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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知道小王子的口味,亲自舀了一碗冰酪,撒了些碎葡萄干、果干和新鲜浆果,淋上一层琥珀色的刺蜜,递到小王子跟前,低头,在小王子的光脑袋上亲了一下。

“这个好吃,不过不能多吃,阿娘也只吃一碗。”

小王子脸上微微有些红,捧起碗小口吃了起来。

王后坐起身,一碗冰酪送到她手边。

昙摩罗伽给她调好了一碗冰酪,按着她的喜好,没有加果干,放了很多熟透的浆果。

王后微笑,接过冰酪,趁李仲虔不注意,挠了挠昙摩罗伽的手心。

昙摩罗伽顺势握住她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

缘觉站在门边,心里偷笑:王还真是,居然当着卫国公的面拉着公主不放手,也不怕卫国公吹胡子瞪眼睛。

李仲虔吃了碗冰酪就出去了,王后带着小王子去侧殿凉榻午睡,王后和小王子都怕热,侧殿设了冰盆,母子俩睡在凉玉榻上,昙摩罗伽靠坐在一边看书,偶尔放下经卷,拿起一旁的羽毛扇,对着王后和小王子轻轻扇几下。

这时候缘觉不必当值,昙摩罗伽要他和其他近卫去休息,近卫聚在庭院幽凉的凉房里吃井水湃过的瓜果。

瓜果很甜,甜瓜香瓜蜜瓜什么瓜都有,王后这几年不停派商队去各地搜罗粮种树种和瓜种,每年都会有庄园种出奇奇怪怪的新瓜,有农官专门管理这些培育瓜种的事。

侧殿里,珠帘半卷,一室幽香浮动。

瑶英梦中翻了个身,抓起丝织隐囊抱在怀里,她身边的莲奴也跟着翻了个身,抓起昙摩罗伽亲手给他做的布老虎抱着,平时再怎么沉静,睡觉的时候更像他的母亲,喜欢抱着东西睡。

昙摩罗伽一手执着经文,碧眸微垂,看着身边酣睡的瑶英和莲奴,俯身轻吻她的发顶,摸摸莲奴的小脑袋。

他希望莲奴更像瑶英。

啪的一声,瑶英不耐烦地翻过身去了。

又是啪的一声,莲奴也跟着蹬了一下腿。

昙摩罗伽轻笑。

下午,瑶英和昙摩罗伽忙着接见大臣和领主、酋长,莲奴午睡起来,跟着缘觉学梵语,他很乖,不哭不闹,学完缘觉布置的功课,又多学了半个时辰。

画窗前映下璀璨的夕晖时,缘觉带着莲奴去庭院玩耍,王和王后都吩咐过,小王子毕竟还是个孩子,不能整天对着书本,要带他走动走动。

王宫各处的宫人都围了过来,伸长脖子想看一看小王子。

缘觉领着小王子在花团锦簇的花园转了一大圈,往回走的时候碰到李仲虔。

李仲虔手里拿了只弹弓,堆起一脸笑:“莲奴,走,舅舅带你打鸟窝去!”

莲奴仰起脸,看着自己的舅舅,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跟上李仲虔。

李仲虔二话不说,直接抱起他,让他坐在自己脖子上。

莲奴吓了一跳,不过没有喊出声,乖乖地坐在舅舅脖子上,小手紧紧地攥着舅舅的衣领。

缘觉望着李仲虔大步离去的背影,目瞪口呆。

刚想追上去,李仲虔的声音飘了过来:“你去和明月奴说一声,我带着莲奴玩一会,天黑了就回来,今晚多备点烤肉和葡萄酒,要我上次喝的那种!”

缘觉回去传话,要其他人跟着李仲虔和莲奴。

……

李仲虔扛着莲奴到了兽园,教他怎么用弹弓。

莲奴很快就学会了,不过年纪太小,没什么力气,泥丸只能弹到脚跟前的地方。

看到李仲虔对准树杈上的鸟巢,他扯扯舅舅的衣袖,问:“舅舅,鸟回来的时候睡哪里呀?”

李仲虔悻悻地换一个方向。

玩了一刻钟,李仲虔抱着莲奴去看山崖上的鹰巢,爬到山腰时,回头看一眼远处的王庭近卫,朝自己的随从使了个眼色。

随从会意,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李仲虔张望一阵,做贼似的,抱起莲奴,拐进另一条岔道,健步如飞,狂奔半里路后,找到事先藏在山坳里的马,飞身爬上去,一提缰绳,催马疾奔。

莲奴疑惑地仰起小脸,紧紧抱着李仲虔,“舅舅,你迷路了?”

李仲虔对上外甥那双酷似昙摩罗伽,澄澈清冽、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碧眸,狠下心肠,扬手甩了一个鞭花。

昙摩罗伽每天带着莲奴读佛经,莲奴迟早出家!他不能坐视不管。

……

与此同时,一封信送到瑶英案前,她看完信,啼笑皆非:李仲虔居然把莲奴偷走了!他要把莲奴带去西州亲自教养,教他武艺,一年后再送回来!

瑶英赶紧叫来谢青:“快去拦着我阿兄!不能让他离开圣城!”

谢青带着亲兵赶往城门的时候,李仲虔已经混在商队里出了城,这几年天下太平,物阜民安,又是最炎热的夏季,城门守兵勘察难免会有所松懈。

怕走漏消息,出了城后,李仲虔和商队分开,自己带着莲奴赶路。

红日慢慢坠入群山之间,晚风吹拂,并不能吹散热气,燥热的风吹在脸上,像在蒸烤馕饼。

李仲虔做贼心虚,出了一头的汗,瑶英真生起气来,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哄她,不过为了阻止外甥当和尚,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舅舅……”

一声轻轻的呼唤,莲奴扯扯他的衣袖,认真地说:“我自己坐得稳。”

李仲虔抱紧他,“舅舅抱着你,你没骑过马,摔下去了怎么办?”

莲奴眨巴眨巴眼睛,低头,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香气扑鼻的小帕子,努力伸长手帮李仲虔擦汗。

“舅舅抱着我累。”

他说着,叹了一声,完全一副大人的口吻。

李仲虔怔了怔。

刹那间,回忆如潮水般朝他涌了过来,汹涌澎湃,摧枯拉朽。

恍惚记得多年前,少年的他背着年幼的瑶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逃难的人群中,有人看他们可怜,掰了一块饼给瑶英,瑶英立马送到他嘴边,他摇摇头,要她自己吃。

瑶英执拗地往他嘴里塞:“阿兄背着我累。”

迎面的夜风忽然变得柔和起来。

李仲虔回过神,看着眼前的小莲奴。

小莲奴仰着脸看他,光光的脑袋,碧绿的眼睛,懂事早熟,像昙摩罗伽。

也像瑶英。

粉妆玉琢,眼睛晶亮有神,很神气的模样,眼睫卷翘,忽闪忽闪,看着就聪明伶俐,这么小就知道心疼人了。

李仲虔沉默了一会儿,嘴角一勾,捏了捏小莲奴的脸,拨转马头。

缘觉都快急疯了,带着近卫追出圣城,看到李仲虔和莲奴,喜极而泣——卫国公差一点就拐走小王子了!

瑶英理解李仲虔的苦心,不过还是动了真火,遣走亲随,对着兄长好一番训斥。

李仲虔盘腿坐着,乖乖地认错,做小伏低,陪尽小心,赌咒发誓绝不会再做这种糊涂事,还破天荒地主动找昙摩罗伽求救,总算让瑶英怒火稍平。

第二天,瑶英增派人手看着李仲虔,以防他脑子一热又想拐走外甥。

缘觉当上长史的第一天就差点弄丢小王子,愧疚难当,为了一雪前耻,主动要求跟着李仲虔,严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李仲虔躲在房里不出门,几天后,搜寻了一大箱贝叶经和汉文经书送给小莲奴。

缘觉大惊。

李仲虔若无其事地拉着小莲奴的手,亲自带他去逛佛寺。

佛寺僧人看到他来了,一个头两个大,派出最能言善辩的寺僧前来招待。

李仲虔和颜悦色地和僧人攀谈。

僧人战战兢兢,缘觉嘴巴半天合不上。

李仲虔嘴角一撇。

既然莲奴对修道有兴趣,那他这个舅舅就得好好支持外甥,昙摩罗伽声名远播,小莲奴师承于父亲,又继承了母亲的聪慧坚韧,以后一定也能名震各国!

小莲奴喜欢的,就是好的。

13开春节

这年开春节,小王子莲奴随父王昙摩罗伽一起出席祭礼。

开春节正好是他的生辰。

莲奴出生在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的好时节,伯父毕娑每次见到他都会偷偷伸手摸摸他的小脑瓜,说要蹭点好福气。

有次正好被舅舅撞见,舅舅很生气,要和毕娑伯父比武。

莲奴手里捏着笔,瞪着一双碧眸,目不转睛地盯着舅舅和伯父看,于是两人停止厮打,改成出去斗酒。

他们差点喝光阿娘储藏在地窖里的新酒,阿娘也很生气,罚舅舅和毕娑伯父去庄园帮农人摘葡萄。

舅舅和伯父不打不相识,后来经常约着一起去喝酒。毕娑伯父再也不敢摸莲奴的脑袋了。

广场内外人山人海,百姓争相挤上前,朝父子两人抛洒彩旗和鲜花,试图触碰他们的衣角,狂热的欢呼声如浪涛奔腾。

莲奴坐在大象背上,一身笔挺的王子礼服,努力挺直小腰板。

一个接一个百姓跪倒在道路两侧,神情激动虔诚,送上美好的祝愿,他记得父王的嘱咐,示意亲随扶起匍匐在地的百姓。

人群到处都是歌颂声和呼喊声,甚至有人激动得落泪,他到底年纪小,有些紧张,忍不住抬眸看向队伍最前面的父王。

昙摩罗伽端坐在宝座上,周围是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身处最热闹的红尘,接受众人的朝拜,他的背影却挺拔清冷,就好像在遥远的云端似的。

他偶尔转眸淡淡地扫一眼百姓,碧眸无悲无喜,广场之上顿时寂然无声,只剩下旌旗猎猎飞扬。

莲奴想起宫人们私底下议论,父王原来是王庭佛子,心如止水,不惹尘埃,后来还俗娶了阿娘,他不再是僧人,不过经过动乱以后,王庭人仍旧把他当成佛子爱戴。

今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早,草木生发,群山间一轮旭日东升,天边云雾彩霞升腾翻涌,日光和霞光垂照而下,河川壮美秀丽。

莲奴跟在父王身边,看着父王抛洒麦种,跟着默念祝祷,脸上神色严肃,却忍不住在走神。

阿娘生病了。

祭祀过后有热闹的赛马和比武大会,阿娘本来要来观看比赛的,连要穿的衣裳和皮靴都准备好了。

阿娘像壁画上的神女一样美丽,莲奴觉得阿娘是世上最美的人,每次阿娘穿了什么衣裳,宫里的人会争着效仿,所以前几天总有人打听阿娘会在典礼上梳什么发型,穿什么衫裙。

后来传出消息阿娘不去观礼,服侍莲奴的宫人悄悄议论:王后提前回王宫,王忽然紧急召见医者,这几天上午匆匆见过大臣后就待在内殿陪伴王后,王后一定是身体不适。

今天阿娘果然没来出席大典。

莲奴早上出门的时候去拜见母后,阿娘躺在软榻上,笑着帮他穿上礼服,看起来精神比前两天好,但一直没有下地,坐起身的时候,父王立马弯腰去扶她,眉头微微皱着,低声嘱咐她:“好好躺着,别起来了。”

阿娘应了一声,等父王转过身去,悄悄对有些担忧的莲奴做了个鬼脸。

“阿娘没事。”

莲奴放下心来,陪阿娘用早膳,父王拉起他的手,牵着他出门,阿娘靠坐在软榻上,笑眯眯地朝他挥手。

“比赛一定很热闹,莲奴好好玩,回来告诉阿娘今天看了些什么。”

莲奴很认真地点头,走到门口时回头张望了一下。

阿娘躺了回去,脸色有些苍白。

莲奴还来不及细看,父王抱起他,他靠在父王宽阔的肩膀上,看不到内殿情形了。

想起阿娘,莲奴不想看赛马了,他想早点回去陪着阿娘。

典礼在欢快的乐曲声中结束,百姓载歌载舞,赛马、杂技、摔跤比赛轮番登场,缘觉兴冲冲地捧着一堆精致的宝盒告诉莲奴,今天所有人都会向他献上珍贵的生辰礼物。

莲奴小声说:“我想回去看阿娘。”

缘觉愣了一下,“王子,我去请示王。”

不一会儿,父王走了过来,直接抱起莲奴。

莲奴敬爱自己的父王。

父王俊美温和,很疼爱他,会抱着他观赏莲花,耐心地教他汉文和梵文,握着他的小拳头教他怎么写字,在他和阿娘玩游戏的时候配合他们当一座挡路的大山或者一头猛兽,阿娘带着他扑上去挠父王,父王一动不动,怎么闹都不会生气,还在他和阿娘玩累的时候端香甜的刺蜜水给他们喝。

但是父王也是王庭君主,召见大臣时,父王威严冷肃,说一不二。毕娑伯父平时吊儿郎当,到了父王面前,绝不敢嬉笑,天不怕地不怕的舅舅在父王面前也有点拘谨——虽然舅舅自己不承认。宫人们说,父王就像神明,他们敬仰父王,也畏惧父王。

只有阿娘在的时候,父王看起来才更好亲近一点,神情也仿佛柔和几分,偶尔嘴角会微微轻扬,露出一丝笑容。

莲奴伸手勾住父王的脖子,小脸紧贴着父王。

父王眉头轻蹙,一定是在担心阿娘,上次阿娘生病,看起来很憔悴,父王也是像现在这样。

回到王宫,父王放下莲奴,要人去请医者。

莲奴心里着急,迈着小短腿快步走进内殿,阿娘听到说话声,正笑着坐起身,他扑到软榻上。

衣领一紧,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被父王拦了下来。

“莲奴,慢点,阿娘这几天不舒服。”

父王的声音没有责怪的意思,莲奴却像是做错了事情一样,愧疚地收回手。

“没事!”阿娘笑出声,伸手搂住莲奴,抱他上榻,“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好玩吗?”

莲奴依偎在阿娘身边,仰起小脸看着阿娘的脸,阿娘的气色比之前好了点。

他紧紧抱住阿娘,把小脸贴在阿娘身上。

“阿娘,你是不是病了?”

阿娘笑了笑,瞪了父王一眼,抱起莲奴,低头亲他的小脑袋,柔声哄他:“阿娘没有生病,莲奴真乖。”

莲奴闻着阿娘身上的香气,安心了很多。

阿娘不会骗他。

……

莲奴迷迷糊糊跌入梦乡。

他年纪小,一大早跟着父亲出席大典,累着了,睡得很沉。

瑶英放下儿子,拿起他平时最喜欢的布老虎让他抱着,摸了摸他的脸,小声埋怨昙摩罗伽:“你是不是吓着莲奴了?”

昙摩罗伽端着一碗药送到她跟前,眸光落在她脸上,眉头轻拧,伸手拂开她鬓边的碎发。

“还难受吗?”

他轻声问,嗓音泠然,眸底却似有云海汇集,沉甸甸的。

瑶英摇摇头,拉着他的衣襟把他扯到跟前,亲了他一下,“我好多了,你别担心。”

退后时,昙摩罗伽按住她的后颈,微凉的吻落在她唇上。

这个吻格外缠绵,瑶英感觉到他心事重重,抬手环住他的腰,唇分时,轻轻咬一下他的唇,直起身坐到他腿上,把他按着靠坐在榻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罗伽,我那是累着了。”

去年天气干燥,今年她想赶在天气回暖前修建好一条灌溉的沟渠,前些天因为这事出了一趟远门,忽然晕厥不省人事,随行的近卫吓得魂飞魄散,急忙送她回城。她这才知道自己很可能有孕了,不过月份太浅,医者和昙摩罗伽都不敢肯定。

近卫汗如雨下,连忙老实交代,出门的那几天,瑶英忙起来的时候饥一顿,饱一顿,每天半夜才睡下,还跟着他们爬上爬下,勘察地形。

瑶英心虚地瞥一眼昙摩罗伽。

他当时没有说什么,只是问她还有哪里不适,和医者商量药方,叮嘱侍从好好照顾她。

瑶英松口气,觉得这只是件小事,直到这两天才发觉昙摩罗伽的不对劲。

他居然会做噩梦,而且会吓醒,然后紧紧抱着她,一遍遍吻她,碧眸里残留着梦中的惊惧。

昙摩罗伽揽着瑶英的腰,仰视着她,碧眸紧锁在她脸上:“哪里不舒服,不要瞒着我。”

她出城的时候他为她诊过脉,那时她分明有些不适,却瞒着不说,以至于他没发现她当时有孕在身。

瑶英点头,俯身抱昙摩罗伽,脸挨着他轻蹭。

“以后有点头疼脑热就要烦你!”

再也不敢瞒他了,气性这么大,到现在还没消气呢!

昙摩罗伽抱紧瑶英。

她每次心虚的时候就用这种法子哄他,莲奴也学会这一招,一言不发地把小脸凑过来贴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就知道小家伙是在撒娇。

静静地抱了一会儿,瑶英看着熟睡的莲奴,笑着轻声说:“等莲奴醒了,告诉他吧,他要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肯定很高兴。”

昙摩罗伽抱着瑶英,手指一下一下轻抚她浓密的发丝,嗯一声。

瑶英在他怀里抬起头,“你看你,这几天和我生闷气,吓着莲奴了。”

质问得理直气壮。

昙摩罗伽还是嗯一声,吻她眉心:“睡吧,我看着莲奴,等他醒了,我和他说。”

瑶英满意地在他唇上啄了几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缓缓闭上眼睛。

莲奴有些敬畏他,不过她不担心他处理不好这件事。

他很疼爱莲奴。

她常常给莲奴讲故事,讲中原的风俗人情,神话传说。莲奴对百兽之王很感兴趣,仆妇就给他做了一个布老虎。王庭人见过狮子,没有见过老虎,仆妇不知道百兽之王到底长什么模样,缝制出来的布老虎头顶兽角,一头鬃毛,尾巴蓬松,完全就是个四不像。

那天晚上,瑶英看到昙摩罗伽坐在灯前忙活,布老虎在他手中换了副模样,栩栩如生,像只真老虎。

第二天莲奴抱着布老虎玩耍的时候,他坐在一边静静看着。

瑶英想起从前,她和毕娑、缘觉他们笑闹时,他也是这样静静地注视她,好像离她很远很远,但是她心里觉得很安稳,知道假如自己遇到危险,他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她闭着眼睛去亲昙摩罗伽。

不用她调整姿势,昙摩罗伽低头,让她的吻落对地方。

殿中弥漫着淡淡的甜香。

莲奴怀抱着布老虎,睡得很香甜。

14李玄贞(不感兴趣不用点)

魏郡城外的渡口大道旁,夹岸柳荫浓绿,绿草茵茵,鸟雀藏在蓊郁的枝叶间啁啾响噪。

船夫高声提醒岸边行人躲避,大船靠岸,激起一层层水浪。

杂鸟惊起,四散而飞。

岸边等候已久的两群人马唰的一下快步迎上前,搭设的跳板前瞬时挤得水泄不通。

大船上,瑶英摔倒在甲板上,脸色青白,剧烈咳嗽。

站在她面前的青年冷冷地俯视着她,神色淡漠,眼神如刀。

“你是李七娘?”

他紧握的双拳青筋狰狞,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眼角弥漫着血红的恨意,棱角分明的脸庞不见一丝属于人的温情。

瑶英抬起头,刚刚被他掐着脖子质问,一双眼盈满泪水,对上他冰冷的视线,反问:“你是李玄贞?”

李玄贞看着她,眼神愈加冰冷。

不需要回答,他们都已经知道对方的答案是什么。

船下脚步声杂乱,李仲虔和李玄贞的长史久久等不到要接的人,一前一后登上船。两方人马早就互看不顺眼,穿过踏板的时候有人被撞进大江里,立即吵了起来,嚷成一片,船夫两边都不敢得罪,只能在一边苦着脸解劝。

吵嚷声中夹杂着疑问:

“女郎呢?怎么还没下船?”

“郎君呢?郎君信里说是坐这趟船……”

指桑骂槐的争吵怒骂,句句意有所指的讥讽嘲弄,李仲虔和长史隐含怒气的喝问,撕裂空气里暖融融的湿润水气,也彻底撕裂瑶英和李玄贞之间短暂的和睦。

在赤壁世外桃源般的岁月静好,如此不堪一击。

她每天挂在嘴里的兄长,居然是李仲虔。

多么可笑,他刚才还在暗暗拿自己和李仲虔比较,想在乱世之中庇护她和她的亲人,让她继续这般无忧无虑,永远不必为战乱发愁。

李玄贞薄刃般锋利的视线在瑶英脸上停留了很久,脑海里一道声音在一遍遍凄厉地回响:她是谢氏的女儿,是你的仇人!

阿娘为他受辱,为他而死,死前不能瞑目,他却想要好好照顾谢氏的女儿。

她不是阿月。

他不是杨长生。

李玄贞转身离开。

“长生哥……”

他遽然转身,袖中短剑激射而出,堪堪贴着瑶英的胳膊擦了过去,雪白剑尖深深地扎进甲板里,碎屑飞溅。

一瞬间,杀意滔天。

凉意随着短剑从胳膊传遍全身,瑶英的呼唤咽了回去,瑟缩了一下。

李玄贞恨谢氏——所有人心知肚明,是以,谢氏这边的人无事绝不会提起李玄贞,李玄贞也不会出现在谢氏面前。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李玄贞,有时候他们共处一室,也没有打过照面,服侍他们的奴仆会想方设法让他们避开彼此。

第一次知道自己的长兄名叫李玄贞时,瑶英打了个哆嗦。

她没有想过杨长生就是李玄贞,哪怕杨长生和阿兄眉眼相似,她也没有多想。

现在她信了。

书中说李玄贞性情阴郁,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他对一个人好时,可以把心剖出来给她,当他失望时,手段酷烈决绝,你死我活。

果然如此。

前一刻他还在含笑和她说话,答应登岸以后陪她和李仲虔吃几杯酒,还笑说上元节时带她去看灯,一转眼,他冰冷的手指掐住她的喉咙,恨不能把她活活掐死。

在赤壁的他虽然沉默寡言,分明是一个古道热肠、锄强扶弱之人,为什么才回到魏郡,他就大变样了?

因为唐氏的死,所以他要报复所有人吗?

瑶英喉咙嘶哑肿痛,咳得满脸是泪。

李玄贞面无表情地看着甲板上的短剑:“你是谢氏之女,今天我不杀你,以后我下手不会留情。”

从前种种,一刀两断。

他转身走了。

瑶英咳嗽了好一阵才平息下来,拔起甲板上的短剑,出了一会儿神。

李仲虔的声音飘了过来。

她连忙收起短剑,拉高衣领遮住脖子上的红痕。阿兄性情暴躁,要是知道李玄贞伤了她,不会轻易罢休,他现在远远不是李玄贞的对手,伤了李玄贞的人下场都不太好,而且李德还在一边虎视眈眈,这事得从长计议。

当年唐氏、谢氏、李德之间的一笔乱账,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李玄贞不是大奸大恶之徒,既然他刚才没有痛下杀手,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总得试试。

……

李玄贞回到魏府,秦将军立刻找了过来:“大郎,大将军天天念叨你,你总算回来了,快随我去见大将军!”

他心里哂笑,跟着秦将军去议事厅见李德。

李德忙于公务,房里挤满了部将,一边和身边人说话,一边把他拉到身边细细端详一阵,“气色好多了,看来赤壁神医名不虚传。对了,大郎,你见没见过崔家的十八娘?”

满屋子部将咧嘴偷笑。

李玄贞没有说什么,父亲给了他世子的尊位,为他拉拢崛起的寒族,现在又盘算着帮他娶一个世家女郎为正妻,巩固他的地位。

从头到尾,父亲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父亲明知他恨谢氏,还要让他娶一个和谢氏一样的女子为妻,束缚他的一生,也束缚那个无辜女子的一生。

他下意识去摸藏在袖子里的短剑,这柄剑是为李德准备的,他迟早会手刃李德,为阿娘报仇。

现在他还太弱小,一切都在李德的掌控之中。

手指摸了个空。

李玄贞忽然想起来,和李七娘决裂的时候,短剑留在甲板上。

李七娘,李仲虔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也是他的异母妹妹。

李玄贞闭了闭眼睛,“什么崔家八娘九娘,我一个都不见。”

部将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随即哈哈大笑,只当他是害羞别扭。

唯有李德没有错过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厌恶,皱了皱眉头,笑着岔开话题,让秦将军考校他的功夫生疏了没有。

等部将们离去,李德叫住他,神情严肃:“朱绿芸是前朝末帝之女,我们李家是朱家旧臣,理应好好照顾她,但是她决不能成为李家世子的正妻。你是李家世子,将来你要带领李家更上一层楼。”

李玄贞拧眉。

崔家小娘子的事和朱绿芸有什么关系?

朱绿芸是他偶然救下来的孤女,她母亲死状凄惨,让他想起阿娘临终前的情景,他对那个可怜的母亲承诺会好好照顾朱绿芸。之后他把朱绿芸带回魏郡,安置在魏府,李德正好要利用朱绿芸洗刷李家叛臣的名声,对朱绿芸有求必应,她的一应吃穿用度都在李家女郎之上。

他出了议事厅,回到自己住的院子,仆从找了过来:“女郎听说大郎回来了,让小的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