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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摩罗伽一手撑在书案上,坐稳,摇摇手,示意无事,咬紧牙关,疼得额前浮起密密麻麻的汗珠。

毕娑急道:“王!我去把文昭公主追回来……”

“不。”

昙摩罗伽抬起苍白的脸。

“我是圣城的王,是王庭的佛子。”

“既不入红尘,怎能留她?”

他声音嘶哑,冷汗浃背,浸湿了刚刚换上的袈裟。

毕娑暗叹一声,扶他站起来,送他回内室。

他盘坐于榻上,和往常一样,等伤痛过去,身上一阵阵战栗,忽冷忽热,双手摸索着去找佛珠,无意间碰到一包东西,睁开眼睛。

帕子被他碰开了,色如琥珀的刺蜜洒落出来,屋中闷热,已经黏结成一团。

她知道他爱吃刺蜜,特意给他买的。

昙摩罗伽垂眸,把帕子包好,塞回枕畔,找到佛珠,紧紧握住,闭目静坐。

清风袅袅,香烟细细。

……

瑶英骑马离了王寺,前方蹄声如雷,一骑快马飞奔过来,停在她身侧。

“你去王寺干什么?佛子召见你?”

李仲虔双眉紧皱,问。

瑶英摇摇头,面色发白,轻声道:“不是佛子召见我,是我来求见佛子……”

“你们说了什么?”

“没什么……”瑶英握紧缰绳,双眸无神,“阿兄,我们该走了。”

李仲虔眸中闪过一抹异色,点点头。

“好。”

兄妹二人回绸缎铺子,行李早就打点好了,瑶英来圣城,就是为了带李仲虔来见昙摩罗伽,顺便处理一些和王庭合作的公务,昙摩罗伽在一夜之间批复了所有和高昌有关的公文,赎买俘虏奴隶的事也一并解决了,就像是在催促她走一样,剩下的事可以交给商队料理,她无需再逗留。

李仲虔问:“乌吉里部的使者在等你答复,你看怎么打发他们?”

瑶英神思恍惚。

李仲虔皱眉,又问了一遍。

“莫毗多的提亲,你打算怎么回复?”

瑶英回过神,抬手掠了掠发鬓,感觉到臂上微凉。

她戴着昙摩罗伽送她的佛珠。

今早,般若告诉她,每年法会都会有信众请求佛子赐福,昙摩罗伽命王寺施予百姓衣食、钱帛或是经书,但是从未将他的贴身之物送出。

瑶英立在栏杆前,遥望王寺的方向,笑了笑。

“我写一封信交给使者,等莫毗多从战场上回来,他就会知道我的答复。”

“不再考虑考虑?莫毗多不急着你回应,他可以等。”

瑶英摇头,“我已经决定了。”

她写好了信,让亲兵送出去。

兄妹两人撇下商队,即刻启程。

走之前,瑶英吩咐亲兵把她这段时日收集的药材送去毕娑府上。

“公主,要留什么口信吗?”

瑶英淡淡地道:“不用,阿史那将军知道这些药是给谁的。”

“要留下帖子吗?”

“不必,就说是商队送的。”

瑶英回头看一眼那一座座静静伫立在日光中的佛塔,一提缰绳,拨马转身。

出家人不打诳语。

她从未想过,昙摩罗伽居然会骗她。

……

两人日夜兼程,一路上所经的部落城镇都提前接到消息,为他们备了马匹干粮。

瑶英每到一处驿舍,就会有人往圣城送信,告知圣城她到了哪里,同时封锁道路,不许闲杂人等通过。

李仲虔发现后,问驿舍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大动干戈。

那人尴尬地回答说:“这里比不得圣城,很多百姓愚昧无知,几句话就会被煽动。”

李仲虔会意,昙摩罗伽提前派人知会了所有城镇,以防再发生平民围攻李瑶英的事。

几日后,几人平安抵达沙城。

乌泉部落的马贼还在沙城苦苦等着李仲虔,知道他回来了,巴巴地找过来。

亲兵捧着名册过来禀报:“公主,都查清楚了,那些穷凶极恶的,我们没收,收下的是一群流民。”

瑶英离开前让亲兵登记造册,将主动投效的人收下,查清楚他们的身份,他们这些天都在忙这些事。

正说着话,楼梯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高大的身影扑进屋中。

“公主,沙州大捷!”

瑶英抬头,认出来人,喜出望外:“杨将军!”

站在她面前的青年,一身圆领长袍,腰间一柄长剑,正是阔别已久的杨迁。

杨迁朝瑶英抱拳:“公主殿下。”

他瘦了些,晒黑了很多,脸上多了几道疤,不过整个人神采飞扬,身上那股不合时宜的孤傲之气荡然无存,英姿勃发,朝气蓬勃。

“沙州拿下了?”

杨迁眉开眼笑,道:“拿下了!北戎大乱,太子殿下的凉州军守着东边要道,拦截北戎救兵,张九趁机联合当地世家,夺回沙州,把盘踞在沙州的北戎军队赶跑了!信使已经到了高昌,达摩派我来接公主回高昌。”

瑶英一扫多日来的低落,雀跃不已。

沙州、瓜州一切顺利,才能真正打通河陇,收复所有失地。

她找来李仲虔,道:“阿兄,沙州大捷,高昌也光复了,接下来我们得拿下伊州,联合凉州军,打通北道甘、肃、瓜、沙、伊诸州……从河西到西域,收复失地,指日可待!”

李仲虔看着两眼放光的妹妹,心里暗暗松口气,道:“西军兵力太少,我们得防着北戎人卷土重来。”

瑶英眉头轻蹙,她之前也在担心这个难题,西军现在集中兵力收复重镇,兵力不够,必须坚守城池,不可能再分兵去追击北戎军队,北戎人如果重新集结兵力,随时可能反扑。

“现在我们得扩充西军,多囤积粮草军备,想办法打通中原驿道……”

瑶英看一眼李仲虔,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还有,和凉州军李玄贞联系,西军必须和凉州军紧密配合,才能守住现在的战果。

杨迁急不可耐,道:“高昌的豪族还算乖觉,也知晓大义,达摩囚禁依娜夫人,他们立马献粮献钱,不过轮台、精城、千树城……还有昆仑脚下的南州不肯归附西军,他们的首领是北戎人的傀儡。请公主尽快赶到高昌,和信使一起昭告诸州,劝说各地归附。”

瑶英颔首。

几人辞别沙城守将,出了城,李仲虔披上甲衣,带上那些死乞白赖要跟着他的马贼,径自奔向乌泉。

杨迁也想跟去,李仲虔嘱咐他留下保护瑶英。

瑶英接着往南走。

第三天,李仲虔带兵追上他们,他带着流民攻打被占领的乌泉,帮助他们夺回家园,现在乌泉已经易主,想过安稳日子的流民回到家乡,其他人仍然追随他。

瑶英笑问:“阿兄愿意做他们的首领了?”

李仲虔瞥她一眼:“不论哪族人,只要能为我所用,都可以加入西军。”

瑶英心中暖流涌起,李仲虔不想管西域的纷乱局势,但是一旦决定加入西军,就会尽力做到最好。

他们一边赶路一边召集流散各地的义军,队伍越来越壮大。

途中,他们经过的城镇、部落有很多刚刚被北戎乱兵烧杀抢掠,死伤惨重。

瑶英白天安抚百姓,夜里挑灯处理公文,和李仲虔、杨迁商量军务,不觉间时间过得飞快。

这日,他们穿过漫漫无际的戈壁,疲惫饥渴,终于看到前方一处被郁郁葱葱的密林围绕的小绿洲,惊喜地催马上前,刚刚靠近,远处传来一片震天的厮杀声,连忙勒马停下,派出斥候,就地休息。

不一会儿,斥候折返,回禀说前方有两方人马在交战,一方是西军,另一方应该是北戎人,两方兵力差不多,战况胶着。

杨迁立刻点兵,带着几百人绕过密林,从战阵后方突然杀出,西军以为是援军来了,大为振奋,两边人马里应外合,夹击北戎军对,北戎人腹背受敌,很快丢盔弃甲,四散而逃。

等战斗结束,杨迁带着几个年轻将领来见瑶英,笑呵呵地道:“公主,这里离高昌不远了,最近有北戎残部和他们的附庸部落拦路截杀商队和平民,他们接到求救,出城帮忙,没想到这支北戎残部人数不少,好在遇上我们。”

几个校尉上前和瑶英见礼,神情有些局促。

瑶英只当他们不习惯和女子讨论军务,没有多想,一行人整顿一番,喝饱了水,护送商队和平民去高昌城。

城里的人早已接到斥候信报,率领百姓迎出城,城外宽阔的大道上人头攒动,乌泱泱的挤满了人。

达摩特意打发一支亲兵队伍簇拥着一辆华盖马车等在路上,“公主要不要乘坐马车?这辆宝车是城主花费巨资请能工巧匠打造的,依娜夫人都没坐过呢!”

瑶英失笑,“不了,我骑马入城。”

当杨迁、校尉簇拥着她出现在大道上时,欢声雷动,百姓们蜂拥而上,一边歌唱、跳舞,一边向他们抛洒鲜花。

瑶英骑着一匹神清骨俊的神驹入城,头上、身上落满花瓣,雪肤花貌,顾盼间容色照人,让人不敢逼视,百姓们目瞪口呆,高喊着她的封号涌上前,一时间鲜花如雨,几乎挡住她的视线。

李仲虔示意亲兵分开人群,驱马上前,护着瑶英挤出如潮的人流。

达摩迎上前,笑道:“百姓们都盼着能一睹公主的风姿,公主怎么走得这么快?”

瑶英喘口气,再慢一点她就会被鲜花堆埋了。

“对了,魏国使者也到了,他们说是公主的旧相识。”

“喔?来的是哪家子弟?”

瑶英朝门楼看去。

门楼下,几个身着锦袍的男子策马飞奔上来,直到和她只有一个马身了才勒马停下,齐齐望着她,有的神色激动,有的一语不发,眼神沉静。

瑶英愣住了。

她身边的李仲虔扫一眼那几个男人,嘴角勾起:“郑景也来了?”

郑景看着瑶英,神情感慨。

“七公主……”

他本来想说一句别来无恙,但一想到李瑶英吃过的那些苦,他实在说不出口,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后只剩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其他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看着瑶英傻笑。

瑶英哭笑不得。

眼前这几个男子,除了郑景以外,其他几个似乎都是曾打马追逐她的世家儿郎。

“三郎怎么会来高昌城?”

瑶英先问郑景,语调平静。

就好像他们之间没有隔着千山万水,她只是偶尔在长安的市坊中遇到他们,停下马,和他们谈笑。

郑景心里长长地吐口气。

不论何时何地,只要见到七公主,他都会有些不知所措。

郑景掩下感慨,道:“圣上要派出使者,我们几人想亲自来探明西域的局势,正好我们担心公主和卫国公,就来了。”

他说着,趁李仲虔不注意,朝瑶英眨了眨眼睛。

瑶英会意,拨马走开了些。

郑景小声道:“公主,太子殿下在查谢家的事。”

瑶英心中一紧:“他查谢家做什么?”

郑景道:“这个我也不清楚,太子找到了当年谢家的老人,还在查谢皇后身边的老仆。”

“多谢你提醒我。”

瑶英眉头轻皱,李玄贞是不是还想下手害李仲虔?

两人刚密语了两句,被其他人打断,一个王庭近卫打扮的人拍马靠了过来,朝瑶英致意:“文昭公主!”

瑶英看到来人,怔了怔。

缘觉扫一眼眼巴巴跟在瑶英身后的世家儿郎,朝她抱拳:“公主,小的奉王的命令前来高昌城报信,之后一直留在高昌,前几天小的收到信,王命我继续留在高昌。”

瑶英回过神来,轻轻嗯一声。

昙摩罗伽知道她到高昌了。

缘觉挺起胸膛,驱马紧跟在她身边,警惕地扫视左右。

听说这几个男人都曾经爱慕过公主,还有一个差点和公主定亲……他得把这事告诉毕娑。

第150章 她忘了他

当晚,达摩在王宫举行盛大的酒宴,为李瑶英一行人接风洗尘,顺便接见其他诸州来使,和大魏使者商谈册封的事。

瑶英连衣裳都没换,道:“现在战事吃紧,粮草殆尽,军费不足,不必讲究这些,几位天使是我的旧识,非拘泥小节之人,不用铺张……”

说着,她看向郑景几人。

几人对视一眼,忙笑着抱拳:“正是此理,我们奉命而来,是为了和西军义士戮力同心,共破北戎,收复失地,这些繁文缛节能免则免罢。”

达摩怔了怔,眸中闪过赞赏之意,朝瑶英深施一礼:“公主所言甚是,我这就叫人撤了宴席。常听人说长安好饮茶,我仰慕长安风华,最好附庸风雅,请诸位天使也尝尝我们这里的茶。”

侍者上前,领着郑景几人去偏殿饮茶。

瑶英故意落后几步,达摩趁机向瑶英禀报几件重要的事情:“派去焉耆、北庭、于阗、龟兹的使者已经陆续返回,诸州饱受战乱之苦,无不盼望早日光复,不过目前局势还不明朗,他们找借口推托出兵之事,不愿派子弟去长安献礼。”

这个时候派嫡系子弟去长安等于彻底归附魏朝,中原和西域战乱已久,诸州担心魏朝无力庇护他们,怕被北戎报复,还在观望。

对于其他诸州的摇摆不定,瑶英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诸州力量薄弱,在强大的势力中间夹缝求生,朝秦暮楚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等我们收复伊州,联通河陇,诸州自然就会归附。”

达摩赞同地点点头,取出郑景他们带来的文书。

李德正式册封瑶英为西军都督,西军其他将领也都获得擢升,高昌将恢复旧制,沿用西州之名,达摩不再是国主,而是西州都护。

瑶英抬眸,“大郎高义。”

达摩笑了笑,不无感慨地道:“高义倒也称不上,从前我浑浑噩噩多年,连发妻都保不住……不过是个傀儡罢了,先父临终前的遗愿,我始终谨记在心,以后到了地底下,见到他们,不至于无颜相对……”

见他神色惆怅,瑶英岔开话题,问起军备的事。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达摩想起一件事,叫来几个年轻的将领,笑道:“这些都是和四郎一起筹建义军的儿郎,张家的三郎,袁家的七郎,赵家的十一郎,宋家的二郎……”

将领们锦衣绣袍,硬挺俊朗,俊秀飞扬,一看便知是在锦绣丛中长大的世家子弟,一个个上前和瑶英见礼。

瑶英心里暗暗咦了一声,这几个将领分明是她在城外遇到的年轻人,当时他们刚刚浴血奋战,举止颇为拘谨,这会儿回到城中,都换了衣裳,举手投足间从容了许多,不过还是能看出有些紧张。

达摩道:“四郎忙于军务,没办法随侍公主,以后张三他们跟着公主,但听公主差遣。”

瑶英不动声色,笑了笑。

达摩先一步去偏殿陪郑景他们吃茶,让瑶英和张三、袁七几人说说话,临走之前,他朝张三他们使了个眼色。

张三等人咳嗽几声,神情愈发不自在。

瑶英把他们的眼神交流尽收眼底,请张三他们帮她去杨迁那里取一件东西。

几人揎拳掳袖,齐声应喏,转身跑开,生怕被人抢了先。

瑶英蹙眉,身后传来笑声。

李仲虔一边拍打身上、头上的花瓣,一边拾级而上:“明月奴,你看不出达摩的意思吗?”

瑶英叹口气:“难道这些人都是?”

李仲虔摇摇头:“不止,这些是他和杨迁从所有适龄的世家子弟里遴选出来的最出类拔萃的几个,你要是一个都看不上,他们马上能换一批人。”

瑶英哭笑不得。

怪不得这些年轻人看到她时会不自觉地挺起胸膛,还和身边人暗暗较劲。世家豪族想要联姻,他们是驸马的人选。从他们的姓氏来看,本地豪族一个不落,全都参与了这场竞争。

“有看得顺眼的吗?”李仲虔问。

瑶英长舒一口气:“阿兄,你别问了,一个都没有。”

李仲虔皱眉。

“他们文武双全,品性端正,出身清贵,相貌堂堂,年纪和你也相当,你不用急着决定。”

“不用了,拖延下去,豪族为此冲突就不好了,我一个都不挑。”

李仲虔神色微变,眼神示意亲兵退下。

“为什么一个都不挑?明月奴,你已经有意中人了?”

他问,声音透出几分严厉。

瑶英停下脚步,立在阶前,回头望向西边方向,天际处山峦巍峨起伏,看不到遥远的王庭。

她出了一会儿神,抬头看着李仲虔,“阿兄,我早就想问你了,你为什么急着让我嫁人?”

“你早点嫁人,我安心些。”

瑶英眉头轻皱。

这话他以前提起过,但是现在今非昔比,她不需要靠婚姻来立足,李仲虔为什么还要逼着她嫁人?

瑶英眼珠转了转,故意沉下脸,“难道我嫁了人,就不再是你妹妹了?你就不关心我了?以后你不想管我,所以急着给我找一个归宿?”

李仲虔怒目道:“胡思乱想什么呢?你嫁不嫁人,都是我李仲虔的妹妹,阿兄永远不会不管你。”

瑶英对上他的视线:“那你为什么催着我嫁人?”

李仲虔神色缓和了些,抬手揉揉她的头发:“总归要嫁人,不如趁现在挑个好的。”

瑶英眸光闪烁,一把攥住他的手,“阿兄,你打算做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李仲虔挪开了视线。

“阿兄,你瞒了我什么?”

“没什么。”

李仲虔淡淡地道,抬脚走开。

“李仲虔!”

瑶英面上闪过薄怒,第一次开口叫他的全名,追上他,扯住他的胳膊:“你别瞒我……你是不是打算和李德同归于尽?”

李仲虔闭了闭眼睛。

“他一天不死,我们一天不能安宁,等这边事了,我回去杀了他。”

他不舍得留下瑶英孤零零一个人在世上,她早点成亲,有了丈夫,再有了孩子,就有了牵挂,到时候,哪怕他死在长安,她身边还有其他亲人陪伴。

瑶英眼圈微微红了,“阿兄,这件事可以从长计议……和报仇比起来,我更希望你好好活着。”

“你以为我嫁了人,就是外嫁女,和你没关系了?你去报仇,我就能置身事外?阿兄,你错了,我永远是你的妹妹。你如果出了事,我不管在哪里,都会去找你。”

她的声音轻柔,沙哑,坚定。

李仲虔垂眸凝视她,一动不动,心头既温暖又酸涩,半晌后,长叹一声,抱了抱她。

真是个傻姑娘。

瑶英挽住他胳膊,慢慢地道:“阿兄,以后别操心我的婚事了。从前在中原,我知道李德的打算,想过嫁人,后来我流落到王庭,经历了很多事,现在终于能和阿兄团聚……我和阿兄说句实话,除非是我喜欢的人,否则我不会考虑嫁人的事。”

“阿兄,我是你教大的,你知道我的性子,我不喜欢拘束,不喜欢整天闷在后院,我看的那些书离经叛道……世家豪族规矩多,我不耐烦理会那些事,不会为了嫁人妥协。”

“以前,我的婚事不能自己做主。现在我能自己做主了,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为嫁人而嫁人?”

“我一辈子不嫁人,又能怎样?”

李仲虔听到这里,知道她已经打定主意,脚步顿住:“真不打算挑一个驸马?”

瑶英一笑,眉目舒朗:“没有喜欢的就不要。”

“有喜欢的呢?”

“那我就好好喜欢他。”

李仲虔出神片刻,“好,阿兄不逼着你挑驸马。”

瑶英看着他的眼睛:“阿兄,答应我,别一个人去做傻事,有什么事和我商量,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李仲虔拍拍她的发顶。

“好,阿兄答应你。”

瑶英松口气,走进偏殿,殿中茶香袅袅,郑景几人捧着添了酥酪、盐巴的茶,一边喝,一边和达摩谈笑。

她走进去,郑景立刻站起来,捧出诏书,宣读毕,客气一番,她问起发兵的事。

郑景道:“朝廷要防着南楚,暂时无法抽出太多兵力,现在只有太子殿下的凉州军随时可以调动,不过公主可以放心,朝廷一定会尽力筹措粮草物资,让西军没有后顾之忧。”

接着说起联姻的事,李德已经挑选了几个宗室女,册封为公主,下嫁即将归附的世家子弟,另外还为宰相之子向达摩的女儿求亲。

李仲虔冷笑,李德这是打算用联姻的手段来拉拢豪族。

瑶英早就料到李德会这么做,没有说什么,联姻固然有用,但是联姻也不是万能的。

正事谈完,郑景几人告退出去。

瑶英和达摩、匆匆赶来的杨迁等人商议事情。不一会儿,叫来亲兵,铺纸磨墨,写好几封信,拿起朝廷送来的印信,盖上印戳,签了花押,发出一道道诏令。

“以西军的名义前往各地宣扬朝廷旨意,慰劳所有为西军送粮送钱的百姓。”

“由西军出面,在刚刚经历战乱的部落发放粮食,赠予医药。”

“编造名册,登记丁口,从前被北戎人诬陷入狱的,查清事实后无罪释放,从其他地方逃逸过来的,既往不咎。”

“西域多信众,找到德高望重的僧人和长老、司祭,让他们出面安抚僧众——不管是佛门,道家,景教、拜火教,还是摩尼教,都这么做。”

“各地官员,不论是胡人还是汉人、从前听从北戎还是听从都护,只要在当地有威望、为百姓做实事,名声不差的,都可以酌情保留官职。”

“派出使者深入民间,让各地百姓上奏,对于那些作威作福、奴役百姓、罪大恶极的官吏,一旦查明,按律处置。”

……

一桩桩、一件件吩咐下去,亲兵捧着诏书,一头扎进暮色之中。

瑶英累得满头大汗。

仗要打,百姓也要安抚。只有让百姓感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和恩泽,他们才能从心底里拥护西军。

接下来的几天,瑶英一天比一天忙。

随着诏令得到落实,她和西军在民间的声望日益高涨。

达摩看出她不喜欢那几个校尉,果然很快换了一批年轻郎君。

每天都有人变着花样向瑶英献殷情,她委婉告诉达摩自己现在没有嫁娶的心思。

达摩另辟蹊径:“那卫国公是否有意娶妻?”

说着,一口气报出十几个小娘子的名字。

瑶英挑挑眉,替李仲虔拒绝了,他的心病就是联姻,不会为了这个理由娶妻。

这期间,不断有战报送回,沙州、甘州、肃州一带战事顺利,等河陇平定,西军就能集中兵力收复伊州。

与此同时,瑶英他们也密切关注王庭的军情,莫毗多紧追着北戎的残部不放,成功将瓦罕可汗的精锐围堵在沙海道附近,两军僵持了一段时日,耗完了北戎军队的粮草,莫毗多即将发动进攻。

这晚,瑶英在灯前忙碌,缘觉站在一边给她打扇。

不一会儿,亲兵求见,他要给王庭那边送节礼文书,问瑶英有没有信件一并送去。

“没有。”瑶英低头书写,淡淡地道,“王庭和西军来往,都是要事,我会让长史以公文传达军情战报和请求,以后我不会有送往圣城的私人信件,不必再来问我。”

亲兵应是,告退出去。

缘觉张了张嘴巴,心口发凉。

公主不再是摩登伽女后,竟然真的和圣城断绝往来了!

这段时日,他跟在公主身边,公主一次也没提起圣城,没说起王。西军几乎天天都有信件送往王庭,全部都是冷冰冰的正式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