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明千里/嫁给一个和尚上一章:第26章
  • 月明千里/嫁给一个和尚下一章:第28章

霎时,满室生春。

“你出去和大相说,大魏公主一片痴心,苦苦缠着佛子,佛子脱不开身。”

般若涨红了脸,低头看昙摩罗伽。

昙摩罗伽没有抬头看瑶英,眼眸低垂,看着少女脚上一双磨得破破烂烂的草鞋。

这一路上他忘了叮嘱部下照顾这位魏朝公主,她和奴隶同行,想来吃了不少苦头。

昙摩罗伽咳嗽了一声,道:“不必了,此事与七公主无关。”

瑶英惊讶地发现他说的是中原北方官话,而且比蒙达提婆这个在中原待了很久的天竺人说的还要流利,一点口音都没有。

据说他少年早慧,十几岁时已经熟练掌握七八种语言,没想到这其中竟然包括汉语。

这样的人如果单纯当一个潜心修习、研究佛理的僧人,想必不会这么辛苦。

瑶英心中感慨,笑了笑,满不在乎地道:“我身陷险境,佛子救我于水火之中,我理当报答。”

说着,她蹲下来,和昙摩罗伽对视,漆黑发亮的眸子倒映出对方苍白的面容。

“你的腿成了这样,还是不要走动了。”

不等他开口说什么,瑶英站起身,解开束发绳带,脱下脚上破烂的草鞋,赤足踩在地毯上,长发披肩,一步一步走了出去,步步生莲,背影婀娜。

华丽的兽纹间一双光洁柔滑的雪白玉足,隐隐透出几分让人口干舌燥的香艳。

屋中亲卫目瞪口呆。

正殿外,一群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大步踏上石阶。

领头的男人正是王庭大相康莫遮,他身着对鸟纹翻领小袖窄身短袍,束腰带,踏长靴,腰间佩宝刀,长发缠有彩带,缚在脑后,一边走一边呵斥亲卫:“王昨晚就回来了,为什么没有立刻召见大臣?”

般若迎了上去,指了指堵在殿门前垂泪饮泣的李瑶英:“大相有所不知,魏朝公主寻死觅活,非要嫁给王,王实在抽不开身。”

康莫遮一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道纤弱美丽的侧影,鲜妍明媚,风姿更甚初春时节峡谷漫山遍野怒放的花。

众人只是短短一瞥,便不禁放轻了呼吸。

瑶英迎着众人审视的视线,嘤嘤低泣,哭得愈发伤心。

康莫遮已经从私兵口中听说了魏朝公主于万军前求婚的事,以为私兵夸大言辞,此刻真见着了人,才发现私兵根本没有描绘出魏朝公主的一半美貌。

美人当真眼拙,居然看上了一个不会被美色打动的出家人。

康莫遮眼珠转了一转,笑道:“世间竟有此等绝色。”

其他人面面相觑。

王是佛子,他被一个美人痴缠,这等尴尬时刻,他们进去还是不进去?

“我们拦不住魏朝公主。”亲卫全都做出一副焦急模样,“她是个女人,还是中原的公主,我们不敢伤了她,王只要一出现,她就寸步不离地跟着王,王也拿她没办法,只能躲在寝殿里。”

众人心领神会地轻笑:这么一个绝色美人缠上来,王能有什么办法?

换做他们,早就成了好事,也只有王才能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

般若挺直脊背,道:“诸位大臣请回吧,等王解决了中原公主的事,自会召见你们。”

康莫遮双眼微眯。

其他人已经笑出了声,佛子六根清净,居然也会遇上这种事:“我们只是想来确认王是不是安全回城了,既然王安然无恙,我们这就告退。”

他们朝康莫遮眨了眨眼睛:“大相,现在觐见不是时候。”

康莫遮目光在瑶英身上停留了很久,眼底闪过一抹寒光,和其他人一起转身离开。

直到他们一行人的身影转过宫门看不见了,般若才悄悄吐了口气。

宫门外,康莫遮和众人告别,叫来自己的亲随:“告诉薛将军,城中来了一个绝色美人,而且还是个汉女。”

亲随领命而去。

般若确定大相真的离开了,回到殿门前,神情有些茫然:“大相居然就这样走了。”

瑶英站起身,拂去眼角泪花,挽起长发。

大臣一点都不担心她的存在是否会妨害昙摩罗伽的声望,反而一个个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看来王庭朝堂并不稳定,一国君主防着朝中大臣,大臣暗怀心思。

难怪昙摩罗伽一死,王庭就成了一盘散沙。

瑶英回到内殿,幛幔内静悄悄的,只有蜡烛燃烧声。

昙摩罗伽昏睡了过去。

般若跑回床榻前,屈身跪下,回头看着蒙达提婆,满脸期冀。

蒙达提婆长叹一声:“针灸只能减缓痛苦。”

瑶英点头:“针灸只能拖一段时日,他撑不了太久。你们派去中原求药的人什么时候能返回王庭?”

蒙达提婆一脸沉痛地摇摇头:“摄政王怕消息泄露,只能秘密派人混在前往东方的商队中伺机寻药。他前后一共派出二十多人,如今商道被北戎截断,去中原的商队渺无踪迹,唯一一支平安回来的商队辗转去了吐蕃,那个亲卫没有带回有用的药材。”

瑶英回想这一路所见,叶鲁大王子诛杀的那支王庭商队里很可能就有为昙摩罗伽寻药的亲卫。北戎横亘在西域和中原之间,阻隔交通,王庭想从中原顺利带回药物,难如登天,那些亲卫凶多吉少。

而且也来不及。

瑶英道:“我知道西域哪里有水莽草。”

般若和蒙达提婆眸中同时腾起惊喜之色。

瑶英看着他们:“在海都阿陵的营地里。”

她天生不足,调养了很多年,一直不能断药,凝露丸中的一味药材就是水莽草。嫁去叶鲁部落时,她带去的嫁妆里有大量珍奇药材和已经调制好的丸药。当初她和亲兵逃出叶鲁部时只带了些凝露丸,那些嫁妆全留在部落。

而整个叶鲁部落最后都落到了海都阿陵手中。

瑶英笃定地道:“我打听过了,海都阿陵搜刮来的财物都陆陆续续运送回来了,就藏在营地里。”

瓦罕可汗的儿子不会因为几句谣言就偷袭海都阿陵,他的营地里藏了不少从中原带回来的财宝绸缎。

蒙达提婆怔住。

能够治好佛子的药物在北戎?

“北戎不会好心送药给我们,我们也不能让他们知道那些药对王有多重要。”般若站了起来,愁眉苦脸,“我们也不能动手抢,王庭刚和北戎订立了盟约,不能攻打他们。”

蒙达提婆沉默,涉及到军国大事,他向来是不张口的。

般若急得来回踱步:“偏偏摄政王不在!阿史那将军也不在!一个能拿主意的人都没有!该怎么办?”

瑶英看一眼床榻上的昙摩罗伽,道:“王庭用不着攻打北戎,那是我的嫁妆。”

般若回头看她。

瑶英走到书案前,提笔在锦帛上写了封信:“我以大魏公主的身份,要求北戎可汗归还我的嫁妆。”

她停顿了一下,扬眉看般若。

“至于北戎会不会老老实实归还我的嫁妆,就看这封信是由谁送去的。假如送信的人是王庭中军,北戎可汗说不定会亲自督促海都阿陵送还嫁妆。”

般若听明白了她的话外之音。

王庭代魏朝公主找北戎讨要嫁妆,不就是等于昭示天下:佛子答应魏朝公主的求婚了?

那这个汉女不就能光明正大地赖着不走了?

“不行!”般若果断摇头。

瑶英一摊手:“现在佛子命在旦夕,唯一能救他的药近在眼前,我无兵无将,北戎不会因为我的一封信就送还我的嫁妆,到底该怎么办,你们自己做决定。”

毕竟现在需要水莽草的人不是她。

昙摩罗伽命悬一线是其一,大臣们才刚刚被打发走,过不了两天他们会再次要求面见君主。

他们没有退路。

般若脸上神情变幻,一时气愤一时担忧一时犹豫,回头看着昏睡过去的昙摩罗伽,挣扎了半晌,接过瑶英手里的信。

“汉女,你敢发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瑶英一笑,看向蒙达提婆:“法师,我句句实言。”

蒙达提婆双手合十:“贫僧相信公主。”

说着朝般若颔首,用梵语说了几句话。

般若紧紧攥着信,手指用力到扭曲,脖子一扬:“好!我去云浮城找赤玛公主和阿史那将军商量,假如公主和将军也同意,我就亲自去送这封信!”

他一咬牙,转身冲了出去。

其他亲兵将瑶英送到偏殿一间屋子看守起来,蒙达提婆歉疚地道:“还望公主见谅,佛子病危之事不能传出去。”

瑶英明白他的顾忌,笑着摇摇头,示意无事。

他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她也希望昙摩罗伽能度过这个难关。

她从西域北道回到中原的希望就寄托在他身上了。

第42章 拿回来

般若骑马出了圣城,直奔云浮城而去,半道上刚好迎面遇见返回王庭的赤玛公主。

大道上沙尘滚滚,走在车队最前面的青年高鼻深目,挺拔健壮,身骑骏马,腰佩长刀,一身孔雀蓝半臂织锦长袍,脚上及膝长靴,腰带上别了一把短匕首,肩披金纹白袍,正是王庭中军将官的装束。

般若迎了上去:“阿史那将军!”

阿史那毕娑认出般若,松了缰绳,碧绿色的眼眸闪过一道忧色:“你怎么会离开王的身边?”

般若驱马上前,带着哭音小声道:“蒙达提婆法师说,王撑不了几天了!”

阿史那毕娑抬起头,望着王庭的方向,眼底隐隐有泪光闪烁,双手紧握成拳。

般若擦了下眼角,取出李瑶英写的信:“现在只有找到水莽草才能救王,这个魏朝公主说她的嫁妆里有水莽草,北戎的海都阿陵王子夺走了她的嫁妆,我们必须夺回她的嫁妆,才能找到那些药材。”

他三言两语说完来龙去脉。

两人交谈间,队列停了下来,红发褐眼、面蒙轻纱的赤玛公主在侍女的搀扶中下了马车,眉头轻皱,问:“为什么要停下来?”

毕娑示意侍女退下去,和赤玛公主说了水莽草的事。

般若急得直挠脑袋:“公主,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试试这个魏朝公主的办法?法师说,当初要不是魏朝公主为他办理通关文书,还大方赠予他车马行装,他不可能越过层层封锁来到王庭,他说这一切都是佛陀的安排。”

他固然因为李瑶英亵渎佛子而愤怒,但是生死关头,他宁愿相信这一切真的如传说中说的那样:佛子是阿难陀,魏朝公主就是佛子的摩登伽女,她是佛陀派来考验佛子的。

那就说明佛子还有救,阿难陀最后通过了考验,佛子也能!

瑶英的信写的是汉字和突厥语,毕娑是突厥王族之后,自然认得突厥语。

他低头看信,拧眉沉吟。

赤玛公主冷冷地扫一眼般若,怒道:“罗伽是王庭王子,是高贵的佛子,怎么能和低贱的汉女有牵扯!”

毕娑闻言,抬起头,目光微冷:“罗伽病重,只有安息丸能暂缓他的痛苦。”

赤玛公主冷笑:“我昙摩一族上下两百多人命丧汉人之手,汉人是王庭的敌人,我恨不能吃光他们的肉!喝干他们的血!罗伽是王庭君主,他不会忘了王庭的血仇!”

般若想起昙摩罗伽的身世,不敢吱声。

毕娑面色不改,拨马转了个方向,“公主,你知道罗伽为什么让我送你去云浮城吗?”

赤玛公主没做声。

毕娑将信揣进怀中,缓缓地道:“我是中军骑士,本该随驾左右,罗伽怕他这次守不住王庭,担心你会被北戎欺辱,派我送你去云浮城,直到他和北戎订立盟约,再送你回来。有了盟约,不管他是死是活,你始终都是昙摩家的公主,即使城破,瓦罕可汗也会善待你。”

他停顿了一会儿,回头看着赤玛公主。

“现在罗伽命在旦夕,只有汉人公主的药可以救他,你只记得对汉人的仇恨,就一点都不为罗伽着想吗?他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你都看在眼里。”

赤玛公主一语不发,面纱下的脸孔冷如寒霜。

毕娑策马行到队列前方,叫来副将,递出自己的信物:“派人送公主回城。你去召集人马,在沙城等我的号令。我将这封信送去北戎。”

他转向自己的亲随,“假如北戎不认账,我将亲自率领中军去北戎牙帐讨要魏朝公主的嫁妆!王庭中军永远忠于佛子!”

“忠于佛子!”

众人朗声听令,声震云霄。

般若赶紧跟上毕娑,问:“要不要派人去高昌知会摄政王?”

王庭的军政大权在摄政王苏丹古手里。

毕娑身形一僵,轻轻地叹口气:“不必了,苏丹古不在高昌……他要是在这里,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决定。佛子为王庭牺牲这么多……只要能救佛子,一切罪责由我承担。”

假如信是假的,他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假如信上所说是真的,他豁出性命不要也得把水莽草抢回来!

般若应是,道:“魏朝公主说,她会拟好名册,让她的亲随送至中军,假如北戎想赖账,她的亲随可以指认北戎王子,她曾被北戎王子囚禁,她的亲随知道那些财物藏在哪里。”

毕娑挑了挑眉,他光顾着水莽草,倒是没想到这点。

“那位魏朝公主很聪明。”

般若轻蔑地撇了撇嘴巴。

毕娑不敢耽搁,快马加鞭,没几天就找到瓦罕可汗的牙帐所在,单人匹马冲入北戎大营,奉上信。

瓦罕可汗刚刚离开沙城,正准备去西州,看完信,十分惊讶。

阿陵什么时候扣押了一位魏朝公主?

毕娑立在瓦罕跟前,不卑不亢地道:“让海都阿陵过来当面和我对质!魏朝公主的亲随就在沙城,他们可以作证,海都阿陵囚禁我们王庭的客人长达半年之久!还扣押了公主的嫁妆!我们王庭从来没有为难过北戎商队,即使两国正在交战,北戎商队也能去圣城交换货物,大汗,请您遵守盟约,送还公主的嫁妆。”

几位王子正好也在帐中,闻言,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小王子走到瓦罕身边,小声道:“父汗,前不久海都阿陵确实藏了一个绝色美人在营地里,我听人说那个美人是他从中原掳来的,没想到竟然是一位公主。”

瓦罕可汗脸色微沉。

小王子冷笑了两声:“父汗,海都阿陵狼子野心,您还不信吗?他藏的不是寻常美人,而是魏朝的嫡出公主,王庭佛子的客人!他隐瞒您这么久,胃口不小呐!还有,他身为北戎王子,居然侵吞财物!是想造反吗?”

瓦罕可汗浅褐色的眸子冷冷地看一眼小儿子。

小王子脸色苍白。

瓦罕可汗收回目光,眼神闪烁了两下,飞快做了个决定,看向毕娑,哈哈大笑:“不愧是阿史那的子孙,果然英勇!这事或许是误会。”

说罢,让人去请海都阿陵。

不一会儿,海都阿陵过来了,看到金发碧眸、一脸凛然之色的毕娑,浅金色双眸微微眯起。

瓦罕和颜悦色地问:“狼奴,你是不是扣押过魏朝公主?”

从李瑶英被昙摩罗迦救下的那一刻起,海都阿陵就知道那个女人不会善罢甘休,见毕娑都找上门来了,知道这事必然瞒不住,没有否认,轻佻地问:“魏朝公主现在不是在佛子那里吗?怎么,佛子这是要为一个女人和北戎交恶?”

瓦罕可汗面色如常,温和地道:“狼奴,我已和王庭君主订立盟约,还立下誓言,不会为难对方家眷。魏朝公主仰慕王庭君主,千里迢迢追随而来,她的嫁妆被你扣押了,现在王庭君主派人来讨要那些嫁妆,你看该怎么办?”

他神色慈和,眼里甚至带了几分笑意,但在场的人都明白大汗的笑容代表着什么。

帐中诸人汗流浃背。

海都阿陵心中恼怒不已,但是面上只有恭敬,没有片刻犹豫,顺从地道:“自当如数奉还。”

瓦罕可汗点点头,脸上满是笑容,眼底却有阴狠之色一掠而过。

海都阿陵看向毕娑,话锋突然一转,“敢问王庭君主以什么身份来讨要魏朝公主的嫁妆?”

毕娑平静地道:“魏朝公主愿嫁给我们的王。”

海都阿陵嘴角一勾:“喔,所以你们的王这是打算要破戒?”

毕娑抱臂而立:“王是出家人,不能迎娶公主,公主无所求,愿效法摩登伽女,为王修习,王答应了,这是佛陀对他的考验。”

海都阿陵瞳孔猛地一缩:昙摩罗伽居然真的答应李瑶英那天的求婚了?

让李瑶英入寺修习,不就是把美人藏在身边吗?!

他就不怕消息传遍王庭,人心浮动?

海都阿陵飞快思考:当初叶鲁可汗只看了李瑶英一眼就以凉州为聘,他怎么劝说都没用。叶鲁部的几个王子看到李瑶英后,更是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他自己呢,也因为李瑶英的美色而对她格外有耐心。

难不成昙摩罗伽也被李瑶英的美色迷惑住了?

他果然小看了那个女人,以为将她带到八千里之外的西域就能让她彻底绝望,再老老实实臣服,没想到她认识佛子,现在连佛子都为她倾倒。

海都阿陵心中冷笑。

越是如此,他越是要得到那个女人。

毕娑得到瓦罕可汗的许诺,也不多做纠缠,告辞离去。

他的背影刚刚消失在帐门前,海都阿陵立刻朝瓦罕可汗下拜,满面愧色:“侄儿在中原时,见那位魏朝公主是人间绝色,便将其掳至帐中,打算敬献给大汗,没想到她竟然和佛子有瓜葛,半路让人跑了。侄儿大胆妄为在先,无能在后,请大汗责罚!”

帐中诸人直翻白眼。

瓦罕可汗沉默不语。

海都阿陵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片沉水般的寂静。

半晌后,瓦罕可汗起身,扶起海都阿陵,语重心长地道:“算了,你也是一片孝心。”

海都阿陵一副诚惶诚恐之态:“多谢大汗体谅!”

瓦罕可汗拍拍他的肩膀,笑了笑,“这些年西域诸国献上的美人宝物不知凡几,佛子从未动心,如今他却为了一个女人的嫁妆大动干戈,看来你的眼光很好,那魏朝公主确实是个绝色。”

海都阿陵眉心颤了颤,冷笑:“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

瓦罕可汗颔首:“狼奴,不管那个美人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管你是不是不甘心将美人拱手让人,现在美人成了佛子的女人,肯定对佛子的名声有碍,这对我们北戎来说只有好处。”

海都阿陵低下头,俊朗的面孔上笼了层阴云:“侄儿明白,侄儿不仅不能阻止王庭为那个女人出头,还应该把这事大事宣扬出去,最好让每个人都知道圣洁的佛子甘愿为一个汉女沉沦。”

瓦罕可汗满意地点点头。

父子、叔侄几人聚在帐中商讨了一会儿事情,海都阿陵告退出去。

小王子立马跳了起来:“父汗!海都阿陵满口胡言!他隐瞒魏朝公主的身份,就是不想把美人交出来!父汗是世上最英勇的男人,这天底下最美的女人就该送到父汗床上,海都阿陵私藏美人,是对您的不敬!”

瓦罕可汗撩起眼皮,怒斥:“你是神狼的儿子,身上流着神狼的血!怎么像个无知妇人一样,在你父亲面前挑拨离间?”

小王子轻哼一声,讪讪地闭上嘴巴。

瓦罕可汗环视一周,看一眼守在帐门边的心腹。

心腹小声道:“海都阿陵王子直接回帐去了,没有停留。”

瓦罕可汗微微颔首。

小王子回过味来,惊出一身冷汗。

瓦罕可汗看一眼小儿子,摇摇头:“你太稚嫩了,不是狼奴的对手,狼奴是狼养大的孩子,狼教会他狩猎,我教会他领兵作战,现在的他还年轻,莽撞,骄傲,等他真正成长了,一定会取代我。”

小王子脖子一梗:“我也是父汗教出来的孩子!”

瓦罕可汗朝天翻了个白眼。

他是只凶猛的头狼,壮大了族群,抚养了一群儿子,率领族人统一了草原,他觉得自己还很强壮,可以继续征伐下去。

然而年轻的狼已经等不及了,他们都想向他这只头狼发起挑战,成为新的头狼。

强者为王。

他的儿子们也是狼,可惜他们太愚蠢,注定会死在想成为头狼的海都阿陵手里。

瓦罕可汗并不反感海都阿陵的挑战,但是他不能容忍海都阿陵暗藏心思。

魏朝公主的信给他提了醒,海都阿陵暗地里吞并河陇、北漠,私藏兵器马匹,豢养私奴,他的野心到底有多大?

瓦罕可汗沉吟许久。

他得提防着这个狼养大的小狼。

今天他逼迫海都阿陵归还魏朝公主的嫁妆,海都阿陵和王庭佛子之间结下了死仇,假如日后海都阿陵真的发动叛乱,他这些懦弱无用的儿子们可以逃到王庭避祸。

瓦罕可汗心中感叹,他这辈子最忌讳的人是昙摩罗伽,最想打败的人是他,最信任的人……居然也是他。

佛子是真君子,不会残害他的臣民。

……

毕娑从大帐出来,立马叫人去沙城报信。

亲兵已经赶到沙城了,闻讯,带着瑶英手写的名册赶去营地清点嫁妆,中军副将派出两百人护送他们。

当海都阿陵看到亲兵拿出的名册时,狭长的金色眸子冷冷地注视着亲兵,唇角一挑,拂袖而去。

毕娑带着人押送嫁妆。

出了营地,亲兵马上找到那一箱箱的药材,呈交给毕娑。

毕娑带着药,骑上最快的马,赶回圣城。

……

瑶英和剩下的亲兵仍被关押着,不过换了间更宽敞明亮的屋子。

蒙达提婆为谢青开了药,她得到妥善的照顾,伤口终于慢慢复原,气色一天比一天好。

瑶英一天天数着日子,心想般若应该拿到水莽草了,也不知道昙摩罗伽有没有好转。

这日,她正跟着看守自己的小沙弥学梵语,法师的弟子忽然急匆匆走进院子,请她赶紧收拾东西,去蒙达提婆的院子躲避几天。

“为什么?”

弟子声音发颤:“公主跟着我来就是了,这是法师的吩咐。”

第43章 发誓

瑶英相信蒙达提婆不会害自己,跟着弟子出门,刚下了石阶,院门前面已经被人堵上了。

有人用胡语高声呼喊着什么,僧人极力阻止,那些人大声呵斥僧人,将木门拍得震天响。

眼看木门就要被撞开,弟子一脸惊惶,带着瑶英退回屋子:“门外是薛延那将军!他带着人闯进来了!”

瑶英皱眉问:“薛将军怎么闯进来的?”

她这些天一直待在王宫偏殿,和僧人们攀谈,打听了许多王宫的事情,听说过薛延那。

王庭自古以来由昙摩家族统治,几十年前,昙摩家族衰落,世家把持朝堂。昙摩罗伽五岁那年,氏族张氏残忍诛杀昙摩氏,欲取而代之,王庭民怨沸腾,张氏不得已,只得留下赤玛公主和昙摩罗伽这对姐弟。

昙摩罗伽少年登基,被张氏囚禁在佛寺内修习佛法。直到十三岁那年,北戎大举入侵,世家弃城而逃,他这个傀儡皇帝以佛子之身率领中军击退瓦罕可汗,名震西域,威望空前,趁势一举夺回王权。

此后,昙摩罗伽打压世家,收拢王权,任命亲随苏丹古为摄政王,一面研习佛法,一面抚育民众,声望日隆。

然而王庭的几大世家并不甘心就此失势。

相国康莫遮、大将军薛延那、右军统领安俞乐、辅国孟云汉和他们背后的几大家族不满于昙摩罗伽善待其他部族,私底下常有抱怨之语。

昙摩罗伽是佛子,这辈子不可能成婚娶妻,王室血脉只剩下他和赤玛公主,王庭没有继承人,这几年他的病情越来越重,虽然极力隐瞒,还是有风声传出,世家的心思也就愈加活泛了。

这其中,薛延那最为蛮横暴躁,几乎从不掩饰他的不臣之心。此人性喜渔色,经常凌虐女奴,已经因为虐杀汉人奴隶的事情和昙摩罗伽起过几次冲突。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瑶英住在王宫,前几天竟然径自找了过来,嚷嚷着要一睹美人仙姿。

幸亏瑶英机警,在阁楼散闷时看到一个身高体壮、黑熊般雄壮的胡人在外面逡巡,知道来者不善,立马提醒僧人去请蒙达提婆。

蒙达提婆及时赶到,劝走了薛延那,让各处加强警戒。

薛延那后来又来了几次,见僧人守卫森严,没有硬闯。

今天这位薛延那将军却直接带着人闯进内院,马上就要冲进来了。

弟子急得满头大汗:“小僧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砰的一声巨响,木门还是被撞开了,胡人的喊叫声越来越近。

弟子惊慌失措:“法师去藏药室取药了,至少得半个时辰才能赶过来!”

瑶英当机立断:“去阁楼,那里有间很隐蔽的屋子,先躲一会儿。”

她被关押的第一天就四处走动,熟悉地形,为的就是遇到紧急情况时能暂时躲避。

亲兵们跟上瑶英,爬上阁楼,躲进密室,这间屋子原本是用来做哨塔的,后来废置不用,通向其他楼层的廊道隐藏在逼仄的角落里,寻常人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

谢青守在门边,细听楼下的动静,手指按在刀柄上。

瑶英按住她的手:“我们现在身在王庭王宫,不到万不得已,别伤人。”

面对一个薛延那,他们可以自保,但是薛延那是王庭重臣,而且薛家有数万左军骑兵,他们是异国人,身在王庭,不能挑起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