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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知道自己必死,所以才吊儿郎当,自暴自弃。

长史不甘心啊!

谢家世代忠烈,代代子弟浴血沙场,儿郎为国捐躯,最后一代嫡支血脉谢无量为守城而死,死前让部下割下自己的头颅交给敌军,只为保全百姓。

百年风骨,无愧于君王,无愧于治下百姓。

更无愧于李氏!

最后却落到那样的下场。

假如谢家还在,圣人怎么敢这么对待贵妃和二皇子?

第9章 高僧君主

第二天早上,李仲虔果然又喝得大醉。

不过他还是记得给李瑶英买了章阿婆家的千层酥。

瑶英接了千层酥,捧起一碗醒酒的蔗汁给他:“阿兄,我派人接蒙达提婆法师入宫,他已经来了,正给阿娘看脉。”

李仲虔含糊地嗯一声,仰脖一口饮尽蔗汁,往后一倒,躺在毡席上,呼呼大睡。

瑶英又气又笑,跪坐在他面前,拍了他几下。

没拍醒。

“每次都这样,答应得好好的,还是会牛饮……”

瑶英小声嘟囔几句,拧了热巾子,给醉酒的李仲虔洗脸擦手。

李仲虔平时金锤不离手,手上都是粗糙的茧子,双手掌心一道横贯而过的疤痕。

过了这么多年,看着还是触目惊心。

瑶英握着李仲虔宽大厚实的手掌,指尖拂过那道狰狞的刀疤。

这双手执笔教她写字的时候,还是一双瘦削的手,手指细瘦纤长。

那时的李仲虔沉郁温和,斯文端秀,每天跟着大儒读那些厚厚的书卷,能写一笔圆润劲瘦的篆书,还会画焦墨山水。

魏郡气候温和,春天时百花盛放,庭前李花如雪,桃杏娇妍。

微风拂过,阶前一地落英。

李仲虔写字看书,瑶英就在他身边毡席上爬来爬去。

一会儿看看廊前漫天的飞花,一会儿回头往书案上一趴,好奇地看李仲虔挥墨。

李仲虔抱起瑶英,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捉住她胖乎乎的小手掌,教她握笔。

他教她写自己的名字,教她画清雅的幽兰。

瑶英五岁那年,正是暮春时候,李仲虔指着廊前缤纷的落花,一个字一个字教她背:“高阁客竟去,小园花乱飞。”

教完这首《落花》的第二天,李仲虔回荆南扫墓。

瑶英去了李德身边。

兄妹再见的时候是秋天。

李仲虔背着一双百斤重的金锤,独行千里,穿越尸山血海的战场,找到奄奄一息的瑶英。

他伤痕累累,浑身是血,紧紧地抱住妹妹。

“小七,别怕,阿兄来接你了。”

李仲虔掌心的刀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从那一天开始,他再也没有碰过书卷画笔。

他天天练锤,应了谢无量的话,戾气越来越重,性子越来越阴郁狂躁。

身体则一天比一天结实强壮,那双曾经整日握着书卷、拈花执笔的手渐渐不复世家贵公子的纤长优雅,成了现在的样子。

谢青的手都比李仲虔这双手好看。

瑶英坐着出了一会儿神。

她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看李仲虔的。

他们说他杀人如麻,暴虐残忍,屠空了一座又一座城。

瑶英劝过李仲虔。

战场上对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当然不能妇人之仁,但是屠城还是太冷血了。

李仲虔轻笑,揉了揉瑶英的脑袋。

瑶英以为他听进去了,结果第二天就发现自己身边的侍从换了一批。

侍从甲道:女郎,二公子深受百姓爱戴!

侍从乙说:女郎,您请宽心,民间百姓没有骂二公子。

瑶英气得倒仰:这种掩耳盗铃的法子,也亏李仲虔想得出来!

酣睡中的李仲虔忽然翻了个身,手掌一拢,紧紧攥住瑶英的手腕。

瑶英被拉得一晃,醒过神,掰开李仲虔的手,小声骂:“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纱帘轻晃,外面传来春如的声音:“贵主,法师出来了。”

瑶英留下宫女照顾李仲虔,起身去西边厢房。

蒙达提婆今天穿一袭中原北方僧人间风行的缁衣,仪容整肃,法像庄严,从内堂步出,双手合十:“公主,贵妃确实用过婆罗门药。”

一旁的奉御低下了头,冷汗涔涔。

瑶英脸色微沉。

她知道谢贵妃的痴傻无药可医,请蒙达提婆入宫不是为了给谢贵妃治病,而是查清楚病因。

谢贵妃病得古怪,瑶英出生的时候她已经神神道道了,那时候唐氏已死,谢家依旧鼎盛,没有一点要覆灭的迹象。

几个月前,有位道士看过谢贵妃的脉象,说出他的猜测:谢贵妃可能服用过婆罗门药,这才会心智失常。

宫里的奉御对婆罗门药所知不多,瑶英怕打草惊蛇,没有声张此事。

她请蒙达提婆入宫,就是为了确认道士的猜测是真还是假。

蒙达提婆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霎时变得凝重的气氛,慢条斯理地道:“贵妃所用的婆罗门药,应当是《婆罗门诸仙药方》中记载的一味长生仙药。贫僧曾经见过长期服用此药的人,他们夜不能眠,日不得安,神智错乱,记忆颠倒,和贵妃的症状无二。”

瑶英冷静地问:“法师,可有医治之法?”

蒙达提婆摇了摇头,神色悲悯:“长生仙药的毒素无法拔除,而且贵妃之病远比贫僧见过的人更重,心病难解。”

瑶英心里明白。

谢贵妃接受不了谢无量已经死去的事实,婆罗门药是病因,而谢家的噩耗让她彻底疯癫。

她疯了,谢无量就一直活着。

瑶英闭了闭眼睛,平复所有思绪。

宫人按她的命令准备了金银,绢帛,药材,还有几匹马,作为酬谢蒙达提婆的谢礼。

谢青奉去了一趟政事堂,拿来几位宰相署名下发的过关文书。

瑶英知道蒙达提婆迫不及待启程去西域,没有多留他,奉上文书,送他出宫。

蒙达提婆怔了怔。

他其实并不想进宫为谢贵妃诊治。

在蜀地时,蒙达提婆常和达官贵人打交道,他们大多礼数周到、举止娴雅,以修行居士自称,十分热衷于礼佛论经,但是行事却蛮横霸道、自私冷酷,根本不顾下层百姓的死活。

蒙达提婆离开蜀地时,昔日将他奉为座上宾的权贵立刻翻脸,强行扣留他和弟子,还杀了他的侍从来威胁他。

他逃出蜀地,去西域的决心更加强烈,但是大慈恩寺的监院告诉他,没有过关文书,他会死在金城。

为了过关文书,蒙达提婆只能冒着被七公主扣押的风险进宫。

七公主问他谢贵妃的病能不能治时,他犹豫了一瞬,还是说了实话。

谢贵妃的病确实不能治。

蒙达提婆心中忐忑。

出乎他的意料,七公主和他之前见过的权贵不一样,她没有大发雷霆,没有迁怒他,也没有强行留下他为母亲诊治。

她按照约定,痛快地放他离开,还为他准备了厚礼。

压在蒙达提婆心口的大石终于落地。

松口气之余,又觉得惋惜。

七公主面相雍容,眼神清澈,眸光流转间,有如日出云散,璀璨华光倾洒而下。

和佛门有缘。

可惜公主并不信佛。

蒙达提婆安慰瑶英:“公主,一切都是命数,贵妃如此,倒也不是坏事。好坏互为因果,世事无常,顺其因缘。”

瑶英笑了笑。

她不懂法师话里的禅意,不过有件事她很清楚,她一定会查出下毒之人是谁。

出了宫门,蒙达提婆郑重朝瑶英道别。

瑶英学着他的样子双手合十:“西行之路艰难险阻,祝法师一路平安,事事顺遂。”

蒙达提婆道:“多谢公主。”

瑶英想起一事:“法师想见的那位佛子,可是西域王庭君主昙摩罗迦?”

蒙达提婆有些诧异,颔首道:“正是。”

……

西域王庭和中原不同,那里神权重于王权,昙摩罗迦既是备受崇敬的佛子,也是世俗君王,是西域百姓心中的神。

他少年登基,起初只是个受世家控制的傀儡皇帝,被大臣囚禁在佛寺之中修习佛法。

昙摩罗迦十三岁那年,北戎可汗率领三万大军突袭王城。

世家率领的军队不是北戎的对手,丢盔弃甲,仓皇逃跑。

昙摩罗迦幽居佛寺,知道消息的时候,佛寺已经被重重包围。

僧人劝昙摩罗迦投降,他是佛子,北戎可汗攻打王城,就是为了活捉他以号令西域。

昙摩罗迦不愿做北戎的俘虏,沉着冷静地指挥忠心于他的僧兵,逃出王城,然后召集被冲散的王庭军队,转头攻打北戎大军。

两军作战时,佛子昙摩罗迦身着绛红色僧袍,一人一骑,走在阵前。

衣袍猎猎,苍凉壮丽。

恍如神祇降世。

僧兵和军队受到鼓舞,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毫不畏死地往前冲锋。

区区两千多人,竟然将气势汹汹的北戎大军赶出了王庭。

战无不胜的北戎可汗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败于一个少年之手,想起佛子降生时的种种离奇传说,心有余悸,掉头往东继续吞并草原其他部落,不敢再轻易挑衅王庭。

十三岁的昙摩罗迦以少胜多,战胜了不可一世的北戎,威望空前,趁势一举夺回王权,确立自己对王庭的统治。

自此,西域北道太平了十年。

……

几年前,有位西域僧人因缘巧合之下流落至蜀地,蒙达提婆和他来往过一段时间,听他详细描述过那个黄沙之中的西域佛国,所以知道昙摩罗迦的生平。

连年战乱,中原西域两地已经阻隔数十年,现在西域诸国以为中原仍由一个统一的王朝统治。

中原对西域的了解就更少了。

蒙达提婆没想到李瑶英居然也听说过昙摩罗迦的名字。

事实上瑶英不仅知道昙摩罗迦,还知道那个和尚活不了几年了。

大概是印证了那句慧极必伤,昙摩罗迦从小身体不好,十几岁的他可以亲临战场,率领僧兵作战,很快就缠绵病榻,下不了地,骑不了马。

他是个虔诚的和尚,依旧住在佛寺,以佛子的身份压制野心勃勃的世家,平衡各方势力,震慑北戎。

北戎可汗惧怕昙摩罗迦。

几年后的李玄贞也怕。

他们都想一举夺下西域北道,前者被昙摩罗迦吓得十年不敢攻打王庭,后者李玄贞也屡屡吃败仗。

就像传说里的那样,昙摩罗迦是佛子,有神佛庇佑,战无不胜。

北戎和魏朝无计可施,只能等着昙摩罗迦病死的那一天。

昙摩罗迦知道自己活一天,王庭能太平一天,一旦他死去,西域百姓必将遭受北戎铁蹄践踏,壮年男人被屠杀,老人、女人和孩子沦为奴隶。

他忍受痛苦煎熬,以病弱之身支撑着风雨飘摇的王庭,最终还是不幸病逝。

据说他死去的时候,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

一个月后,王庭灭国。

瑶英有点同情昙摩罗迦。

同样是体弱多病,她由哥哥悉心照料,没吃多少苦头,昙摩罗迦却必须以多病之身苦修,短短二十几年的岁月,日日都是煎熬。

大概也只有他那样意志强大的高僧,才能忍受那么多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折磨。

她心里默默感慨,没有再问什么,和蒙达提婆道别,目送法师在弟子的簇拥中走远。

不知道法师能不能顺利见到昙摩罗迦。

……

公主府。

昨晚李玄贞走后,朱绿芸哭了一夜,早上起来照镜子,两只眼睛肿得像烂桃子一样。

侍从小声道:“公主,太子昨晚在院子里站到半夜才走。”

朱绿芸红肿的双眼又盈起泪光,哭道:“他守到半夜又有什么用?我求他带兵去救我的姑母,他说什么都不肯!”

侍从小心翼翼地劝哄,东拉西扯说了一车好话。

朱绿芸擦干眼泪:“姑母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一定要把她救回来!”

她翻出姑母托忠仆送到自己手上的信,看了一遍,下定决心。

“你去一趟义宁坊,告诉叶鲁部落的人,我愿意下嫁!”

侍从垂首应是,嘴角轻轻勾起。

第10章 裙下之臣

李仲虔黑甜一觉,睡醒的时候,屋中黑魆魆的。

罗帐低垂,光线暗沉。

黑暗中传来衣裙窸窸窣窣轻响,一道窈窕的身影侧对着他盘腿坐在矮几前,双手撑着下巴,嘴角微微翘起,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矮几上的香盒看。

那是一只镶金錾花凤鸟纹蚌壳香盒,盒盖半开,隐隐透出丝丝缕缕淡青色的光。

小娘子看得入神,不禁伸手轻轻拂开盒盖。

霎时,柔和的光晕如水般流泻而出,光照一室,明耀如烛。

原来香盒中盛着一枚珠圆玉润、大如鸽蛋的拂林国夜光壁。

李仲虔坐起身,揉了揉肩膀。

“喜欢吗?”

他含笑问,脸上有几分自得之色。

夜光壁也叫明月珠,他看到这颗珠子的时候马上就想到妹妹,她小名叫明月奴,是谢无量取的。

李瑶英笑容满面地点点头,眼睫乌黑浓密:“喜欢。”

珠宝玉石寻常,难得的是这颗明月珠色泽圆润,形状优美。

潋滟的微光映在她雪白的脸庞上,本就是十分颜色,朦胧的珠光一衬,更是眉目如画,柔美娇媚。

李仲虔怔了怔,像是大梦初醒似的,凤眼微眯,仔细打量瑶英。

瑶英怕热,乌黑长发高挽,戴了一顶牡丹碧罗花冠,眉间翠钿,唇上春娇,身上穿一件薄如蝉翼的缥色轻容纱,底下系五色夹缬缕金八幅长裙,臂上挽了条白地刺绣花鸟璎珞纹织银帔巾,薄眉轻敛,一寸横波,一手撑在矮几上,含笑坐在那里。

她私底下一直这样,慵懒随意,能坐着绝不站着,能靠着什么绝不老老实实跪坐,姿态大大咧咧,毫无高门贵女应有的贤淑端庄之态。

李仲虔提醒过她几次。

瑶英万分乖巧,次次答应会改,不一会儿又悄悄改了跪姿,要么粗鲁地盘着腿,要么干脆往后一倒靠在凭几上偷懒。

说她几句,她漫不经心地一笑,老老实实跪坐,没一会儿又故态复萌。

李仲虔宠瑶英,没怎么管她。

她是他妹妹,用不着压抑本性。

在他眼里,瑶英还是个天真娇憨的孩子,颤巍巍跟在他身后,要他抱她去庭前摘枝头熟透的李子。

这一刻,李仲虔看着沐浴在珠光中的瑶英,突然意识到:不知不觉间,妹妹早就长大了。

她依旧大大咧咧,盘腿而坐,但是一点都不粗俗,顾盼间自有一股恰到好处的、难以用言语描绘比拟的动人气韵。

面庞清丽,气度清贵,骨子里却透出柔若无骨的妖娆妩媚。

加之青春正好,容色鲜妍,不必脂粉妆饰,只需眉眼微弯,展颜一笑,就能让京中半数浮浪子弟酥了身子。

李仲虔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忽然想到薛五念的那些诗。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当初真该把薛五的另一条腿也打断了!

李仲虔眸色微沉,心里邪火直冒。

他十几岁起便放浪形骸,走马章台,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最让男人欲罢不能,也知道薛五那帮人心里在想什么。

瑶英莫名其妙地看李仲虔一眼,关切地问:“阿兄,是不是头疼了?”

李仲虔含混地唔一声。

瑶英轻轻拍一下他的胳膊:“让你少喝点,你总不听!”

她扬声唤春如的名字。

宫女应声掀开罗帐,端来热水巾帕服侍李仲虔梳洗,逐一点亮屋中四角的鎏金灯树。

瑶英小心翼翼地收起夜光壁,命宫人传饭。

她已经吃过了,本想叫李仲虔起来一起用膳,看他梦中眉头紧皱,像是十分疲倦,就没叫他。

汤羹一直在灶上热着,羊肉炖得很烂,李仲虔沉默着吃了两碗,问起蒙达提婆。

瑶英之前已经斟酌过了,没和他说婆罗门仙药的事,只说蒙达提婆也不能医治谢贵妃的疯癫。

李仲虔没有多问,又问:“他有没有给你诊脉?说什么了?”

瑶英笑道:“法师说我天生体弱,不过后天调养得宜,又一直坚持锻炼,没什么大碍。”

谢贵妃神智清楚的时候,衣不解带地守着她,照顾她。

她身上始终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后来李仲虔把她接到身边照料,为她遍寻名医。只要郎中开出药方,不管方子有多古怪,需要多少昂贵稀罕的药材,他都会想办法搜罗来,让郎中调配成丸药给她服用。

她被照顾得很好,身体比小时候强健多了,能跑能跳能骑马,个头也窜得快。

李仲虔不放心,让人取来蒙达提婆留下的药方,坐在灯前细看。

那不过是几张温补调理的方子,他一一看完,点点头。

“明月奴,你过来。”

李仲虔打发走宫人,示意瑶英坐到自己跟前,郑重地道:“我昨晚和郑相公谈过了,为你订了一门亲事。”

瑶英愣了半天,哭笑不得。

这也太急了吧?

李仲虔在某些方面很固执,非要给她寻一门妥帖的亲事。

她早和他说过了,自己年纪还小,不想嫁人。

头顶始终悬着一把刀,她真没心思谈婚论嫁。

李仲虔的态度却很坚决,挑来选去,最后定下了郑家。

出征前他提起过这事,她当时没答应。

瑶英想了想,还是坚持自己的决定:“阿兄,过两年再说吧。”

她还没查清楚唐氏愤而自尽的真相,没找到下毒害谢贵妃发疯的歹人,实在分不出心思挑驸马。

李仲虔抬手揉揉瑶英的脑袋:“别怕,只是先定亲,等你及笄了再商量。郑家三郎是嫡出,人品端正,相貌堂堂,人也和气,自小熟读诗书,典章制度全都熟记在心,虽然现在只在鸿胪寺领了一个闲差,过不久肯定能升迁。”

真的是郑景?

瑶英呆了一呆。

离开平康坊后,谢青平静地告诉她,那个狼狈爬窗逃走的青年就是郑家三郎。

瑶英不记得郑景的长相,当时完全没认出来,只当对方是个头一次逛烟花之地的书生,听见酒肆外面人声嘈杂,以为是官差过来拿人,羞窘之下想跳窗逃走,正好摔落在她面前。

回想当时郑景灰头土脸、羞得无地自容的样子,瑶英不禁莞尔。

谁能想到腼腆平庸的郑景以后会平步青云,成为权倾一时的宰辅,胆子大到敢拿着笏板抽小皇帝的嘴巴?

她斜倚凭几,笑得花枝乱颤,满室的烛火仿佛瞬间亮堂了几分。

李仲虔立刻警觉地皱眉:“你笑什么?”

瑶英摆摆手,语气敷衍:“没什么。”

李仲虔狭长的凤眼微微一挑,忽然欺身上前,抓住她的肩膀,一叠声逼问:“小七,你是不是见过郑景?他和你说什么了?你到底在笑什么?”

瑶英笑而不语,双颊微微晕红。

她不敢告诉他撞见郑景逛青楼的事,不然他一怒之下把郑景给锤死了该怎么办?

李仲虔脸色阴沉,想到一种可能,眼底暗流汹涌。

“你是不是喜欢郑景?”

看她这样子,莫非和郑景有私情?

瑶英一愣,连忙解释:“我只见过他几次……”

李仲虔声音发冷:“这么说,你确实见过他?见过几次?郑三和你说什么了?”

瑶英忍不住白他一眼,收起笑容,推开他:“见是见过几次,不过没说上话。”

他都自作主张把亲事定下来了,还关心这些做什么?

她还没发脾气呢,他发什么疯?

李仲虔沉默了半晌,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悻悻地松开手。

他叹口气,伸手帮瑶英整理从肩头滑落的帔巾,动作小心翼翼的,带着讨好。

瑶英板着面孔轻哼一声,抽走帔巾不让他碰。

李仲虔苦笑,紧紧攥住帔巾不放,声音艰涩:“小七,你记住,别和阿娘那样……”

别为了年少时的刹那悸动冲动地付出自己全部的真心,飞蛾扑火,只换来一场空。

即使喜欢一个人,也要好好保护自己,自私一点,凉薄一点。

不要傻乎乎地一头栽进去。

瑶英怔住。

李仲虔笑了笑,没有接着说下去。

其实他不需要这么紧张,小七从来都不像谢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