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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英眉头轻蹙,走到书案旁坐下,拿起帕子。

“今天又换了一种药?”

蒙达提婆这些天试了几种新药方,之前几次昙摩罗伽都没有这么大的反应。

昙摩罗伽没有回答,眉心紧皱,眸光冰冷。

瑶英直起身,手里的帕子按在他汗水淋漓的肩上,还没动作,他身上更加紧绷,血管青筋暴起,周身杀气隐隐浮动。

他是昙摩罗伽的时候绝不会运功,最近他有些控制不住功法的迹象,还没运功就会真气涌动。

蒙达提婆说,再不想办法,他可能会走火入魔。

想到昙摩罗伽的结局,瑶英心中酸涩,看着他冰冷的碧眸,没有退开,帕子轻柔地擦拭他裸露的肩和背。

她低头专心地为他擦拭,呼吸洒在他胸前和肩头,手指拂过他裸露的肌肤。

湿黏黏的,温软。

昙摩罗伽身上震颤,汗珠滚动,按住瑶英的手。

“我自己来。”

他道,嗓音沙哑。

“别动,我帮你。”

瑶英拨开他的手,继续帮他擦拭。

昙摩罗伽垂眸,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发顶,闭了闭眼睛,不动了。

瑶英帮他擦完身,看他脸色比方才好了点,洗了手,倒了碗水给他喝。

他喝了口水,喉结滚动,扯起褪到腰间的袈裟穿上,拿起佛珠戴在腕上,展开一本经文。

瑶英长舒一口气,跪坐在他身前,“法师把曼达公主关押起来了?”

昙摩罗伽颔首。

瑶英哭笑不得:“因为她和我说了双修的事?”

昙摩罗伽看着经文,道:“她昨晚让你喝了青花酒。”

瑶英一愣,“不错,她请我喝了青花酒……这酒有什么问题吗?”

昨天的宴会上,她和曼达公主都喝了葡萄酒,后来回来的路上又和曼达公主饮了几杯酒,慢慢有些醉了。昨晚她是有点迷糊,比平时任性,但神智还是清楚的,离开宴会时她思路清晰,还和李仲虔讨论了很久海都阿陵的事,直到回到庭院以后,整个人放松下来,醉意才涌了上来。

昙摩罗伽目光移开,取出曼达公主的供词。

酒有问题。

青花酒有激发血气、壮胆的作用,勇士出征或者比武之前会饮用此酒。

此外,这酒和他屋中熏的药香相激,会让喝了酒的人反应更剧烈。

曼达公主招认说,她知道天竺医官和蒙达提婆最近研究了哪些药物,特地准备的青花酒。她收藏的青花酒比一般的青花酒更醇厚,能够放大人的感觉,让人彻底放松下来,做出平时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这酒喝下以后,可以让人心情舒畅,飘飘然。闻到药香,感觉更灵敏,还有,如果喜欢一种味道,或是喜欢一个人,喝了酒,会不自觉想要沉浸在味道里,想亲近喜欢的人……”

她赌咒发誓,说只是想帮瑶英,没有偷偷在瑶英的酒里下会害人的药。

曼达公主供词上的原话是:“这酒真的没有害处,我自己也常喝,不仅没坏处,还能助兴呢!”

瑶英看完供词,眼皮直跳。

难怪昨晚曼达公主请她尝酒的时候说后劲会很大。

瑶英放下供词,沉吟了片刻,抬起眼帘,看着昙摩罗伽。

“只是一杯酒而已,我昨晚有些醉了……阿兄以前不许我多吃酒,因为我要服药,不能饮酒,而且我吃醉了喜欢缠着人胡闹……”

她停顿了一下,解释说,“就像昨晚那样……想亲你。”

昨晚她只是有些恍惚而已,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青花酒不过是让她完全放松下来罢了,没有影响她的神思。

屋中安静下来,静如一片深不见底的沉水。

昙摩罗伽握紧经卷。

窗外脚步轻响,巴米尔进屋,站在毡帘外抱拳请示:“王,乌吉里部的莫毗多小王子回来了。”

昙摩罗伽回过神,放下经卷,看向瑶英。

“这次只是一杯酒,若是其他东西呢?”

瑶英怔住。

他生气的不是那杯酒,而是担心曼达公主骗她喝下其他东西。

“我以后会当心。”

“曼达公主暂时不能放。”昙摩罗伽道,“我有事情处理,请公主回避。”

瑶英嗯一声,起身出屋,告诉天竺医官,曼达公主不会出什么事。

……

天竺医官去看望曼达公主,告知她这个消息。

曼达公主大半夜被人抓起来审问,火冒三丈,敢怒不敢言,老实交代了一切后,在心里大骂昙摩罗伽,看到天竺医官过来了,大喜过望,得知昙摩罗伽暂时不肯放人,喜色一收,双眉倒竖。

“难道文昭公主昨晚还没得手?”

天竺医官白了她一眼。

曼达公主眯了眯眼睛,文昭公主还是太束手束脚了,她得想想其他办法。

……

莫毗多带着北戎投降的贵族返回圣城,消息很快传遍大街小巷。

昙摩罗伽去王寺接见莫毗多,毕娑和缘觉也跟着去了。

巴米尔笑眯眯地说,金勃小王子等人投降以后,会在几日后的大典上正式献上降书。

瑶英处理了几件杂事,等着昙摩罗伽回来。

长廊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亲兵急匆匆进屋,“七娘,阿郎和太子殿下打起来了,阿郎要杀了太子,我们拦不住!”

瑶英脸色骤变,丢下笔,衣裳也没换,骑马直奔驿馆。

高昌使团住在驿馆南面的一处轩馆里,李玄贞受伤,瑶英派了几个人看着他,等他能骑马了就送他回高昌,再把他送去凉州,这几天她的亲兵一直守着他,避免他和李仲虔碰面。

瑶英心急如焚,她不是担心李玄贞,而是怕李仲虔伤了他会出事。

她策马疾奔,问:“阿兄为什么突然要杀太子?”

亲兵紧跟着她,道:“昨晚阿郎在宴会上吃醉了,您嘱咐我们看着阿郎,我们把阿郎送回住处,阿郎躺下就睡了……原本相安无事,谁知今早阿郎宿醉醒来,忽然想起太子,找来看守太子的亲兵问了几句话,雷霆大怒,提着剑就冲去太子住的地方,又劈又砍的,差点杀了太子……小的们拦着劝着,阿郎不听……”

“阿郎大骂太子是畜生!”

瑶英心里一紧。

李仲虔知道什么了?

她扬鞭催马,赶到驿馆,亲兵们正乱成一团,看到她过来,立刻找到主心骨,簇拥着她往里走。

李玄贞的院子很偏僻,她一路马不停蹄,快步穿过长廊,喘得拉风箱一样,冲进最里面的一间屋子。

满地狼藉,坚固的门扇被砍得七零八落,泥窗上也一道道劈砍的痕迹,屋中身影腾挪晃动,隔得老远就能听到刀剑相击声,夹杂着亲兵的惊叫和劝阻的声音。

亲兵推开倒塌下来挡住门口的箱柜,瑶英踏入屋中,还没看清房中清醒,一道裹挟着冰冷杀气的剑光朝她掠了过来。

“七娘!当心!”

“阿郎,七娘来了!快停手!”

瑶英还没反应过来,剑光飞掠而至,眼角余光里看到一道身影冲过来,迅若激电。

满屋激荡的杀气掌风陡然凝滞,众人目瞪口呆,大气不敢出一声。

瑶英纹丝不动,眼前寒光闪动。

在离她的鼻尖只有一指头距离的地方,一把灌注了内劲的长刀和一柄长剑相击,火花迸射,劲风涌动。

屋中所有人呆住了。

瑶英捂着眼睛,软倒在地。

“明月奴!”

“阿月!”

两道惊恐的声音同时响起,长刀和长剑从主人手中跌落到地上。

两人一起扑向瑶英。

瑶英被人抱着翻了个身,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阿兄?”

她轻声喊道。

李仲虔浑身发抖,狠狠推开李玄贞,凤眼满是戾气,咬牙沉声道:“畜生,你敢碰一下她的衣角试试?”

李玄贞垂眸,松开了手。

瑶英循声拽住李仲虔的衣袖:“阿兄,我眼睛疼。”

李仲虔赶紧低头,心焦如火,轻轻扯开瑶英的手,没看到血迹,松口气。

亲兵送来热水巾帕,他手忙脚乱,拿热帕子盖在瑶英眼睛上,抱起她,转身出屋。

第167章 夜探

大殿前设了华丽的毡帐,金毯铺地,幔帐轻扬,一面面雪白金纹旗帜迎风猎猎。

文武群臣盛装华服,站在阶前,看着身穿铠甲的莫毗多骑马入宫。在他身后,以金勃为首的北戎王子手捧降书、珍宝和舆图,入帐觐见昙摩罗伽。

礼乐毕,金勃献上降书,礼官接受献礼,宣读册封他们为王的诏书。

前殿欢声笑语,鼓乐喧天。

大臣们围着贵族出身的将领谈笑风生,莫毗多和他们话不投机,喝了几杯酒,在亲兵的指引下往内殿走去。

内殿燃了水沉香,缕缕青烟浮动。

毕娑和缘觉立在殿前。

莫毗多和他们笑谈几句,走进内殿,单膝跪下行礼。

昙摩罗伽端坐殿前,没有抬头,提笔书写一份诏书,一身袈裟,气势雍容。

莫毗多屏息凝神,不敢吱声。

随后入殿的毕娑、缘觉敛容静立,也不敢出声。

一声轻响,昙摩罗伽放下笔,抬眸,眼神示意缘觉。

缘觉忙上前,捧起他刚刚写完的诏书,递给莫毗多。

莫毗多看完诏书上的内容,眼睛瞪大,掩不住的惊讶。

昙摩罗伽看着他:“你能不能担此重任?”

莫毗多挺起胸膛,大声道:“能!”

“好。”昙摩罗伽微微颔首,深邃的碧眸俯视着他,“从今天起,你升任节度衙大将军,遥领萨州。”

莫毗多热血上涌,叩首道:“臣必当尽忠职守,不会辜负王的信任!”

他是乌吉里部人,不是贵族出身,不信奉佛教,按规矩不能入节度衙,也就不能长期留在圣城,始终只是外族部落王子。他率军凯旋,同行的贵族出身的将领被沿途官员吹捧讨好,而他受到冷落。现在王破格提拔他,以后他也可以留在圣城!

毕娑和缘觉相视一笑,恭贺莫毗多,他站起身,粲然一笑,双眼闪闪发亮。

昙摩罗伽垂眸继续翻看奏本。

几人告退出来,莫毗多忽地挠挠脑袋,转身进殿,小声道:“王,臣有一件私事要禀。”

“说。”

莫毗多道:“臣此前请婚文昭公主,求王允许……文昭公主已经拒绝臣了。”

昙摩罗伽眼帘抬起。

莫毗多接着说:“就在臣请婚的第二天,文昭公主就写信拒绝了臣的请婚,当时臣没有收到信,臣奔赴高昌的第二天,公主当面和臣说明缘由,公主已心有所属,不能接受臣的心意。”

昙摩罗伽握紧奏本。

和李仲虔一起离开圣城的时候,她也同时拒绝莫毗多了。

莫毗多说完,退了出去。

昙摩罗伽坐着出了一会儿神。

片刻后,毕娑入殿,“王任命莫毗多为节度衙大将军,可能会招来非议。”

昙摩罗伽淡淡地道:“不破不立。莫毗多非贵族出身,非世家子弟,军部需要他这样的人。你是公主之孙,和世家牵扯太多,莫毗多入军部,你统领禁卫军,一明一暗,一内一外。”

“乱世用乱世之法,彼一时,此一时,北戎已灭,只剩下海都阿陵,该为以后做打算了。”

毕娑心头凛然,恭敬应是。

当初昙摩罗伽年纪小,被世家囚禁,北戎又在一旁虎视眈眈,他必须借助佛子的身份来压制世家,再以苏丹古的狠辣手段震慑群臣,现在北戎投降,最大的威胁已除,确实得为以后做打算。

毕竟谁也不知道昙摩罗伽还能活几年……他早就在暗中准备,以确保他死后权力可以顺利更迭,不至于引发动乱,外敌趁虚而入。

殿前脚步咚咚响,缘觉飞跑入殿。

“王,文昭公主的亲兵过来说,今天公主有事,不回来了。”

昙摩罗伽问:“公主去哪里了?”

“公主去驿馆了,亲兵说公主和卫国公要商议事情,今晚不回院子,明天可能也回不来。”

昙摩罗伽皱眉。

……

驿馆里,李仲虔五内俱焚,坐立不安。

医者为瑶英的眼睛涂了药,包了布条,叮嘱道:“每隔两个时辰换一次药,一个月内不能食用油腻腥臊之物。”

李仲虔送医者出去,转身,看着眼睛上蒙了布条的瑶英,面色阴沉如水。

瑶英什么都看不见,有些不安,伸手摸了摸榻边:“阿兄?”

李仲虔握拳,深吸一口气,把满腹怒火硬按下去,握住她的手,“眼睛还疼吗?”

瑶英道:“擦了药,好些了……”

李仲虔拔高嗓音:“你知不知道如果我和李玄贞收手慢一点,你可能连命都没了?你闯进来干什么?”

瑶英仰着头,小声说:“阿兄,李玄贞是太子,你不能在王庭杀了他……”

“他不顾人伦,对你有那种龌龊心思!”

李仲虔忍耐不住,怒吼出声,“我不能让他活在这个世上!”

只要一想到李玄贞每次看着瑶英的时候在想什么,他气得毛发直竖,恨不能把李玄贞碎尸万段。李玄贞居然有脸追来王庭!

瑶英松口气,看来李玄贞宁愿被李仲虔误会,也没有说出她的身世。

她的信应该还没送到杜思南手上,在收到杜思南的回信、确认自己的身世之前,她不想让李仲虔知道这事。

“阿兄,他不敢对我做什么,李德也不敢,先把他送回去,眼不见为净。”

李仲虔攥紧案几一角,脸色愈发黑沉,凤眸发红,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瑶英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抓着他的胳膊摇了摇:“阿兄……你杀了他,风险太大,李德才是我们要提防的人……李德和李玄贞之间矛盾重重,李玄贞活着,对我们来说不是坏事……”

李仲虔回过神,看着她脸上蒙着的布条,闭了闭眼睛,“好,我现在不杀他。”

瑶英松口气。

她现在还不能告知李仲虔全部真相,李仲虔原本就有和李德父子同归于尽的想法,假如知道她和李玄贞之间的纠葛,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牺牲他自己。

安抚好李仲虔,瑶英问亲兵:“太子的伤怎么样了?”

亲兵答道:“医者刚刚为太子殿下包扎了,之前留下的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今天阿郎把太子打了一顿,添了些新伤,不过没有伤及要害。”

瑶英点点头,“带他过来。”

不一会儿,屋中脚步轻响,亲兵带着李玄贞进屋。

瑶英抬手让亲兵退到角落里去,问:“你做了什么?我阿兄怎么会知道你的心思?”

李玄贞沉默了一会儿。

“眼睛疼吗?”

他鼻青脸肿,连五官都看不出来了,一瘸一拐地走到她面前,看着她脸上的布条,问道。

瑶英看不见人,端坐不动,冷声道:“不关你的事。”

李玄贞苦笑,怎么不关他的事?他和李仲虔起争执,她赶来阻止,眼睛才会受伤。

他俯身,拉起她的手。

瑶英下意识一甩,李玄贞疼得面皮抽搐了几下,心中苦涩,忍着没喊疼,紧紧握住她的手掌,“别动,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他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塞到瑶英手心里。

瑶英皱眉,摸索掌中的东西,摸了半天也没猜出是什么:“这是什么?”

李玄贞半晌没说话。

昔日的种种一一在脑海中浮现,他曾经刻意遗忘那段过去,但是那段记忆始终牢固地盘亘在他心底,即使他一刀一刀去剜,把自己的心挖得鲜血淋漓,也无法抹去和她相识的回忆,只能将其深埋心底,用恨意去填补空洞。

后来他发现,其实他什么都记得。

“是泥人……”李玄贞轻声说,“你的泥人。”

他被关起来养伤,捏了几个泥人,都是她的模样。李仲虔看到酷似她的泥人,什么都明白了。

瑶英脸上没有一丝波澜,随手将泥人放到一边绒毯上,道:“我会即刻派人送你回高昌,你的部下应该也找过来了,你好自为之。”

李玄贞闭目了片刻。

她不记得泥人了。

又或者,她记得,但是她一点都不在乎。

他耗光了她的所有期望,现在不管他做什么,她都毫不在意。

“为什么……”他双手紧握成拳,身上的疼痛远不如心口泛上来的疼,“七娘,为什么阻止李仲虔杀我?”

瑶英淡淡地道:“因为我不想阿兄出事。”

李玄贞唇角勾起,自嘲一笑。

意料之中的回答,他偏偏要问出口。明知是自取其辱,他还是抱了一点期望,希望她心底对他有一丝不忍。

只要有一丝就够了。

“七娘,你不用担心李仲虔发现你的身世……”李玄贞转身,一瘸一拐地出去,“在你决定告诉他实情之前,我不会泄露出去。”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甚至有几分轻快。

即使被李仲虔和她的亲兵误会、即使被天下人耻笑,又能怎样?

他不在乎。

瑶英担心夜长梦多,催促亲兵赶紧启程,这天傍晚,亲兵护送李玄贞离开圣城。

她留在驿馆看着李仲虔,要他亲自给自己换药,以防他偷偷出城去追杀李玄贞。

一看到她蒙着眼睛的样子,李仲虔满腔怒火尽数消散,没有再提要立刻手刃李玄贞的话。

瑶英打发亲兵去王寺见毕娑,“王寺那边有急事的话一定要来禀报。”

亲兵回来复命:“阿史那将军说一切都好,公主不必担心,他若有事,一定会来请公主。”

瑶英放下心来,收拾了睡下。

夜半时分,瑶英做了一个噩梦,身上战栗不止。

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的额头,指腹微凉。

瑶英半梦半醒,闻到熟悉的味道,抱住那只手蹭了蹭,呢喃:“法师……”

声音拖得长长的,又娇又软。

榻边的身影微微僵了一下。

瑶英侧过身,蜷缩成一团,紧紧靠着那道身影。

耳畔传来诵经声,音调宛转清冷。

瑶英紧拽着袖子不放,快要睡着时,忽然清醒过来,双手一抓。

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抓着。

她坐起身来,屋中一点声响都没有,静悄悄的,刚才的念经声仿佛是她的错觉。

瑶英脸上还蒙着布条,什么都看不到,伸手摸了摸榻边,锦毯边沿没有一丝皱褶。

她嘴角轻轻翘起:“法师?”

没有回应。

“我知道你在这里。”瑶英笃定地道,“你怎么来的?身上好些了没?”

她等了一会儿,榻边一声细微的窸窣响动。

一道身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解开她脸上的布条。

瑶英乖乖坐着,一动不动,全然信赖。

昙摩罗伽凑近了些,细看她的眼睛,双眉紧皱。

瑶英小声说:“法师,你别担心,我只是暂时看不清楚,过几天就好了。我今天装出很疼的样子是为了吓唬我阿兄,让他冷静下来。”

她还故意软倒在地上,让医者夸大她的伤势。

昙摩罗伽一语不发。

她让亲兵隐瞒消息,他派亲卫过来打探后才知道她眼睛受伤了,所以不能回去。

她骗他。

知道她受伤的那一刻,他几乎克制不住,想亲自过来把人抓回去……他心底的执越来越深了。

昙摩罗伽拿起布条,重新给瑶英系上,动作轻柔,“以后别瞒着我。”

语气听起来格外严厉。

瑶英点点头:“我没事,不过这两天得待在驿馆,阿兄才能放心……法师,你快回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说着,她眉头紧皱。

“你没运功吧?”

蒙达提婆带来的新方子起了效用,他得坚持用药,而且不能再运功。

昙摩罗伽垂眸,扶她躺下,“我没运功。睡吧,我这就走。”

他有很多事情要忙,她不知道,那些事是他的责任,他无所求,而她,是他在责任之外唯一的一点私心。

而他只能在深夜悄悄来看她。

瑶英躺回枕上。

昙摩罗伽坐在榻边,她拽拽他的袖子,“法师,你刚才念的是什么经文?”

“《佛说百佛经》……诵此佛名故,常得见好梦,远离诸难,得无上菩提……”

他刚才念的是梵语,知道她听不懂,改成汉文,音色依旧清冷,如玉石琳琅,高贵优雅。

瑶英看不到他的样子,听着他一句一句念诵经文,心里无比安定,放松下来,慢慢睡着了。

如银月华从花窗漫进屋中,她侧身而睡,脸庞沐浴在朦胧的光晕中,眼睛蒙着布条,双唇润泽,蕊红新放,像是在等人品尝。

昙摩罗伽俯身,手指拂开她鬓边发丝,一点一点朝她靠近,指尖轻轻地拂过她的脸庞。

吱嘎一声。

窗外闪过一道黑影。

昙摩罗伽醒过神,给瑶英盖好锦被,起身走出屋。

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在庭院深处,转身瞥他一眼,一双凤眼倒映出冰冷月光,目光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