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五月初的下午,我做了一个很不争气的梦,梦见我和方子涵光着身子在草地里鬼混。当梦里清晰的战栗感即将抵达我灵魂深处时,周然的一个电话骤然毁灭了我和方子涵天衣无缝的厮守。
周然给我打电话的第一个特质,就是亘古不变的不合时宜。比如上课的时候,比如看电影的时候,比如听讲座的时候,比如和方子涵接吻的时候,我一直很纳闷她怎么就能那么准确地挑准这些时间打电话,百发百中。
而她雷打不动的第一句话让我差点儿失去理智。
她问:“唐果,心娜在吗?”
周然给我打电话的第二个特质,就是十个电话中,就有七八个是以这句话开场。
因为梁心娜那个鬼魅一般的女人十有□□要么手机静音,要么是处于神游状态听不见铃声,于是,作为她舍友兼密友的我,自然就肩负起了追踪她行踪的责任。
沉浸在刚才的梦中,不敢相信这么好的梦竟然被搅黄了,老娘差点儿爆发,你找梁心娜你打我电话找毛线啊!
但是,我就像看门狗一样没志气,只敢乱叫两声,不敢真咬人,更不敢咬周然。于是,强忍住怒气,低声道:“不在!”
这两个字说出去了之后,我猛然间清醒了。
我一贯大大咧咧的嗓门因片刻前灼人而迷幻的春梦混上不清醒的意识和憋在喉咙里的怨气变得格外的迷离和消魂,还混杂着被电话惊醒后狂乱的呼吸声。
一瞬间,我想咬掉自己的舌头,祈祷着电话线路出了问题。可,这两个字以及它随身携带的各种情感和气息准确地传递到了电话那头。
那边的人明显的停了一会儿,好像在思考着什么,接着,就是周然那个妖精温柔而关切的询问:
“小果,你是正在被方子涵C吗?”
此刻,我真希望我被雷劈死过去,可我必须在死之前辟谣:“不是!”
只换来了一个微风卷絮般抑扬顿挫的“哦~~~~~~”
辟谣没成功。
我脊背一阵发凉,突然意识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可难得我这次脑子反应那么迅速,嘴巴却迟钝了起来,想阻止她的脱口而出,已是来不及了。
“那你正瞒着方子涵偷偷和谁□□呢?”依旧是从容而亲切的关怀。
我有点儿缺氧,一头扎到在床上,因为不敢抽周然,所以,我真想一大嘴巴抽死我自己。叫你YY,叫你大下午地睡到五点多!叫人捉奸在床了吧!
周然天生就有一种让人羞愧的才能,不仅是因为她高三就辍学投身商场,混到我们这些人高中毕业的时候,她已然成为生意场上玩得风生水起的精明小婆娘了;
更因为她时时刻刻语出惊人的毒舌,和她永远温柔真诚笑靥如花的脸颊,轻轻松松几句话就让你变成光天化日之下没了粽叶的粽子。
好在,我知道,有一个话题可以百试不爽地成功让她转移注意力,就是梁心娜。
我气沉丹田,极力平静地说:“今天星期五,心娜回家去了!”
“回家?”意料之中的疑惑,“她回家做什么?学校不是她的家么?”
听到后半句话,我的心突然就像是被谁扯了一下,复读机一样复述着几小时前梁心娜出门时回答我的话:“五月了!上个月一直说学校事情忙不回家,这次,真的赖不过了!”
当时梁心娜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可周身都透着挣扎后的无力,一副认了命的样子,没了一丝的绝望。
周然估计也是能想象到梁心娜当时无奈的神情,所以沉默了足足五秒钟,冷漠地留了句:“我给周迹打电话!”
我挂下电话,望向窗外,天空中低沉的云朵似乎密不透风地压在我心上。
这个五月,意外的多雨。

 


☆、第2章

此刻,在这个城市的另一端。
梁心娜站在巷口的大树下,抬头,望见墨绿的树叶,湛蓝的天。阵雨过后,天空微露出淡淡的晴色。清新的风拂过树梢,躲藏在树叶间的雨珠簌簌落下。
有一滴冰凉的雨水钻入梁心娜的脖子里,她下意识地猛地一缩!
走到巷子口磨蹭了半个多小时,却还是不敢进去。
她不禁失笑,平时天不怕地不怕骄傲一世的她怎么到了家里,就变得如此卑微,卑微得快缩到尘土里去!
梁心娜再次抬头望了望淡蓝的一角天空,竭力扯扯嘴角,自我宽慰道:还好她从小都是个好孩子,一直都很努力很乖,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她;
还好她考到了全市最好的大学,终于摆脱了梁心妮这个尾巴。
一个月难得的一两次见面并不能伤她多少。
以前和梁心妮这个双胞胎妹妹同吃同住同上学的经历,现在想来都是一场噩梦!
“心娜!”周迹大步跑过来,帆布鞋在新湿的泥泞里溅起片片水花。
梁心娜循声望去,只见他撑着伞,雨渍已浸湿了牛仔裤管。他的眼睛清澈得像树梢上的雨水:“心娜!你今天也回家,怎么不叫我和你一起呢?”
梁心娜低下头,盯住鞋子上的泥水,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我也是才下定决心。”
周迹明白她的意思,于是不说话了。
从小到大,他们就是邻居加同班同学加竹马青梅,两人都是标准好学生,从初中开始,就一直是在同一个重点班,一路到了重点大学。
两人熟得用心娜的话说,就是认识了一辈子!
周迹自然明白她是不想回家见到心妮。
好像从初中开始,心娜和心妮的关系就开始没那么亲密了,两人从不一起上下学,加上心娜成绩好而心妮成绩差,两人不在同一班,而且虽说是双胞胎,长得却不像,同学们竟少有人知道梁心娜和梁心妮是异卵双胞姐妹。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学校下个月的舞会,梁心娜心情放松了一些,憧憬着那将是她和男朋友萧遥的第一次公开亮相,暗自默默地期待起来。
萧遥和她之前认识的男生都不一样,他是一个在任何方面都和心娜十分相似的人。两人经历相似,想法相似,生活目标相似,性格相似,简直就是天造地设。
更重要的是,萧遥肯定不会喜欢梁心妮这种不学无术只知浑噩度世的坏女孩,就像梁心娜不喜欢她一样。
这样想着,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莫名骄傲的独占的安全感,嘴角自然就扬了起来,只不过还来不及画出一个饱满的弧度,便陡然僵硬。
和她说着话的周迹说着说着,发现旁边人没了声响,一扭头,只见心娜怔怔地望着巷子另一头她的家。
周迹也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梁家小院门口,花枝招展的梁心妮挂在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孩子身上,吻得那叫一个昏天暗地!
那个男孩子,不正是梁心娜的前男友秦晓么?上大学之前,周迹还一直不明白,高考之后的那个暑假,一直都好好的心娜和秦晓怎么莫名其妙地就分手了?
周迹微微皱眉,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从初中开始,只要是梁心娜偷偷暗恋过的男孩子都会变成梁心妮的男朋友!当时,不知真相的周迹还一本正经地鼓励梁心娜说,你要是喜欢,就追啊,不然别人都不知道你的感情,全都喜欢心妮去了。
但梁心娜听了这话,只是惨然一笑,不语。
他以为,她太过心高气傲,不会主动去追求男生。
到了后来,因为刚好有喜欢的男生也喜欢她,所以,谈了一两次男朋友。但这两个男朋友都相继和她分手,成了梁心妮的男朋友!
周迹才渐渐发现梁心妮不只是喜欢和梁心娜抢东西,书本啊,玩具啊,零食啊,大家的注意力啊,爸妈的宠爱啊,还会抢喜欢的男生……
也难怪梁心娜越来越少在家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喜好或情绪,越来越少和家人提及自己的事情。
周迹稍显担心地看着梁心娜,她却面色平静地继续走路了。刚才的事情似乎没给她造成多大影响,或许她已习惯。
两人都心事重重,没再言语。
只是进门前,梁心娜忽然停下来,虚无缥缈地一笑:
“周迹,还好你不喜欢我,不然,你也给心妮抢走了!”
周迹张了张嘴,最终是哑然。
望着她颓然离开的背影,他的心里莫名地难受起来。
突然想起初中的有一天,也是在这个位置,看心娜进门后,他转身要走,却遇见刚好回家的梁心妮。
那时的心妮早已学会用化妆品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精致了,她看着他,认认真真地问:“周迹,你为什么对心娜这么好?你喜欢心娜吗?”
周迹哄小孩子一样的轻笑:“喜欢啊!”
心妮分明只比心娜晚出生几十分钟,但他却总觉得她比心娜小N岁,两人的心理年轻似乎差了太多。
心妮被父母宠得孩子般刁蛮任性,而心娜却独立冷静到可怕。
梁心妮看着他坦然的微笑,似乎有些失落:“是喜欢好朋友的喜欢吗?”
“是啊!”周迹有些奇怪,“要不然你以为呢?”
心妮不太理解他的话,孩子般皱眉:“我就没朋友对我这么好,每天都接送我上学。”说完,又一脸希冀地看着他,“周迹,要不,你做我的好朋友吧,只做我的好朋友!”
周迹讶然,继而一笑:“心妮,友情和爱情一样,也是要看缘分的!”
走到家门口,屋檐上的雨水还在滴滴答答。家里的欢声笑语却跟长了翅膀一样,在湿润的空气里跳跃。
秦晓也在。
梁心娜深吸一口气,轻轻推门进去,边换鞋边故作轻松地喊一声:“我回来了!”
“心娜!”心妮小鸟一样地飞过来,拉她进去,“怎么这么久?想死你了!妈妈今天做了我们最爱吃的土豆烧排骨,刚才我还和秦晓一起去买了你最爱喝的核桃牛奶。”
爸爸妈妈也招呼着说什么,心娜学校怎么会那么忙,快一个月不回来了,说什么快点洗手了吃饭云云……
心娜心里一阵酸酸的暖意,似乎,家里真的很温暖呢!
只是,她并不喜欢土豆烧排骨,从来就不喜欢排骨,甚至很讨厌土豆的味道,但那是心妮最喜欢的一道菜,心妮总是跟妈妈说:“做我们最喜欢的土豆烧排骨吧!”那个“我们”包括了心娜。
于是,渐渐,这变成了大家公认的心娜最喜欢的菜肴。
还有,心娜最喜欢的饮料是橙汁,但心妮不喜欢任何种类的果汁,只偏爱各种奇奇怪怪味道的牛奶,什么巧克力奶,花生奶,红枣奶……家里的饮料就全都是这些,心娜只能挑自己最不排斥的核桃牛奶。
于是,渐渐,这也变成了大家公认的心娜最喜欢的饮料。
心妮欢呼雀跃地把心娜推到餐桌边坐下。
梁心娜瞟了对面的秦晓一眼,他竟不觉得一丝尴尬,冲她笑了笑,然后跟在自家一样那么自然地帮着梁爸爸梁妈妈和心妮一起递碗筷。
她梁心娜倒像是一个客人了!
想必,她不在的日子,他是经常过来家里吃饭的吧!
电视剧里,一个男生和家里的两个女儿都有牵扯,这不是做父母的大忌吗?
梁心娜不禁好奇爸爸妈妈怎么能这么心平气和地接受,还是,只要是心妮喜欢的,无论多么尴尬,多么荒诞,多么有悖伦理,他们都不会反对?
再看看心妮,正乐呵呵地盛着饭,她化了很漂亮的妆,头发也新烫了大波浪,显得格外的妩媚。
紧身小T恤外加铅笔裤,已然显露出了年轻稚嫩的曲线。
对比起来,心娜有些心虚,看了看自己,十几年如一日的素面朝天,规规矩矩地梳马尾,穿校服,即使是上了大学,衣服也简单得只有宽松的T恤牛仔裤,外加几条极其普通的裙子。
她一直只是专心致志地想着怎么好好学习,从未想过打扮这档子事。现在,心里竟有了异样的卑微感,又觉得自己似乎被时光骗了,说不清道不明。
不再胡思乱想,准备安安静静吃饭,妈妈却忽然举杯,说贺喜心妮在学校里拿了什么歌唱比赛的特别奖。
心娜淡定不能了,特别奖不就是安慰奖么,有什么好庆祝的?
她一边机械式地举杯,一边看着面前这一家子的欢笑,怅然失神,从小到大,她得过不可计数的奖状奖杯,却从来没见爸妈这么高兴过。
小时候,她看到爸爸妈妈因为心妮的一朵小红花而不停地表扬她,以为爸爸妈妈喜欢乖乖听话的孩子,所以一直让自己很乖。
站在卖糖葫芦的摊子前看上很久看到不停咽口水都不会找妈妈要钱买,看到心爱的玩具也不会像其他孩子一样在大街上哭闹着撒泼,不用妈妈吩咐就会帮着妈妈收拾屋子。
在学校里也是成绩优异年年都得三好学生,让老师一见到梁爸爸梁妈妈就说你们很会教育孩子啊!让同学家长一见他们就说,要是我家孩子有你家心娜一半听话懂事,我都要烧高香了!
可即使这样,她得到的也只是偶尔几次简短到近乎形式的两个字“不错!”。
相反,心妮成绩不好,一天到晚只知道玩儿,还总是惹祸让老师登门家访,爸爸妈妈却依旧那么宠爱她。
爸爸妈妈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心娜已然迷茫。
“心娜!”心妮忽然想到了什么,神采奕奕的,“听说你们学校有舞会,好多别的学校的学生都想去参加呢,什么时候啊,我也想去!”
心娜不想让她去,心虚地撒谎道:“具体时间,我也不知道,应该还没定呢!”
心妮狐狸一样细细打量了一下她的神情,抿嘴一笑,却没再追问。
倒是妈妈对这些不感兴趣,一边说着心妮身体不好,多吃点儿好的,一边不住地给心妮碗里夹菜,一边还叮嘱着水果已经洗好了,饭后一定要多吃点。
身体不好!
这句话说了十几二十年,心娜依旧愣是没看出来,心妮到底是哪儿身体不好了!
心妮看电影激动得脸稍微有点儿红,爸爸妈妈就紧张得问东问西倒水冰毛巾,甚至要送医院;而心娜即使是感冒病上一个星期,嗓子哑得话都说不出,爸爸妈妈也只会干巴巴问一句,不是吃了药了,怎么还不好?
身体不好!
不过是医生的一句话!
心娜十岁那年,明白了父母区别对待的原因,原来,她们还未出生的时候,医生说,双胞胎中的有一个很可能会把另一个吸收掉。
梁妈妈惶惶不安地过了八个月,进了产房,却惊喜地发现,那个可能被吸收掉的孩子竟然还是天使一般地来到了人间。
医生又说,这个天使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被双胞姐姐抢夺去了大部分的营养,所以身体素质极差,一定要悉心照顾!
爸爸妈妈谨遵医生教诲,一直悉心地照顾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天使,梁心妮!
十岁的小心娜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惊恐地自责,以为自己是个恶魔,曾经差点儿把心妮吃掉。有好长一段时间被内疚和自责折磨得睡不着觉,即使睡着也是梦见自己变成魔鬼,把自己的妹妹给吃掉了。
于是,她对父母偏爱心妮,心妮总抢她心爱之物这些事情渐渐释然。她甚至认为,只要全家人都对心妮好,把她的心爱之物都送给心妮,她才不会变成魔鬼。
所以,每当心妮说:“心娜,我也喜欢这个娃娃,让给我好不好?”“心娜,我也喜欢这条裙子,让给我好不好?”……
心娜都是心平气和,亘古不变的一个字“好!”
直到有一天,心妮说:“心娜,我也喜欢这个男孩子,让给我好不好?”
心娜不顾心里的刺痛,惯性一般回答:“好!”然后,看着每个她暗恋过的男孩子和心妮肩并肩手牵手地走在一起。
可心妮的要求越来越过分:“心娜,我也喜欢你的男朋友,让给我好不好?”
她呆怔了很久,最终还是和第一个男朋友分手了;可后来,心妮又看上了她的第二个男朋友,这次,她犹豫了,不过,在她决定再次放手之前,秦晓提出和她分手了。
心妮一直是这样,若等不及心娜放手,她就会自己去抢。
但这次,心娜有了从未有过的想法,她开始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儿比心妮差了,为什么秦晓会为了她而和自己分手?
想着,抬眼看他,他正和身旁的心妮有说有笑的。
这时,妈妈问:“心娜,在大学里,交到男朋友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