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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觉找到瑶英时,她刚刚收拾好东西,准备去王寺附近一家卖波斯地毯的铺子。

她不想在王寺见朱绿芸,约定在铺子见面。

“缘觉,阿青他们现在到哪里了?”

缘觉答道:“公主见谅,我和阿史那将军为了引开杀手时,让谢青他们跟着兜了个大圈子,现在他们已经进城,夜里就能回王寺。”

出门前,瑶英坐在镜台前,化开胭脂,指尖按在眼角上,轻轻抹了几下。

霎时,一双修长媚眼晕开淡淡的桃花红,像是痛哭过的样子。

在不知情的人眼里,瑶英一直待在王寺,没有离开过。

在派出杀手的人看来,苏丹古为护送她出使高昌,返回王庭的路上,苏丹古死于刺杀,她被阿史那毕娑救回王庭,这两天以泪洗面,不敢露面。

虽然现在所有人对苏丹古已死这一点深信不疑,这次出门也不会碰上外人,瑶英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缘觉赞赏地点点头,公主这时候还记得继续掩饰,待会儿应该不会和北戎公主吵起来。

“对了,公主,这个是摄政王让我交还给你的。”

他取出匣子。

瑶英眯了眯眼睛,接过匣子打开,里头是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软帕。

缘觉瞪大了眸子,王让他交给公主的竟然是一张帕子?

瑶英笑了笑,拿起帕子:“我都给忘了。”

缘觉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

出了王寺,车帘外一片嘈杂人声,瑶英掀开一条细缝往外看了几眼。

身着蓝衫、肩披白氅的带刀近卫守在寺门前,四军骑士站在长街对面,和近卫军遥遥对峙,气氛压抑。

他们有铜符腰牌,一路无人拦阻,很快到了临街的二层小土楼前。

昙摩罗伽的生辰快到了,各国商队纷至沓来,和王寺离得近的驿舍住满来自不同地方的商人,前些天几条大道上川流不息,香轮宝骑,熙熙攘攘,这两天城中局势紧张,商人们不敢出门,长街空荡荡的。

瑶英让亲兵在楼下等着,带着缘觉上了二楼,坐在临街的窗前,望着楼下。

半个时辰后,楼下传来车轮轧过积雪的声音,一群北戎亲卫簇拥着一辆大车逶迤而来。

马车进了院子,亲卫掀开车帘,一个身披貂皮大氅的年轻女人下了马车,抬起头,环顾一圈。

楼上,瑶英看着站在雪地里的朱绿芸,手指捏紧暖炉。

时隔两年多,她几乎快忘了朱绿芸的相貌,不过看了几眼后,她可以肯定楼下的女子真的是朱绿芸。

缘觉站在她身边,小声提醒她:“公主,北戎公主毕竟是北戎的使者,不管您有多大的委屈,待会儿一定要忍着。”

瑶英唇角一翘,不置可否。

不一会儿,楼梯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朱绿芸的倩影出现在二楼,十几名亲卫紧跟在她身后,有胡人,也有汉人,个个腰佩弯刀,气势沉着。

瑶英目光从那些亲卫脸上扫过。

朱绿芸上了楼,脚步顿住,先紧张地张望一阵,见房中只有缘觉一个亲卫,松口气,这才向瑶英投来一瞥,打量了她片刻,神情有些忌惮,强笑道:“文昭公主别来无恙。”

瑶英冷冷地问:“你想和我说什么?”

朱绿芸上前几步,“七娘,从前的事,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现在我已经不是大魏公主了,你我流落在外,应该互相扶持,我欠七娘,想补偿七娘……”

她停顿下来,站着不走了,她身后一个汉人亲卫立刻朝她使了个眼色,眼神严厉,隐含警告之意。

朱绿芸咬了咬唇,继续往前,一步一步挪到瑶英跟前。

“如今七娘处境堪忧,我是真心想为自己赎罪,所以邀七娘一见。”

朱绿芸说了几句,看一眼汉人亲卫。

亲卫继续对她使眼色。

朱绿芸又往前挪了几步,瞥一眼缘觉,改用魏郡方言,接着道:“七娘,实不相瞒,我的姑母义庆长公主嫁给北戎的断事官为妻,如今我姑父身居要职,在北戎牙庭很能说得上话,姑母听说七娘为我代嫁,流落到王庭,又是大怒又是怜惜,怪我害了七娘,怜惜七娘年幼,竟然要受这份苦楚。”

“姑父对我姑母言听计从,帐中只有她一位夫人。我投靠姑母,日子过得很顺遂,常常想起七娘,心中不安,夜不能寐。姑母说七娘和她当年的境遇何其相似,她眼看七娘流落王庭,委实不能坐视不管。”

朱绿芸絮絮叨叨了一大串话,真诚地道:“七娘,我是来救你的。”

瑶英望着她,嘴角勾起,似乎被她打动了。

朱绿芸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伸手想拍拍瑶英的手背,还没碰到她的手,眼前一道雪亮寒光闪烁。

一眨眼的工夫,瑶英身子往前一探,拽住朱绿芸,掌心滑出一柄匕首。

冰凉的匕首从脸颊旁吻过,朱绿芸毛骨悚然,失声尖叫。

瑶英拽着她,匕首贴在她脸上,淡淡地道:“福康公主,冷静点,这把匕首开过锋。”

朱绿芸脸上煞白,浑身哆嗦。

变故突生,众人猝不及防,目瞪口呆。

两方人马都提防着对方的亲兵,谁能想到美貌娇弱、泪痕点点、面色苍白的文昭公主会突然暴起,自己动手扣住朱绿芸?

朱绿芸的亲卫呆了半天,反应过来,飞身上前,缘觉也反应过来,抽出长刀,刀背重重地敲在亲卫背上。

与此同时,楼上楼下呼喊声四起,埋伏在角落的亲兵同时扑出,挥舞着棍棒冲向朱绿芸带来的亲卫,一阵缠斗后,将被堵在楼梯的亲卫捆绑起来,扔到不同房间看守。

“我们是北戎使团……”

亲卫怒吼,亲兵随手掏出几团麻布塞进他们嘴巴里,把怒吼声堵了回去。

缘觉呆呆地看着瑶英的亲兵拖走朱绿芸的亲卫,嘴巴半天合不上。

第98章 盘问

噔噔蹬蹬一串杂乱的脚步声响,亲兵奔上奔下。

瑶英扫一眼楼下,见朱绿芸带来的亲卫都被制服住了,放开朱绿芸,取出几张羊皮纸,摊开在长案上。

朱绿芸吓得六神无主,看她松手,转身要逃,刚奔出一步就被亲兵拦了下来。

“公主既然几次三番求见我们公主,怎么就急着走呢?”

亲兵狞笑,按着朱绿芸坐到敞开的窗前。

瑶英坐在朱绿芸对面,眼皮也没抬一下,右手握着匕首,左手点点羊皮纸,“让她画押。”

亲兵答应一声,抬起朱绿芸的手,强迫她在每一张羊皮纸上按下押印。

朱绿芸挣扎了几下,动弹不得,眼看着羊皮纸上留下了自己的指印。

电光石火,一气呵成。

缘觉还没从惊愕中缓过神,朱绿芸也一脸惊惶,瑶英已经抽走所有羊皮纸,细细端详一遍,递向缘觉。

“北戎公主意图趁出使王庭之际加害于我,被我的亲兵当场抓获,白纸黑字,证据确凿。”

朱绿芸能听懂一些胡语,闻言,脸色倏地变得惨白:“七娘,你陷害我!”

瑶英淡淡一笑,举起匕首,猛地朝朱绿芸被按在长案上的手背刺下去。

刀光凛凛,迅如激电。

朱绿芸魂飞魄散,失声惊叫。

嗡的一声响,匕首擦着朱绿芸的手背,钉在了她的袖子上。

瑶英双眸微微斜挑,看着朱绿芸盈满恐惧的眼睛,轻轻划拉匕首,刀尖锋利,划破了朱绿芸的衣袖。

“不错,我就是在陷害你。”

利刃划破织物的窸窸窣窣声中,瑶英一字字道,“我还可以在这里杀了你。”

朱绿芸心惊胆战,强自镇定:“七娘,我现在是北戎公主,你杀了我,北戎不会善罢甘休。”

瑶英唇角勾起:“你出使王庭,几次以福康公主的名义求见我,我答应前来和福康公主见面,而不是北戎公主。朱绿芸,我不是王庭人,这里不是王寺,不是驿舍,你我是故人会面,我杀了你,可以一个人担责。”

她话锋一转,“北戎出使他国的使团历来有正使、副使,大多由官员和贵族子弟担任,你这次出使王庭,北戎竟然没有派贵族出身的官员陪同,你对北戎来说只是一枚棋子,北戎绝不会为了你和王庭开战。”

朱绿芸沉默了一会儿,颤声道:“杀了我,你也要赔命,七娘,你疯了?”

瑶英手指轻轻摩挲匕首,道:“我要是被你和你姑母的那番话打动,以为你真是来赎罪、来补偿我的,那才是疯了。”

朱绿芸咬了咬唇,面色青白。

瑶英抬头看缘觉:“东西收好了。”

缘觉手里捧着朱绿芸的“罪证”,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王说文昭公主知道分寸,这就是分寸吗?!

要不要出手阻拦?可是公主好像还没伤人……如果王在这里,公主会收敛一点吗?公主好像一点都不怕王……

缘觉呆呆地立着,脑子里天人交战,下巴半天合不上。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呼喝声。

瑶英嘴角轻翘,拿匕首轻轻拍拍朱绿芸的手背:“你看楼下。”

朱绿芸不寒而栗,往楼下看去,眼睛瞪大。

楼下,亲兵把朱绿芸的几个亲卫拖到雪地里,按着跪下,其中就有刚才那个频频和朱绿芸眼神交流的汉人亲卫,旁边一个亲兵拔刀出鞘,长刀对准亲卫。

朱绿芸颤声问:“七娘,你想干什么?”

瑶英好整以暇地道:“我会问你几个问题,你的亲卫需要回答同样的问题,只要你们几个人的回答不一样,说明你们当中一定有人在撒谎,我就让人砍下你亲卫的一根手指,他们的砍光了,接下来是你的。”

朱绿芸牙关发颤,“七娘,我确实对不起你,可我真的不是成心害你的!我可以指天发誓,对你没有恶意!我姑母告诉我,王庭人仇视汉人,不会真心待你,佛子是个僧人,一年期满你就无处可去了……我是汉人,你也是汉人,你我同在异域之地,不如尽释前嫌……你是不是被海都阿陵囚禁过?你不用害怕,海都阿陵畏惧我的姑父,只要我姑父开口,海都阿陵以后不敢……”

不等朱绿芸说完话,瑶英站起身,手中匕首往她脸上探去。

冰冷的刀尖靠近,朱绿芸惊恐地往后退。

瑶英笑了笑,“你是汉人,我就该信你?我离开长安两年多了,汉人也好,胡人也好,有好人,也有歹人。我遇到过很多好人,也碰上不少歹人,结识了很多新朋友。对我好的人,不管是汉人还是胡人,我以诚相报。害过我的歹人,我记得分明。”

她俯身,刀背拍拍朱绿芸的脸。

“朱绿芸,你如果真心悔过,知道这几年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就不会蠢到以为凭简单几句话就能打动我。”

瑶英直视着朱绿芸的眼睛。

“你根本没有费心打听过我的境遇,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十四岁被迫和亲、看到一个中原故人就哭哭啼啼,听到几句保证就会和你冰释前嫌、求你和你姑母救我脱离苦海的小七娘,是不是?”

朱绿芸无言以对。

……

当年,李德和李玄贞救下朱绿芸以后,对她可谓言听计从,她提出的所有要求都能得到满足,一应吃穿用度,她是最好的,李家所有女郎都要靠后。李瑶英体弱多病,长年和李仲虔住在荆南,她忙着和李玄贞怄气,对李瑶英了解不多,只听说七娘是个美人胚子。

后来,李德一一打败强敌,成为中原霸主,李瑶英年纪渐长,美貌之名传遍关中,朱绿芸在宴会上见过她几次,发现她确实如传说中的那样花容月貌。那时朱绿芸心中对李家充满仇恨,和李瑶英并无交情。

李德称帝前后,李玄贞和李仲虔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以魏明为首的幕僚频频和李瑶英过招,朱绿芸好几次撞见李玄贞和魏明因为李瑶英起争执。

当时,她仍然没把李家七娘放在心上。

再后来,朱绿芸和李玄贞赌气,又受到姑母忠仆的蛊惑,悲愤之下答应和亲,紧接着反悔,李玄贞和幕僚为了保住她,让好色的叶鲁部酋长在佛诞法会上见到天姿国色的李瑶英……

几番波折后,李瑶英代替朱绿芸和亲,朱绿芸松了一口气。

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李玄贞深恨谢贵妃,对李瑶英也是恨之入骨,以他的仇人之女代她出嫁,正好一箭双雕,她也能心安理得地看着李瑶英远嫁。

可是,李瑶英和亲以后,李玄贞整天沉着脸,一点都不像大仇得报的表现。

朱绿芸知道自己反复无常,在仇恨和复国之间摇摆不定,让李玄贞很为难,他宁愿以阴私手段把自己的妹妹推进火坑也要留下她,她深受感动,当太子妃郑璧玉强行把她接进东宫时,她反抗挣扎了几天,开始动摇,心想:不如就这样算了,李玄贞救了她,她无以为报,就拿身子来回报他。

李玄贞没有碰她。

朱绿芸哭了一整夜。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李玄贞是她的仇人,他不碰她,她应该高兴才对,这些年她不就是因为恨李家才不肯嫁给他的吗?

为什么当李玄贞宁愿在隔壁厢房看一整晚的兵书也不踏进她闺房一步的时候,她却泪流满面?

第二天早上,朱绿芸佯装无事,穿戴一新,去给郑璧玉行礼。

当她抬起脸时,看到郑璧玉脸上没有嫉妒,只有讥讽和同情。

朱绿芸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所有伪装霎时成了笑话,眼圈通红,站都站不稳。

郑璧玉端着茶盏,淡淡地瞥她一眼,脸上没有一丝意外之色:“芸娘,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吗?”

朱绿芸茫然地看着她。

郑璧玉呷口茶,“你做错了一件事:代你和亲的人不是别人,是七公主。”

来到北戎,和唯一的亲人姑母团聚以后,朱绿芸常常会想起太子妃的这句话。

她不明白太子妃的话外之音。

七公主有什么特别呢?

听说这位美貌公主辗转落入海都阿陵手中,被他囚禁长达半年,朱绿芸心中五味杂陈,又听姑母说王庭佛子救下她,不顾流言蜚语,为她晓谕各国,宁可被非议也要庇护她,朱绿芸心里渐渐有些明白了。

七公主的特别之处在于她的美貌,叶鲁酋长见了她一面就见色起意,北戎人都知道海都阿陵喜欢占有美人,王庭佛子肯定也是被美色所惑,才会为她破格。

于是,当姑母问朱绿芸李瑶英的品性为人时,她回答说:“李七娘体弱多病,从小和她兄长相依为命,养得娇蛮。”

朱绿芸没有提李瑶英识破海都阿陵的计划、派兵回中原示警的事,中原人人皆知文昭公主的壮举,在北戎,这些事却鲜为人知——显然,海都阿陵不想被人耻笑,刻意隐瞒了此事。

姑母沉吟了许久,决定要朱绿芸去王庭见一见李瑶英,看看她和佛子之间有什么秘密。

“王庭佛子持戒甚严,各国送去的美人,他从来不看一眼,却一再为李七娘破格,李七娘身上必有不同之处。”

朱绿芸起先不肯答应,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离开李玄贞,刚刚和姑母团聚,不想跋涉千里出使王庭。

姑母执意要她来,她只得来了。

……

瑶英没说错,朱绿芸确实没有费心去打听瑶英这几年的遭遇,只听说了些大概,她以己度人,认为瑶英现在孤立无助,肯定会答应自己提出的条件。

然而,她还没提条件,姑母教她的那些话还没机会吐出口,瑶英见面就翻脸,直接扣住了她。

朱绿芸虽然是前朝公主,自小却娇生惯养,没吃过什么苦头,到了李家以后更是养尊处优,从来没被这么粗暴地对待过,面对年纪比自己小、牢牢压制住自己的瑶英,又羞又气又恼怒,半天说不出话。

瑶英转身下楼。

缘觉连忙跟上她。

瑶英示意他把羊皮纸拿给朱绿芸的亲卫看,对亲卫道:“这是你们公主自己承认的。”

亲卫们看过羊皮纸,又惊又怒:福康公主当真糊涂,有了这些供词,文昭公主就能胡搅蛮缠了!出发前义庆长公主千叮咛万嘱咐,福康公主一句都没听进去!

瑶英站在阶前,眼神示意亲兵。

亲兵把亲卫拉下去,一个个裹上黑布头罩,遮住面孔,带到不同房间,唯独留下那个汉人亲卫,让朱绿芸可以看见他受刑,然后开始同时盘问:“福康公主怎么会成了北戎公主?”

几人被遮住了脸,又在不同房间,不知道其他人的回答是什么,迟疑了一下,觉得这个问题不算机密,小声回答。

等他们回答完,亲兵走到回答得最慢的那个人屋中,一刀斩下,亲卫口中溢出惨叫声。

这一声惨叫饱含痛苦,其他人脸上血色褪尽。

缘觉握紧长刀,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阻拦,瑶英朝他摇了摇头。

他叹口气,心里暗暗道:公主没杀人……只是伤人……还是有分寸的吧?

楼上,朱绿芸看着跪在院中的汉人亲卫,听着不同房间传出的惨嚎声,脸色煞白。

亲兵继续发问,这次话音刚落,几个亲卫同时回答。

几个问题之后,亲兵语气陡然一变,开始问一些义庆长公主的事。

亲卫回答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等他们回答完,一个亲兵小跑上楼,不一会儿,站在窗前,朝楼下摇摇头。

朱绿芸的回答和亲卫的回答不一样。

亲兵立马抬刀,手起刀落,汉人亲卫疼得满地打滚,雪地上一根断指,一地鲜血。

屋中几个亲卫吓得直哆嗦。

亲兵继续发问。

楼上,朱绿芸看着雪地上那几根血淋淋的手指,知道瑶英刚刚不是在吓唬她,几欲崩溃。

“你想问什么,我就答什么!快停手吧!”

亲兵咧嘴一笑。

……

一个时辰后,瑶英拿到几张供词,比对着看了看,交给缘觉。

缘觉满脸惊叹。

亲卫都是训练有素之人,这种对比供词的法子对他们其实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因为他们早就串过供了,但是瑶英让亲兵分别在楼上和楼下审问朱绿芸、亲卫和粗使杂役,三拨人中,朱绿芸和杂役给出的答案总和亲卫的有出入,亲卫眼看着楼上的人一次次摇头,知道朱绿芸又和他们的回答不一样,肯定是招认了,意志渐渐动摇,很快被突破防线。

可是代价却是砍了北戎亲卫的手指……要是北戎不依不饶,王庭也不好包庇公主啊……

缘觉悄悄瞥一眼瑶英,心头沉重。

瑶英却和没事人一样,回到楼上,让亲兵放开朱绿芸。

朱绿芸瘫软在地,半天站不起来。

瑶英走到她跟前,匕首抹过她的脸颊:“朱绿芸,我知道,你从来就没有悔恨过,因为你觉得你没有主动加害我。你从来都是如此,不管多少人因为你的任性无辜受牵连,你都不会放在心上,你觉得全天下人都对不起你。”

朱绿芸贝齿紧咬红唇。

瑶英手上微微用力。

朱绿芸脊背生凉。

瑶英拍拍她的脸:“你父亲荒淫无道,荒废朝政,昏聩无能,横征暴敛,朱氏王朝气数已尽,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不是你父亲的天下,你以朱氏后人的身份受到优待,屡次铸下大错,没有人欠你什么。”

朱绿芸眼底划过一抹悲愤。

瑶英居高临下,垂眸看着她:“和亲之事,是我和李德、李玄贞父子之间的事。你和李玄贞怎么纠缠不清,是你们的事。”

她手中匕首轻轻一抹。

寒光闪动,朱绿芸鬓边的一束乌发被匕首削断,飘落而下。

朱绿芸瑟瑟发抖。

瑶英慢慢地道,“这一次只是警告,你以后最好离我远一点,不要自己撞上来,更别妄图利用我,否则,我下次斩断的就不是一缕头发了。”

她说完,匕首在朱绿芸额前敲了敲。

“送福康公主下去。”

朱绿芸哆嗦了几下,被亲兵拎了起来,送下楼去。

……

瑶英找缘觉要回刚才那几张羊皮纸,扔进火盆中,付诸一炬。

缘觉一愣:“公主,您怎么把这东西烧了?您……您不是要陷害北戎公主吗?”

瑶英笑道:“你真以为这份编造的供词有用?我刚才只是吓唬朱绿芸罢了。”

一见面就发难才能把朱绿芸和那几个亲卫隔离开,离开亲卫,朱绿芸不堪一击。等朱绿芸崩溃,那几个亲卫的破绽也就不难找了。

缘觉呆了一呆,摇头失笑,眼底突然掠过一抹亮光,转身跑下楼,来到雪地前,在地上翻找了一阵,找到那几根血淋淋的手指头,捡起来细看。

片刻后,他挠了挠脑袋,笑得憨厚。

这些手指是假的。

王说的对,文昭公主果然知道分寸。

缘觉这回彻底放下心,跑回楼上,朝瑶英抱拳:“公主,那些手指您早就准备好了?”

瑶英点点头:“他们毕竟是北戎派来的人,现在城中局势紧张,我在这个时候伤了北戎使团,岂不是叫佛子难做?你放心,北戎使团毫发无伤,只不过挨了几针,既无内伤,也无外伤。”

缘觉哭笑不得:刚才那几个亲卫叫得那么惨烈,他还以为他们的手指真的被砍掉了!

瑶英道:“拿到这些供词,可以回王寺了。”

缘觉嗯一声,小心翼翼地收起供词。

第99章 金将军(新内容,重看)

北戎使团虽然没人受伤,到底还是受了一番惊吓。

缘觉叫来驿馆官员,要他们将使团送回驿馆看押起来。

官员为难地道:“无故扣押北戎人,北戎人闹起来怎么办?”

缘觉拿出亲卫和朱绿芸的供词,冷笑:“随他们闹,有了这些东西,就是瓦罕可汗亲自来圣城,这些人也得关起来!”

官员见他胸有成竹,应了声是。

所有亲卫被绑了双手带走,他们发现彼此的手好端端的,意识到自己上当了,纷纷鼓噪起来,说刚才瑶英严刑逼供,供词不能算数。

官员掀开亲卫的衣袍看了看,冷冷地道:“你们身上一块油皮都没破,哪来的严刑逼供?这里是圣城,佛子在上,容不得你们狡辩!”

院门前,瑶英在亲兵的簇拥中缓步下楼,戴好面纱,蹬鞍上马。

朱绿芸提着裙角冲了上来:“七娘……李玄贞他……”

不等她上前,亲兵上前拦住她,刀鞘轻轻一挡,她身子一晃,往后摔在了雪地上。

瑶英一手紧握缰绳,坐在马背上,回头,看着地上的朱绿芸。

“福康公主忘了我刚才说的话?”

朱绿芸抬起头,脸上神情屈辱,不甘。

瑶英一字一字道:“公主记好了,以后离我远一点,最好绕着我走,我的亲兵不会一直这么客气。”

亲兵挺身上前,做了一个拔刀的动作。

朱绿芸看一眼亲兵手中的长刀,瑟缩了一下。

瑶英驱马上前几步,手中软鞭垂下,啪嗒一声,勾住朱绿芸的手臂,拽着她站起身。

“朱绿芸,你记住了吗?”

朱绿芸挥动手臂,试图挣脱开鞭子,脸色阴沉。

清脆的摩擦声缓缓响起,亲兵手中长刀出鞘,寒气迫人。

朱绿芸停下挣扎的动作,咬咬牙,点了点头。

瑶英淡淡地道:“你记住什么了?”

朱绿芸霍然抬起头,怒视瑶英。

瑶英俯视着她,朱红面纱蒙面,露出的双瞳秋水潋滟,眸光沉静。

一股莫名的羞恼涌上心头,朱绿芸面色铁青,忍气道:“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七娘,看到七娘,我会离你远一点。”

瑶英笑了笑:“你可得记牢了。”

朱绿芸松了口气。

瑶英瞥她一眼,突然话锋一转:“方才你是不是想说李玄贞会为你报仇?就像那年中秋,李玄贞为你出气,杀了我的细犬?”

朱绿芸浑身一震,双唇紧抿,脸色苍白。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中秋后正是围猎的时节,魏郡的少年郎鲜衣怒马,成群结队进山游猎,女郎们也骑马跟着凑热闹,观赏山中秋岚盛景。朱绿芸看到锦衣华服的豪族子弟前呼后拥、驰骋原上的场景,想起朱氏一族凋零的惨状,悲从中来,和李家女郎起了口角,被人讽刺寄人篱下,又是伤心又是气恼,甩开随从,骑马奔入山林,正好撞上跟着李仲虔出门散闷的李瑶英,被她的细犬吓得掉下马背,摔伤了手。

后来李玄贞赶来,当着李瑶英的面弯弓搭箭,亲手射杀了她的细犬。

朱绿芸当时满心苦楚辛酸,只记得伤好了以后还和李玄贞赌气,几个月没理他,早就把细犬给忘了。

只是一条狗而已。

这会儿李瑶英提起,朱绿芸才想起那只狗。

她面色惨白。

瑶英手上用力,把朱绿芸拉到马身前,俯身,和她对视:“朱绿芸,等你见到李玄贞的时候,告诉他,我等着他来替你报仇。”

他们之间总要有个了断。

朱绿芸慢慢睁大眼睛,李瑶英竟然不怕李玄贞?

瑶英松开鞭子,拨马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