

他抬头看袁香儿,“这样人魔互不搅扰,各得其所,难道不应该皆大欢喜吗?”

袁香儿看着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在我生活的家乡,曾经有一片草原,那里的猛兽以柔弱的兔子为食,兔子们在危机中求生。后来有人于心不忍,将猛禽猎杀。您知道最后情况如何吗?”

“自然是那些温和的小动物们,从此得以安心自在的生活。”

“情况和您想得可能不一样,虽然说起来残酷,但是那些兔子因为没有了天敌很快过度繁殖,草原上的青草被啃食殆尽,难以复生,渐渐变为荒漠。兔子也渐渐都饿死了。”

小男孩一手支着下颌:“这个故事倒是新奇,但我觉得你是想要救助自己的师父,才用这样极端的话语来套我。”

“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的存在都有他的道理。如果您不是心中也有了疑虑,今日就不会招我进来的吧?”袁香儿说道,“让人间彻底断绝灵气,妖魔在人间消失,人类也再无修行之道,这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三君祖师沉默着不说话了。

袁香儿坦诚说出自己一直思虑在心中的想法:“您大概也知道,我从未来的世界来到这里。我出生的那个世界,不过是一千年之后,对很多妖魔来说,也只是不算长的一段时光。但那时候的人类,已经彻底忘记了妖魔存在的世界。他们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主宰,不再对自然界的一切有着敬畏之心,开始肆无忌惮地开发破坏自己生存的环境。说句不太好听的,在我到来的时候,过度扩张的人口已经使人类生存的空间和资源出现紧缺的情况。”

小男孩顿时笑了起来,“你这是诓我。尽管我看不见那个世界,但我留给浮世的土地何止万万里之大,人类那一点点的数量,又怎么会到资源受限的地步呢?”

这回轮到袁香儿不说话了。即便是神灵,也并非全知全能,可以看尽过去未来。他或许也无法想象人类这个种族最终会走向什么样的归途。

三君观察了袁香儿半晌:“这样说来,你说的是真的?不过一千年而已吗?”

袁香儿向着这位神灵行了一礼,“我对您保证,今日所言皆为心中所想,绝不止单单为了我的师尊。仅从我个人来说,我更喜欢如今这个世界,它丰富而多彩,在这里的人类拥有沟通天地,了解不同层面自然的能力。”

“是么?”小男孩盘膝坐在一片空白的世界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你先回去吧,让我再好好想想。”

第131章

南河看着自己脚下, 那里漆黑,无光, 深不见底。

阿香的面孔刚刚在那里出现了一瞬间, 并且向着他伸出手, 可是很快, 她又沉了下去,被那一片浓黑所吞没。

那海底深处,有强大的敌人,未知的危险。南河很想下去, 哪怕再多下去一分也行。

肌肤不堪重负, 已经崩裂了多处, 红色的血液晕染在周边冰冷的海水中, 身体疼得厉害,心里更是难受。

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阿香每一都能及时来到他的身边。他明明已经成年,一度以为自己终于能以强而有力的身姿同阿香互相守护。但此刻, 他却到不了, 够不着。

明明已经那么近了。

南河埋头向下游去,骨骼传来尖锐的刺痛感,血液开始从身体内流失。这样的痛苦在记忆中似乎有过,那时候他还是一只小狼, 承受离骸期的淬体重生之苦,浑身的骨骼和肌肉被拆散,由星辉重塑。

在那样的痛苦过后, 他从屋内出来,看见的是坐在门外的阿香,阿香向他伸出了双手,而自己带着满身的星辉跳进那个柔软温和的怀抱。

南河突然睁开双眼,那狭长的双眸中盛满银辉,在黑暗的深海中透出星辰的光辉来。天空中的星辰在那一刻变得明亮,无数强大的星力缓缓划过苍穹,从夜幕中坠落没入黑色的大海。

海面上彼此对峙的渡朔,皓翰等妖魔都忍不住抬头看向夜空中这样奇特的一幕。

此刻,在海底的最深处。袁香儿睁开双眼,从幻境中醒来。在三君祖师的幻境中滞留了片刻,她发觉自己的心绪变得平静温和,便是琢磨不定的道心,在那纯白的世界中走了一遭,都前所未有的坚固而稳定了起来。

袁香儿抬头看向妙道,双目清澈,妙道那污浊的瞳术几乎不再能够影响到她的行动。

师父的灵力缓缓从她的经脉中褪去,就像幼年时学艺,师父松开了自己的手。

年幼的她回头看时,师父还站在原地,温和地冲她笑,“可以了,阿香。你试一试,即便师父不在,你自己也可以做得很好。”

于是袁香儿便不再惧怕,她转回头,沉心静气,体内的灵力从未像这一刻般自如流转圆熟无碍。

她骈剑指在前,万千莹白骨剑,如臂指使,势如破竹剿灭山河图中涌出的腥红魔物,那赤红山川河流,在纯白的剑光中分崩离析,血红的世界崩塌溃散,露出妙道极为难看的面色。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败给一个如此年幼的晚辈,这个世界也没有留给他失败的资格。后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失败了这一次,等待他的只有消亡。

妙道双目中的浓雾收敛,那一双空洞的眼眶定定看着袁香儿和她身后的石像。

随后,那双眼,口腔,断了手腕处齐齐流下漆黑如墨的血液。

“阿妙,你为何要走到这样的地步?”余摇的声音从袁香儿身后响起,“香儿,速速离开。走!立刻走!”

自从跟随师父之后,袁香儿还从来不曾见过余摇疾言厉色。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余摇如此严肃地说话,几乎让她吓了一跳。连番战斗,确实已经让她十分疲惫,但不论师父口中怎么说,她有怎么放心将不能移动的师父独自一人留在这里。

崩溃的山河图重又构建如初,赤红的血色渐被如墨的黑色所替换。妙道的体内源源不断流出的黑色血液构成了墨染的山河万物,浓黑炼狱。

黑化的四方神兽从那地狱图中爬出,扭曲的身形不断地巨大化,黑龙摇摆龙身,张口咆哮,巨大龙尾扫过,压迫性的气场使整座灵山,都为之开始震动。

狰狞巨大的龙头,张着漆黑的大嘴,撼天动地逼近袁香儿。

袁香儿怀中护着的是伤重丹逻,身后是最敬重的师尊,只身持剑,一步不退。

一颗流星穿过大海,掉落在深海,银辉亮起,驱使深海的黑暗。随着星光而来的,是一只银光璀璨的天狼,星辉构建的身躯,无惧巨大的水压,一路落下星星点点的萤光,游到了袁香儿的身边。

狭长的双眸中一片银辉,星光构成的毛发蹭了蹭袁香儿的身躯,“阿香,我来晚了。”

“哪里,来得真是时候。”袁香儿一看来了后援,精神振奋撸起袖子,“小南,和我一起揍死妙道那个老贼。”

银白的天狼一口咬住了黑龙,银色的身躯和漆黑的龙身纠缠在深海中,海水因之奔腾,山岳为之晃动。

这样的地动山摇中袁香儿反而找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她抽身加入战团。

长久以来经历了那么多场战斗,几乎每一次都是和南河并肩作战。两人配合之默契,甚至不需要动用使徒契约沟通。

万千剑雨,心随意转,时而攻向鳞甲坚硬的巨大黑龙,时而为战斗中的天狼挡住来至于敌人的攻击。

修士和使徒之间,心有灵犀,密合无间,世无其右。

战斗正处于酣畅淋漓之际。一片黑水却在不知不觉间漫延到了余摇的脚下。

妙道的头颅从水中冒出,苍白的面容,空洞的双目流淌着黑泪。

不似人,又不似鬼。似乎在哭泣,又像在拧笑。

“该收手了,阿妙。”余摇的声音从石像中响起。

“收不了,输在这里,我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他骤然从黑水中暴起,向余摇扑去。

“糟了。师父!”

袁香儿回身相护。但有一只手,从她的身后伸来,拦住了她的动作。

那手不属于人间,由灵力虚构而成,只是虚挡在袁香儿的身前,袁香儿却乖乖停住了动作。

出现在她身边的是余摇的灵体,由灵质虚构而成的魂魄。

不再是布满海藻的冰冷石像,余摇带着灵体所特有的幽光,浅笑着看着袁香儿,一如当年袁香儿记忆中的模样。

“师父?”

“不要紧的,”余摇浅笑着说,“那具身躯,早已彻底化为灵山。里面既没有我的魂魄,也不存在他想要的金丹。不过是一堆略带着灵气的石头罢了。就让他彻底死心了吧。”

妙道的视野中,灵力构建的世界里,那流动着淡淡灵力的石像在他的眼前分崩离析。他仿佛看见了自己唯一朋友的面庞在眼前裂成数块,余摇那永远温和平静的神色依旧保留在空中碎裂的石块中,带着一点悲悯和同情,低眉看着他。

“没有,怎么会没有金丹?”妙道抖着仅剩的左手在地上胡乱摸索一通,“对了,不在化身中,必定是在本体内。是的,不要想瞒过我,一定就在这座山里。”

他施展通天彻地的法术,凿开灵山,向下搜索。然而不论他如何疯狂挖掘,出现在眼前的永远只有略微还带着灵气的山石,根本不是一具灵躯,更不可能还留有余摇的金丹。

在封住灵穴之后,余摇为了遵守永世不出的承诺,早已将自己的本体渐渐彻底石化。如今镇守在此地的,除了袁香儿身边一缕神识,便只有一座庞大的石山而已。

袁香儿看着疯狂的妙道,不知道是否应该冒险前去阻止。

袁香儿很清楚,自己并不希望人间的灵气彻底枯竭。但身处这样决定人类未来走向的历史节点之间,她发觉自己和那位一度陷入茫然的神君一般,也开始不确定自己的观念是否绝对正确。

“不用介意,或许这个世间的任何事,都不应该过于绝对。总要留有一线才是正理。”余摇在她的身边说,“你看,三君都没有出手呢。”

袁香儿抬头望去,果然看见三君化身的男孩悬立在妙道身后不远之处,正垂首看着自己的信徒。

他沉默地看了半晌,终究叹息一声,渐渐淡去身形,于人间消失无踪。

疯狂的妙道很快掘穿山脉,一缕灵泉从他所挖掘的洞穴中涌出。那生机勃勃的灵气如同泉水一般从洞穴中冒出来,欢欣鼓舞的顺着海底的山坡铺散下来。逐渐渗透进人间的土地中。

从高处看去,在海底巨大的鱼形山脉头部,涌出了一抹莹莹生辉的细细喷泉,灵力的萤辉,让死气沉沉的黑暗世界变得流光溢彩,瑰丽生姿。

虽然只有这细细一抹灵泉,远远不如曾经灵力充沛的辉煌,但人间终究也保留了一丝灵气的来源,未来也多了无限的可能。

身出灵泉边缘的妙道,颓然坐在地上,泉水一般的灵气漫过他满身血污的身躯,他一无所觉呆滞地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在他的脚边,仅有几片被自己亲手打碎了的石块。多年谋划,一朝落空,寿元归零之日近在眼前。

曾经叱咤风云的国师,道门第一人的强者,咎由自取地落到了这样的地步。

心慈手软放过强大的敌人,不是袁香儿的风格。

她向师父做了个偷偷下手的动作,“趁机干掉这个变态。”

余摇轻轻摇头,“他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

这种话不能说服袁香儿。

“其实我并不恨阿妙,”余摇看着瘫坐在山脊上的人类,安抚自己的小徒弟,“我心里甚至很感谢他。如果不是他,我根本无力将云娘留在世间。那么此刻的我,才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存活下去。”

“可是……”袁香儿看着师父半透明的灵体,想到师父师娘天涯永隔,自己永远不能在师尊面前承欢膝下。心中百般难受和不忍。

没有了身躯,魂魄终究无依,师父的将来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