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法是屠龙剑法,剑当然是屠龙剑”白少情却不发抖了,似乎有趣地看着他,“没想到屠龙的刀,也能用来对付豺狼。”

“你把三尺刀重铸……”司马繁面目浅浅扭曲,竟是前所未有的可怕。

白少情恍如未觉,续道:“三尺刀的寒性虽然因为重铸而显露得缓一些,但寒气入体无声无息,对练横天逆日功的人,杀伤力却更加霸道。司马教主,你难道不知道封龙当日就是伤在我的三尺刀下?铁器是可以熔了重铸的,这道理连普通武夫都懂,你怎么就没有想到?”

司马繁的嗓子里发出丝丝的声音,死瞅着白少情,终于笑起来,“你想我杀你吗?这激将法未免太可笑了。”他的笑容和先前截然不同,再没有原来潇洒的样子,血红的眼睛像毒蛇一般盯着白少情,恶毒非常。

他点了白少情穴道,把白少情往地上狠狠一摔。“我不杀你。却要让你也尝尝这剑的滋味。”他拾起掉在地上的屠龙剑,拧笑,“你不也是练横天逆日功的?”他忽然哇地吐出一小口鲜血,却不擦拭,任血丝挂在嘴边,盯着白少情轻轻道:“我要用这剑,轻轻地、轻轻地在你身上划上七、八十下,让你不死不活。”

白少情被他狠毒的目光刺着,不由打个寒战,弯起嘴角半笑着叹气,“可惜,这样我的横天逆日功也打了折扣,错合功也帮不了你。”

司马繁似乎没有想到这点,愣了一下道:“对,我虽然受伤,却有现成东西疗伤的。”望向白少情的眼光,立刻多了淫亵意味,闪着一阵阵恐怖的光芒。

白少情愣住。如果手可以动弹必狠狠打自己二、三十个耳光。

司马繁缓缓靠近,邪笑道:“这可是你自找的,我远不想这般用了你。”

他的手轻轻探进白少情的衣襟里。“好滑。小蝙蝠儿,你治好了我的伤,我会好好待你。”司马繁问:“你若想和封龙合葬,我也会了你这个心愿。”

白少情的牙齿,终于打起颤来。他闭起眼睛。闭起眼睛的瞬间,封龙可恶的脸从脑里掠过。司马繁的手触到肌肤,浑身的鸡皮疙瘩全部冒了出来,粘稠恶心的感觉从头到脚,像爬满了鼻涕虫。

封龙……他的喉咙似被什么堵住了,想吐出一个名字,却又有点不想吐出。这名字和名字的主人一样可恶,卡在喉咙深处,捣得白少情一阵阵心疼。

“我很想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碰过你?”

“你可知道,我会多少门派的武功?”

“三十四家。”

“那么,便不止三十四人……”

白少情忽然想起,自从离开封龙后,没有人再碰过他。两年,唯一可以亲密地接触他的肌肤,被他贴身藏在胸前的,是那碧绿玉箫。而如今,司马繁的手却伸了进来。白少情以为一切都已经完了。

但这个时候,却有声音传来。几乎是轻柔的声音,分辨不清是由什么发出,就如微风掠过耳膜,但白少情知道那不是风声。

司马繁低叫一声。白少情身上一轻,司马繁已经闪到一旁。白少情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睛,全身一轻,已经被人打横从地上抱起。又是腾云驾雾的感觉,风声呼呼,听见几声惊讶的叱喊,连续两三声惨叫后,又只剩下风声。

白少情原本想睁开的眼睛,现在却用力闭得更紧了。“大哥有轻功,抱你上去容易得很。少情,你可不要睁开眼睛。”依稀又像回到那山峰下,有人把假装不识武功的他拦腰抱起。

他已经知道来者何人。他在此人怀中,说不定正被他带回老巢。他的屠龙剑不在手上。最糟糕的是,他的穴道还没有解开,一分劲也使不出来。

终于,风声停了下来。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你为何不睁开眼睛?”

白少情闭着眼睛,半天反问:“你为何要救我?”

“救你?我何曾救你了?”他带着笑声否认。

“我虽然恨你,却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这次你确实从司马繁那个疯子手里救了我,我大大感激。”白少情还是不肯睁开眼睛,仿佛抱着他的人是人间最难看恶心的鬼。他细声细气说:“我答应你,杀死你后,会好好安葬你,不会让野狗吃你的尸身。”

“我确实没有救你。”头顶上的人俯视他,笑得越发厉害。“不过这么好的补药,让司马繁吃太可惜。我也挨了三尺刀,身上也有伤,也学过采阳的法子,而且恐怕比司马繁学得更好。所以我想,还是我来采你比较划算。”

白少情脸色骤变,猛然瞪大眼睛,狠狠瞪着他,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封龙,我决定还是让你进野狗的肚子比较好。”他边骂着,乌黑的眼睛牢牢盯着封龙久违的脸庞,只觉眼前的人清瘦了不少,霸气却还是有的。一点温热的气息悄悄涌到嗓子眼,隐隐徘徊着不肯退去。

封龙一直得意地笑着,见白少情睁开眼睛,稍敛了笑容,仔细打量着他,低声道:“你还是这么轻飘飘的。”

白少情脸上一热,封龙抱着自己的手,仿佛把极高的热量传递到身上,顿时尴尬起来,恨恨道:“你放我下来。”他穴道未解,连稍微象征性的挣扎都做不到。

他乖乖躺在封龙臂弯里,却又恶狠狠的样子,引得封龙眼里一亮,如被点燃的两簇火星。白少情看见封龙的眼神,心里霍然一跳。不料封龙却点头道:“好。”

他走了两步,找个地方,将白少情平放倒。

白少情脱离了封龙的热度,心里稍安,这才环视周围一眼。他们似乎是在一个破旧的寺庙里,看来封龙抱着他一路逃窜到了这里。而他躺的地方,正是寺庙的石供台。

封龙放下白少情,低头端详白少情,眉眼鼻嘴都一一仔细地看着,隔了一会,挑着浓眉问:“这是什么?”伸手在白少情额头上扫了扫,看清楚是一点不知什么时候沾上的污迹。才松开眉头,半晌又道:“小蝙蝠儿,你还是老样子。”

白少情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就像仍进大熔炉一样,神智似乎在高温中受了蛊惑。在封龙目光照射下,不觉醺醺起来,迷迷糊糊应道:“大哥,你倒瘦了不少。”一开口,自己猛地吓了一跳,朦胧的眼睛立即犀利起来,直直盯着封龙道:“师父,你解了我的穴道吧!”

封龙眸子里射出几分深邃到极点的温柔,又渐渐消散,剩下一丝戏谑挂在嘴边。“等师父看看好徒儿偷了什么东西藏在身上,再帮你解穴。”手探进白少情的衣襟里。

白少情感受着封龙探进来的手在身上摸索,心内惊道:他要拿我练功了吗?但看封龙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由窝着满心火头恨起来,死咬着牙想:哼,有什么好惊讶的。他本就这么对我。

一时怨恨中有夹着一股悲凉,仿佛这许多年受的委屈,都在这一刻统统争着冒出来。眼角有点发痒,他想定是空中乱飞的稻草掉到脸上了。想举手拂去,却发觉穴道还没有解开,一丝力气也挤不出来,心里更是疼得似被许多针刺着一般。

封龙的手伸了进去,却没有如白少情想像中的乱来,连轻薄一下的举动都没有,不会儿,果然掏了一件东西出来。“亏你保存得好。”

玉箫还带着白少情的体温,封龙啧啧看着,把玉箫凑到嘴边,似想吹奏一曲以表高兴,又忽然停下,转头喃喃道:“我怎么忘了帮你解开穴道?”一指下去,帮白少情解开穴道。

白少情本是既悲又恨,想着又要被封龙羞辱,见封龙规矩,大为愕然,后见封龙戳破他偷了玉箫,不免尴尬起来。愕然尴尬中,浑身一松,顿时可以动弹,更是诧异非常。但诧异归诧异,松动了腿脚后立即从供台上一跳而起。他对封龙忌惮非常,首先一掌向封龙右肩挥去,最厉害的招数却藏在右脚那缓缓而来的一挑中,随后一招,却是预备跑用的。

他原不指望这一招能伤到封龙,不料“砰”的一声,掌心却结结实实印上封龙右肩。白少情惊讶非常,抬头看封龙,他也是一脸惊讶。那张俊脸上的惊讶直戳了白少情心脏一下,也不禁怔了怔。封龙这个时候却反应过来了,眉头挑得高高,一指向白少情额间按过来,白少情不敢小瞧,猛一个转身,再拍一掌。

但封龙这一指力度之弱,却大出白少情意料之外,被白少情轻易避过去。忽然,一个极清脆的声音传来,原来那掌正好被封龙持箫的手挡着,玉箫应声而断。

白少情回头去看,瞧见地上两截断开的玉箫,又想:对了,封龙伤势未好,刚刚又狂奔消耗内力,自然已经是强弩之末。想到这里,惧怕全去,停下攻击。

他一停,封龙便也停了下来。

两人对站着,互相看着,都像在猜测对方的心思。白少情忽起念:他今天刚好势弱,我要报仇,岂不正是时候?可这时候,偏偏又想不出封龙和他有什么定要断出生死的仇来。仿佛隔了两年,记忆都被磨灭了不少,只剩下一些水珠浪花和蝴蝶。

封龙开口道:“你也只有这么一个机会,动手好了。”

白少情像被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霍然瞪着他,“你放心,我定会动手,定不会心软。”

封龙微微笑起来,“可惜,你那屠龙剑不在。”

白少情傲然道:“没有屠龙剑,也可以杀你。”

封龙不答话,只是笑着,笑着笑着,轻轻按着胸膛,皱了一下眉。白少情心里一紧。但封龙很快又站直了,眉头舒展开来,仍是淡淡笑着。白少情觉得封龙笑得刺眼,不想与他对望,低头避开。一低头,见到地上静静躺着的两截玉箫,更觉刺眼。

“你为何还不动手?”

“你为何要我动手?”

封龙轻声道:“等你杀了我,自然就会知道了。”

白少情听他说得高深莫测,顿时起了警觉,暗道:难道他又在暗中定下什么诡计?一定是的,我如果动手,就中了他的计了。还是千万不要动手的好,来日方长,我总有机会杀他。想定后,后退两步靠在墙上,环视四方,察看是否有封龙暗中布置的陷阱,对封龙冷冷道:“我要在你最不想死的时候杀你。”

封龙哈哈笑道:“我唱的是空城计,小蝙蝠儿不用惊慌。”

白少情更加不信,瞥了门外一眼,“今天先饶了你,日后再取你性命。”施展身法,朝门外掠去。

经过封龙身边时,封龙猛然出手。白少情早料定他不会轻易放行,朝封龙一掌拍去,想着只要他转身避开,自己就可以乘机出了庙门。

哪知封龙不顾躲避,竟双手直抱着白少情,沉声道:“我不让你走。”

白少情怎知道他会不避,眼见这一掌要拍实了,只能急忙撤掌,一个耽搁,已经被封龙双手抱紧,两人双双滚到地上。白少情怒叱:“放手!”

“不放!”

“我杀了你!”

“你杀!”

封龙使足了劲,只是抱住白少情。白少情这才知道封龙即使不用内力,蛮力也够厉害,情急下一心想挣脱,却完全没有想到用内力对付。两人在地上如市井粗汉一般缠斗,让别人看见,万万不敢相信这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蝙蝠公子和正义教教主。

“啊!总算找到一个歇脚的地方。都是槐二哥,要不是你领错路,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个连客栈都没有一间的破地方来?”

争执中,忽然有人声从外面传来。两人顿时停下缠斗,齐齐听外面的动静。

“有破庙就不错了。江湖儿女,吃点苦头怕什么?”

“呵!好一个江湖儿女。小莫你有骨气。”

来的似乎是一班子人,正朝破庙过来。

封龙从地上站起来,“我不能见武林中人,你快跟我走。”

白少情也从地上跳起来,压低声音道:“要我跟你走,除非天下红雨。”

封龙盯着白少情,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沉声道:“我总会来找你的。”跨前一步,似乎想摸摸白少情的袖口。

白少情立即退后一步,摆起招式。封龙叹了一声,“我真的走了。”闪入庙后。白少情见封龙的身影几个起落,完全隐没了,觉得魂儿也丢了一半似的,浑身不舒服,正考虑是否也要从庙后溜走,已有几道人影从正门踏入庙里,看见了白少情,都愕然愣住。

半天,其中一个英气勃勃的少年嚷道:“小莫你又错了,这个庙是有主人的!”

白少情站在供台前,拍拍身上的稻草屑,也不作声。

“有主人?”不一会儿,又跑过来一个差不多大的少年,浓眉大眼,看了白少情一眼,转身敲了刚才那少年额头一下,“就说你少阅历,这庙明明是破庙。人家既不是和尚,又不是庙祝,分明也是路过的人。不懂就不要胡乱嚷嚷,听见没有?”看来他就是那个小莫。

白少情看着封龙消失的方向,越想越不是滋味,又听身后两个少年说话有趣,便整整衣裳,转身道:“在下也是路过,各位想休息就进来吧!”

他转身露了脸面,众人眼中都似迸出光似的,仿佛面前的古庙都不实在了,虚虚地摇晃。

小莫张嘴结舌,半天“啊”一声叫起来,大声说:“我们这回总算遇到高手了。”

另一少年奇道:“怎么是高手?明明是个大美人。”

小莫啧啧摇头,“你不知道,武林中有一类人,武功高超,样貌非常,长得就像神仙一样,只在荒郊野岭出现,和什么麒麟之类的神兽作伴,只有福气好的人可以遇到。这人虽然看起来年轻,但既已练到青春永驻,身上最少也有二、三百年的功力。”

那少年信心十足,望着白少情的眼睛瞪得更大。

小莫咳嗽一声,露出肃容,走到白少情面前,深深鞠躬,朗声道:“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白少情遇到这么一个活宝,也觉得好笑,随口答到:“老夫乃东海往生子,每一百年从东海至中原一游,这回已经是第五回了。”

小莫更加仰慕,“那你的武功一定非常高超。”

白少情只想笑,刚要回答,另一人跨入庙来,似乎就是他们刚刚说的槐二哥已安置好了马匹,随后到了。

槐二哥迎面一见白少情,愕然愣住,神色奇怪之至。白少情疑心方起,槐二哥已经大叫起来,“白三公子!你是白家三公子!”

小莫惊道:“他就是白少情?”

另一少年疑道:“槐二哥,你见过白家三公子吗?”

“错不了,当年我给白老太爷拜寿,他就在大厅门外磕的头。”

“白三公子?”小莫连拍自己脑袋,跺脚说:“我怎么这么笨?白三公子是武林第一的美男子,我一见面就该想到。该死、该死。”

那少年点头道:“确实该死,还哄我说什么两三百年的功力。”

白少情莫名其妙。他久不知江湖中事,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何忽然出名。难道蝙蝠就是白少情的事已经泄漏?可瞧他们的神态,却又不像碰上十恶不赦的蝙蝠的模样。

槐二哥大步走到白少情面前,忽然向下一拜。

白少情忙双手扶道:“这位大哥请起。”

武林中人辈分分明,脸面第一要紧,以槐二哥这样的年纪,对初见面的后进如此相拜,实在非同寻常。

槐二哥道:“白公子,你忍辱负重,潜入正义教总坛,化解了一场武林浩劫,智勇双全,铁胆丹心,当得我槐某一拜。”

白少情吃惊无比,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

槐二哥当即又重重拜下去,又叹道:“可惜白家一门,竟遭封龙那贼子的毒手。白公子,你为武林牺牲至此,槐某佩服。料不到封家百年大族,居然出了个如此恶毒的逆子,甘与邪教堕落,毁尽封家声明。”

小莫在旁边大声对那少年说:“晓杰,这回我们可出名了。我们把白公子找到了,这可是武林中的大事。”

白少情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求教槐二哥,“封龙是正义教中人之事,武林中都知道了?”

“白公子,你不用为封家隐瞒,封龙那厮就是正义教的教主,枉我们瞎了眼睛,竟让他当了武林盟主多年。”

白少情更奇,“此事机密,如何传出的?”

小莫凑上来说:“两年前,中原各地无端贴出许多匿名信,指封龙就是正义教教主,白公子知悉后,忍辱负重潜入正义教,百般破坏正义教种种荼毒武林的计划。后来白公子不慎行迹败露,白家惨遭灭门之祸,白公子逃离后找封龙决斗,两人双双失踪……哇!好精彩的武林奇事。”

白少情心里如塞了一团带刺的乱麻,脸上无丝毫得意之色。

槐二哥暗赞白三公子果然有名家风范,又道:“我们本来不信,种种实证都贴了出来,不由得我们不信。封龙已经是武林公敌,人人得而诛之。如今有白公子出来主持大局,更是大妙。”

小莫问:“白公子和封龙决斗,结果到底如何?白公子为何失踪了这许多日子?”

事已至此,白少情不得不胡言道:“我潜入正义教被察觉,全家尽遭荼毒。我和封龙决斗,终不敌他,被他一掌打下山崖。幸亏命大,挂在树上捡回了性命,有惟恐正义教继续追杀,于是一直在深山养伤,日前才伤势尽去,出山来准备找封龙报仇。”他皱眉道:“我正苦于没有证据可以将封龙的罪行公诸武林,谁有这般本领,竟短短三天就揭了他的假面具?”

槐二哥道:“应是武林中的前辈高人,见不得宵小当道,拔刀相助。”

白少情心料:那“前辈高人”恐怕就是司马繁。一则可毁去封龙的名声,平白多了一群帮手;二则又可以让江湖中人群起找寻蝙蝠,也算一石二鸟之计。

说不定司马繁也打算学封龙,将正义教教主和武林盟主两职兼与一身,自然要先把封龙这块拌脚石清理了。想起司马繁,不知他中了屠龙剑后伤势如何?若是已经一命呜呼,那就最妙。

槐二哥道:“武林中出了这样的大事,少林睿智大师已经发了武林贴,请各方武林好手,初七齐聚少室山共同商议。白三公子是大英雄,当然要去。和我们一道上路如何?”

小莫插嘴道:“对,等我们商议好了,齐抓那封龙,为武林除害。”却不知封龙方才还站在他现在站的地方。

第二十章

白少情暗道:封龙已成武林公敌,他武功心计无人可敌,倒要看看武林中人能想出什么对付他的法子。于是对槐二哥拱手道:“少情多时没打听江湖上的事,幸亏遇上槐二哥,槐二哥是在江南江北都要名号的来,就请槐二哥一路上多照顾了。”

槐二哥被他说的飘飘然起来,哈哈笑着,“白公子请放心,槐某功夫平平,就是朋友还多,这一路的饮食招待只管包在我身上。”

小莫兴奋的直拍晓杰的肩,“我们要和白公子一道啦!”

槐二哥叫来其他人介绍一番,原来除了他和小莫、晓杰外,其他都是亲使仆役,一路跟随来伺候的。江湖儿女大多自由来去,随身带这么一班子人的倒不多。

小莫厌烦道:“说了不要他们跟来,娘也太小心了,我又不是小姑娘。”

白少情仔细看,仆役中有两个眼神凌厉,功夫还高于槐二哥,看来是暗中保护小主人的,不知哪家能请得动这些人甘愿当仆役千里跟随?

槐二哥毕竟年纪大些,见白少情扫视仆役,略猜出个究竟,便道:“小莫是太湖萧当家的独子,他第一次出门,萧夫人特地要我看顾着。哎,儿子出门,当娘的难免都要担惊受怕。”

太湖萧家向以酒剑风流称颂武林,名头虽比不上武林四大家族,也是响当当的名门大府,想不出倒养出个如此豪爽活泼的儿子来。白少情微微点头,“瞧他的根骨,倒也是个练武的材料。”

头时小莫喜得抓耳挠腮,用肩膀轻轻斜撞了晓杰一下,一脸得意。晓杰恼了,竖起眉头道:“夸你两句就发疯了?人家白公子说客气话呢!你要真的厉害,怎么连我也打不过?”

小莫被当场揭了老底,脸红了大半,讪讪着跺脚,“都是娘,总怕我病,不许我日夜练武。”

晓杰哼了一声,偏过头去,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白少情瞧他们俩相处的情景,心下明白几分。他历练丰富,早一眼看出这晓杰是女扮男装,也不点破,对槐二哥道:“今夜只能在这庙里过夜了。”他淡淡说了这一句,并没有再交代什么,径自向内堂走去。

对他仰慕非常的小莫赶紧站起来想跟,却被晓杰扯住,喝道:“你是傻子吗?白公子刚刚才说了他伤势刚好,自然需要安静,你跟进去只会吵着人家。”

小莫嘻嘻笑道:“对对,还是你说的对。”

白少情听在耳中,也不由得暗夸这丫头懂事。

次日众人上路,槐二哥为人义气,朋友果然不少,江湖人士大多豪爽大方,沿路好酒好菜地奉上,再知道小莫是太湖萧家的人,自然更客气几分。只有白少情再三嘱咐了槐二哥,说自己功力未完全恢复,不想让旁人知道他的行踪,平常戴了坠了黑纱的大笠帽掩住面容,只稍稍进些酒菜,也不与人说笑,独自进房中休息。

做了多日,大路上武林人士渐渐多起来,多数都是往少室山去的。人人披甲带刀,聚在一起谈起封龙,都咬牙切齿、破口大骂。白少情暗叹封龙这下不妙,本该快意,怎知心境竞一天比一天沉重。他平日不喜喝酒,可越靠近少室山,越喜欢找酒馆。

小莫自作聪明道:“看眼前这样的形势,姓封的时日无多,是应该浮一大白。”硬要跟着白少情上酒馆,两人包了一个小包厢。

未喝够三杯,晓杰柳眉倒竖找上门来,揪着小莫耳朵道:“越发有出息了,竟瞒着我喝酒?”见白少情愕然看她,方才想起自己正扮着男孩,这种女孩子气的动作实在不该做,红着脸放了小莫的耳朵,哈哈干笑着掩饰,“喝酒怎能少了我的份,掌柜的,拿酒来。”自己灌了两杯,竟先倒了。

“两杯就倒了?不会是中了迷药吧?”小莫见她软倒在桌上,急得围着她团团转。

白少情觉得好笑,“她是醉了。”

“哦,醉了。”小莫拍拍胸口,忽然又把脸皱成一团。“糟糕,宿醉会头疼,她明天起来头疼,定会把我骂个半死。”

白少情见他急出一身冷汗,薄唇抿起,微微笑了笑,“先别管明天,把她抱回去再说。”

“抱?怎么抱?”小莫围着晓杰一圈,伸出双臂打横把她抱起来,脸居然有点发红,向白少情道:“这下更糟,若她明早起来,知道我抱了她,不知要生我多久的气?唉,这样抱着,实在……实在……”他想说实在不好,但又舍不得放下晓杰,只管低头看着她醉梦中的嫣红脸颊。

白少情心里猛一刺痛,并不言语,自倒了一杯酒,仰头喝尽,冷冷道:“你们先回去,我再喝几杯。”

赶走小莫,独饮无趣,伸手探入怀中,才想起玉萧已经被自己一掌拍断,怔怔发起呆来。

当赶到少室山时,各路江湖人马已经大抵到了,众人接踵摩肩,挤得平日肃静庄严的少林寺活像一个大菜场,负责招待客人的僧侣来回忙个不停,武林人士不受拘束惯了,也有在寺外徒手抓了野兔,就在寺门外杀生烤食的,弄的看门的僧人一脸无奈。

白少情叨小莫太湖萧家的光,被安排到一间小客房,他不想和闲杂人打交道,常常独自一人躲在房中打坐,偶尔出去欣赏一下这百年古刹,偏偏耳中听到的,都是要将封龙如何如何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吹嘘,心中更觉厌烦。

寺中无酒,又没了玉箫,幸亏小莫、晓杰那两个小鬼常来,听两人互相斗嘴,也有点意思。

又过两日,到了初七。

一大早,少林寺就喧闹起来,众人吃了淡而无味的早饭,纷纷到大殿前聚合。早有僧侣搭起高台,台上放了五把椅子。

少林寺的睿智大师德高望重,坐在中央,自然没有人有异议。眼看众人纷纷就坐,睿智轻咳一声,向台下打了个揖,徐徐道:“老衲睿智,代少林上下多谢各位施主远道而来。近日武林传言,失踪的前任武林盟主正是邪教正义教教主,此事事关重大,若有人称此兴风作浪,武林从此多祸,少林也是武林一脉,有鉴于此,老衲冒昧发出武林帖,请各位英雄前来商议。

提起封龙的名字,台下顿时群情汹涌,纷纷高喝道:“正是!定要把这贼子碎尸万段,才能为我们武林出一口恶气!”

睿智点头道:“这等大事需要武林上下一心。封龙失踪后,武林盟主之位仍空,今日邀各位武林同道过来,也需商议一下如何选出新盟主。”

“武林盟主”这个词显然比封龙更有吸引力,台下显然安静,不少人心中暗自兴奋。沉默中,有人藏在人群中,怪声怪气地尖声道:“索性下个赏格,谁杀了封龙,谁就是新的武林盟主,大伙都一起和封龙拼老命!”

他这一喊,众人顿时都嚷嚷起来,许多人附和道:“是该这样。依我看也不必选,谁杀了封龙,我们就奉谁当盟主。”

“能杀封龙的,当然武功最高啦!”

“要是无名小卒杀了封龙呢?盟主可向来都是名门里的人当的。”

“去他奶奶的!封龙还是武林四大家的人呢!龟孙子才信那狗娘养的名门。”又是方才那个怪声怪气的尖嗓门。

白少情微微扭头,藏在大帽下的双眼炯炯有神地射向那怪叫之人。那人长得尖嘴猴腮,手上拿着根黑漆漆的烟杆,他一番言语,博得不少非出身名门的江湖大汗的赞同,正得意洋洋的四处拱手点头。

槐二哥站在白少情身旁,见他看那人,低声道:“他叫老竿子,最恨武林名门的高高在上,人其实不错,就是嘴巴坏了点。”

小莫眼睛闪亮,忍不住开口,“若说对付封龙,谁比得上白大哥?这些人只敢在这里瞎起哄,真要他们潜伏进正义教找封龙决斗,恐怕早夹着尾巴跑了。”说完,满脸仰慕的看着白少情。

这时众人已经形成两派,争执起武林名门的事来。

“老竿子你少放屁!什么龟孙子才信名门?我就信名门。名门出了多少英雄好汉,怎能为了一个封龙,就一竿子打死?”

“封龙是赫赫扬名的封家人,居然是邪教教主,别的名门说不定也是乱七八糟。”

“话不能这样说。白家也是武林名门,人家为了对付邪教,全家性命都赔了上去,几百年基业毁于一旦,那是何等英勇刚烈?你摸摸自己良心,能做的到?那白家三公子不顾安危潜伏进去,揭了封龙的老底,还约战封龙,那不是名门的作为?”

此言一出,便有许多原先不置可否的人也点头道:“那倒是。姓封的错是姓封的不是,不能把其他家拖下水。”

“司马的老爷子我见过,确实是个人物,好汉子。”

“说到好汉,我看谁也比不过白家三公子,那叫大智大勇,当年他受了多少白眼?白老爷子为让那封龙消除戒心,没少让白三公子吃苦,听说他心里虽然极喜欢这个儿子,可常当着人处处冷落他,不是大喜庆日子还不许他回家。要是白三公子在,我铁金刚容四第一个选他当盟主!”

小莫高声喝道:“说的好!”眉飞色舞地看着白少情,却被白少情冷冷从帽下扫了一眼,立即收敛笑容,不敢再作声。

“容大哥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谁能比白三公子更有资格,领着我们对付封龙?只是白三公子自从和封龙决斗后,再也没有消息,叫我们上哪去找?”

睿智坐在台上,看众人议论纷纷,吵得没停,咳嗽一声。他功力深厚,暗中运了内劲,虽然咳的极小声,众人却觉得心窝被人轻轻一撞,暗暗诧异:都说睿智大师是少林第一高手,今日见识,果然不同凡响。都住了嘴,目光集中到睿智身上。

“封白司马徐四家,向来是武林中流砥柱,数百年中,四大名门除魔卫道,为造福武林死了多少门人,涌现了多少英杰……”睿智顿了顿,合掌念了一声佛号,叹道:“可叹封家名声败坏在封龙手中,白家又满门遭屠,白三公子不知下落,四门中已去两门。但司马家、徐家仍有不少精英子弟,老衲已经发帖,邀这两家参加武林大会,共商大事。”

正说着,睿智目光一凛,望向远方。人群后方似有异动,众人纷纷转身。

通往大殿的通道上,鱼贯走出两排侍女,面目娇丽,脸上却一点笑容也没有,举止优雅,宛如出身官宦人家,只有腰间佩剑显出少许江湖气息,身上的衣裳,竟赫然是白色的丧服。

侍女们共二十八位,按序走到大殿前,面对上千江湖豪杰的注视,毫不动容,训练有素的分开静立。正主这才出现。

通道上出现一个挺拔俊秀的身影来,洁白长衫,面容清秀,斯文儒雅,像个官宦家的读书公子,眉间又带着两分英气。虽闭着薄唇,面带戚容,却让人一见就知道,他笑的时候会分外使人感觉温暖快乐。

众人暗赞:这等风采,不知是名门中哪位公子?怎么从不曾见过?

几位豆蔻年华的巾帼女杰,只觉得砰砰心跳加快起来。

白少情却是浑身一震,几乎失声惊叫起来。没想到司马繁居然敢公然出现在武林大会上,那司马家和徐家恐怕都已经完全落入他的控制了。视线下移,发现自己遗下的屠龙剑,就挂在司马繁腰间。

司马繁来到众人面前,先对睿智大师恭敬地施礼,然后对武林豪杰们拱手,轻道:“司马繁来晚了,请各位恕过。”他存心震慑群雄,音中暗含劲气,偌大的殿前空地隐隐回声飘荡,如波浪般,一阵一阵震动耳膜。

槐二哥低声叹道:“名门就是名门,不声不响地竟又出了个年轻高手。”

“司马施主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睿智略停。说出众人心中疑问“不知施主和各位女施主为何都身着素色?莫非……”注视司马繁。

司马繁默然片刻,似有无限悲愤地长叹一声,沉声咬牙道:“不杀尽正义教贼子,司马繁誓不为人!”眼中隐约闪动泪光,紧紧握着剑柄,“我表兄司马天、妹夫徐和青,都遭了正义教贼子的毒手。可怜我那妹妹肚里的孩儿才刚满三月。”

全场哗然,连睿智的老脸也微微色变。司马天是司马家的现任族长,年少有为,武功智谋都属上乘,徐和青更是徐家独子,如今正义教竟将四大名门仅余的两门最重要的人物给杀了。

司马繁含泪道:“今日司马繁带着表嫂妹妹同来,让大家看看封龙这贼子的恶行,请大家为司马家和徐家作主。”

司马繁身后响起整齐一致的脚步声,两顶阴森森的白轿出现在司马繁身后,小轿到了大殿前被轻轻放下,抬轿的人对着轿子微微躬身,而后无声无息退下。场中人人屏息静待,一道哭得有几分沙哑的年轻声音从左边的轿子里传出来,“现在徐家已经没有说的上话得男人,请哥哥代我报和青的仇吧!”

白少情认得那是司马繁妹妹司马燕的声音。她如今是徐和青的遗孀,又怀着徐和青的骨肉,自然成为徐家的族长,有她首肯,司马繁控制徐家易如反掌。

司马繁柔声道:“燕儿别伤心,哥哥拼了命也一定为你杀了封龙。”走到另一顶白轿前,长躬到地,十二分恭敬地轻道:“表嫂,现在睿智大师和武林同道都在,如今多情林是表嫂管着,该怎么办,请表嫂给个话吧!”轿里的自然是司马天的遗孀了。

那司马夫人似乎不愿意在众人面前多话,众人伸长脖子等了半晌,轿帘后才缓缓伸出一双极美的手来,轻轻做了个手势。一个一直陪在轿旁、面目秀美、英气勃勃的七、八岁男孩见了,钻进轿子,片刻后又钻了出来,对司马繁道:“娘说凡事依仗表叔。”年纪虽小,神态说话却非常沉稳,众人这才知道他是司马天的儿子。

白少情蹙眉,如此一来,司马繁身聚两大家族的势力,只要挑选适当时机,足可利用在场的所以武林同道把封龙害死,再登上武林盟主的宝座。自然,正义教教主的位置也会是他的。

晓杰对小莫轻声道:“司马夫人的手又细又嫩,一定年轻貌美,真看不出她有个那么大的儿子。”女人就是女人,这时候还去担心人家的手嫩不嫩。

司马繁在众人面前确立了自己的地位后,唇角逸出一丝不引人注意的笑意,故作谦虚地看向睿智,“缴杀封龙的事,唯大师马首是瞻。”目中暗蕴精光,环视场中一周,又道:“司马繁愿尽绵薄之立,为我武林除此毒瘤,先送上一见薄礼,表我衷肠。”举掌在空中轻击,发出一声脆响。

身后一名身材中等的侍从走上来,双手平捧一个银盘,盘上放着一个檀香木做的方盒。侍从对着众人打躬行了一礼,看向司马繁。司马繁微微点头,另一侍从上前打开方盒,一阵淡淡血腥味道飘了出来。

大家定睛一看,盒中端端正正放了一个人头,该是用了特殊的防腐方法,面目仍栩栩如生,睁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侍从双手托着盘子,在众人眼前绕了一圈,司马繁才徐徐道:“这是正义教副教主向冷红。此人心狠手辣不下于封龙,不少武林同道丧生在他的缠绵掌下,在下偶尔得知他的下落,追查到这贼子的落脚处,费了一番工夫,总算为各位在他手底下吃过亏的朋友,讨回一点公道。”

向冷红是正义教封龙以下第二号人物,纵横武林为恶多年,仗着手下硬功夫和正义教的威势,几乎无人能奈何得了,今日人头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公子拿了出来,顿时全场震动,惊讶钦佩的目光集中到司马繁身上。

白少情暗叫不妙。若不是已完全掌握了向冷红在正义教中的力量,司马繁是万万不会杀向冷红的。不过短短一柱香时间,司马繁已经展现出手中让人忌惮的资本。

睿智看了向冷红人头一眼,动容道:“邪教猖獗,施主挺身而出,可敬可佩。今日之事,还是请司马施主主持才好。”

“司马繁不敢。只是……”

“只是如何?”

“正义教为祸武林多时,高手众多,教徒又多隐藏在暗处,要全部清剿,需要细密布局。现在同道虽多,但商议事情纷乱,虽已拿定主意。司马繁斗胆提议,请各位朋友选出几个有胆略的人出来,组成屠龙小组,制定策略。只要是屠龙小组商定的主意,大伙便要遵从,我司马繁第一个甘愿受使唤。”

白少情勾起薄唇,逸出一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