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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英仰起脸看他:“怎么了?”

“我以后还是会看经文,会研究佛理……”

昙摩罗伽慢慢地道,语气郑重,声音沙哑,“明月奴,即使我不是沙门中人了,我依然要修我的道……你刚才看到了,我是王庭的君主,会经常像今天这样忙于处理政务……”

瑶英怔了一会儿:“你今天让我陪着你,是为了让我看这些?”

昙摩罗伽颔首,轻叹一声,“明月奴,我从小在佛寺长大,知道怎么做一个僧人,做一个君主……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好情郎。”

他不是莫毗多那样的少年郎,不懂该怎么去讨她的欢心。

瑶英这回愣得更久,就像喝了几碗高昌葡萄酒似的,心里酸酸麻麻,有什么东西在暗暗涌动,满满胀胀的。

什么都会的罗伽,居然会在意这个。

从前,他心无挂碍。现在,他踏入她的红尘,努力为她做一个好情郎。

瑶英心潮起伏,踮起脚,在他脸上飞快亲了一下,笑意盈盈:“你这样就很好了,然后呢,还要听我的话,要好好涂药,我叫你回来休息,你得听进去。”

昙摩罗伽垂眸看她,轻轻嗯一声。

她不介意,那么,从现在起,他是她的情郎。

瑶英想到他背上的伤,心疼地道:“好了,我让人把伤药拿来了,你坐下,我帮你擦药。”

昙摩罗伽摇摇头。

瑶英双眼微眯,他刚刚才答应要好好听她的话。

“我得去见卫国公……”昙摩罗伽解释说,“他是你的兄长,我现在应该去见他。”

瑶英有些甜蜜,又有些哭笑不得,看一眼燃烧的蜡烛:“明天再去吧。”

她和李仲虔下午见过面,李仲虔这会儿应该睡下了。

“不。”昙摩罗伽摇摇头,抱了抱她,走出大帐,“我这就去见他。”

他要珍惜和她的每一刻,每一瞬,不想耽搁。

第181章 王后

李仲虔下午和瑶英见了一面,商量了几句撤兵的事,傍晚时和部下议事,吃了些馕饼,刚刚睡下,亲兵禀报说昙摩罗伽命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

他披衣起身。

缘觉满脸带笑,领着侍从入帐,不一会儿营帐地下就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笼、宝匣,烛光摇曳,一室宝气浮动,晃得人眼花缭乱。

李仲虔似笑非笑。

早就听说过王庭富庶,果然如此,海都阿陵许诺纵容士兵抢掠王庭,才能说动那些部落酋长随他发兵攻打圣城。

今天李仲虔没闲着,巴米尔和几个近卫军将领陪着他在圣城转了一大圈。百姓在官员的带领下热火朝天地清理废墟,虽然满目疮痍,但是经过一场大的动乱,兴风作浪的世家贵族大半死在战火之中,活下来的生怕被牵连,一个比一个更谨小慎微,一切欣欣向荣,生机勃勃,各部酋长真心敬畏昙摩罗伽,王权得以巩固,上下齐心,相信不久就能重新建立起一座繁华的都城。

昙摩罗伽倒是用心良苦,白天还俗,让他看到王庭以后不会再轻易发生动荡,夜里派人抬来这一箱箱价值连城的宝物。

李仲虔面无表情,漫不经心地瞥一眼满地宝匣,目光转过一只打开的黑匣时,忽然凝定不动,少顷,凤眸里隐隐掠过一道异色,震惊,诧异,怅惘,不敢相信。

“为什么送这些东西?”

他沉默了很久,问。

缘觉笑着答:“因为这些都是公主喜欢的,公主喜欢什么,我们王都记得。”

李仲虔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

毡帘晃动,亲兵禀报:“阿郎,王来了。”

李仲虔回过神,淡淡地道:“请他进来。”

毡帘掀开,昙摩罗伽在近卫的簇拥中踏入帐中,身上穿一件金银线绣赤色翻领及膝窄袖锦边短袍,腰束革带,革带上嵌满各色宝石,挂有匕首,短刀,长剑,脚上踏长靴,衣裳领边、前襟、袖口都镶绣有富丽鲜明的兽纹,光彩夺目。

帐中众人朝他躬身行礼。

李仲虔头一次看昙摩罗伽穿王庭君主的骑射服,不禁盯着他多看了几眼。

昙摩罗伽气度从容,穿一身华丽的锦衣,依旧清冷出尘,高贵雍容,不带一丝烟火气,让人望尘莫及,只是多了几分健朗英武。

李仲虔不动声色,走到长案前,大马金刀地坐下,一只长腿曲起:“王深夜前来,有何贵干?”

昙摩罗伽眼神示意其他人都退出去,道:“今夜我来拜访卫国公,不是以王庭君主的身份,只是昙摩罗伽。”

李仲虔嘴角勾起,凤眸微眯,打量他几眼,摆摆手:“那请坐吧。”

昙摩罗伽坐到他对面,整衣危坐,一派肃然。

李仲虔给自己倒了碗酒,“找我什么事?”

昙摩罗伽道:“卫国公曾问过我几个问题,当时我不能回答。”

李仲虔喝口酒,回想了一下,“喔?我问过你什么?”

“卫国公问我,是否对公主动了男女之念。”

“是否打算一直瞒下去,只和她暗中幽会。”

“假若为她还俗,日后会不会追悔莫及。”

“娶了她,能不能让她远离是非,安稳喜乐。”

昙摩罗伽一句一句地道。

李仲虔没料到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日说过的话,放下酒碗,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昙摩罗伽望着他,眸中倒映出摇曳的烛光,眉聚山川,目若流星:“彼时,情境不同,我不敢强留公主。然而公主对我一片赤诚,我危难之时,她不顾安危,陪我共度患难,我自知无法放手,此时,我可以重新回答卫国公的问题,我对公主有男女之念,不是一时的情动,我希望公主能够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想和她朝夕相对,相守一生。一日不见公主,我心神不宁。”

他停顿了片刻,眸光坚定,“我想求娶公主,做她的丈夫。”

嗓音清泠,字字铿锵。

李仲虔瞪大了眼睛。

昙摩罗伽面色如常,接着道:“公主乃西军首领,两国联姻,不该如此草率,明日王庭会正式遣使向魏朝提出请婚,诏书已经拟定好。卫国公是公主的长兄,长兄如父,公主敬爱卫国公,我此来,想先征得卫国公的许可,望卫国公成全。”

“若能和公主结为夫妻,我必敬她,爱她,让她平安喜乐,远离是非。”

帐中安静下来,一片沉寂,帐外偶尔传来一阵沙沙的马蹄声。

李仲虔沉默不语。

昙摩罗伽现在是王庭君王,百姓接受他还俗的事实,王权和神权逐渐剥离,以后神权不再凌驾于王权。他力挽狂澜,得万民敬仰,既有僧人的慈悲,也有几分乾纲独断、心如铁石的帝王威仪,显然,自己当日提出的问题已经不再是横亘在他和瑶英之间的枷锁。

从他立志让王庭远离战火,逐步推行改革、加强王权的长远布局来看,他意志之坚定超出常人想象,认定一件事,谁也阻止不了。

大战结束,他就肃清朝堂,解决王庭的忧患,然后来找自己求亲,快刀斩乱麻,坚决果断,可见他的决心和诚意。

李仲虔想起骗瑶英离开王庭的那段日子。

她眼睛受伤也天天给昙摩罗伽写信,他好几次听见她让侍女代写,几封信都是她吃了什么,到了哪里,嘱咐昙摩罗伽好好吃药。

瑶英喜欢这个和尚。

李仲虔抬起下巴:“王庭和中原万里遥隔,礼仪风俗不同。”

昙摩罗伽道:“我自幼熟读汉文典籍,熟知中原的礼仪风俗,不会强迫公主改变她的喜好和生活习惯。”

“假如她思念家乡,想要回中原看看呢?”

昙摩罗伽眉间微动,道:“我会派亲兵跟随保护公主。”

李仲虔轻哼一声:“听说王庭以前的君主三妻四妾,我家明月奴受不了这个委屈。”

昙摩罗伽道:“我虽然还俗,以后还是会清修,我倾慕公主,只求公主一人相伴。”

李仲虔深深地看昙摩罗伽一眼,“明月奴不喜欢束缚,从前她在府中,我从来不拘束她,她喜欢出门就出门。长史劝我,说女子应当言行得体,明月奴天姿国色,更应该谨言慎行,我太纵着她了。她引得那些少年郎争风吃醋,会被人笑话。”

昙摩罗伽抬眸,一字字道:“公主天性烂漫,冰雪无邪,言行没有任何不得体之处。”

这句话在李仲虔听来,无比顺耳。

他可不希望瑶英嫁一个迂腐古板的和尚。

李仲虔想起另一个难题:“你是王庭君主,她是西军首领,她不可能一直待在王庭。”

昙摩罗伽颔首,说:“我会处理好王庭事务,让她无需为王庭烦忧,她仍然是西军首领。”

李仲虔摸了摸下巴,“假如有一天,明月奴变心了,喜欢上了其他人,想回中原呢?你会怎么做,放她回中原,还是杀了那个男人,强迫她留在你身边?”

昙摩罗伽脸色微微一变,半晌没有作声,闭目片刻。

“我不知道。”

佛陀也化不开他心中的执,他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李仲虔皱眉沉吟,昙摩罗伽很诚恳,如果他想都不想就说会大度地放瑶英离开,自己可能要怀疑他求娶是假,其实暗地里打算哄瑶英陪他入佛门。

两人都不说话,帐中安静了一会儿。

烛光映在昙摩罗伽脸上,轮廓愈加深邃,他打破沉默:“还有一事,我想向卫国公坦白。”

李仲虔挑眉:“什么事?”

昙摩罗伽抬眸,和他对视,平静地道:“我所练功法奇诡,需要以丹药压制,多年下来,已病入膏肓。不久前,我已病重,为了赶回圣城,胡乱服用了几瓶丹药才能支撑到现在。我一直撑着没有散功,不知道这次能够坚持多久……”

李仲虔一怔,神色凝重,“你的意思是说,你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昙摩罗伽颔首,平静地道:“是。”

李仲虔浓眉紧锁:“那你还敢来提亲?我岂会同意把明月奴嫁给一个将死之人?”

昙摩罗伽望着帐中那一盏明黄的烛火:“我也曾这样想,既是将死之人,怎敢让公主留下?”

他闭了闭眼睛。

“我曾对公主说谎,骗公主离开,我告诉毕娑,等我死后,将我送去公主身边……后来,王庭内乱,我已有死志,公主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以为是自己的幻象……”

他冲下城头,紧紧地抱住她,想把她嵌进自己的血肉里。他告诉瑶英,自己时日无多,她说,那就好好地珍惜剩下的日子。

“那一刻,我想活下去。”

昙摩罗伽迎着李仲虔审视的目光,唇角微微扬起:“我这一生,何其有幸,能够遇到公主。卫国公,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我只知道,我会珍惜眼前的日子。”

生死不过是轮回,一切如梦幻泡影,但是瑶英在这一世,他想紧紧抓住这一世,挣得一天是一天。

李仲虔脸色沉了下来,冷笑:“为什么要告诉我实情?你就不怕我坚决反对?”

昙摩罗伽镇定地道:“公主曾告诉我,她自小和卫国公相依为命,在这世上,卫国公是她最重要的亲人。瞒着卫国公,她夹在当中,一定会为难。”

他不想再因为任何事让瑶英为难。

李仲虔冷冷地瞥他一眼,神色缓和了些。

昙摩罗伽抬手,将一只宝匣推到他面前,打开。

李仲虔低头,宝匣里是一顶镶嵌珠宝玉石的金银王冠,和昙摩罗伽白天戴的王冠样式很像,不过要小巧一些,王冠上有繁复细密的花纹,一串串珠玉、玛瑙、珊瑚串珠点缀垂挂。

“这是王庭王后的冠冕。”

昙摩罗伽道:“卫国公,我在一日,王庭和西军盟约稳固,即使我不在了,继任的王也会按我的遗诏遵守盟约,但是如果魏朝皇帝和太子加害公主,王庭不便插手魏朝国事……”

李仲虔皱眉,昙摩罗伽说中了他的一个担忧。李德活着一天,他一天不能放放心。李玄贞那个畜生起了那样的龌龊心思,李德迟早会知道,以李德的性子,很可能为了李玄贞而加害瑶英。他打算等西域这边安定下来,回长安一趟。

昙摩罗伽话锋一转:“公主做了王庭的王后,即使我不在了,王庭上下也会尊敬她,好好保护她。”

李仲虔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昙摩罗伽,心头震动。

原来昙摩罗伽提亲还有这一层打算,瑶英当了他的王后,以后王庭会永远庇护她。他的佛子之名依然在各国流传,瑶英是他的妻子,受过他恩惠的部落不会对瑶英见死不救。

这个男人把什么都想到了。

他救过瑶英,救过自己,他时日无多,那瑶英更不可能抛下他不管,如果逼迫他们分开,以后他真的出了事,瑶英会痛苦一辈子。

与其让瑶英遗憾终生,不如让她好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一顶王后的冠冕,对瑶英来说,就是多一条后路。

李仲虔思索了很久,权衡利弊,凤眸扫视一圈,视线从满地箱笼转过,最后在那只黑漆匣子上停留了一会儿,心里长叹一口气。

“明月奴长大了,她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不过你要记住我的话,她性子好,不爱计较,我眼里揉不了沙子,假如你敢让她受一点委屈,我不会因为顾忌王庭和西军的盟约就畏手畏脚。”

李仲虔神色冷峻,一瞬间,身上散发出阴沉凶悍的气势,一字字地道:“你若负了她,不管她同不同意,不管你病得多重,哪怕你马上就要咽气,我也会立刻带她离开。”

昙摩罗伽微微松口气,直起身,双手合十:“多谢卫国公成全。”

李仲虔朝天翻了一个白眼:还是个和尚!

他浑身不舒服,忽然指指一只黑漆匣子,语气凶狠:“为什么送这个给明月奴?”

昙摩罗伽正要出去,闻言,怔了怔,看一眼黑棋匣子,回答说:“我曾让公主去库房随意挑选她喜欢的东西,公主只挑了一枚夜光璧。”

瑶英喜欢搜集夜光璧,每次商队从天竺、拂林等地回来,她都会问胡商有没有买到好的夜光璧。

李仲虔冷哼,不耐烦地挥挥手。

等昙摩罗伽出去了,他站起身,走到匣子前,拿起一枚夜光璧,脸上神情复杂。

夜光璧也叫明月珠,这枚夜光璧是他送给瑶英的。

瑶英很宝贝,一直带在身边,后来她和亲去了叶鲁部,落到海都阿陵手里,身上的东西都没了,只剩下这颗夜光璧,最后为了逃出营地,她把夜光璧送给了一个胡女。

李仲虔和瑶英团聚以后,瑶英几次提起夜光璧,她想把夜光璧找回来,他安慰她,一颗珠子罢了,没了就没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颗夜光璧竟然到了昙摩罗伽手里,他知道瑶英喜欢夜光璧,拿来送给她。

完璧归赵。

也许,这就是缘分罢。

第182章 帮忙

毡帘被人掀开,夜风吹进帐中,烛火轻轻晃动。

李仲虔拿着夜光璧,回头。

一张笑意盈盈的脸探了进来,和他对视,浓睫忽闪:“阿兄。”

十多年前,他从荆南回到魏郡,她还那么小,娇娇软软的,穿一身团花对襟衫裙,头上梳着小抓髻,像个小团子,不会走路,手撑着门槛趴在门边,仰着小脸叫他:“阿兄。”

他抱起她,她环住他的脖子,柔软的手指头拂去他发鬓边的雪花。

“阿兄冷。”

那时,他刚刚料理完了舅舅一家的丧事,风尘仆仆地回到家中,确实很冷。

但是他是兄长,要好好照顾妹妹,再冷,也不能让她冻着。

李仲虔出了一会儿神,冷笑:“昙摩罗伽刚走……你就这么惦记他?是不是怕我欺负他?”

瑶英忙收起笑意,掀帘快步入帐,挽住他的胳膊,正色道:“我不是惦记他,我是惦记阿兄,怕他不会说话惹阿兄生气。”

李仲虔明知她是在哄自己,仍然觉得心里熨帖,轻哼了一声,想到昙摩罗伽的身体,眉头轻皱,嘴巴张了张,目光落到瑶英脸上。

瑶英正好奇地打量帐中的宝匣礼盒。

他把滚到喉头的话咽了回去。

她和昙摩罗伽经历了那么多才走到今天,让她伤心的事还是别提了。

……

瑶英哄好了李仲虔,径自去找昙摩罗伽。

夜已深了,烛火朦胧,昙摩罗伽背对着毡帘,盘腿坐在绒毯上,衣衫半褪,镶嵌短刀的革带脱下放在一边,背上一道道斑驳的伤痕,听到营帐外缘觉和瑶英说话的声音,拉起敞开的衣襟。

瑶英转过屏风,闻到一股药味,走到他身边坐下,洗了手,脸色凝重:“罗伽,让我看看你的伤。”

他做事有条不紊,什么事情都要事先安排好,今天一天之内,还俗,颁布诏书,和李仲虔见面,一气呵成,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把他自己的身体考虑在内,拖到现在才来涂药。

昙摩罗伽摇摇头:“小伤而已,没有大碍。”

瑶英紧盯着他,眉头微蹙,两道目光肃穆严峻:“没有大碍,我也要看看。”

语气严厉。

昙摩罗伽纹丝不动。

瑶英二话不说,抬手拉开他身上骑射服的衣襟,把外袍和夹衫褪到他腰间,视线在带有斑斑血迹的里衣上停留了一会儿,咬了咬唇,双手轻颤,小心翼翼地扯开里衣。

昙摩罗伽赤着上身坐在昏黄的烛光中,线条紧实的背上汗水淋淋,泛着蜜色的光,从肩背到腰际,伤痕累累,大片淤青和红肿,烛火映照下,法杖留下的印子横七竖八地交错着,清晰可见,还有几道没有愈合的旧伤,淤血青中泛紫,看去触目惊心。

瑶英看得心里一抽一抽的疼,咬牙,手指蘸了点药膏,抹在伤口上,“都这样了,你还说没事……”

她坐在他身侧,说话时气息洒在他裸着的肩背上,柔滑的指尖在他背上抚过,轻轻摩挲。

“罗伽,疼不疼?”

她在他耳后问,声音满是怜惜心疼。

空气里烧了一把火,陡然变得炙热缠绵。

昙摩罗伽垂眸,浑身上下渗出细密的汗珠,肩背肌肉绷紧,手臂肱肌微颤。

“好些了。”

他轻声说,停了一下,看着瑶英扑闪的眼睫,补充一句:“明月奴帮我涂药,我觉得好些了。”

真的,他觉得好多了。

瑶英手上的动作愈发轻柔,帮他涂好了药,看他一眼。

他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汗珠,汗水浸湿了眉,五官比平时显得凌厉,气势也多了几分锋利,幽深的碧眸如一潭静水,定定地看着她,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带了几分温和的压迫,像是能把她整个人看透。

“公主,我刚才去和你兄长提亲了。”

他一字字地道。

瑶英愣住。

昙摩罗伽眸中暗流翻涌,收敛在清冷里的强势散发出来,正襟危坐,一颗汗珠从他赤着的背上滚落进腰际,勾勒出利落的线条,“我想求娶公主,和公主长相厮守。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不懂怎么做一个世俗中的情郎,公主愿意嫁给这样的我吗?”

瑶英抬眸,久久凝视着他,眼圈渐渐红了。

她不在乎这些名分,不在乎他能不能踏入红尘。

他在乎,他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所以才急着安顿好所有的事,让她不必为难。

瑶英心潮起伏,低头,脸靠在昙摩罗伽肩上,依恋地蹭了蹭。

昙摩罗伽等了一会儿,展臂,手指抬起瑶英的下巴,声音沙哑:“明月奴,你愿意嫁给这样的我吗?”

他这些天看起来镇定从容,运筹帷幄,仿佛什么事情都成竹在胸,其实他根本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平静,他怕来不及,怕这一世什么都不能给她。他曾觉得一生不过是须臾间,朝露泡影,不必在意生死,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众生执着于生。

瑶英和他对视,四目相接,眸中泪光闪动,唇角微翘,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如极乐仙境里飘扬的仙音,如迦陵频伽鸟和雅的啁啾,天光普照,一树树繁花盛放。

他的莲花为他开了。

这一缕月华,被他拢入掌中。

昙摩罗伽凝眸望着瑶英秋水般的明眸,慢慢把她拉近,手按着她的颈子,搂她入怀,微凉的吻落在她发顶。

瑶英又是心疼又是酸涩,心里柔情满涨,抬手抱住他的腰身,手指不小心蹭过他赤着的背,拥着她的怀抱轻轻颤抖了一下。

“碰到伤口了?”

瑶英连忙从昙摩罗伽怀中挣出来,低头去看他背上的伤。

“无事。”

昙摩罗伽摇摇头,手指贪婪地在她浓密的发丝间流连。

忽地,一道电流从背上直窜而起,浑身血液跟着沸腾燃烧,他整个僵住了,手指僵直,血脉偾张。

赤着的脊背上一阵温软的触感,瑶英低头,手指拨开骑射服,轻柔地抱住他腰际完好的地方,柔软的唇印在他背上突出的肩胛骨上,避开涂了药的伤口,从上往下,温柔地吻着。

“这样会好点吗?”

她一边亲吻,一边问,语气近乎呢喃。

落在背上的吻温柔绵密。

昙摩罗伽一动不动,方才压制下去的热流再度窜起,从瑶英吻过的地方蔓延,所到之处轻轻战栗,一股无法抑制的燥热迅速在全身游走,苍白的脸上蓦地腾起滚烫的红晕,眸色深沉。

瑶英没有察觉他的异样,怜爱地一下一下啄吻他的背。

“这一次不和你计较……罗伽,你答应我,以后都要听我的,受了伤就得马上涂药……不许你再这么轻忽自己。”

昙摩罗伽闭目了片刻,极力忍耐,侧过脸去不看瑶英,喉头滚动,汗水沿着肌理线条慢慢滑动。

瑶英抬起头,吻了吻他的肩膀,收紧手臂,抱紧他劲瘦的腰。

“以后你是我的人,你得听我的。”

她粲然一笑,带着娇蛮的口气道。

昙摩罗伽转头,看着瑶英说话时翘起的唇,鲜润光泽,娇艳欲滴,微微张开时,气息娇柔香甜,比醍醐还要柔软滑腻。

依偎着他的身子似一团香玉,一捧细雪,轻盈柔软,似乎只要他轻轻一握,她就会软倒在他怀中,任他施为。

曾于昙摩罗伽心头盘萦的邪念猛地窜了出来,烈火焚烧,不停滋长、膨胀,在每一条血管里奔腾咆哮,迫不及待地想要喷涌而出,身体里一阵阵热流暴烈地冲撞、撕咬,急需纾解。

他脖子上的青筋绷起。

瑶英挨着他,感觉到他周身气息凛冽,疑惑地道:“罗伽……”

话还未问出口,下一瞬,后颈一紧,下巴被滚烫的手指紧紧捏住,昙摩罗伽整个人侧过身来,直起身,高大挺拔的身体撑在她上方,一只手按着她的颈子,把她紧紧地按进怀里。

嘴巴被堵住,炽热的舌撬开了她的唇,翻搅,吸吮,碰撞,辗转纠缠。

像潜伏已久的野兽终于捕捉到合心的猎物,急于吞吃入腹,凶猛地侵犯占有。

隔着衣衫,昙摩罗伽依然能感觉到她身上又柔又软,芳香透骨,衣襟一点一点褪开,露出一抹凝脂雪白,肌肤贴着他赤着的汗水涔涔的胸膛,香气愈发浓郁缱绻,诱人品尝。

他忍不住把她抱得更紧,紧紧相贴,恨不能把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

瑶英猝不及防,呜咽了一声,和他唇齿交融,身体被他滚烫的怀抱紧紧禁锢着,手脚无力,几乎软成一汪春水。

砰的一声,小案几被碰翻了,瑶英深深地陷进绒毯里,身上一重,昙摩罗伽挺拔的身体压在了她身上,一只手滑入她的衣襟。

他看着她,眸色越来越深,额头汗津津的,呼吸沉重。

瑶英浑身酥麻酸软,躺在他身下,柔顺地舒展开,手摸到他赤着的胳膊,湿漉漉的全是汗。

她身上也跟着热起来了,不停战栗。

汗珠从昙摩罗伽脸上滑落下来,滴在绒毯里。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眉头紧蹙,面容庄严圣洁,似一尊佛,眸中却有压抑的情绪在剧烈涌动。

瑶英脸上烧热,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拉他俯身,吻他的额头。

昙摩罗伽极力隐忍,呼吸急促,手指紧紧攥住她身边的绒毯,突然闭了闭眼睛,从她身上翻过去,胡乱抓起旁边榻上的锦被,盖住瑶英,把她从脖子到脚整个紧紧裹住,像缠粽子一样,然后盘腿坐在绒毯上,闭上眼睛,念诵经文。

瑶英愣住了,裹在锦被里动弹不得,半天回不过神。

他刚才还在求亲,怎么又念经了?

难道他后悔了,不想破戒?

瑶英怔了半晌,在锦被里不停扭动,挣扎着坐起身,像只蚕蛹一样蹭到昙摩罗伽身边,长发披散下来,双颊微红,一双妩媚的桃花眼瞪得溜圆。

“你……”

刚刚说了一个字,落进一个炙热的怀抱里,昙摩罗伽展臂,隔着厚厚的锦被抱住了她。

“对不起,公主,我刚才克制不住。”

他抱着她,双眼紧闭,眼睫剧烈颤动,满脸是汗,说着话,调整了一下姿势,动作僵硬。

瑶英一怔,随即感觉到那一处的滚烫,惊讶地睁大了眸子。

她知道他是个男人,也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思,但是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头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欲望。

他都这样了……瑶英心尖颤动,视线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抿嘴笑了一会儿,朝昙摩罗伽脸上吹气,小声说:“罗伽,你不用克制……我答应嫁给你。”

昙摩罗伽身上一颤,抱着她的双臂绷成一张弓,蓄满力道。

“公主,我们还没成亲……”

他摇摇头,轻声说,声音暗哑。

瑶英呆了一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在他怀里扭来扭去:“那一次,我从高昌来圣城找你,还不算成亲吗?那你为什么亲我?”

她柔弱无骨,扭动间蹭到昙摩罗伽,他的气息越加紊乱,胳膊加重力道,不让她动弹。

“明月奴,别动……”

他睁开眼睛,眸光深邃,汗水沿着额头滴下来,神情隐忍痛苦,“我……我现在控制不住,会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