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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想和李瑶英团聚,什么事都不理会,不吃不喝,策马狂奔。

马贼缀在他身后,看到李瑶英一行人,大喜,嚷嚷着要抢了他们讨好他。

李仲虔一心去沙城,不想管闲事,接着赶路,无意间扫一眼山丘,看到汉人亲兵,心里猛地一跳,再看到那几面飞扬的旗帜,立马意识到李瑶英出城来找他了。

想到这里,李仲虔面色黑沉,看着瑶英的两道目光阴沉威严:“不是让你在王庭等着吗?外面这么乱,你怎么出城了?”

瑶英从来没怕过他,道:“我怕你出事,乌泉离得不远,我带了几百人,一天之内可以来回,不会出什么大事。”

李仲虔眉头紧皱:“万一你碰到海都阿陵呢?北戎这么乱,老可汗和几个王子在王庭军队的追击下一路逃窜,只有海都阿陵带着精锐远离战场,随时可能出现。”

他已经听杨迁他们说了,海都阿陵对她势在必得。

瑶英摇摇头:“阿兄,海都阿陵绝对不会出现在沙城附近,这一点我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才敢出城。”

李仲虔脸色缓和了些,“下次不许冒险,等着阿兄。”

还有……别再为了他牺牲自己,他浑浑噩噩,肆意放纵,别无所求,只希望她一生平安喜乐。

瑶英嗯一声,双手抱膝,下巴枕着膝头,笑着凝视坐在榻沿的李仲虔,像是看不够似的。

李仲虔喉头哽住。

他曾想过,等找到她了,一定要狠狠地教训她一顿,让她发誓以后再也不要做这样的傻事,她哭也好,撒娇也好,他绝不会心软。

可是真的找到她了,失而复得,他满心只有疼惜怜爱,唯恐她再受一丝委屈,哪还能硬起心肠数落她?

李仲虔叹口气,闭了闭眼睛,瞥一眼瑶英泛着青黑的眼圈。

“乖,睡吧,阿兄不走,在这陪着你。”

瑶英低低地嗯一声,坐着不动。

“阿兄。”

她轻声唤他,眉眼间都是笑。

“嗯?”

李仲虔含笑应一声,神色温柔。

瑶英道:“阿兄瘦了好多,要多补补。”

“嗯。”

“阿兄的武功恢复了吗?”

李仲虔平静地道:“这世上不止一种功法,没了金锤,阿兄可以练别的……”

他当初可以弃武从文,又弃文从武,不怕从头再来,练了多年的武功废了,根底还在,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无法再拿起双锤,早已经果断地改持刀剑。

“……明月奴,别担心我。”

瑶英应一声,好奇地问:“阿兄,你在北戎的时候,是怎么挑拨瓦罕可汗和大王子的?你差点一箭射杀了老可汗?你受了伤,怎么医好的,真的没留下内伤?”

她看着李仲虔,像小时候每次他出征归来时的那样,一连串地发问。

仿佛她从没吃过苦一样。

李仲虔垂眸,摸摸她的发顶,“我找到伊州的那天,义庆长公主扣下了我们……”

屋外风声怒吼,屋里灯火朦胧。

李仲虔放轻了语调,将自己离京以后的经历娓娓道来,其中的种种惊险之处,此时想起来,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一桩小事。

瑶英听着,时不时发出一声轻呼,脸上闪过紧张担忧的神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烛芯噼啪两声爆响,一缕青烟袅袅腾起。

李仲虔低头。

瑶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靠在他身边,睡了过去,怀里抱了只丝织隐囊。

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是他一手拉扯大的,不管她长多大,在他眼里,她永远是个孩子。

“明月奴……”他手指轻抚她发顶,“被送去叶鲁部的时候,你怕不怕?”

瑶英睡意朦胧,“有点怕。”

李仲虔缓缓闭目。

在北戎养伤的那段日子,他都听塔丽说了。

瑶英说只是有点怕。

塔丽说她整夜不敢合眼,手里一直攥着利刃。

“大王子是不是每天吓唬你?”

瑶英迷迷糊糊地道:“阿兄,没事,我有亲兵保护,他不敢乱来。”

塔丽说的是:大王子肆无忌惮,大白天当着她的面把女奴拉入帐中放肆,声音几乎整个营地都听得见。好几次借着醉意故意闯入她的营帐,有一次还摸到了她的裙角。

“去叶鲁部的路上,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瑶英下意识地否认:“没有……”

塔丽告诉他,她不惯骑马走险峻的山道,腿上鲜血淋漓,下马的时候疼得无法动弹,要两个侍女搀扶才能站稳。

“海都阿陵折磨你了?”

瑶英摇摇头,“阿兄,我没事……他关着我,我想办法逃走了……”

塔丽:“王子起先还客气,公主不为所动,王子就让公主去烙马印……每年春天的时候,部落里的小马驹都要烙上马印,好区分是哪个部落的财产。牧民把所有马匹围住,由部落里骑术最精湛、经验最丰富的勇士给马驹烙印……”

“烤得通红的铁印烙在马匹身上,马肯定会挣扎,很容易踢伤人,所以烙马印的活计都是男人干的,王子让公主去烙马印,想吓唬公主,公主束起袖子就去了,每天都是马驹的惨嘶声,公主的手上全是烫伤、青紫淤伤……”

“后来烙马印结束了,公主还是不屈服,王子很生气,不许公主骑马随军,让她和奴隶一起走路,公主的鞋子磨破,脚底都烂了……”

“看守的人不给公主吃的,公主很饿,和奴隶一起挖草根吃……每次找到可以吃的东西,公主会很高兴,想办法藏一些在身上……”

“王子对女人没有耐性,喜欢的他留在帐中,不喜欢的他就赏给部下,公主一直不肯低头……还想办法逃了出去……”

塔丽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李仲虔记得清清楚楚。

无数个夜晚,他在梦里看见她。

梦见她坐在马背上抹眼泪。

梦见她蜷缩在帐篷角落瑟瑟发抖。

梦见她蓬头垢面,和一帮奴隶一起蹲在荒地上挖草根。

梦见她被绑了手拴在队伍后面,脚底血肉模糊。

梦里,她被百般欺凌,哭着喊他:阿兄,我怕。

每次清醒过来,李仲虔比梦中那个目睹她受难的自己更加痛苦,因为他知道,塔丽告诉他的事情都是发生过的。

瑶英从小就懂事乖巧,没有做过一件坏事,救人无数,却要经历这些磨难。

唐氏自焚而死,李德、李玄贞心里不痛快。他知道心结难解,可以放弃一切,只求带着阿娘和妹妹隐居度日,李德却不肯放过他们。

早知如此,十一岁那年,他就该和父子俩同归于尽,了结一切。

只有杀了李德和李玄贞,她才不会再次被卷进漩涡里去。

李仲虔睁开眼睛,暗夜中,双眸透出凛凛寒光,狠戾狰狞。

他扯起薄毯,笼住侧身而睡的瑶英,塞了块枕头在她脖子底下,让她睡得舒服点。

瑶英眼睫轻颤,抬眸,半梦半醒,攥住李仲虔的衣袖。

“阿兄……我后来认识了一个人……”

李仲虔俯身,“什么人?”

“一个很好的人……”瑶英语气柔和,“他是个僧人,对我很好。”

李仲虔淡淡地嗯一声。

她说的僧人,自然是王庭佛子无疑了。

在北戎,语言不通,他听不懂胡人说的话,到高昌就不一样了,当地汉人多,他听了太多谣言。那些胡商聚在一起侃天说地时,最喜欢提起佛子和汉地公主的韵事,言辞香艳,下流猥琐,把瑶英说成一个不知廉耻的放荡之人,他忍了又忍,好几回实在忍不住,掀桌将胡言乱语的人一拳打翻在地,为此惹了麻烦。

后来听到商人谈起佛子,他会避开,免得自己控制不住再伤人,耽误行程。

今天他问过亲兵,亲兵都说佛子对瑶英颇为照顾,而且佛子是个得道高僧,不近女色,对瑶英并无轻慢之举,他才松了口气。

出家人到底不一样。

“阿兄……法师知道我找到你了……一定会为我高兴……”

瑶英声音沙哑,“我们去圣城见他,好不好?”

“好,佛子救了你,于情于理,阿兄都应该当面向他致谢。”

李仲虔脸上扬起一丝笑。

然后,他就可以带明月奴回家了。

李仲虔给瑶英盖好薄毯,把她的手臂塞进毯子底下,手指碰到硬物,像是一串佛珠。

他没多想,站起身,去隔间榻上睡了。

……

次日早上,李仲虔先醒了。

他在外奔波太久,养成了习惯,听到点声响就会惊醒,飞快披衣起身,先去隔间看李瑶英。

她睡得很熟,眉宇舒展。

李仲虔拉高毯子,走出屋,下楼,皱眉问亲兵:“外面什么声音?”

亲兵答道:“阿郎,和您同行的那些马贼全都投降了……他们闹着要见您。”

那些马贼见李仲虔随瑶英回城,立马放下武器投降,跟着他们入城,赶都赶不走。

李仲虔冷冷地道:“上来纠缠的人,不用客气,直接打走。”

亲兵应是。

……

瑶英好几夜没能安眠,这晚一觉香甜,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拉开房门,看到在楼下庭院里练剑的李仲虔,眉开眼笑。

想到他自幼使的那对金锤,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小时候李仲虔练锤,她在一边看着,好奇心起,也想试试。李仲虔抬起一只金锤递给她,她伸手去接,噗通一声,脸朝下摔了下去。

金锤太重了,她两只手搬都搬不动。

李仲虔哈哈大笑,后来让人给她做了一双塞满谷壳的布锤,她玩了几天就没兴趣了,拿来挠痒。

他的金锤没了。

瑶英出了一会神。

亲兵过来禀报,门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除了那几个马贼,还有大批这几天入城的流民。

“他们认得阿郎,要追随阿郎。”

原来李仲虔一路上杀了好几个匪首和趁乱作恶的恶霸,一骑绝尘,彪悍孤勇,流民记得他眉间那道疤。他每天不言不语,一身破衣烂衫,流民不知道他的身份,听马贼说他和西军认识,认定他一定是个大人物,赶过来投奔他。

这些流民不是王庭人,王庭允许他们入城避祸,之后他们还是回原来的部落,希望李仲虔能带着他们杀回去。

瑶英眼珠转了转,等李仲虔练完剑,端了盏茶给他,道:“阿兄,等这边事了,我们和阿青汇合,阿青会有很多事请教你。”

李仲虔擦汗,道:“再说吧,现在北戎大乱,正是我们回中原的好时机,见了佛子以后,我们立刻动身。”

瑶英怔了怔:“阿兄,我们现在不能回中原。”

李仲虔两道剑眉拧起。

“你说什么?”

瑶英认真地道:“阿兄,我现在是西军首领,不可能丢下西军不管。”

李仲虔双眉紧皱:“这些事不该由你来承担,西军这个重担哪能说背就背?阿兄带你回去。”

瑶英正色,道:“阿兄,这个担子我已经背了,我既然起了头,就要履行自己的诺言和责任,不能说不管就不管……而且谢家早就没了兵,阿兄和我就这样回去,岂不是任人鱼肉?我们不能就这么回去。”

李仲虔眉心直跳:“现在西军在哪?你只身在王庭,杨迁在高昌,瓜州、沙州兵更远。”

瑶英摇摇头,“阿兄,现在西军不在我身边,是因为他们在他们应该在的地方。”

她拿起李仲虔的剑鞘,在地上划出几条线条。

“在东边,李玄贞带兵拦截北戎救兵,在西边,杨迁守着高昌。”

“阿青替我守着一个更重要的地方……”

“王庭军队追击瓦罕可汗和其他残部,北戎自顾不暇……”

瑶英手中的剑鞘在沙地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将大片土地划入其中。

“阿兄,现在不是我们回中原的最佳时机,而是我们收复失地的大好机会!”

“这些地方,会插满西军的旌旗。”

她轻声道,语调平缓。

几束曦光倾洒而下,笼在她身上,金光灿烂中,她神情平静,显然已经习惯谋划这些事。

李仲虔凝望着她,沉默不语,手心发麻。

他曾经怕她像阿娘。

现在他发现,他更怕她像舅舅。

第143章 写一封信

时值炎序,屋外骄阳似火,黄沙灼灼。

李仲虔穿了身褐色窄袖双雀衔绶带纹交领锦袍,凌乱的长发束起,头裹巾帻,坐在凉爽的穴屋里翻看战报。

沙城严冬酷夏,狂风肆虐,本地百姓家中盖房时都会向下掘建穴洞居住,不仅冬暖凉爽,还可以防风沙。

他从早上看到下午,看得眉头紧皱,期间只吃了几块干馕饼。

侍仆为他送来一盘晶莹剔透,凝冻成雪峰山峦形状的冰酪,殷勤地道:“阿郎,此物乃解暑良品,酸甜冰凉,名叫公主醉,请阿郎品尝。”

听到公主醉几个字,李仲虔眼皮跳了跳,扫一眼盘中泛着雪白、嫣红、青绿色泽的山峦,放下战报,手指轻叩书案。

“有什么讲究?”

侍仆放下托盘,笑着道:“奴听人说,公主醉是从王宫里传出来的。据说暑热天时,佛子没有胃口,进食不佳,一连半个月讲经,病了一场,什么都吃不下,文昭公主看到以后,又是心疼又是着急,遍寻市集上的瓜果,想尽办法做出了这道松软香甜、冰冰凉凉的冰酪,佛子吃了以后,果然胃口好了不少,后来圣城的达官贵人只要举行宴会,都要做一大盘冰酪,因为冰酪白中泛红的样子就像喝醉了的美人,所以都叫它公主醉。”

李仲虔面色微沉。

难道王庭人见过李瑶英吃醉的样子?

侍仆又端出一盘花花绿绿、鲜香扑鼻,每一粒米粒都闪烁着金色油光的抓饭,“文昭公主学着天竺僧人的素抓饭做的抓饭,肉汁香浓,酸辣鲜甜,还放了一种老齐他们的庄园才有的葡萄干,天气热的时候吃起来爽口又鲜嫩,阿郎用些。”

李仲虔嘴角抽了抽。

这样的传说他一路听了不少,妇人浓丽的时世妆、精美的绸缎,男人趋之若鹜的美酒,僧人画家文人赞不绝口的经文纸,一种迅速在民间时兴起来的轻软暖和的棉袍,新巧的农用灌水器具……背后都有一个“汉地文昭公主费尽心机讨好勾引佛子”的故事。

其中很多是胡商的牵强附会和噱头,但是百姓一个个言之凿凿,仿佛亲眼所见,听得多了,李仲虔有时候都不禁有些怀疑是不是真的。

他问过瑶英,她向来报喜不报忧,只拣了些小事和他说了。所有亲兵都听她的,也不会告诉他全部实情。

李仲虔看一眼侍仆,侍仆是商队的人,随老齐他们往来于王庭和高昌,专门跑腿递话,干些粗活。

他拿出几枚银币,随手拍了拍书案旁放着的长剑,手臂肌肉绷起,目光阴沉。

“我问你几件事,你老实回答,不得隐瞒。”

侍仆忙道:“小的绝不敢欺瞒阿郎。”

李仲虔凤眼斜挑,眼神比屋外的烈日还锋利,问:“王庭人到底是怎么看待公主的?”

侍仆冷汗涔涔。

……

半个时辰后,侍仆满头大汗地捧着一口没动的冰酪出去。

李仲虔对着堆叠的战报,闭了闭眼睛。

在王庭,佛子是万民的敬仰,这里的百姓把瑶英当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楼梯处一阵脚步轻响,瑶英走下穴屋整理书信,看到书案旁只吃了几口的干馕饼,道:“阿兄,你吃些东西再看吧。”

李仲虔敛起阴沉之色,挥挥手,示意无事。

昨晚瑶英和他细说西军的组建和各地世家之间的牵扯,今早他开始看她这里各方送来的战报。看到一大半,他才明白她昨天在沙地上画的那一大圈代表了什么。

高昌只是一个小小的据点,沙州、瓜州的世家也开始趁北戎大乱时起义,李玄贞的凉州军配合西军,王庭追击北戎可汗,这张巨大的网从东到西,由南到北,跨越几千里,涉及无数大小绿洲。

如果战事顺利,那么他们可以和王庭联合夹击北戎,彻底剿灭北戎这个强敌。

届时,河陇一带能重归故国,流离失所的流民完成东归的夙愿,和中原王朝失去联系几十年的西域,也将结束多年来兵荒马乱、烽火连天的纷乱分裂局面,重新一统,太平安定。

而中原魏国再度获得辽阔的马场,有了稳定的优良军马来源,解决了北边隐患,何愁不能一统天下?

再过个几年,中原稳定繁荣,西域几道畅通,沙漠中的古老驿道恢复繁华,客舍鳞次栉比,驼铃悠扬回荡,商队比肩接踵。

所有百姓,不论胡汉,都能远离战火,安稳度日。

李仲虔坐在幽凉的穴屋中,捏着战报,久久不能平静。

他看得出瑶英、李玄贞和王庭佛子结盟背后的长远用意,知道这场结盟会带来怎样的巨变。

正因为此,他希望瑶英能及早抽身。

北戎部落以后势必会反扑,西域世家之间复杂的勾心斗角,王庭人仇视汉人,魏国有个绝情的李德……都是麻烦事。

谢家为国为民,到了舅舅谢无量这一代,几乎死绝。

世人称颂谢无量,提起谢家便唏嘘不已,但面对李德和李玄贞的怒火,世人没管过他们母子几人的死活。

这就是世道。

李仲虔早已认清世情冷暖,他只有李瑶英这么一个妹妹,不想让她背负这些重任,重走谢无量的路。

可是瑶英已经拿定了主意,他劝不了她。

只能徐徐图之。

李仲虔放下战报,抬眸看着坐在一旁写信的瑶英。

“去圣城前,我想给佛子写封信。”

瑶英抬起头:“我正给佛子写信……”

李仲虔摇摇头,走到她身旁,抽走她笔下的纸,揉成一团,“这封信得由我亲笔来写才有诚意,佛子看得懂汉文?”

瑶英喔一声,“他汉文很好。”

李仲虔提笔铺纸,道:“我听说了不少你们的事。”

瑶英忙道:“阿兄,那些传说都是谣言,都是因我之故,才会连累佛子的名声。”

“我明白,我会代你向佛子致歉。”李仲虔写了几个字,“一年之期是不是到了?”

瑶英回想了一下,点点头。

她曾试着和昙摩罗伽谈起这事,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想来他不在乎这种琐事,所以没有催促过她。

李仲虔问:“你是怎么打算的?”

瑶英神色凝重,沉吟半晌,轻声说:“我不想再给佛子添麻烦。”

李仲虔颔首:“你别操心了,这件事交给阿兄处理。”

他写好信,请来近卫骑士巴伊。

“劳你转交给佛子。”

巴伊立即带着信返回圣城。

他离开没一会儿,几声鹰唳传进穴屋,黑鹰金将军带着军情战报回来了。

瑶英迫不及待,提着裙角奔出穴屋,接过亲兵递来的铜管,看完信,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阿兄,你昨天还问我阿青去哪里了……”

她把信递给跟过来的李仲虔。

“她帮我守着白城。”

李仲虔展开皮纸卷,上面一排龙飞凤舞的大字:青已击退敌军,幸不辱命。

……

数日前。

千里之外,白城。

云浪翻涌,烈日炎炎。

荒漠中,一座座经年累月被风沙吹蚀的山崖矗立在艳阳下,鳞次栉比,龙盘虎踞。

大片炽烈光束自云层间倾洒而下,光影错落,一座座奇形怪状的山丘罩下的暗影随之缓缓浮动,恍若活物。

狂风刮过,古怪的啸叫声充斥其中。

漂移的狰狞暗影中,几千骑士和一万步兵组成的庞大队伍狂奔在山丘下崎岖蜿蜒的大道上,恍如奔流的黑色洪浪。

他们每个人都带了两张弓,佩弯刀,套索,皮囊,气势凶悍,沉着,肃杀,勇猛。

这是一支鲜血铸就的精锐队伍,士兵个个悍勇,为首的将领一双浅黄色鹰眼,扫视左右时,金芒闪动,精光四射,正是前不久逃出王庭的北戎王子海都阿陵。

北戎四分五裂,海都阿陵找不到粮草补给,一路烧杀抢掠,以战养战,收拢各部落残兵,汇集了一支两万人的队伍,朝着高昌而去。

他之前派探子去高昌探听军情,高昌一切如常,依娜夫人仍然是国主夫人,他许诺尉迟国主帮他杀了依娜夫人,尉迟国主立刻送了他一批战马武器。

海都阿陵冷笑,依娜夫人他要杀,高昌他也要。

狼不会放过肥羊,哪怕肥羊忠实顺从。

他先谨慎地剿灭了几个部落,一路都没有遇到什么有力的抵抗。期间,逃窜的瓦罕可汗向各个部落发布命令,要求他们全部带兵东进,帮他摆脱王庭追兵,他好率领残部返回草原,他还擢升海都阿陵为都统。

海都阿陵权衡一番,他收拢的残兵加起来虽然有两万人马,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带领这些人长途跋涉去救瓦罕可汗,很可能落得一个的孤立无援的境地,不如先占了高昌,再召集附近部落,组成联军,攻打王庭,减轻瓦罕可汗的压力。

在那之前,必须先攻下白城。

他们不久前出现在另一处绿洲,围攻城池,声势浩大,让人以为他要拿下那座城池,气势他是在声东击西,他的目标是白城。

前方尘土飞扬,几名斥候飞驰而来,“都统,白城防守松懈,城中没有弓弩车,他们的弓箭大概只够射七八轮!”

海都阿陵勒马停下,命令所有士兵停下休息,大口喝水,准备好可以拼合的木质盾牌。

天气闷热,他们即将展开一场大战,现在必须补足水分。

待士兵们喝饱了水,海都阿陵拔刀:“没有人能挡住我们的脚步!”

士兵们振奋精神,大声响应,怒吼声响彻天际。

队伍继续进发,很快,山脚下一座几丈高的土墙围起来的堡垒城池出现在众人面前。

湛蓝碧空万里无云,山丘巍峨起伏,海都阿陵骑马冲上山坡,挥舞手臂,隆隆的战鼓声齐响,排山倒海,雷霆万钧。

当看到黑色洪流翻过山坡时,白城守军惊慌失措,外城来不及撤回城的守兵很快成批倒下。

鲜血染红了士兵们手中的弯刀。

白城弓箭手们冲上城楼,慌忙搭箭。

没等北戎士兵靠近,第一轮箭雨已经落下。

海都阿陵冷笑,他们还没到守军射程之类,守军已经开始放箭,守军确实毫无防备,前军溃不成军,整支队伍的军心已经乱了。

军队继续前进,白城里也响起急促凄厉的号角战鼓声,几个战将模样的男人登上城楼,挥舞旗帜,弓箭手慢慢冷静下来,等那战将的旗帜落下,这才一齐放箭。

万箭齐发。

北戎士兵不慌不忙,举起木盾,踏着整齐的步伐推进,渐渐有人被从盾牌缝隙里钻进来的箭矢射中,但更多的人已经靠近白城。

海都阿陵耐性地等了一会儿,士兵手中的盾牌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矢,放箭声从密集如雨变得稀落起来,城墙上的弓箭手焦急地吼叫着。

“他们的箭快用完了。”

“冲锋!”

战鼓隆隆,北戎士兵大叫着奔驰,似一把尖刀,撕裂空气,直直插向白城,要将这座堡垒撕得粉碎。

尘土漫天飞扬,大地震颤,白城在北戎士兵势不可挡的攻势中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