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bl文

《末世有桃源》

第152章 福祸

狼藉一片的山谷中,陆摇光所在的中军帐前整个被齐门的大机关送上了天。

此一役,数万北军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也被这突然变脸的诡异山谷闹得颇为焦头烂额。

陆摇光武功高强,当个急先锋绰绰有余,但叫他统帅一方,那就差太远了,他借周翡之手弄死谷天璇,一时是痛快了,等把谷天璇扎成了一只刺猬,陆摇光才发现自己对谷中大军失去了控制。

此番过密道、集结兵力于敌后的计划本可谓天衣无缝,偏偏临到头来这许多意外,陆摇光恨得差点咬碎一口牙,一个偏将还不知死活地凑过来说道:“陆大人,事不宜迟,我看咱们还是尽早将此地事故上报端王殿下吧……陆大人!”

陆摇光一掌将那偏将搡到一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他面色阴沉地瞪着满山谷起伏突出的机关,一字一顿道:“我非得将这几个小崽子抓出来不可!”

那偏将闻言大惊,他们深入敌后,本就是兵行险招,眼看位置已经暴露,不说立刻给端王曹宁送信补救,提前动兵打周存一个措手不及,他居然还要跟那几个管闲事的的江湖人杠上,这脑子里的水足够灌满洞庭湖了!

那偏将连滚带爬地扑到陆摇光脚下:“大人三思,军机延误不得啊!”

陆摇光心说道:“谷天璇那小子惯会靠着端王溜须拍马,今日这么多人看见我下令射杀他,回头那胖子问起,我未必能落得好处,就算这时候给端王送信补救,疏漏也已经酿成,倘或顺利,自然是端王算无遗策,但若要出什么差错,罪名还不是要落到我头上?”

他这样一想,便一脚踹开那偏将,冷冷地说道:“你懂个屁,那当那几个小崽子触碰谷中机关是误打误撞么?此事分明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必是那姓周的暗中使人装作流民,引我们上当,将我等分兵两路,逐个击破,端王殿下上当了!”

那偏将听得目瞪口呆。

陆摇光又道:“这事中,我军内部必有内奸,我说堂堂北斗巨门,怎会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扣下绑走,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如今那内奸虽已被乱箭射死,我们也落入如此境地,我看事到如今,非得兵出奇招不可——既然周存豁出自家后辈来此,那我们就叫他赔了夫人又折兵!来人,我不信他们带着那一堆老弱病残能跑远,那机关不是沉入地下了吗?给我挖!掘地三尺,不信挖不出他们来!”

此时,齐门禁地中却是一片静谧,众人跟着李晟到处探查禁地中的密道,小虎拿着一把木签,李晟走到哪,他就往哪里插签子。

周翡则在面壁。

她时常一个人孤身在外,偶有情绪起伏,常常无处排解。她从小见惯了父亲克己内敛,大当家又颇为严厉,因此学不来寻常江湖人大喊大叫、醉生梦死那一套,即便偶尔喝一碗酒水,也大多为了暖身,从未贪过杯,久而久之,周翡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每有无从排解之郁结,便去练功。

练的大多是刀法,破雪刀虽然变幻多端,但无论走的是“温润无锋”还是“缥缈无常”的路子,它骨子里都有一股名门正派一脉相承的精气神。

尚武、向上、不屈、自成风骨。

人在演绎刀法,刀法也在影响人,往往一套酣畅淋漓的刀法走下来,周翡心里那点郁郁也就烟消云散了。

可是此时,周翡碎遮已损,手里只剩一根助步的木棍,她试着以棍代刀,随手挥出去的依然是千锤百炼过的破雪刀法,招式闭着眼也不会有一点差错,但那味道却变了。

不知是不是她重伤之下气血有亏,她的刀法突然变得死气沉沉,叫人提不起一点劲头来。

周翡便干脆抛掉了那根木棍,整日里坐在山岩前面壁打坐,梳理内息,一坐就是几个时辰,恍惚几日下来,脑子里空空如也,倒好似将破雪刀忘干净了。

周翡百无聊赖地盯着隐藏在《道德经》里的齐物诀——只敢看前半部分,后半部分不知有什么玄机,稍微盯一会,神智便容易被上面的刀锋所摄,眼睛生疼。

内里一道,鲜有速成之法,除非像谢允那样有人传功,抑或是突然之间捡了什么独步天下的神秘功法,否则即便家学渊源名门之后,也须得经过漫长的积累和滴水穿石的功夫。周翡从小就习惯了练完和没练一样的感觉,但以往进境再不明显,她也能感觉到自己气海平静,经脉顺畅,两股相安无事的内息在身上涓涓细流一样的流淌。

不像此时,周翡忽然觉得自己受伤的经脉好像一棵行将枯萎的树,内息流淌极为凝滞,往日内息流转,不过半个时辰便是一个小周天,这一阵子,哪怕她面壁打坐时心里像坐禅一样平静无波,真气却还是好像淤积的泥沙,在苦涩的经脉中极其艰难地往前推,一不小心就断了。

“这是要废了吗?”她心想。

周翡虽然不至于心浮气躁,但天生脾气有点急,要是往常,指定已经焦躁得坐不住了,可她这会心里正空茫一片,不知该何去何从,甚至觉得经脉损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左右无事好做,便像木匠劈柴一样,每天做着同一件单调乏味的事。

不知不觉中,她腰间和腿上的伤口缓缓愈合,长出了新肉,可以不用拄拐也来去自如了,唯独内伤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依然半死不活地吊在那里。

这一日,周翡好不容易将内息往前推了几寸,忽然,旁边有一阵脚步声传来,她耳根微微一动,少许走神,那口方才凝聚起来的真气又功亏一篑地消散了。

周翡倒也无所谓,抬眼望向来人的方向。

李晟走到她旁边,看了一眼墙上的齐物诀,顿觉眼珠好似被蛰了一下,急忙撤回视线,以手遮挡眼睛道:“这面墙真是邪门得紧,你能不能换个地方坐?”

周翡掀起眼皮,说道:“你不会别看?”

李晟背对着石墙,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来,接连换了好几个姿势,才斟词酌句地对周翡说道:“吕国师养蛊的地方,应兄发现了一堆吕润的古巫毒阴文笔记,正废寝忘食地对照着墙上的阴文研读呢。”

周翡:“嗯。”

李晟见她没什么兴趣,又道:“对了,你快看,我们还找到了这个。”

他说着,将手一翻,拎出了一根形容“消瘦”的旧浮尘,那把浮尘不知被人甩了多少年,脏兮兮的毛都快掉光了,唯有手柄处却清晰地刻着一道水波纹。

李晟神秘兮兮地将浮尘凑到周翡面前,故意压低声音道:“你猜这个会不会是最后一个水波纹信物?”

真好,神秘的海天一色成员中又多了个秃毛掸子。

周翡扫了一眼,就冷漠地收回目光,重新垂下目光,好像准备再次入定:“哦,可能吧。”

李晟沉默了片刻,将那把旧浮尘收了回来,伸脚在周翡面前晃了一下:“我们还发现了一处密道,可能是通向外面的,被人以内力震塌了山壁,现在路线还未完全破解开,大家正在努力清理。虽然我觉得陆摇光但凡长了脑子,就绝不会在谷中逗留,但还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找其他的出路比较好。”

周翡这回连声都懒得坑了,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李晟唠唠叨叨,终于把所有的话题都用尽了,他颇有些苦恼地皱皱眉,无计可施地围着周翡转了好几圈,突然想起了什么,话音一转道:“对了,你知道今年春天的时候,有个什么尚书的公子到咱们寨中来了吗?”

周翡顺口接道:“什么尚书?”

“哦,那会你在外面,当时咱们有个在外地的暗桩醉酒闹事打死了人,大姑姑派你过去拿人了——我也忘了是吏部还是什么,”李晟道,“反正差不多那个意思,声称自己是来上门来求亲的。”

周翡微微睁开眼。

李晟道:“看什么,就是求你。其实之前还有好多人明里暗里地来派人问过,这是头一个下了血本,自己亲自来的。”

周翡头一次听说还有这种事,当下哑然片刻,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好半晌才道:“我?我一个乡下土匪,那些达官贵人们娶我回去干什么,镇宅吗?”

“还不是为了巴结你爹,早年那些人不拿皇帝当回事,结果皇帝这些年越来越强势,那些站错队的官们现在正后悔不迭,想当帝王心腹也不成了,只好四处走门路。”李晟一条胳膊肘搭在膝盖上,手指轻轻地敲着自己嶙峋的膝盖骨,顿了顿,又道,“那个公子哥柔柔弱弱的,好不容易走到半山腰,实在走不动了,又改坐肩舆,总算活着上了蜀山,他见了大姑姑,彬彬有礼地说为了求娶‘周家小姐’而来,你猜大姑姑什么表情?”

周翡一片空白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点神采,说道:“我娘肯定一脸莫名其妙,指不定还得问人家‘周家小姐’是哪根葱?”

李晟大笑起来。

周翡嘴角轻轻抽了一下:“然后呢?”

“大姑姑便说‘她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要是愿意,自己找周存说去吧’。那尚书公子哪敢上前线讨姑父的嫌,便拍马屁道‘都听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夫人果然颇有古之巾帼豪杰遗风,那么可否请夫人代为转达在下的意思,问问周小姐自己意下如何呢’。”李晟一人分饰两角,切换自如,周翡倒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长了这本事。

“大姑姑便冲林师兄一招手,故意问‘她现在不在家,小林,你周师妹最近有信来吗,人到哪了’,林师兄在旁边一本正经道‘已到滁州暗桩,因查出那败类着实做过不少欺上瞒下之事,且拒不悔改,小师妹已经拎着人头去给苦主赔礼了’。”

周翡啼笑皆非道:“胡说,我拿了人就送回寨中了,几时私自动手处刑了?”

李晟一摊手:“反正那尚书公子听了这话,当时便绿成了一棵摇摇欲坠的韭菜,晚上就做了一宿噩梦,还发了烧,第二天连大夫也等不及,就连滚带爬地逃下了山。”

周翡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

李晟从小就混账,从未有过当兄长的样子,长到这么大,他还是头一遭挖空心思说这么多话。周翡一时笑完,便领会了他的意思。

她沉默下来,抬眼望向整个齐门禁地的地下山谷,见原本神秘莫测的山谷被长长短短的指路木条插得到处都是,乍一看,活像一群垂头丧气的秧苗。

是了,还不知道李妍和吴楚楚能不能顺利将消息传出去,陆摇光他们会不会变更计划提前偷袭,她爹能不能应对得当。

还有四十八寨中的事,朝堂上的事,这些年,虽然李瑾容在有意放他们去历练,却始终没有完全卸下担子,也不是什么事都告诉她的,今天一个尚书公子,明天又不知替她将多少盘根错节的乱七八糟事挡在外面……想来还是对他们不放心吧。

她难道也要像吕润一样,做个不看不听不闻不动的懦夫,匍匐在臆想中的“天命”之下么?

“我知道了,”周翡忽然说道,“等通道清出来,你们叫我一声,我出去探查一下,真遇到陆摇光也没事,那老匹夫怕我。”

李晟看了她一眼,知道意思已经传达到,当下便不再多说,轻描淡写地一点头后走开了。

周翡深吸一口气,收拾心情,重新入定调息,这回,她才算是真真正正地重视起迟迟不见好的内伤。不知坐了多久,不远处好像谁大喊了一声“这有东西,快来看”。

那声音配上回声,炸雷一样,周翡一惊,好不容易凝聚的一点内息再次消散在她受损严重的经脉里。

周翡皱眉睁眼,感觉自己全然是在浪费时间,她心里将所有自己知道的内功心法背了个遍,没找到什么好办法,忽然鬼使神差地一抬眼,望向石壁上齐物诀的后半段。

那些古怪的字迹带着扑面而来的凶煞之气,呼啸而来,直指周翡。

这一回,周翡却没有因为眼睛刺痛而移开目光,她的三魂七魄被李晟从一场浑浑噩噩的大梦里唤醒,破雪刀正要重新镇住她的神魂,遭此攻击,第一反应便是相抗。

电光石火间,无数招式从她心头闪过,一股没有来由的战意从周翡原本无波无澜的心里破土重生。她死气沉沉的气海剧烈震动,方才因被打扰而半途消散的内息立即响应着死灰复燃,重新凝聚起来,游过她受损的经脉,刮骨似的疼。

至此周翡已经感觉出有异,她本应立即收功,不再看那石壁,可是破雪刀好像和那墙上的刀斧痕迹有某种共鸣,她耳边眼前产生无边幻觉,整个人好像被魇住了一般,连眼珠都动不了,掌心渐渐渗出血来,分明是走火入魔之兆……最要命的是,她的朋友们都以为她在专心调理内伤,全往方才传来喊声的方向去了,身边连个可以求助的都没有!

她遭受严重打击的时候,因为受伤过重,躲过一劫。如今好不容易想要重新振作,却莫名其妙遇到这种事故!

周翡简直欲哭无泪。

而就在这时,整个禁地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一道不祥的天光竟从某个地方射入暗无天日的地下谷,外面的人声隐约传来。

陆摇光这大傻子,居然现场演了一出何为“有志者事竟成”,果真在这么长时间之内什么都不干,专心掘地三尺……不对,少说有三百尺,挖穿了禁地的机关!

第153章 开刃

应何从自那七道石门后面的密室里走出来,探头张望道:“什么动静?”

李晟难以置信地望向漏光的小窟窿,喃喃道:“这个陆摇光……他是不是有毛病?”

周翡当时拼着背后挨刀,从两个北斗中舍一取一,率先拿下谷天璇,就是因为谷天璇心眼太多,倘若留他命在,还不定会想出什么恶毒招数来,相比而言,留下陆摇光对他们而言更有利。

但此人不但蠢,还满腹私心与毒辣,两厢结合,便不再能以常理度之,就连周翡也没有料到陆摇光能这般“超凡脱俗”的事。

应何从奇道:“他就不怕挖开密道,发现我们已经从别的通道跑了吗?我说,此人究竟什么来路,怎么加入北斗的?”

“出身好?要么就是武功高能打……谁知道。”李晟苦笑道,“我本来担心舍妹办事不牢,来不及给我姑父报讯,现在看来担心都是多余。江湖谣言说这位陆大人的母族与曹氏沾亲带故,他们的皇亲国戚总不至于是南边的内应吧?”

陆摇光不知从哪弄来几个投石机,一下一下往那破口的地方砸,砸得齐门的地下禁地地动山摇的,而李晟他们两个“聪明人”凑在一起,居然你一句我一句地考证起了陆摇光的出身。

杨瑾在旁边听得忍无可忍,强行插话道:“李晟,你姑父到底什么时候来?”

李晟:“……”

杨瑾怒道:“既然大军没来,你俩怎么还在这站着说话不腰疼?先担心咱们自己吧!”

“来就来,在齐门禁地里,我还会怕他们?”李晟冷笑一声,击掌道,“诸位,将指路的木牌都扒开,咱们等着他自投罗网。”

一伙流民几经坎坷,好不容易活到现在,全都死心塌地地跟着李晟,刚开始听见陆摇光不走寻常路还有点慌,此时见他一脸笃定,不由得便好似有了主心骨,立刻便依言行动起来。

应何从四下看了看,问道:“周翡呢?”

“面壁疗伤呢,我叫她一声。”李晟说完,吹了一声长哨,哨声在幽暗的地下禁地里回荡,好一会,却没听见周翡回应。

李晟并未起疑,因为周翡从小就觉得这些约定的暗号特别傻,听见归听见,却鲜少回应,当下便不怎么在意道:“她听见了自己心里有数,不用管她。”

此时,禁地上面的北军热火朝天地打洞,禁地中的李晟轻功若飞,带着一帮井然有序的流民清理地上的指路木桩,都是繁忙一片。

周翡听得见那些北军挖坑的动静,自然也听见了李晟的长哨,但她好像陷入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既没有完全入定,也难以挣脱这种“被魇住”的状态,只能不上不下地卡在中间,周身的真气像是要被那霸道的下半部齐物诀抽取一空,越来越入不敷出。

石壁上的刀斧痕迹凝成了犹如实质的刀光剑影,刮地三尺地消耗着她仅剩的微末内息,先是手心渗血,随后十二正经渐次沦陷,乃至于全身几乎没一处不疼。

那疼痛有点熟悉,和当年在华容城里,段九娘冒冒失失地将一缕枯荣真气打入她体内时的凌迟感很像,只不过当时是要炸,现在是要裂,也难说哪个更难熬。

禁地上面被投石机砸出一声巨响,地面隆隆震颤,沉下去的石门上生生被砸出一道裂痕,周翡觉得自己被一把刀当头一分为二——她脑中“嗡”一声,眼前一黑,几乎没了知觉,周围扰人的动静越来越远,视野也越来越黯,那害人不浅的半部齐物诀终于淡出了她的视线,刀光剑影的幻觉也随着她五官六感的麻木而淡去,有那么片刻光景,周翡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变凉。

而当意识也开始失落的时候,那些困扰她的种种尘世之忧便都跟着灰飞烟灭了,她已经无暇考虑可能近在咫尺的北军,忘却了心里对“命中注定”的悲愤诘问,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喜怒哀乐变得无足轻重,她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也一起模糊地记不起了。

周翡全部心神只够保留一线的清明,整个人宛如退回到了她初生之时,露出天然的好胜本能——就是死到临头,也绝不主动退避。

这样浑浑噩噩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周翡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度过了漫长的一生似的,突然,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从她丹田中缓缓升起,像一阵细密的春风,轻缓柔和地洗刷过她干涸皲裂的经脉。

而枯竭的真气也好似死灰复燃,缓缓从她原本凝滞不堪的经脉中流过,刚开始非常微弱,几乎感觉不到,随即一点一点增强,和着她重新清晰起来的心跳声。

外界的响动与光线重新投入她眼耳之中,周翡几乎有些涣散的目光缓缓凝聚,齐物诀的后半部分再次映入眼底,她却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能看清那些几欲嗜人的刀斧刻痕了!

每一道刻痕都清晰起来,当中虽然饱含肃杀之气,却只是服服帖帖地趴在墙上,不再伤人,那些刻痕和上半部乱飞的笔画一样,也是一套完整的内功心法,周翡在尚未反应过来时,已经自动地跟着那图上所示功法运转起内息来。

她从未有过这样神奇的感觉,周身沉疴陡然一轻,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某种强大的控制力。

段九娘以枯手,强行将一缕“荣”之真气打入周翡体内,那股暴虐的真气险些要了她的小命,却没来得及同她说明白过枯荣真气到底该怎么练、怎么用。

这些年来,周翡既无心法、也无口诀,只能按着冲虚道长交给她的齐物诀调和安抚她两股互相排斥的真气,一直与那枯荣真气相安无事。

她从未想过何为“枯”,何为“荣”,只是偶尔在破雪刀有所进境的时候,方才能因“大道通而唯一”而少许窥到些许枯荣真气的门路。

这些年来,枯荣真气于周翡,除了能配合破雪九式中的少许招式之外,基本是故步自封,没什么进益。

直到她看见这半部被不知什么人修改过之后的齐物诀。

那原属道家的温润心法变得凶险而恶毒,又正赶上周翡内伤颇重、心境不稳,险些引得她经脉枯死,偏偏她不肯随便死,竟在一线间悟到了枯荣流转、生生不息之道,误打误撞地打通了真正的枯荣真气,迈出了当年段九娘师兄妹始终没有抵达的一步!

细想起来,道家阴阳相生,本就与枯荣之道相互印证,其中竟也算有迹可循。

周翡终于能仔细观看那齐物诀的下半部。

只见那缺斤短两的道德经明文与刀斧痕迹之间,居然还有一段极小的刻字,以周翡的眼力,尚且要集中精神于目中方才能勉强辨认。先前这邪门的石墙太有攻击性,叫人根本无法直视,谁都没注意到这行字。

那娟秀工整的字迹同七道石门后的吕国师遗书中笔迹如出一辙,与周遭狂风骤雨似的刀斧痕迹对比极其鲜明。上面写道:“齐物诀,齐门之秘法,修阴阳二气,于化功疗伤、锤炼经脉大有用处,日积月累,助益不小。然失之和缓,终不过强身健体之小道。”

这话说得非常狂,就差明说别人家的功法没有屁用了,但细细想来也有道理——冲霄道长交给周翡的那本齐物诀仔细想来,通篇不过“调和”二字,也就是周翡当时被段疯婆子折腾得半死不活,否则那篇藏在道德经里的齐物诀除了强身健体,实在没什么大用。

吕国师后面又写道:“阴阳之道,相生相克,齐门小友多隐世而居,无争圆融,常将‘相克’之术弃之不用,岂知萧疏始于极盛之时,草木起于枯涸之土,烈火融冰,乃生潺潺之水,未知有死地,谈何寻生机?今吕某抹去半部小齐物诀,以杀戮之术代之,成‘大齐物诀’一篇,以待后人。功法凶险,九死一生,慎之。”

周翡:“……”

姓吕的老神棍把“慎之”俩字写在这里,谁他娘的能看得见?

缺了大德了!

这时,只听又是“通”一声巨响,巨大的山石扑簌簌地砸了下来,禁地里的石门忍无可忍,瞬间分崩离析。

与此同时,叫嚷声与咆哮声一起响起,山石崩裂,碎土塌陷。

陆摇光使出蛮力,一定要将齐门禁地重现天日,一点也不担心将自己手下的兵将埋在下头,生生在禁地上面开出了一个宽逾数丈的大坑。

陆摇光拂开脸上尘土,指着那大坑喝令道:“冲下去!”

大群的北军应声呼啸而下,顺着巨坑往下俯冲。

先锋方才冲入禁地中,便被这浩瀚的地下山谷惊呆了,领兵的北军将领不由得停下脚步。

不请自来的天光将整个数代不见天日的齐门禁地照亮,巨大的八卦图陈列地面,几乎带了些许说不出的神性,浮在半空中的细小尘土好像一把星尘,扑散得四面八方都是,静静地与野蛮的闯入者们擦肩而过。

突然,一道人影闪过,有个北军道:“将军,他们在那,还没跑!”

那先锋将领抬头一看,见不远处有一片石柱,合抱粗的巨石林立,撑着此地洞天,一个流民少年正直眉楞眼地站在那里,好像被凭空而落的北斗吓呆了。

双方互相大眼瞪小眼片刻,那少年大叫一声,转身冲入了石柱从中。

充当先锋的北军将领跟着曹宁出生入死多少年,虽未能一眼看出齐门禁地里有什么玄机,但已经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一时犹豫起来。

陆摇光却已经带人赶了上来,骂道:“还愣着干什么!”

先锋北将跟了这么一位一言难尽的主帅,也是无计可施,只好带人追上去。

那流民少年人小腿短,一副没吃饱过的模样,惊慌之下,哪里跑得过来势汹汹的北军?

他借着石柱遮掩,原地绕了好几圈,眼看要被北军追上,石柱深处又传来一声惊呼,似乎是个年轻女孩子躲在那,小声叫道:“小虎!小虎快跑!”

陆摇光率众闯入石柱阵中,自然听见了这一声细小的惊呼,当下一挥手道:“分头围堵!”

北军“呼啦”一下就地散开,一部分去捉拿那走投无路的少年,一部分朝着女孩出声的方向而去。

北军先锋将军打了一声长哨,追击之人立刻分开,分别自几个方向围堵那少年,眼看要将他堵在中间。

就在这时,那少年却突然掉头往一个巨石柱后面一钻,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众北军从四面八方将那木头柱子团团围住,却谁都没看清他是怎么没的——难道还有人会遁地术不成?

与此同时,方才那女孩子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偌大一个石柱阵中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一众北军在其中面面相觑,诡异极了。

先锋将军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凑到陆摇光面前:“大、大人……”

他一开口,回音在齐门禁地中四处回荡,格外突兀,反而把自己吓了一跳。

陆摇光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噤声。北斗破军耳力极好,闭目侧耳倾听片刻,突然将长袖一甩,指向一个方向道:“装神弄鬼的鼠辈躲在那里!”

两路北军不待他吩咐,已经包抄向陆摇光所指的方向。

树枝到了地方一看,那里居然只有一个小草人!

这时,他们身后突然“咻”一声轻响,一个北军躲闪不及,当场被射穿了喉咙,就地毙命——凶器是一根两头削减的木箭!

“小心戒备!”

“有埋伏!”

“退!退!”

说话间,无数木箭从四面八方向困在石柱阵中的北军射来,虽是木制,却不知是什么机关打出来的,居然不比真正的铁箭头温柔多少,转眼便放倒了一大帮。等陆摇光怒吼着让手下人拼死逆流而上,循着箭头来处找寻过去的时候,却找不着半个人,原地只有一堆草编的蚱蜢娃娃!

“大人,这石柱间有古怪,先出去再说!”

陆摇光额角青筋暴跳,一挥手,众北军连忙慌慌张张地撤出石柱中间,出来一看,却发现自己并不是原路返回,竟又误入了一堆高耸的石林中间。

陆摇光紧跟在先锋之后,方才一时冲得太快,被困在石林中,找不着自己的大队人马了。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突然闪过,一个北军来不及反应,已经悄无声息地倒下了,手中砍刀被人夺去,那刀光如雪,劈头便斩向了陆摇光。

第154章 落定

陆摇光吃了一惊,那寻常士兵手中的扁片砍刀到了来人手里,摇身一变,竟活似紫电青霜一般。他仰头躲开迎面一刀,根本来不及反应,接连而至的刀光已经将他逼得应接不暇。

陆摇光仓促间连退三步,狼狈地回手抽出腰间长刀,大喝一声,当空架住横劈过来的刀片。

两厢碰撞,那薄如纸片的砍刀刀背竟不知怎的,纹丝不动,随即来人一震手腕,“当啷”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劲力好似水波,自两把刀相抵处直接传到了陆摇光手上。

陆摇光当即手腕到虎口一线全麻,长刀瞬间脱力,两把刀刃极凶险地彼此错身而过。

他心头重重地一跳,这才看清来人,瞳孔倏地骤缩。

居然是周翡。

陆摇光原本想得很好——当时在乱军从中,箭矢乱飞,正所谓蚂蚁多了也能咬死象,连谷天璇都被乱箭射成了刺猬,何况一个周翡?那小丫头纵然刀法有几分意思,可她满山坡乱窜了半宿,还要掩护那么多只能拖后腿的流民,就算侥幸不死,也必得脱层皮,肯定受伤不轻,跑也跑不远,再加上密道里缺医少药,指不定都不用费事,她自己就识趣地死了。

可谁知周翡虽然明显削瘦了一圈,形象上也堪称衣衫褴褛,下手却一点也不钝,她周身的气息居然比当时在中军帐前更内敛了些。

武功到了一定的境界,外放已经不算什么,可怕的便是这种表面上平淡无波的内敛,那意味着她已经到了收放自如的地步。

陆摇光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好得很,你竟还没死。”

周翡懒得搭理他,也不看那些围着她如临大敌的北军,她微微侧耳,继而转头冲那石林尽头的方向说道:“还不趁他们刚下来时候人少,赶紧擒贼擒王,装什么神?”

李晟闻听此言,心里大骂周翡这个怪物,她说得好像北斗破军是地里长的大白菜,拿起镰刀就能随便切似的!

李晟回头冲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虎道:“按我方才教你们的方法,利用此地的阵法困住他们,每一轮木箭射完就立刻换地方,不要被他们抓住。”

嘱咐完,李晟冲杨瑾和应何从使了个眼色,纵身而出,三个人相互配合,闯入北军当中。

陆摇光打从断奶开始,便没被人忽略成这样过,当场要冒烟,大喝道:“拿下她,看周存敢不敢豁出他的宝贝女儿去!”

周翡一笑:“我吗?我真觉得……”

她说到“觉得”二字时,周遭有数十北军听得破军一声令下,已将周翡围了起来,先锋军果真训练有素,进退如一,长木仓三下五除二便架起了一道庞大的带刺藩篱,战车似的推向周翡后背。

同时,陆摇光横刀而上,将毕生修为汇于一刀中,当头劈向周翡,封住她所有前进之路,发狠要将她堵在长木仓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