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摇附袁香儿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真的?”袁香儿一下蹦了起来。

“当然是真的,师父难道就像你想得那样蠢钝无知,一点后路都不懂得留吗?”余摇笑盈盈地,“从前没有说,是因为没把握,既然你特意来看师父,这件事就麻烦你去办吧?”

袁香儿心花怒放,忘记了余摇此刻还是一个虚无的灵体,伸手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从师父虚无的身躯中穿了过去,在水中一下稳不住身形。

一只有力的胳膊从旁伸了过来,稳稳扶住了她。

没有了妙道的控制,南河很快消灭了那只从地狱图中召唤出来的黑龙,来到了袁香儿的身边。

相比起日日在身边的师娘,和师父已经多年未见了,袁香儿怎么也不好意思开口。但想到下一次相见之日或许遥遥无期,她只得忍住羞涩,将南河推到面前。

“师……师父,这位,是我的……咳……”

这要怎么说,是我相公?还没成亲呢。是我男朋友?师父不理解这个词汇。是我相好?怎么搞得和偷情一样。

袁香儿忙乱中豁出去了,“反正就是我的人。”

她的脸红了,偷瞟一眼南河,南河的脸比她更红,银色的星辉都盖不住那一抹嫣红。

袁香儿这下不窘迫了,拉住南河的手笑嘻嘻地,“特意想着带他给师父看看。”

“天狼族?”余摇用一种看女婿的挑剔目光上下打量南河。

“是,是的。见过师父。”南河紧张得不行,刚刚独战黑龙的气势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匆忙还给自己加了一句,“已经成年了。”

余摇就笑了,“我曾经给香儿起过一卦,料到她要走这一条路。那时候她还和我保证,绝不招惹天狼山的任何妖魔呢。结果不仅招惹了,还把妖王拐到了家里来。”

袁香儿一点不怕余摇数落她,嘿嘿嘿的只是笑。

余摇伸手在袁香儿额心轻轻一点,藏于袁香儿左眼中的黑红双鱼浮现,那红色小鱼摇头摆尾离开它的同伴,向南河游来,一下没入了南河的右眼之中。

“从今以后,不论你们彼此身在何处,都能用此阵将对方召唤到身边。就算师父给你们的见面礼吧。”余摇说完此话,身形逐渐变得更加浅淡,“我这就离开了。香儿,期待和你再见的那一天。”

……

离开南溟之后,袁香儿带着众人,马不停蹄,一路向大陆的北方飞行而去。

他们的脚程极其快,不日间便抵达了冰天雪地的极寒之地。

神鹤展翅,飞掠千里。

一眼望去,皑皑白雪,茫茫冰原。

“太冷了,太冷了。我不适合这样的地方。”乌圆在渡朔的后背直打哆嗦,“胡青姐,把你的尾巴借我裹一下。”

丹逻也面色发青,“我也……”

渡朔的翅膀歪了歪,差点把乌圆颠下去。

乌圆一把抓紧他的毛发,吱哇乱叫,“我知道尾巴不能乱摸,但我这不是冷得受不了吗?”

这里实在是过于寒冷,他们飞得又高且快,除了胡青南河渡朔等本体就十分耐寒的魔物,其它人都有些受不了。

袁香儿:“下面有一座城镇,降下去买一点皮裘衣物吧。”

冰天雪地的世界里人类活动的痕迹日渐稀少,但也偶尔能看见几处充满异域风情的城镇。在这里走动的不再是中原人士,多半是一些奇装异服的异族。

袁香儿一行降落其中,向路人询问,

“买大毛子?那只能是街头第一家,毛料响当当的好,价格又实在。这两年他家的分店开遍了冰原。”一位大胡子路人举起大拇指给袁香儿推荐。

顺着他的指路,袁香儿来到那家门脸气派的沽衣行,招牌上挂着丁翠轩三个汉字。

进入店内,却意想不到遇到了两位熟人。

“袁先生,怎么会在这里遇见您?”丁妍一脸惊喜从柜台后转出来,身后跟着那位毁了容貌的翠娘。

“哇,南哥。这位真的是丁妍吗?”乌圆悄悄和南河嘀咕,“当年和将军换了魂魄的那位娘子?我怎么觉得她整个人都不一样啦,人类也会变幻容貌吗?”

“是不一样了。不论什么样的生灵,在不同的环境,就会活出两种样子来。”南河轻轻说道。

丁妍听说了袁香儿的来意,低声和翠娘交代两句,不多时,翠娘领着人抬出一箱子针脚细密,轻便保暖的皮草来。

“您一定不要和我推辞。当年,您拖仇将军留给我的本金,我尚且不及归还。这两年来,生意总算略微有了起色。小小心意,还万万笑纳才是。”丁妍诚挚地握着袁香儿的手。

换上了暖和的皮草,丁妍套上马车,一路将袁香儿等人送出城外十余里地,方才依依不舍地告辞。

袁香儿走出了很远,回首望去。寒风之中,那两位历经霜雪的女子,还携着彼此的手臂,稳稳地立在纯白的冰原之上。

不论在什么样的时代,这世间总有令人敬佩的女子。

袁香儿和她们挥手告别。一路再玩北去,终于抵达了极北之地,北虚。

在这里有一片人迹罕至的冰洋,在这里冰山在海面上漂浮,时时可以看见笨拙的海狮、海豹,偶尔有鲸浮出水面。

“总算,找到了。”袁香儿趴在一块浮冰上,看着一条在水中自由自游动着的小小黑鱼。

“这……就是师父?这么小只的吗?”乌圆忘记了寒冷,一脸好奇的趴下来看,一路上袁香儿叨念着师父师父,大家也都习惯了这样称呼余摇。

“啊,师父的原型好可爱啊。”胡青在冰面上招摇着九条尾巴,“我还以为会更大一些呢。”

“师父他告诉我,用自己的金丹炼制了这具身外化身。但因为他舍弃了金丹和本体。这具化身需要修炼多年,才能恢复从前的记忆。”袁香儿摘下手套,小心地用一个木盆子,把懵懂无知的余摇捞进盆子中,

她低头看着在水中欢快地游来游去的小鱼,打从心底快乐起来:“走,把师父带回去,养在石桌世界里去啰。”

等到余摇修回人形,恢复记忆,也不知道要多少个年头。

但人只要有了盼头,就比无望地等待要来得好得多。

……

天狼山脚下的家,迎到门口的云娘,从袁香儿手中接过那个小小的木盆。

持着帕子的手遮住了丹唇,她忍了又忍,眼泪还是忍不住掉在了盆中的水面上。

木盆里小小的黑鱼露出圆溜溜的脑袋来,似乎不明白这个人类为何而哭。

第132章

终于请回了师父的袁香儿解了心头第一大事, 胸怀舒坦。

自此,小圃花开, 友人济济, 林阴树下, 最喜乌圆胡闹。

杯中常有酒, 得闺蜜二三,共赏奇文,私语窃窃,会心一笑。

酒醉归来, 梦枕狼河, 暖帐生香, 轻言细喘, 恣意轻狂。

这一日在厌女院中相聚,九头蛇席地而坐,不紧不慢地吃着清源带给他的烤乳鸽。九张面具一般的面孔毫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清源在一旁暗暗搓着手, 心里前所未有的紧张。他悄悄使了个眼色, 自有门徒抬进一大盆刚出锅的爆炒紫苏田鸡,香嫩多汁的田鸡摆在了蛇的面前,九只脑袋上瞬间浮现出金色的竖瞳,粗大的尾巴一下扫了过来, 将那盆田鸡卷在了自己身体的中间。

“如果你愿意到清一教来的话,每天都能给你吃这些。”清源试探着说道。

“每……每天?”九张面孔一起抬了起来。

“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们人类是每天都要吃饭的, 听说还不只一顿呢。啧,特别麻烦。”老耆见不得自己朋友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出言提醒他。

九条蛇的眼睛就亮了,再也端不住架子,“真的每天都吃煮成这样的田鸡和小鸟?”

“当然,不止这些,还可以给你准备烤羊腿,酱牛肉,红烧猪蹄,黄焖鸡……”

“结契,结,现在就结。”灵活的蛇妖一下游动到清源身边,手里还不忘记端着他的田鸡盆子,“结契以后你需要我做什么?我很能打架,整个天狼山就没有打得过我的妖。”

他四个脑袋和清源说话,余下的五个脑袋东张西望,生怕这句话吹牛的话被南河给听见了。

清源得到了第一个自愿和自己结契的使徒,心花怒放。

这样强大的妖魔,不用千里追踪,殊死战斗。就心平气和地来到自己门派了。完全没有同门为此受伤或是丢失性命,不过是多请几个厨子,所废一些金钱罢了,实在是太划算。

从袁香儿那里学来的契约对妖魔没有束缚控制的能力,这对清源来说,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也给他增加了不少麻烦。他必须更加细心地去了解自己新使徒的性情和习惯,随时准备防御和约束的法阵。以防九头蛇妖性大发而暴走。

不管怎么说,迈出了第一步,总是一个好的开端不是吗?

“前两日,发生了一件大事,听说了吗?”清源在桌边坐下,开口问袁香儿。

“什么事?”

“洞玄教的掌教妙道带着使徒闯入里界,杀死了大妖涂山。”

“你说谁?妙道?”袁香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不久之前,她亲眼见到妙道元气大伤,几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程度。

妙道一生深恨涂山,却不敢进入里世挑衅这位势力庞大的妖王。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对长生绝望了的他,拼着鱼死网破,反倒真的杀死了宿敌。

“当然,妙道也没有讨到好,不过是玉石俱焚罢了。那一战过后,再也没人见到妙道的身影,洞玄教的掌教之位只怕要有他的弟子云玄接任。”清源摇头叹息,“我师姐听得这个消息,便准备归隐里世,说要在那里寻求自己突破的机缘,大概不打算再回来了。”

一代人的谢幕,自有鲜活的生命登上历史的潮头。

无人的荒野之中,金瞳独角的皓翰行走在野草乱石间。他的后背背着一具残缺的躯体,那与其说是一个人,或许应该说是一具还吊着一丝气息的尸体。

“原来,我并不是杀不了它。而是不敢,不敢拿我自己的命去拼罢了。”微弱的声调响起,喃喃自语般,“看来,我也没有那么恨它。或许我一直在恨的只是怯弱的自己。”

皓翰没有回答,埋头迈步前行。

“我……已经……没有力量控制你们,其它人……都跑了,你为什么还不走。”

“我说过的,我们监兵一族,向来崇拜强者。你打败我的那一刻起,我承诺过奉你为主。”皓翰脚下飞驰,“主仆一场,有始有终,就送你一程。”

皓翰在荒野中跑出很远,一直再没有听见任何动静,在他以为那个人是不是已经死了的时候。

身后传来自嘲的声音,“上天待我终归还不算太差,像我这样的人,在最后的时候,身边竟然还有……”

还有什么,妙道没有再说下去。

皓翰在一个人类的村庄附近停下脚步,路口处有一棵苍老巨大的梨树,它不知道在这里扎根了多少个年头,枝干粗大虬结,却依旧生机黯然,开满了一树梨花。

皓翰问道:“就是这里吗?”

“有……没有一颗梨树,结满果实,黄色的果实。”妙道的眼睛看不见,此刻也无力再感受世间灵力,他的世界里只留下彻底的黑暗。

“现在是春天,怎么可能有果实。只有花,一树白色的花。”

空气中飘来梨花淡淡的清香。

妙道似乎回到那个风吹麦浪的季节,

“开心一点吧,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呢。”

初识的朋友坐在梨树的枝头,递过来一颗黄澄澄的果实,

皓翰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一句叹息,

“我……后悔了。”

苍白的梨花飘落一地,身后再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皓翰在梨树下挖了一个坑,将那具失去生命的尸体埋葬在这里。

……

时光荏苒,几度春风,古老的梨树始终驻立在原地,看尽人间聚散,我自花开花落。

一位清婉佳人挎着竹篮从树下走过,她的身边跟着一位昭华正胜的少女。

“云娘子,袁小先生。家去呀。”田野里劳作的农夫直起腰打招呼。

这两位是新近搬到他们村子的邻居。

她们买下了一座废弃的屋脊,也不知怎么收拾的,很快就修整得漂漂亮亮,野趣盎然。庭院里甚至移植了不少大树,其中一颗榕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最为醒目。往来的客人也多,庭院中日日笙歌,热闹喧哗。

二人性情温和,和善好相处。年少的那位更是修行中的方士,虽然年轻,但法力高强,驱邪辟祟,祝由十三科都十分擅长,收费也多半是象征性的。村里人有些头疼脑热的动静都喜欢前来寻她。不日之前还刚刚治好了他小儿子的夜疾。

农夫从地里掰了数根玉米棒,不由分说塞进云娘的篮子里,红着面孔跑远了。

看着慢慢远去的袅袅背影,他摸了一把额头的汗,“袁小先生这样年轻,哪成想竟是神仙般的人物,一道符水赐下来,我家狗蛋多年夜哭的毛病就给瞧好了。不服她都不行。”

和他并肩在田地里的老农直起脊背,眯着眼睛看了一会,“要说神仙一般的人。我们村曾经也有过一位。”

“听我爷爷辈的事了。我小的时候祖父就告诉我,村子里曾经来过一位神仙,他和她的妻子在这里住过好多年。为大家辟邪去凶,排忧解难,护一方安危多年。如今还有人家供奉着他们夫妻的长生排位呢。”

“哦,对了,那位妻子的名字好像也有个云字。”

……

袁香儿挽着云娘的手,路过坠着稀稀拉拉果实的梨树。

“我还没走过这条路呢,师娘,好大一棵梨树。”

女孩子都难免有爱美之心,这些年她好说歹说,使劲办法,终究从清一教信任掌教手中置换了一枚驻颜丹。永保青春容颜。人看起来年轻,心也就年轻。远远瞧着那些小小的果实起了玩心,想要上树摘取。

“真是,都多大的人了,还和你师父一样。”云娘看着那棵梨树,想起旧日往事,“很多年前,我们曾经在这里住过,那时候,你师父也最喜欢爬这棵梨树呢。如今这树的年纪毕竟大了,果实结得也没有当年那样的多了。”

云娘和袁香儿都有驻颜之术,也就不适合在一个地方久居。过个一二十年,掩饰不住的时候,总要将整个庭院搬走,换一个地方居住。好在袁香儿已经摸清了石桌小世界的妙用,能在每一次搬家的时候,把庭院内一应想要带走之物,收入石桌的芥子空间。搬家起来,倒也并不怎么麻烦。

“咦,树底下怎么有一座坟冢。”云娘拨开草丛,杂乱的长草中露出一块被荒草掩埋了的破败墓碑,吓了她一跳,“是谁的墓呢?怎么连个字都没有刻?孤零零的,看起来怪可怜的。”

云娘拔掉些许杂草,从竹蓝中取出一小壶刚刚在集市上买的秋月白,摆在了石碑前,“这个给你吧。”

她站起身,招呼袁香儿,“回去吧,阿香。虺螣她们今日不是要来家里吗?早些回去准备点好吃的。”

袁香儿却仿佛看见了什么,看着梨树下的阴影愣了半晌,方才勉强跟上,“诶,就来了。师娘。”

午夜时分,万物寂静,魂魔之时。

袁香儿悄悄回到这棵树下。

野草丛生的孤坟后,阴影立着一个昏暗的身影。

眼眶空洞,右臂截断,浑身是伤。

一如十来年前,死去的那位国师。

“这么长时间过去,有什么事不能忘记?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袁香儿对着那古树后的一抹残魂说。

暗哑冰寒的声音低低从昏暗中传来,

“像我这样一身罪孽之人,即使步入轮回,也只有被打入畜生道的命运。为奴为役,任人驱使。又有何生趣,不如就此慢慢消散于天地间。”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的所为是罪孽?”袁香儿淡淡开口,“我的母亲曾告诉过我,一个人犯了错,就应当承担自己所造成的结果。”

黑暗中的阴影沉默许久,“说来也罢,生死道消,重头来过。再无往日丝毫记忆,我已然不是我,又何必介意为人为畜,境况如何。”

袁香儿从怀中取出玲珑金球,“若是想要离去,我可以送你一程。”

“你……师父呢?”

“师父虽然不太好,总归还活着,活着就还有那么一丝的希望。”

那残破的幽魂在夜风中微微动了半步,又慢慢退了回去,“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了。”

往生咒伴着铃音,悠悠响彻在村郊的夜色中。

一抹细细萤辉,穿过梨树繁密的枝叶,告别枝头零落的果实,向远处飞去。

回到屋房,南河早就醒了。

袁香儿在床边坐下,展开一页刚刚记下的纸页,“我遇到妙道的残魂了,他给了我这个。”

“是什么?”南河从暖帐中探出头来。

“炼制长生丹的配方。”

南河的眼睛一下就亮了,飞快接过那页小小的纸条看了起来。

“没有什么作用,我已经看过了。”袁香儿钻进南河暖烘烘的怀里,“首先这个药引,就世间难寻。需要至纯至善,灵力强大,历经千锤百炼之物。”

“三君祖师化劫飞升的灵蜕,我师尊置身灵穴洗涤的金丹。”

“妙道这个人好矛盾,他一边讨厌我师父,一边又觉得我师父是至纯至善之人。”

“这样的东西去哪里找,还是别想了。”她搂住南河尽量说得愉快些,分他的心,“出去了半天,我好冷,变出尾巴给我捂捂。”

俊美的男人把自己最为敏感的尾巴,交到了她的手上。

“师父看不破生死,妙道也看不破。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坐看自己最为珍重之人生命的消失。我有时候庆幸,先离开的人不是我,不用将你一个人留下来面对那样难以忍受的时刻。”南河滚烫的薄唇轻轻咬着袁香儿冰凉的耳廓,“但是阿香,你不用担心我,只要是你的转世,不论你变成什么样,是否是人类,是否性格不同,容貌不同,我都会找到你,重新爱上每一个你。”

“你只管放放心心地,过你的一生。其它的事,就让我来。”

袁香儿把脑袋抵住他的月匈前,不让他看到自己湿润了的眼眶,下死手欺负那条银层渐变的毛尾巴。

一时之间,芙蓉帐内,吐麝生香,

细语轻喘,只争朝夕,纵得风流恣意。

第133章

娄衔恩找来的时候, 袁香儿没有把他认出来。

上一次见面,这位娄太夫人的长子还是一位正当壮年的大掌柜, 如今却早已两鬓如霜, 年华老去。

他的身上戴着孝, 将一封手信恭恭敬敬递给袁香儿。

袁香儿站起身, 勉强伸手拿住了那封信,半晌无言。

“这么多年过去了,先生还和当年一般无二。”娄衔恩神色平和,带着点意人所特有的富态, 向后挥了挥手, 一群的仆人鱼贯而入, 抬进来大箱小箱的礼物。

“这些年, 母亲多得先生关照。知道先生也不缺这些,但我等凡人,也只有这些能够聊表心意。”

他整了整衣冠,匍匐于地, 给袁香儿行了一个隆重的大礼。

“你这是干什么?”袁香儿伸手扶他。

娄衔恩不肯起来, 结结实实给袁香儿磕了头,

“这是我作为儿子,替母亲行的礼。”他指了指袁香儿手中那封母亲的手书,“母亲她都得十分安详, 唯有此事不能放心,还请先生帮忙。”

正值冬季,天狼山上下着大雪

如今的住所离这里有些遥远, 袁香儿也有许久不曾来到天狼山。

山中无岁月,那溪流峡谷,白雪皑皑,都仿佛还和袁香儿幼年时期一样。

袁香儿来到了第一次见到厌女的那棵黑色老槐树前。

乌黑的树干下,有一块光洁的小小石碑,碑上无字,仅仅刻着两个正欢乐地踢着玲珑金球的少女。

厌女扶着树干低头愣愣地看着那块石碑。

“阿椿说,她不要埋在这里,好让我尽快忘了她。”察觉到了袁香儿的到来,女孩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自言自语,“所以我把她送回,只在这里留下一块石碑。”

她转过头来,瓷白的小脸,乌黑的半长发,赤着的双脚站在冰雪中,

“阿香,这一次我不论等得再久,她都不会再回来了吗?”

这里的温度太低了,口中呼出的气都化为一团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