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迎上徐和青的目光,将面具卸下,浅浅笑着拱手,“在下白家第三子,白少情。虽然也算四大家族的后人,从前却没有福分见过徐兄。”脸上涂的蜂毒已经消退,仍是貌比潘安,粉雕玉琢。他既然承认自己是白家人,索性对徐和青改了称呼,将徐公子改为徐兄。

若论倒霉,他们也算难兄难弟。

徐和青蓦然见他真面目,也不由呆了一呆,喃喃道:“我听过你的名字,却不知你竟这般模样。”

白少情无谓地一笑,顺手戴回面具。“现在,可以请徐兄解惑了吧?”

他此刻内紧外松,看似随意站着,其实全身功力积蓄待发,耳力集中窥探附近动静,连老鼠从窗前花坛中匆匆窜过,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件事,本来就和武林四大家族有关。近百年的武林隐秘,都藏在里面。”徐和青有点恍惚,“我本来是不知道的。我自幼不喜学武,对家中古籍却极有兴趣。家中有一个老藏书阁,是许多年都没有人去的尘封之地,我偏偏爱在那里逗留。梦回……他虽不爱那些老书,却常一起陪我。有一天,我在一堆破破烂烂的废纸中,发现了一个秘密。”

“天下的秘密,怎么总和破破烂烂的老东西有关?”

徐和青道:“因为秘密,总是越老越可怕。”

白少情忖度片刻,问:“和四大家族有关?”

“不错。这废纸是徐家一个先辈留下来的,他当年也是叱咤武林的人物。而且这个人,生平没有说过一句谎话。”

“从不说谎?这一句要是真的,那世上听过他说话的人想必不多。”

“不错,他生平寡言,说出来的话却人人信服。”

“他写了什么?”

徐和青沉默。

“他记录下武林四大家族族长,在许多年前商议的一个秘密。”徐和青的脸黑沉,像被莫名的沉痛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的手紧紧攥成拳头,虽然背脊挺直,但看在白少情眼里,却觉得他在不停颤抖。

白少情叹气,“正义教,原本就是四大家族创出来的。”

徐和青蓦然剧震,犀利目光直刺白少情,颤声道:“你怎知道?难道你也……哦,你是白家的人,恐怕也发觉了……”他找到解释,声音平复下来。

他猜不到,白少情方才一句话,却是从封龙的话里推测出来。封龙曾说过,正义教教主,是封家暗中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若从这里再想下去,那司马繁也是四大家族的人,会与正义教扯上关系,也就理所当然了。

白少情问:“你是徐家族长,为何要看了前人留下的书信才知道因果?你的父母难道没有告诉你吗?”

“百年前,四大家族秘密商议,纵观武林局势,得出一个结论。武林中的事,靠道理是不能完全解决的。要使武林永远安稳,无大血腥,必须黑白兼用,以白道教化人心,以黑道铲除无法明里铲除的顽劣。遂结盟组成一个秘密的正义教,希望可以控制黑道力量,让武林中正义长存。但外界,无人知道正义教的幕后支持者就是四大家族。”

白少情推测道:“这个秘密应该只有几位族长知道,但渐渐年代更迭,有的族长暴毙,没有及时把这个秘密传下去?”

“不错。”徐和青点头道:“我们徐家和白家,本也是正义教中的重要支柱,只是后人渐渐错失这个秘密,到最后,知道正义教来历的,就只有封、司马两家了。封家和司马繁,一直暗中掌控着这武林第一邪教。”

白少情笑了。

徐和青问:“你不信?”

白少情道:“不,我信。”

他若告诉徐和青,他曾忐忑不安地步入正义教分坛,求学横天逆日功,徐和青的嘴巴一定再也合不上。他若告诉徐和青,封龙已将横天逆日功教与他,徐和青的眼珠子一定会掉下来。可他并不想徐和青的嘴巴再也合不上,也不想看见徐和青的眼珠子掉下来,所以他只能笑。不停地冷笑。

徐和青说:“我知道你很愤怒,一个人太过愤怒的时候,反而会笑个不停。”

“我一点也不愤怒。”白少情说:“我只是笑,原来武林中最神秘的横天逆日功,竟然有我们的份。”

徐和青叹道:“我却但愿从来没有我们的份。”

“真的吗?”白少情轻问。

徐和青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说下去。“再慢慢的,封家势力远远压过司马家,不但是白道第一大家,也成为正义教之主。但司马毕竟还是封家盟友,司马家里还有人知道正义教的底细,这人就是司马家上一任的族长司马负。”

“而司马繁,就是封家和司马家联姻的后人。”白少情不再笑了,皱起眉头。

“白兄弟果然聪敏。”徐和青点头,“这司马繁,正是封家族长选择下挑定的另一位候补教主,至于第一位,自然是封家长子封龙,也就是两年前不知所踪的当今武林盟主。”

听见封龙的名字,白少情的眉头皱得更加厉害。司马繁不是企图篡夺教主之位,而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者。可封龙若在岂能容别人肆意抢他手里的东西。他想着,又缓缓冷笑起来。

徐和青说:“你又笑了。”

“我确实在笑。”白少情回答:“若让司马繁遇上封龙那样的对手,岂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徐和青沉默了很久,想起了徐梦回。他沉声道:“当一件事关系到自己心爱的人生死时,它永远不会成为一件有趣的事。”

他却不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微笑的白少情心中,狠狠痛了一下。

徐和青道:“两年多前白家遭劫,就是正义教下的手。可见正义教为了避免秘密泄漏,决意铲除我们两个和正义教已无瓜葛的家族。”

他这次却猜错了。白家被毁,正是白少情的杰作。没有人比白少情更了解其中因由。宋香漓、白莫然、白少信、白少礼……恶毒的目光,怨恨的诅咒,尸体和活人,一起葬送在熊熊火海中,到最后连骨灰都混在一起。白少情轻轻瞥他一眼,唇角微翘。

“我知道这个惊天秘密,其中又牵扯自家先辈,本想假装不知,就让这个秘密随我而去。可白家的例子,让我知道正义教不会放过徐家。”徐和青思索着说:“所以为了徐家上下,我决定——”

“可你还没有动手,司马繁就到了。他一到,就箝住你的命脉。”

徐和青黯然,眼中旋即闪过冷芒,咬牙道:“但他这样,反更坚定了我铲除邪教的决心。白兄弟,你我是同道中人,更应该携手共商大事。”果然大义凛然。

白少情道:“那我们将真相公布江湖。”

“不可,这样四大家族就全毁了。”

“那我们一同刺杀司马繁,若得手,再刺杀封龙。”

“不可,我们的功夫都不是这两人的对手。”

白少情不语。

徐和青道:“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贪生怕死,爱慕虚名。”

白少情道:“你想我如何帮你?”

“这……”徐和青犹豫。

白少情想了想,“徐兄想做的,不过是两件事。第一,暗中除掉正义教中知道底细的封家和司马家人,先断绝四大家族和邪教的关系,保住四大家族在武林中的名声;第二,救出徐梦回。”

徐和青心事被白少情猜个正着,点头道:“正是。”

“你想我去救徐梦回?”

“此刻救人会让司马繁起疑,我只想……”徐和青踌躇,“想请白兄弟寻找机会,看看是否可以探望梦回,知道他的现状,我也好放心。至于我,司马繁是决不会让我有机会见他的。”

白少情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窗外徐福又嚷起来,“老万,你看好没有?赶紧开了方子,我好拿给管家开药。”

两人坐回原位,徐福大步迈了进来,“大公子,你瞧着脸色好看点了。”拍拍白少情的肩膀,“老万,你医术不俗啊!”

白少情站起来,“你家大公子只是和大少奶奶吵了两句,心里不痛快,劝一下就没事了,不用开药。”拱手告辞,也不用徐福松,独自回自己院落。

第十八章

进了暂住的小院子,分派过来伺候的小丫头红儿迎上来,“万老爷回来了?自己出去舒散筋骨了吧?也好,这么好的天,走动走动多舒服。”捧了刚沏好的茶端上来。

白少情啜了一口,夸道:“你沏茶的功夫倒不错。”

“那可是今年的雨前,司马公子刚叫人送过来的……好好的天,怎么忽然阴沉起来?像要下大雨似的。”红儿关了门,见风吹得外头树枝摇曳,又过去将各处窗户关起来,眼珠转着,瞅瞅四周无人,忽然露出一个不属于小丫头的笑容,“徐和青和公子说了什么好听话?”

白少情不料她无端冒出这么一句,心中蓦紧,手中茶碗抖了两抖,溅出两滴水来,凝神一想,沉声道:“水云儿?”

水云儿银铃般笑起来,取下人皮面具,俏皮地蹲个万福。“蝙蝠公子好啊!我又伺候您来了。”

封龙果然动手了。心中隐隐泛起一阵细而急的暗流,爬得人又酥又痒,说不出高兴还是讨厌。

白少情沉下脸,“封龙派你来监视我?”

“这是什么话?我可比你来得早。司马繁一在中原出现,教主就叫我来了。司马繁眼光厉害,我不敢在他面前钻来钻去,只能扮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丫头。没想到分派过来伺候贵客,竟然遇到公子。”水云儿盯着白少情的人皮面具直看,“也亏你想的出光明正大戴面具的理由。”

“你如何认出我?”白少情自进了这里,无论洗澡睡觉都带着面具。

水云儿诧异道:“怎么认不出?别说这身形气味,单单声音,我就能把你从人堆里认出来。若不是司马繁没亲眼见过你,你道他会认不出来?”

白少情冷冷道:“我现在只要高喊一声,封龙他也救不了你。”露齿一笑,“你可还记得在总坛时是如何对待我的?”

“公子别吓唬水云儿。”水云儿嘻嘻笑道:“我被司马繁抓了,不过是个死,他断不会用我采阳补阳。”

白少情当然只是吓唬她。世上最没有效果的事,也许就是用死来吓唬一个不怕死的女人。白少情不再吓唬,他低头,再尝一口热茶。茶很热,像心一样热。但他的手很稳,稳到连水云儿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你在我这儿干什么?”他抿住下唇瞅着水云儿,目光森然。

水云儿也瞅着他,一点也不畏惧,甜笑道:“你想问的可不是这句。”见白少情又把脸别到一边,拍手道:“你开口问我,我就告诉你教主在哪里。”

水云儿神态天真。如果她不是封龙的贴身丫头,如果她不是正义教的护法,恐怕连白少情都几乎要相信她真的很天真。

白少情自坐在椅子上,端茶慢饮。“我不想问,你也不必告诉我。回去告诉封龙,今非昔比,蝙蝠不是随便派个丫头来就可以看住的。”

水云儿眸光似水,乌溜溜转着,“公子好无情,可怜我们教主一心惦记着,两年间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找人。唉,怎么偏偏就让司马繁那家伙先找着了?我一见公子,高兴得慌了神,连忙送信告知教主,教主也激动得不知怎么才好。他本急着要亲自来,却有好多事耽搁着。公子不知道,这两年出的事情可真多。”

听见封龙的事,白少情还是禁不住竖起耳朵仔细听,心头不断敲着小鼓,听水云儿说封龙没有来,松了口气。但另一种惆怅,却不知不觉从脊梁下往上窜。他知道水云儿正在搅花花肠子,葫芦里不知在卖什么药,抱定以静制动的主意,一丝表情也不泄漏。

水云儿说了半天,话锋一转,软声道:“教主怕他晚到一点,公子便又跑了,命我请公子留下。公子啊!你千万不要贸然离开呀,否则水云儿我罪责难逃。”

“你凭什么要我留下?”

水云儿轻诧道:“咦,若不是决意和水云儿一道,公子怎么会喝水云儿端的茶?”

白少情低头,手中的茶碗已经半空。水云儿的目光,忽然狡诈得令人心寒。白少情纹丝不动,打量水云儿一眼,唇角带起一抹冷然笑意,将碗中剩茶统统喝下肚子,轻轻哼了一声。他戴着人皮面具,却掩不住骨子里的风情。

水云儿吃吃笑起来。

“你笑什么?”白少情问。

“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一样东西。”

“想起了什么?”

水云儿乌溜溜的眼睛轻快地转着,口中吐出两个字:“驴子。”她摆动纤腰,坐到白少情对面。

“公子不问我怎样吗?”

白少情与她对视片刻,叹了口气,“他现在如何?”

“很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

“他挨了一记三尺刀,伤势至今无法痊愈。”

白少情闷了半晌,冷冰冰道:“三尺刀,一刀三年,难道是假的?他要敢妄运功力,只怕三年也好不了。”

“你就这般狠心?”水云儿眼里带着怨意。

白少情不答,他问:“封龙要你带走我?”

“他是这么想的。”

“仅仅只是想?”

水云儿皱眉,“教主是这么想,但他不愿意这样做。”

白少情奇道:“为什么?”

水云儿叹气,“因为你的脾气比驴子更糟糕。”

白少情瞅了她半晌,喃喃道:“如果我不是白少情,我一定会大喊一声,司马繁,正义教的水云儿护法在此。”

水云儿便也学他的样子,喃喃道:“如果你不是教主的命根,我就算是正义教的水云儿护法,也一定会大喊一声,司马繁,你要采阳补阳的蝙蝠公子在此……哎呀!”

白少情的目光,瞬间变得冷冽。冷冽得像浸在冰海里百年的剑,冷的能教人的骨头冻出裂缝。纵是水云儿,也忽然在他的目光下打了个寒战。水云儿强笑道:“公子有何赐教?”

白少情问:“你在我茶碗里放了什么?”

“你以为我放了什么?”水云儿仍在强笑。

白少情沉默。半晌,他叹:“也罢,他要我的性命,原本不难。”冷冽的目光忽然消失了。他回头,看向窗外。

窗外无柳,无明月,无银瀑,无蝶影。

水云儿在他身后,低声道:“那里面放的东西对你没有害处,都是助你练功的药。教主亲自吩咐我给你用的,这药末无色无味,放在茶里,压根尝不出。你其实已经喝了好几天了。既然已经揭穿,我也不放茶里,你都拿去,喝不喝都随你。”取出一个小纸包,递给白少情。

白少情转过身,看向那小纸包。他静静看着它,就像他第一次在山东万人庄,看见那颗名满天下的夜夜碧心丹;就像第一次看见方霓虹,在林中舞那套风华若无声。他的眼睛猫眼似的,晶莹中有微光颤动。

水云儿见过白少情许多次,却第一次发现,白少情确实很美。让白少情动心,竟是一件如此令人满足的事。她终于知道,教主费了许多心血,也不过是为了让这个人冷冰冰的心,轻轻跳上那么一跳。

“你怎么不接?”

白少情仍看着它,不语。脸上显出一丝挣扎。

“你不要,那我可要仍掉它了。”

水云儿不是说笑,手一扬,小纸包破风而出。小纸包直飞向白少情,他侧身,让它从自己身边掠过,斜斜掉在窗沿上。水云儿的脾气一向很好。她是赫阳的师父,即使在辣手施刑的时候,还是笑嘻嘻的;但现在,她却无端起了怒火。前一刻,她还觉得白少情很美;这一刻,她只觉得这家伙真是可恶透顶。

她甚至忍不住霍然站起来,咬牙道:“你算什么东西,够得上教主一根头发?我总算明白了,他就算为你死了,你说不定还高兴呢!”她真的很少如此没有风度。

“你总算明白了。”白少情冷冷道:“他如果为我死了,我一定会很高兴。”两人的视线,都像冰一样。

几乎同一时间,两人冰一样的视线忽然融化,同时看向远处的大门。

“奴婢告退。”几乎是瞬间,水云儿恢复了丫头的天真本色,盈盈退出侧门。

几乎就在同时,掉在窗沿上的小纸包滑进了白少情的袖口。

“又来打扰前辈。”司马繁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处。

白少情拱手道:“司马公子。”暗中观察,司马繁神情特别轻松,似乎遇到高兴事。“公子红光满面,似乎喜事降临。”

“今天得了好消息,前辈猜一猜如何?”

万里红能和什么好消息挂上钩?白少情略一低头,揣测着问:“是否已经有那蝙蝠的下落?”

司马繁点头道:“不错,我已经知道蝙蝠在哪了。”

白少情呼吸蓦顿。

司马繁眼睛盯着白少情的瞳子,时间仿佛沉淀了许久,才有一丝清淡的笑意从唇边散开。“前辈为何不追问蝙蝠的行踪?”

白少情讶道:“我不追问,难道公子就不打算说吗?”他假意地咳嗽一声,撩着摆子坐下,直着腰杆。

司马繁干笑,“前辈动气了。”选了对面的椅子坐下,摇着纸扇道:“司马繁不够恭敬,前辈恕过。”刷地合起扇子,双手握扇,对白少情作了一揖。

白少情哼了一声,等他说下去。

司马繁道:“关于蝙蝠的事司马繁多方打探,总算知道他的来历。”

白少情假做思索状,“这个来历,一定很有趣。”

“很有趣。”司马繁道:“这位蝙蝠公子,竟然就是武林世家之后,白家的三公子,白少情。”

“白少情。”白少情古怪地笑了笑。

“前辈也没有想到吧?”

白少情确实没有想到。他没有想到,司马繁和向冷红狼狈为奸;可向冷红知道数年的事,司马繁竟到今天才知道。到底是向冷红欺骗了司马繁,还是司马繁正在欺骗万里红?

“真是武林奇闻。”白少情冷冷道:“武林世家之后,竟自甘堕落。”

他语带双关,司马繁毫无愧色,点头,沉声叹道:“不错,明明出身名门,居然做出这等辱没祖宗的事来。”

这两人心中都明白,四大家族的祖宗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正义何来。

司马繁骂了两声,又忽然微笑起来,“不过,那白家三公子的样貌,却真是少有的标致。”

白少情被他诡异的笑容捣得心里一紧,不由问:“那白少情目前行踪何在?”

“日前探子回报,白少情在白家山庄出现。”

白少情皱眉道:“白家山庄,听说已经被夷为平地。”

“那白少情也许是回去拜祭父亲兄长,不料却被我派去的人撞个正著。”

“抓来了?”

司马繁点头道:“不错。”

白少情立知不妥。果然,司马繁道:“蝙蝠已被我带来了,请前辈指点错合功。”双掌伸出,轻击一下,发出清脆的掌声。

白少情又笑起来。边笑,边暗暗叫苦:此刻去哪里找《错合功》?

两个彪悍大汉提了一个半昏的年轻男子进来。那男子低垂着头,黑发散落大半,将脸遮个严实,似乎在路途中受了不少折磨,连气息也甚为虚弱。

白少情正想这人的身形好熟,猛然想起一个人,眼睛蓦地掠过厉光。

司马繁笑吟吟把男子垂下的脸挑起,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来。“前辈请看。”

白少情仔细看去,不出所料,果然是见过一面的徐梦回。上次藏身屋顶,并没有仔细瞧清楚他的模样,只依稀记住身形。现在近看,才发现徐梦回虽然肤色稍黄,眉目也粗浓,但面容却有种说不出的精致,怪不得徐和青恋恋不忘。

“蝙蝠在此,请前辈施展神功。”

“这就是蝙蝠?”

“应该是。”

“应该?”

司马繁笑道:“就算错认了,也不过练练功而已,于前辈无损。”

白少情瞅着徐梦回半晌,心思急转,末了,才冷笑道:“此人并非蝙蝠。”

“哦?”司马繁问:“前辈如何知道?”他这么说的时候,身形似乎根本没动,却已经离白少情近了至少两步。

白少情忽然一震,看司马繁一眼,轻声问:“司马小姐有喜了?”

司马繁赞道:“前辈真厉害。”

白少情叹气,“徐和青已经死了?”

“妹夫的急病,前辈今天是亲自去诊过的。”司马繁摇着扇子慢慢道:“我挺器重和青的,可惜他身子不行。不过,幸亏小妹肚中留了骨血,徐家不至于断后。”

徐和青一死,徐梦回当然也失去价值。白少情静静看着司马繁,忽然笑起来,“司马公子,你倒会耍把戏。”

“比不上你。”

“何时发现的?”

“到这宅子后的第三天。”司马繁欣然道:“风情这物,可不是一张面具挡得了的。况且,向副教主还暗地瞅了几眼。他是亲眼见过你的人,自然不会认不出你。”他一边说,一边收了扇子,向前一放,似乎要将扇子递到白少情手里。

白少情早全身凝气,见他动时,却发现后路已经被隐隐封死,朝任何一个方向躲,都只会牵动司马繁更大的杀气。

无可奈何,只能迎。白少情迎的,不过是把纸扇。但这纸扇,却忽然变得比刀更可怕。司马繁的身形移的不快,悠然自在,就如在院子里散步;可他只移了一步,已经到了白少情跟前,诡异的笑容仿佛瞬间从司马繁的嘴角,传到白少情的肌肤上。

白少情一指,点在纸扇一端。“锵”的一声,仿佛石头敲在铁器上一样,竟冒出几点火星。

“好功夫。”司马繁戏谑道:“横天逆日,火气十足。”手腕一动,朝白少情双手扣去。

白少情识得厉害,仓皇疾退。只觉司马繁若有若无地笑了笑,轻飘飘伸手过来。白少情再退,退的同时脚踝一伸,身旁的椅子凝聚着横天逆日四成功力,朝司马繁飞过去。椅子勇不可挡的飞到司马繁面前,却奇异地停止了向前,反而缓缓地往下落,就像有人抓着它,慢慢把它放回地上。司马繁的脸上还是挂着笑。

退无可退,白少情终于不退了。他叱一声,反手抽出腰间的剑。蝙蝠会的绝技本就不少,剑法当然也不错。一出鞘,就刺了二十七剑。没有一剑是留有余地的,这剑法仿佛造来就是为了最后一搏。

司马繁凝神。“这是哪家剑法?”

“蝙蝠家。”白少情冷冷答。

“何名?”

“屠龙。”

白少情的剑,又已经攻出二十七剑,有三剑,甚至划破了司马繁的衣衫。司马繁皱眉,可又笑了起来。笑的最得意的时候,司马繁鬼魅一样动了起来,冲入剑芒最盛处。这实在太冒险连白少情也觉得诧异;但司马繁已经冲了进来。而当剑光划破他胸前时,白少情却发现,他这一招并不足以刺透对手的胸膛。司马繁胸前出血,却已经出手。

他只用了一招——徐家的蓦然回首。瞬间,白少情的脉门已经落到司马繁掌握之中。

他苦笑。一天之中,竟两次栽在同一招上,他唯有苦笑。

一阵灼热沿着手腕延伸过来,像被烧得发红的铁钳子夹住一样。白少情闷哼一声,全身一软,再使不出一分力气。“匡当”一声,剑掉在地上。

第十九章

屋里实在太安静了,所以这一声匡当很响,简直震得人耳膜发疼。

两个彪悍大汉和徐梦回,已经不知踪影。

司马繁一手抓着白少情手腕,一手轻薄地搂上他的腰,就势坐回椅上,轻轻一带,让白少情摔在自己大腿上。

“屠龙?”司马繁调侃,“剑剑够狠,偏偏都不够绝。”他揭下白少情面具,看见那张俊美的脸,也不禁怔了怔,叹道:“封龙好福气。”径自吻了上去。

白少情气得浑身发抖。

院外一片嘈杂,喧闹一阵,又听见仿佛烟花爆竹燃放的声音。随即天空闪过几道光亮,不知是哪一家武林同道的烟火信号。

“封龙安插的探子,已经处理妥当了。”司马繁透过窗子看天上绽放的烟花,转头道:“不过若你开口求我,我还可以让你再等一等?”

“等谁?”

司马繁轻笑,“还能有谁?”

他一边说,一边瞅着白少情的脸,啧啧道:“我已给了他机会来救你,怎么他竟不来?可惜,可惜。”手还是扣着白少情的脉门。

“有饵,不一定就会有鱼。”白少情仍在笑。只是他笑得实在勉强,以至于薄薄的唇也开始微微颤抖。无论是谁,脉门被熔岩似的高温灼烧着时,笑容都会有点勉强。

“你这么块香喷喷的饵,换了我,一定会上钩。”司马繁凑到白少情脖子上嗅了嗅,轻佻道:“他不来也不要紧,我先和小蝙蝠儿练练错合……”说到后来两个字,声调却忽然变了。

司马繁猛然停下话,接着霍然把头抬起来,瞪着白少情,“你的剑叫什么名字?”他一向温柔斯文,此刻呻吟却嘶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