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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来的布匹丝绸是中原最贵重也最精贵的锦罗,一匹价值千金,不能淋着雨,也不能吹着风。”

中原的丝绸畅销西域和更远的大食、拂林,如今商路断绝,一匹好绸料甚至可以从西域国主那里换来一个小部落。

部下和大王子目露精光,心想瑶英的嫁妆以后就是叶鲁部的,万万不能毁坏,满口应承。

第二天,胡女都坐上了装运丝绸的马车,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不用再穿着单薄的衣裳徒步赶路。

她们奉命看守丝绸,叶鲁部的骑士没法再随意把她们拉到一边去泄欲。

队伍停下休息时,瑶英的侍从会给她们带去果腹的食物。

胡女们感激涕零,看到瑶英下马车,纷纷朝她行礼,用不熟练的腔调道:“您是我们见过的最仁慈的可敦。”

瑶英叹口气。

她也只能做这么多。

天气愈发寒冷,很快风雪交加,他们不得不冒雪赶路。

大王子凶名赫赫,雁过拔毛,戈壁之上的商队部族闻风丧胆。

于是每当远远看到叶鲁部的队伍出现,无论是商队、牧人还是部族,立刻掉头逃窜,连叶鲁部的族人也不敢冒险从大王子眼皮子底下经过。

好几次大王子还来不及发动冲锋,对方已经机警地逃到山道崎岖、不利于骑兵冲击的山坡上。

大王子气急败坏。

这日难得是个晴天,他们在河边避风处休息,让马和骆驼喝饱水,忽然听到雪地里传来一阵激昂的琵琶声。

远处人影幢幢,一支由驼队、马队组成的商队自西向东,朝河畔走来。

队伍中几个头戴毡帽的胡商怀抱琵琶,一面大声谈笑,一面弹奏,乐声琳琅。

大王子兴奋地竖起耳朵,招呼人马,这些天他只抢了几匹老马、几个女奴,终于又看到一个庞大的商队了!

几十个勇士大声嘶吼着跨上战马,跟随在大王子身后,向商队驰去。

飞雪四溅,蹄声如雷。

谢青立刻护送瑶英远离大道。

瑶英骑马上了一处小丘,回头看向白雪皑皑的平原,眉头轻蹙:雪地上到处都是叶鲁部留下的痕迹,怎么还有商队敢靠近过来?

她极目远眺,大王子和勇士已经熟练地拉开阵势,像一只蓄满力量的野兽,朝着商队张开血盆大口。

商队似乎有些慌乱,受惊的骏马扬蹄嘶鸣,弹琵琶的胡商纷纷拨马掉头。

两旁侧翼的护卫迎上前,缓缓举起一面旗帜。

瑶英怔了怔:商队的护卫为什么不拔刀,而是举起旗帜?

难道他们知道敌不过大王子,干脆直接投降?

隔得太远,瑶英看不清旗帜上绣了什么字,正准备问塔丽,她身后不远处的叶鲁可汗部下突然猛地倒抽一口气,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停下!”

部下面色惨白,朝着大王子大吼,随即反应过来大王子根本不可能听得见,慌忙纵马驰下山坡。

“伏曼,停下!”

他一边大吼,一边催促骑士吹响号角。

呜呜的号角声响起,前方尘土翻滚,蹄声似骤雨,大王子和勇士们仍在冲锋,刀光闪闪。

远处的商队护卫似乎完全不惧大王子,面对着凶神恶煞、从四面八方扑向商队的叶鲁骑士,依然昂首挺胸,高举着旗帜,一动不动。

雪后初晴的灿烂日光落在那面迎风招展的旗帜上,那是一面雪白的旗帜,上面绣满繁复花纹。

护卫举着旗帜,横刀立马,沉着镇静。

仿佛这一杆旗子足可以抵挡千军万马。

部下吓得魂飞魄散,飞驰上前,抢过号角自己吹了起来。

号角长鸣,响彻天际。

勇士们训练有素,听到饱含警告意味的号角声,立刻勒马,冲在最前面的大王子也一拉缰绳,皱眉回头。

部下驱马狂奔,用突厥语朝着大王子大吼:“伏曼,那是王庭的商队!是佛子的臣民!”

大王子脸色沉了下来。

山坡上,瑶英惊讶地挑眉。

见商队就抢劫、见部族就掠夺的大王子居然放下任他宰割的肥羊,回头了。

他朝着商队吐了口唾沫,好像怒骂了几句什么,在部下的劝告下拨马转头,带着勇士们往回走。

而那支举着旗帜的商队很快恢复了秩序,胡商回到队伍最前方,琵琶声再度响起。

他们似乎完全不把残暴的大王子放在心上,继续驰向河边。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从容不迫中带了些纡尊降贵般的傲慢。

瑶英下了山坡,回到叶鲁部。

部下在帐篷前小声劝告大王子。

大王子脸色阴郁。

部下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伏曼,你忘了可汗的警告吗?”

大王子阴恻恻地看一眼远处的商队,拂袖而去。

不一会儿,传来骏马的惨叫声,大王子在河边鞭打马匹泄恨。

乌孙马受惊,发出不安的喷鼻声。

瑶英摸摸爱驹的脖子安抚它,抬起头,望向不远处那支傲慢的商队。

这支商队人数不算多,除了十几个穿锦袍、戴毡帽的胡商,剩下三十多人都是身着轻甲、腰佩弯刀箭囊的护卫。

和叶鲁部勇士所穿的轻便骑装不同,商队护卫身上穿的银色轻甲做工精致,式样华丽,不像甲胄,更像是礼服,甲衣之下清一色的玄色织锦小袖袍衫,衣摆上绣有银色卷草纹。

在凉州,能穿得起这种衣料的人只有各个部落的首领。

显然,这是一支富裕的商队。

难怪大王子看到他们时会那么激动。

大王子暴虐残忍,贪得无厌,为什么突然收手?

瑶英目光睃巡了一周,看到那面吓退大王子的旗帜,雪白的旗帜上以金银绣线簇满华丽的金色纹路。

叶鲁部很多人信奉拜火教,战旗是黑红色的,气势非凡。

护卫的旗帜竟然是白色。

瑶英回到马车上,问塔丽:“大王子他们刚才说了什么?那支商队是什么人?”

部下和大王子交谈时用的是他们部落的语言。

塔丽小声道:“奴听他们说,那支商队是西域王庭几大氏族的私兵。”

怕瑶英听不懂,她顿了一下,接着解释,“王庭远在西域,比高昌还远,是一座古老的圣城,因为高贵的佛子居住在那里,所以西域各国称呼圣城为王庭,佛子是君主,统领各个小国、部落,有四个强盛的氏族效忠于他。西域的部族都信佛,只要佛子一声令下,从国主到臣民都得听他的。”

瑶英没想到会听到王庭这两个字:“王庭的私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两地相隔如此遥远,而且中间还横亘着八百里流沙河,王庭的私兵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河陇?

塔丽答道:“这奴就不清楚了,奴以前在故国的时候,王庭已经衰落,那时候佛子还被软禁在佛寺里,没有人听从王庭的指令……”

“大王子他们说,王庭私兵这两年来往于河陇和西域,好像是在和北边草原部落做生意,他们打着佛子的旗帜,河陇的部落不敢劫杀他们。”

“他们都说,佛子是阿难陀的化身,有无边神通,谁敢劫杀佛子的臣民,一定会遭天谴。”

瑶英有些诧异。

西域的佛国君主,自然就是那个让北戎一直深深忌惮的昙摩罗迦无疑了。西域诸国有一半信佛,愿意追随佛子,不足为奇,但是诸胡部落野蛮,信仰杂乱,昙摩罗迦的名声在河陇怎么也这么响亮?

一面旗帜就把叶鲁可汗的部下吓得魂飞天外,让大王子忍气吞声,眼睁睁看着肥羊在他面前慢条斯理地来回晃悠而不能下手……

瑶英不禁怀疑:莫非那个和尚真的有神通?

不管昙摩罗迦有没有真神通,打着他旗帜的商队安然无恙地逃离了大王子的魔爪,补充了饮水后,又慢悠悠地离开。

欢快的琵琶声回荡在荒芜的戈壁之上。

大王子脸色阴沉,猛地转身,拔出随从腰上的佩刀,一刀斩下。

被他鞭打得奄奄一息的骏马发出了最后一声悲鸣,马头滚落,鲜血喷洒而出,染红了河畔。

叶鲁部继续进发。

夜里,他们停下夜宿,瑶英睡在帐篷里,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她立刻起身披衣,握住藏在靴子里的匕首。

谢青掀帘进了帐篷,小声道:“公主,是大王子那边传出的声响。”

他怕大王子欺侮公主,夜里一直注意着大王子的动静。

瑶英皱了皱眉。

谢青盘腿坐在瑶英面前:“就快到叶鲁部了,大王子应该不敢轻举妄动,我今天守在这里,公主接着睡吧。”

瑶英精疲力竭,没有多想,嗯了一声,躺下接着睡。

翌日早上,他们草草用了些干粮,启程赶路,却迟迟不见大王子的身影。

大王子的属下说他嫌干粮粗劣,昨晚打猎去了。

叶鲁可汗的部下闻言,暴跳如雷,正要骑马追出去,东边传来雨点似的蹄声,大王子和勇士们回来了。

他们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马鞍旁挂着新鲜宰割的畜肉和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毛毡。

部下无奈地叹口气,不敢当众指责大王子,下令队伍出发。

两天后,他们终于抵达叶鲁部的牙帐。

瑶英下了马车,在鼓乐声中被簇拥着来到牙帐前,还来不及打量她将要生活的部落,一个熟悉的高大挺拔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她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李玄贞立在牙帐前,面色憔悴,胡子拉碴,淡淡地瞥她一眼,凤眼微垂,手指紧紧攥着刀柄。

第33章 下毒

连绵无际的雪原上矗立着起伏的山丘,一道清澈河流从山谷中蜿蜒而出,流过平原。

一座座几乎隐没在雪中的毡帐散落在山丘下的河道旁,可汗从大魏迎娶的文昭公主到来,帐中人们蜂拥而出,欢欣鼓舞。

帐前挤满了人,处处欢声笑语。

却是陌生的语言,陌生的腔调。

李家兄妹俩站在牙帐前,相对无言。

一如几年前,他们发现彼此的身份,立在船头,默默凝望对方。

赤壁矶头,一目烟波。

牙帐木门从里面拉开,叶鲁可汗走了出来,目光落到风尘仆仆、满面倦色,仍然不掩容色的瑶英身上,高兴得直搓手,苍老的脸沟壑纵横,拍拍李玄贞的肩膀,笑道:“文昭公主平安抵达,太子可以放心了。”

说着,不等李玄贞开口,殷勤地拉开帘子,请瑶英入帐。

瑶英目不斜视,从面色阴沉的李玄贞身前走进牙帐。

李德定下婚期后,李玄贞率军去了凉州,这会儿他本该镇守凉州,怎么会随叶鲁可汗一道回了叶鲁部?

难道他非得亲眼确认她和叶鲁可汗成婚才能安心?

叶鲁可汗跟进牙帐,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干笑了两声,道:“公主一路劳顿,今晚好好休息,明晚就能举行婚礼。”

他的汉话说得并不熟练,咬字迟缓。

瑶英垂眸不语,露出疲惫不堪之态。

叶鲁可汗看着她颈间露出的一截雪白娇嫩的肌肤,心道一定比羊脂还要嫩滑,恨不能立马尝尝滋味,又看她眉宇间满是倦色,心疼不已,心想汉人公主娇柔腼腆,讲究礼仪,年纪又小,不能太粗野吓坏了她,搓了搓手,带着人离开。

帐门刚刚合拢,瑶英便跌坐在了毡毯上,塔丽和阿依跪在一边,为她取下头上沉重的花冠步摇。

塔丽同情地道:“公主,可汗虽然年老,却身体壮健,而且很疼惜您。奴听叶鲁部的人说,可汗从来没有对一位夫人这么体贴入微。”

瑶英没说话,摘下鬓边的发簪珠翠,满头乌黑青丝披散下来。

她浑身骨头酸疼,什么都不想思考,伏在长榻边,闭上眼睛假寐。

睡一觉就好了,睡饱了养足力气,才能去应对这陌生的环境。

帐门传来响动,一柄偃月形弯刀挑开帘子,风雪涌入,黑色皮靴踏入牙帐。

瑶英听到声响,睁开眼睛,扫一眼那双靴子,示意胡婢和谢青都出去。

帐中只剩下她和李玄贞。

瑶英依旧蜷在长榻边,丰艳青丝瀑布般倾泻而下,铺满半张毡毯,像只慵懒的猫。

“长兄要留下观礼吗?”

这平平淡淡的语气,就好像她要嫁的不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异族首领。

黑色皮靴挪到瑶英面前,李玄贞俯身,拽住她的手腕,迫使她抬头,凤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一字字道:“七妹,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瑶英眼帘微挑,眸光清亮。

“好啊,我选长兄,长兄能带我回长安吗?”

李玄贞愣住了。

瑶英一笑,嘲讽地道:“长兄,事到如今,你没办法给我选择的机会,叶鲁部没有任何失约之举,明天就是婚礼,长兄难不成想毁了两国邦交?”

“你不是这样的人。”

李玄贞做不出那样的事,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她去得罪叶鲁部、触怒李德,她又不是朱绿芸。

瑶英瞥一眼帐门的方向,“你也没有那个能力。”

这里是叶鲁部的地盘,他带不走她。

李玄贞沉默地看着瑶英,凤眸里暗流翻涌。

“长兄,那年我已经选过了,我是李仲虔的妹妹。长兄若加害于我阿兄,我便和你势不两立。”

李玄贞手指握得更紧。

当时他的手指紧紧捏住了瑶英脆弱的颈子,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她就会死在他手上。

他和李仲虔,她只能选一个。

要么彻底和李仲虔、谢满愿断绝关系,以阿月的身份活下去,要么陪他们一起死。

她连气都喘不上来了,依然毫不犹豫地选了李仲虔。

而他这几年一次次为难李仲虔,一次次逼她选择,明明知道她不会说出他想听到的答案,他还是一次次问出口。

李玄贞手指发烫。

瑶英低头,冰凉的指尖一点一点拨开他的手指。

她曾经以为可以和李玄贞讲道理,后来发现一切都是徒劳,在强者面前,弱者的道理是最没用的东西。

唐氏的一句“杀光他们”是李玄贞的心魔,谢满愿,李仲虔,李德,谢氏族人,李氏族人,不管是无辜还是罪有应得,都逃不过。

所以她不想再浪费口舌。

李玄贞是天命之子又如何?

李仲虔永远不会抛下她不管,她也永远不会放弃李仲虔,真到了绝境,大不了和李玄贞同归于尽。

李玄贞俯视着瑶英,一语不发,一动不动,俊逸的眉眼现出几分狰狞之色。

瑶英靠着榻沿,下巴枕着自己的胳膊,神情淡然。

“我累了,长兄自便。”

她闭上眼睛,浓睫轻颤,不一会儿似乎真的睡着了,呼吸均匀。

李玄贞站在帐中,眼中波涛汹涌,双手慢慢紧握成拳。

他不该去赤壁。

那样就不会遇到她,不会对她心生怜惜,不会想到要好好照顾她,不会在母亲的嘱咐和她之间备受煎熬。

他居然在祈求仇人之女选择他。

而她对他不屑一顾。

李玄贞浑身一颤,仿佛梦中惊醒似的,猛地一个转身,大步离去,双目赤红。

不一会儿,谢青入帐告诉瑶英,李玄贞走了。

叶鲁可汗再三挽留,请李玄贞参加了婚礼再走,还说别木帖等着和他斗酒,他说凉州那边还有军务要忙,带着亲兵离开。

瑶英淡淡地嗯一声。

谢青盘腿坐在毡毯旁,视线落在瑶英雪白的手腕上,那里有几点淡淡的指印。

“公主和太子殿下发生过什么?”

瑶英缓缓地道:“也没什么……我从小身体不好,那年有人说赤壁出了一位神医,医术高明,阿兄立刻带我去赤壁求医。那时候赤壁是南楚治下,神医只救南楚臣民,阿兄之前曾随裴都督攻打过赤壁,怕暴露了身份,神医不愿救我,就让世仆带着我登门求医……”

荆南和赤壁的方言很像,瑶英一口像模像样的赤壁话,神医没有怀疑她的身份,见她身边只带了几个老仆,留她住在家里,悉心为她诊治。

神医的医术果然高妙,瑶英在他家住了几个月,气色越来越好。

也就是在那里,瑶英遇到一个身受重伤的青年。

“他说他叫杨长生,是南楚人。”

瑶英笑了笑。

小的时候她腿脚不好,不怎么出门,李玄贞又一直记恨着谢氏,从不和谢氏打照面,而且时常在外征战,兄妹俩知道对方的存在,但居然从没见过。

他们都伪装成了南楚人,李玄贞脸上有伤,她没认出李玄贞,李玄贞更不可能认出她。

神医叮嘱瑶英多走动,她常帮神医跑腿,帮着照顾病人,看到李玄贞孤零零一个人没人照顾,主动包揽了为他送药的活计。

一来二去的,他们以阿月和杨长生的身份认识了。

后来李玄贞脸上的伤口愈合,瑶英还和他开玩笑:“长生哥哥,你的眉眼有点像我阿兄,个头也差不多。”

李玄贞皱眉:“你的兄长把你扔在赤壁几个月不管,你不生气?”

瑶英不满地轻轻捶了他一下:“我阿兄不是不管我,他有要紧事要忙,而且我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李玄贞笑了笑,低头给瑶英捏泥人。

瑶英认识的杨长生,沉默寡言,但是为人仗义,那时赤壁接连下了一个月的大雨,洪水肆虐,他不顾重伤下水救人,险些因为虚脱被洪水卷走。

所以,当他们一起坐船回到魏郡,看到等在岸边的李仲虔和唐家人,意识到彼此的身份时,瑶英没有立刻躲开李玄贞。

她总觉得,一个人既然能够不顾自身安危去救陌生人,应当也能理得清仇恨。

李玄贞的反应比瑶英要大多了,他立在船头,看一眼岸边的李仲虔,再看一眼她,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变得僵冷,眸中阴云笼罩,忽然抓住她,掐住她的脖子。

瑶英差点死在他手里。

时至今日,她还记得李玄贞粗糙冰冷的手指扼住脖子时的感觉。

谢青面无表情地评价一句:“太子太执拗了。”

瑶英揉揉手腕,笑了笑,“好了,不说这些事了。”

她把心思放回到自己的处境上:“阿青,大王子那晚到底做什么去了?”

谢青回过神,道:“我打听过了,大王子那晚抢掠了几大车的货物。”

瑶英皱眉。

那天汇合之后,大王子说他打劫了几个牧民。她留心观察,发现大王子和随从都换上了新的马鞍、马具,普通牧民怎么可能用得起那么贵重的马鞍?

“我怀疑大王子劫杀了那支王庭商队。”

谢青目露诧异之色:“叶鲁部的人说,无人敢劫掠打着佛子旗帜的商队。”

瑶英嘴角一扯:“别人不敢,那是因为他们识时务,知进退,大王子不是那样的人。”

她之前一直很疑惑,强盛的叶鲁部落为什么会悄无声息地倾覆?

原因很可能就在这里,大王子贪婪残暴,惹怒了太多部族,如今他又很可能劫掠了昙摩罗迦的臣民,即使王庭不报复,周边部族也会以此为借口前来攻打。

瑶英沉吟半晌,吩咐谢青:“你找个机会看看那几大车货物都是什么。”

谢青应是。

翌日早上,天还没亮,帐篷外就传来热闹人声。

塔丽服侍瑶英梳洗,告诉她部落的人正在准备晚上的婚礼,夜里大帐前会燃起篝火,部落的男男女女都会前来恭贺他们。

瑶英换上婚服,塔丽挽起她的长发,为她编发辫。

她看着铜镜中自己略显苍白的脸,忽视心底的恐惧不安,一遍遍为自己鼓劲。

谢青钻进帐篷,眼神示意塔丽和阿依出去,走到瑶英身后:“公主,我找到这个。”

瑶英转身,看到他从怀里摸出一面被鲜血染红的旗帜。

脏污的织物上还能依稀看到精致的金色纹路。

大王子果然还是不服气,劫掠了那支商队。

瑶英心计飞转:“得把这件事告诉叶鲁可汗……不能由我开口,叶鲁可汗未必会信我,只会当我是挑拨离间,而且消息泄露出去,大王子必定报复……阿青,你再找些证据,把这事透露给二王子。”

塔丽说过,大王子和二王子素来不和。

谢青应喏,转身出去。

二王子没有辜负瑶英的期望,听到风声后,立刻向叶鲁可汗禀报。

叶鲁可汗勃然大怒,派人叫来大王子:“你居然劫杀佛子的商队,你这是把祸患引至我们叶鲁部!”

大王子见事情败露,并不慌张:“人我已经都杀了,连牲畜也都宰了,谁知道是我下的手?”

长子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叶鲁可汗愈发怒不可遏:“祆神在上,佛子的怒火假如降临叶鲁部,你就是整个叶鲁部的罪人!”

大王子满不在乎地道:“佛子远在西域,总不能大显神通突然从天而降!再说了,他来了又如何?有本事和我大战三百回合!”

叶鲁可汗气得面色紫涨,正待拔刀,帐篷外传来脚步声。

“可汗,别木帖回来了!”

叶鲁可汗立即道:“别木帖快进来。”

别木帖踏进大帐,眉头微皱:“可汗,大魏太子怎么突然走了?不是说好要和我斗酒的吗?”

叶鲁可汗此时焦头烂额,漫不经心地道:“他和文昭公主不是同母所生,没什么情分,和文昭公主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别木帖泛着淡淡金色的眼眸闪烁了两下,眼底掠过一丝阴狠之色。

叶鲁可汗和他说了大王子劫掠商队的事情:“别木帖,你看该怎么办?你是从西域来的,天谴之说是否真的会灵验?”

别木帖看了看大王子,笑了笑,“大王子虽然鲁莽,不过有句话没说错,佛子远在西域,这些年从没离开过圣城,大王子不过是杀了几个胡商护卫罢了,佛子不会为此大动干戈。”

叶鲁可汗狠狠地瞪一眼大王子,冷笑:“但愿如此。”

婚礼仍旧按计划举行。

从中午开始,部落的男男女女开始伴随着鼓乐踏歌起舞,笑闹喧腾,等到夜幕降临,大部分们已经喝得半醉,营地里燃起一片熊熊的火光,瑶英被搀扶着出了帐篷。

无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其中几位年轻王子的目光一个比一个不加掩饰。

瑶英再次注意到那道曾让她不寒而栗的视线。

她余光扫过去,一个高大健壮的年轻男子站在叶鲁可汗身侧,鹰鼻深目,目光如炬,火光映照下一双浅金色眼瞳。

他此刻含笑看过来的眼神让瑶英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了。

她定住心神,在塔丽的指引下完成拜礼,刚要起身,对面的叶鲁可汗忽然喉咙里发出几声模糊的轻响,仰面倒了下去。

众人大惊,别木帖一个箭步冲上前抱住叶鲁可汗,笑道:“可汗吃醉了!”

几位大王子面面相看,抢上前,扶叶鲁可汗回帐篷。

大王子转身前,深深地看了一眼瑶英,嘴角斜挑:“美人,你别急,若我父汗这一病不能一振雄风,我会代他好好疼惜你。今晚,你就在帐篷里好好休息吧。”

说着,脸色陡然一沉,目露凶光,“公主的那些护卫可不是叶鲁勇士的对手,待会儿可别轻举妄动。”

他抹抹嘴角,大笑着走进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