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端木翠冷笑道:“孽障,我端木翠的衣服,也是你随便穿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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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拯睡的迷迷糊糊间,被王朝推醒。

“大人,起来审案啦。”

“审案?”包拯诧异,看看王朝,又看看一片墨黑的门外,“审什么案?”

“锦绣布庄的命案,凶嫌已经抓到了。”

“此话当真?”包拯双目圆睁,睡意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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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先生睡的很不踏实。

一方面是担心展昭,另一方面,他很想知道,端木翠在院中张起烧滚的瓮缸,是为了什么。

但是端木翠只安排四大校尉在侧,婉拒了公孙先生留守的要求。

“先生还是回房休息吧,”端木翠一本正经,“我不想救活了一个,又吓没了一个。”

公孙策当时听得云里雾里,后来一琢磨,才反应过来端木翠是变着法儿说他胆小。

说的这叫什么话嘛,公孙策很是愤愤不平,一个姑娘家,说话一点都不含蓄。

约莫三更的时候被敲门声吵醒,马汉扯着嗓子喊:“公孙先生,起来啦,大人升堂啦。”

升堂?

民间那首歌谣是怎么唱来着?

“开封有个包青天,铁面无私辩忠奸,南侠展昭来相助,智囊公孙动笔尖,四大校尉两边列,三座铡刀护周边,朗朗乾坤有白日,清平世道望青天。”

民谣里都说是“白日”了,这黑灯瞎火的,凑什么热闹啊?

公孙策极其纳闷地一路往公堂过来,还未走近便听到包拯的声音。

“本府……实在没有审过这样的犯人。”

“一回生二回熟,审多了就习惯了。”这声音一听就是端木翠,永远是这样漫不经心站着说话不腰疼。

“人间有法鬼域有道,妖孽作祟,似乎理应由端木姑娘来办。”

“话是如此,但是苦主可都是阳世之人,李松柏殒命,展护卫也险些羽化登仙,包大人岂能不为他们做主?”

听到“羽化登仙”四字,有人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这人是……展护卫?!

公孙策三步并作两步抢进堂来,果然,那一身蓝衣腰悬巨阙的,可不就是展昭?

“展护卫,你没事吧?”公孙策喜出望外。

“是,登仙不成,重返开封。”展昭故意说给端木翠听,端木翠嘻嘻一笑,不以为意。

“听说凶嫌已然归案,不知……”公孙策四下张望,不见有人。

“哦,在那呢,”端木翠随手一指,“这孽障用心歹毒,险些带累展昭性命,我要让它吃点苦头。”

为什么是往屋顶指的?

公孙策毫无心理准备的抬头。

阔大的屋梁周遭,烟尘隐现,那一袭空落衣袍,撕扯浮沉于黑暗之中,如同张开翅膀的巨大狰狞蝙蝠,时而发出喑哑嘲哳的呻吟之声。

公孙先生连哼都没哼一声,身子便软软倒将下来。

“公孙先生!”展昭慌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公孙策的身体。

端木翠做了个鬼脸:“公孙策,我还真没低估你的胆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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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策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艳阳高照,日头正好。

昨夜所见,恍然如梦。

出得门来,张龙赵虎正在院中弈棋,公孙策怪道:“不用去查案么?”

“查案,锦绣布庄的案子么?”张龙头也不抬,“昨夜已结案了。”

结结结……结案?

那么复杂的案子,那么怪异的案情,一切似乎只刚刚开了个头,你现在跟我说,已经结案了?

公孙策的眼睛瞪得老大。

“是结案了,”赵虎落子,“李松柏死有余辜,买通劫匪杀害布庄原主人郑万里在前,放火活活烧死主母刘喜妹在后,犯了两条人命,现下被冤魂索命,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冤魂索命?这又是哪一出?

公孙策忽然觉得自己过时了,只过了短短一夜,究竟错过了哪些关键情节?为什么听来如坠云里雾端,不得要领?

眼见张龙赵虎专心弈棋,浑然没有搭理自己的打算,公孙策决定去找王朝马汉一探究竟。

王朝马汉在门房坐着喝茶,或者说是聊天,顺便饮茶。

“听说锦绣布庄一案已经了结了?”公孙策发问。

“结了。”王朝看向马汉,犹有心悸,“想不到大火那日,刘喜妹竟纵身跳入染坊熬制染浆的铜锅铁炉之中,被烧至骨消肉化,想来都不寒而栗。”

“李松柏舍不得丢了那些铜锅铁炉,重新拿来熬什么朱红染料,红色本就大凶,还唤出了刘喜妹的怨戾之气,命中注定有此报应。”

“他只知那凌霄红稀罕,若知其上附了刘喜妹的鬼魂,哪里敢用?”

“这刘喜妹倒也耐得住性子,这近二十年不声不响,蛰于王府,为什么不早些出来报仇?”

“若是早些出来,郑巧儿尚未长成,夺回了锦绣布庄又交予谁?现下包大人将锦绣布庄判给了郑巧儿,不是正遂了她心意?”

“冤有头债有主,杀了李松柏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害展大人?”

“你没听她说么,只是想找个替死鬼,夺人肉身,将冤情禀明大人。”

“展大人这趟好生凶险,若不是有端木姑娘赠予的信蝶护身,只怕精魄早已散去……”

两人话头既开,自说自画,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无视公孙策。

这到底是个什么故事?公孙策木然:肉身?精魄?鬼魂?怨戾之气?莫非是城里新兴的梨园戏?

再问也问不出个端倪来,索性直接去寻展昭。

咦,包大人也在。

“展护卫,你经此一劫,元气大伤,端木姑娘既嘱你多多休息,你安心静养便是。”

“此案如此怪异,大人预备以何名义结案?”

“如今看来,只好对外宣称是李松柏做贼心虚,惊吓而死,至于所谓六指掐痕,让仵作不要宣扬便是,锦绣布庄原是郑家产业,便将布庄判归郑巧儿,也算遂了刘喜妹心愿。说到刘喜妹,也是一个可怜人,做了近二十年的孤魂野鬼,如今还要受这枭桃鬼衣之苦……”

“端木姑娘是气那刘喜妹险些伤了属下性命,这才对她施以枭桃鬼衣之刑……”

为什么连包大人和展护卫的对话,都如此莫名其妙?

包大人又吩咐了展昭几句方才离去,公孙策赶紧追问展昭:“什么枭桃鬼衣?什么鬼衣之刑?”

展昭笑笑:“是端木姑娘带来的那件衣服,听说是用枭桃制成,桃是五木之精,枭桃在树不落,主杀百鬼,这件枭桃鬼衣,够那刘喜妹受的了……”

公孙策似懂非懂:“端木姑娘在哪?我还是去问她比较方便些。”

“你找端木姑娘?她在灶房,说是要做些滋补的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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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近灶房,就看到灶房的伙计和掌勺师傅都坐在后院的石凳之上,问起时,掌勺师傅翻白眼:“把我们都赶出来了,一个人在那也不知鼓捣些啥,不是我吹,什么秘密菜式我没见过,还怕我偷师么真是……”

掌勺师傅兀自唠叨个没完,公孙策已来到灶房门口,平日里做饭烧菜总是门户大敞,换了端木翠,门扇紧闭窗牖关合,知道的是在做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闭门谋反。

公孙策抬手叩门:“端木姑娘……”

端木翠来的倒快,只把门轻轻开了半扇:“是公孙先生,有事吗?”

“是……有事……那个……锦绣布庄……刘喜妹……是怎么……回事?”

短短一句话,公孙策说的艰难,说到后来,后背发凉,两腿发抖,嘴唇都禁不住变了颜色。

公孙策已察觉有异。

掌勺师傅说灶房只剩了端木翠一人,端木翠在门边同他说话,那么屋内手持菜刀把砧板剁的震天响的是谁?手持锅铲在铁锅中翻来炒去的是谁?是谁将那滚油倒入锅中,激起滋滋油气?是谁拨弄的碗碟乒乓作响?

“到底有什么事啊?”端木翠嫣然一笑,笑得公孙策毛骨悚然。

“没……真的没事,端木姑娘辛苦了。”

公孙策词不达意,语无伦次,僵硬地笑两声,逃也似的去了。

端木翠耸耸肩,重新将门关上,转头看砧板上空上下起落的菜刀,又看那柄忙的没有片刻歇息的锅铲。

为了给展昭补补元气,易牙,此番真是辛苦你了。

第9章 【红线】-上

事情源于两个月之前。

那日展昭自外办案归来,路过西四大街,正值午市,熙熙攘攘,分外热闹,不知是谁家马惊,一头往街心冲撞过去,众人惊吓而散,推搡间,一名荷衣女子被撞倒在地,眼见马蹄翻飞美人溅血……

好吧,我也就不在这酸溜溜地回溯当日场景了,总之是展昭出手,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救回美人。

美人名唤琼香,是开封城中大户许家独女,你莫问我深闺娇娥缘何现身闹市,许是一时兴起,许是偷出闺阁,这些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窈窕千金素日养于闺阁,父兄行商,金银过手,钱眼里讨生活,家中的小厮不是贼眉鼠目便是唯唯诺诺,何曾见过这样英姿飒爽剑眉星目的谦和男子?更何况方才生死悬于一线,若不是他……

一瞥之下,两颊飞红,芳心暗许,百转愁肠……

展昭却连她是眉长目短都未看清,见许家下仆过来,匆匆转身离去。

这相遇,于她,是寡淡生命中的惊鸿绝艳,是至此后时时刻刻心心念念梦牵魂绕,于他,只是区区小事举手之劳。

展昭当然不会知道,这就是整件事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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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大哥,展大哥……”展昭方跨出开封府大门,就听到王朝在身后唤的急切。

展昭回转身,险些撞上急急奔来的王朝。

“听先生说展大哥要去端木草庐,”王朝笑得喜气洋洋,“刚买了二两核桃桂花糕,我端木姐喜欢吃。”

你……端木姐?端木翠比你还小了几岁,是你哪门子的姐?

好吧,展昭承认,自从六指一案后,端木翠在开封府的声望节节飙升,不但包大人说起时赞不绝口,就连公孙先生也尽力克服自身的惊惧与端木翠互通往来,但是张龙赵虎一干人的表现,也未免太过……

展昭无语,接过王朝手中的核桃桂花糕,然后挥挥手,示意王朝可以哪凉快去哪。

“其实还有枣泥的云片糕,”王朝继续絮絮叨叨,“这次忘了买,端木姐要是喜欢……”

抬头看时,展昭早去的远了。

路过西街集市时,无意中看到街边有卖人偶娃娃,其中一个碧色衣杉的女童人偶,打眼看去竟有些像端木翠的娃娃版,展昭的唇角不由漾出笑意,那摊主察言观色,忙将那娃娃包起,递于展昭。

展昭付了钱,接过娃娃转身欲走,迎面撞上个破落的江湖术士,那人约莫四十上下,鹑衣百结,腌臜不堪,留着两撇山羊胡子,一双鼠眼滴溜溜乱转——尽在展昭身上打转。

展昭被那人看的心中发毛,正欲绕开了走路,那人却啊呀一声扑将上来,大声嚷嚷道:“公子有福啊,红鸾星动,将遇大喜啊……”

幸亏展昭没有在喝水,否则铁定活活呛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摆脱那人,赶至端木草庐时,端木翠正要出门。

“西山妖气大盛,不知要生什么精怪,我得过去看看……王朝送的桂花糕?正好路上吃……人偶也是王朝送的么,人家送的娃娃好歹似模似样,不像你总送些妖魔鬼怪……”

“你……”展昭未及开口,端木翠已如一阵风样,刮的无影无踪,只余展昭气结,立于当地。

气了一阵,摇头苦笑,待要进屋将人偶娃娃放下,端木翠却又倏忽回返:“忘了同你讲,桌上有春秋时太吴公做的鱼羹,最是滋补不过……喝了之后,把汤碗给我洗了。”

初听微觉暖意,再听如被冰霜。

端木翠转身欲走,忽似发觉了什么,“咦”了一声:“展昭,你红云罩顶……”

“红鸾星动是吧?”展昭没好气。

“红鸾星动?美的你。”端木翠啐一声,“红云罩顶印堂发黑,桃花成劫才是真的,又招惹哪家姑娘了?”

未及展昭回答,端木翠又如风样,呼啦啦刮的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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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端木草庐回来,迈进开封府的第一步起,展昭就发觉有异样。

门口守卫的衙役,见到展昭,按捺不住的一脸笑意,进得门来,迎头遇上两个洒扫小厮,两人朝展昭作揖:“展大人大喜。”

大喜?这是唱的哪一出?

展昭心头发毛,进入厅中,公孙策笑的春风得意,伸手拍了拍展昭的肩膀:“展护卫,恭喜啦。”说着,朝堂上努了努嘴。

那案前一脸憨笑的,竟是……

展家老仆展忠!

展忠为了展昭的婚事而来。

“主母已经应下了这门亲,许家是京中大户,听闻那琼香小姐姿容出众贤良淑德,跟少爷是再合适不过了……”展忠眉开眼笑,浑然没注意到展昭的眉头越锁越紧。

“展护卫也该成家了,”不识趣如公孙策者,言笑晏晏,“既有媒妁之言又有父母之命,看来开封府是要有喜事了……”

“可是展叔,这件事太过突然……”展昭真不知该如何开口。

“突然?这不是少爷应许的么?”展忠愕然,“媒人还带来了少爷赠与琼香小姐的剑穗,那剑穗是主母亲手所结,上绾三颗如意珠,主母一眼便认出,知道是少爷先应许,这才顺水推舟应了亲事,听说琼香小姐回赠了少爷翡翠玉珠剑穗,少爷不是一直在用么?”

一派胡言,我什么时候用了那许姑娘的翡翠玉珠剑穗,我明明用的是……

展昭将巨阙横于胸前,正要唤展忠细看,自己却忽的傻了眼。

那五色丝绦结成的同心结剑穗,末梢绾了两颗小小的翡翠玉珠,润泽莹亮,俏皮的一荡一漾,甚是可爱。

这这这……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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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吧展昭,”端木翠不满,“不带你们这样玩儿的,开封府出了怪事来找我,出了喜事也来找我,我可没支过你们开封府一钱银子,可不兴拿我当管家婆使唤。”

展昭不语,良久,从齿缝中迸出几个字:“这不是喜事。”

“嫁娶还不算喜事,那么对你来说,什么才算喜事?”端木翠好奇,开始低头掰手指,“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你的意思是许琼香最好也是常州武进人,这样你在洞房花烛夜顺便可以‘遇故知’,然后皇上金口一开,再给你封个‘金牌御猫’什么的?”

展昭默然,俄顷,又从齿缝中迸出两个字:“损友。”

“咦,展大人生气啦?”端木翠眉开眼笑,“展大人预备拿损友怎么办呀,是割席分座呢还是割袍断义?”

展昭不出声,眉宇间渐渐蕴上了怒色。

端木翠又是好奇又是兴奋,她还真没见过展昭真正发怒的样子。

反正……我也不怕得罪他。端木翠心想。

“我才不会中了你的圈套。”展昭忽然双臂抱于胸前,很是悠哉游哉地向后倚于墙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就巴望着我生气,巴望着我拂袖而去,这样你就不用出力帮我解决了对吧?门儿都没有,为了大局着想,展某还是可以忍辱负重的。”

说着,很是自鸣得意地白了端木翠一眼。

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过《东成西就》,剧中,丐帮历任帮主中最雪白干净的那位对于踹人有着相当独特的解释:“你刚刚站的位置实在是太帅了,我情不自禁就踹了你一脚。”

套在此间,我们只能说,展昭那白眼实在是翻的太过惟妙惟肖,饱含了诸如“轻蔑”、“自鸣得意”、“尽在我意料之中”、“你奈我何”等诸多情感,将“欠扁”一词刻画地入木三分,让人觉得,你若是没有行动,实在是对不住这惊艳的白眼。

所以,端木翠想都不想,一拳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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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展昭将叠好的热毛巾敷于脸侧,“我被你奚落也奚落过了,打也打过了,你总该为我解决问题了。”

端木翠很是不情愿地点点头。

“不过展昭,有一句话我得说在前头,”端木翠正色道,“结缡之亲,命固前定,不可苛求。伉俪之道,亦系宿缘。若你和许琼香的姻缘,早已载于月老婚牍之中,那我也就无法可施了。只要红线牵足,两个人哪怕是仇敌之家、贵贱相隔、天涯从宦、吴楚异乡,也是非结亲不可的。”

“我不至于这么背吧。”展昭心头有些发毛。

“那可没准。”端木翠悻悻,“你出去看看,今夜有月亮没有?”

展昭不解,但还是依言去到院中,抬头看了看天:“有,不过是云遮月。”

“那就等等,等月亮都露出来的时候再说。”

见展昭茫然,端木翠解释:“月老是向月检书,月下结绳,只有借着月光,才能让你足上的红线显形,循着红线,去找你的命定之人。若那人就是许琼香,我也没有办法。若那人不是,此中必有其他蹊跷,我再设法解决。”

唯今之计,似乎也只有如此了。

月亮终于自云雾间现出身来。

端木翠拈两根点燃的线香,携展昭在院落中央站定,轻阖双目,双唇微微翕动,却不发出声来,也不知念的什么符咒,展昭侧过头,细细打量端木翠,彼时月光如水,端木翠凝神敛容,神姿清发,与平日里的玩味谐笑判若两人。

俄顷,端木翠睁开眼睛,却不看展昭,只留意手中的线香。

展昭循端木翠的目光看过去,心中微微一愕:那线香燃起的烟气,原本是袅袅娜娜漫向上空,现下无风无荡,却改了方向,斜往上蜿蜒而去,竟如蛇行一般。

端木翠轻吁一口气,悄声向展昭道:“月老儿总算受了这香火。”

展昭闻言,心中一动,这才发觉那烟气蜿蜒所向,正是蟾宫所在。

因问道:“远近各处的月老庙不少,他不是整日都受着香火么?偏你的香火稀罕些?”

端木翠得意道:“那是自然,素日里那些人上的香,除了把他熏的半死之外,还能有什么用。而我这线香,自然大不同……”

正说着,一瞥眼看到展昭兴趣盎然,立刻收了话头道:“说了你也不懂。”

展昭气结。

须臾线香燃尽,端木翠精神为之一振,喜道:“这便好了。”

说着,伸手往半空,似是撷取什么东西,口中兀自喃喃道:“千丝万缕,究竟是哪一根来?”

展昭亦睁大眼睛,道:“难道是月老将红线抛给你了么,怎么我看不到?”

正说着,就听端木翠笑道:“是了,是这根了。”

展昭转头看时,只见端木翠的掌心之中拂着一根莹亮细丝,那丝线极细,目几不能见。飘飘渺渺,轻盈无根,周身暗光隐现明灭,忽而如通透金丝,忽而如暗夜雾线,竟看不清长至几许,展昭喃喃道:“这便是红线么?竟这么美。”

端木翠笑道:“什么红线,这是月老儿赠予我的一根月光。”

一根……月光?

从未有人将月光以根为计,可试想月光真能如丝缕般细细点数,该是怎样的绝美和摄人心魄?

端木翠伸手将月光递至展昭面前:“都说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你闻闻,单这月光,也是有暗香的。”

展昭低头,鼻端果然有幽香浮动,只是,这似乎应是端木翠身上的粉黛香。

展昭生怕自己说闻不见,会被端木翠奚落成是凡夫俗子闻不见上界神香,装模作样道:“正是。”

端木翠也不生疑,忽地翻过手掌,掌心向下,道:“去。”

那根月光似通人语,在展昭足踝处绕了三绕,稍顿片刻,似有所觉,出了端木草庐,向着东首方向迤逦而去。

端木翠拉着展昭一同俯下身子,道:“看,是你的红线。”

果然,那根月光交缠着展昭的红线,循着红线方向延伸而去,而那朱丹的红线,在月色的掩映下泛着暗红色的哑光。

不知为什么,展昭有些许失望。

端木翠低声道:“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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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亏得展昭的姻缘没有牵到千里之外那么远,否则又要惊动土地河伯,土遁水遁一番劳顿。

开封城、东首、朱雀大街。

愈是往这边走,展昭的心中愈是空落。

若没记错,许家就在左近。

到此处,红线自朱门中缝罅隙处伸进,仰头看时,门楣处的“许府”二字被红盏灯笼映得异样刺眼。

展昭伸手拉住端木翠:“算了,不用进去了。”

展昭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疲惫,端木翠心中一悸,回头看时,展昭退至门楣的暗影之中,却掩不去一身落寞。

“展昭……”端木翠忽然有点难过,“我真的没有办法……”

“不怪你,你已经帮了我许多。”

端木翠伸手握住展昭的手臂,想说些什么,却有些发哽。

素日里习惯了和展昭互相奚落互相抢白,忽然见到展昭落落寡欢的样子,竟是如此难受。

隔了半晌,才道:“也许没有那么糟糕……你和许家小姐相处久了,也许,也许你就喜欢她了……”

展昭默然,好久,才低声道:“我并不喜欢她。”

不喜欢,又能怎样呢?

从古至今,月老牵成的,并不都是良缘。

两人便在此地分开,展昭回开封府,端木翠回端木草庐。

没有它话,多说无益。

那根月光,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所有的光泽,暗成不经意的灰。

第10章 【红线】-下

展昭的婚事似乎就这样定了下来。

张龙赵虎还记得刚开始时展昭对这桩婚事是多么的抗拒,可是自端木翠那里回来之后,似乎一切都无所谓了。

“天意如此,”展昭淡淡道,“随它去吧。”

前后的判若两人难免叫人心生揣测。

“哎,你说,”王朝伸肘捣了捣马汉,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展大哥是不是对我端木姐有那个意思啊,结果端木姐对展大哥又没那个意思,于是展大哥觉得这日子没意思了,也就应了许小姐这桩婚事了。”

马汉被王朝绕的晕头转向:“你什么意思啊,什么这个意思那个意思的?你能不能说的明白点啊?”

王朝没好气地瞪了马汉一眼:“就是那个意思啊。”

马汉张了张嘴巴,终于明白过来:“哦,你说那个意思啊。”

王朝点点头:“你觉得呢?”

“我觉得有可能,”马汉一本正经,“你想我端木姐多大本事啊,现在就能斩妖除魔飞天遁地,将来还不得道成仙白日飞升啊?戏里头不都演了么,要修成正果就得斩断俗世之念。”

“是啊是啊,”王朝赶紧附和,“依你这么说,端木姐飞升了,会不会也带着我们成仙啊?不是有一句古话,怎么说来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么?”

一番话说的马汉浮想联翩:“也是啊,我们要是成仙了,应该是天兵天将级别的吧?”

旁听许久亦被无视许久的公孙策终于忍无可忍:“烧得不轻啊,要不要我跟大人说一声,今晚你们就不用巡夜了?”

但见王朝马汉二人面红耳赤,逃也似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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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龙赵虎二人随展忠去许府下聘归来,于熙熙攘攘的西街闹市,乍逢端木翠。

“端木姐!”张龙喜出望外,大老远就打招呼。

听到“端木姐”三字,展昭亦朝这边看过来,端木翠原来就在自己身后两三个人位处,眯着眼睛对着日头细细端详着手中一块老玉。

“是你们哪,”端木翠朝两人身后看过去,“展昭呢,没跟你们一起么?”

“我们跟展老伯去许府,展大人说有事,没有跟我们一起。”

展昭原本是回头看向端木翠的,听张龙如此说,略略将身子侧了回去。

其实展昭在人群中也算扎眼,奈何展忠老眼昏花,耳聪目健的两人又满眼都是端木翠,愣是没人发现展昭也在此地。

“这样啊。”端木翠不作声了。

“端木姐,展大哥这事,真的没办法了?”赵虎还想做些尝试。

端木翠摩挲着手中的老玉,良久才道:“天意如此,我有什么办法。”

“展大哥也是这么说呢。”张龙一声长叹,偷眼看了看展忠,凑近端木翠低声道,“其实我看,展大哥真的不喜欢许小姐,到现在都不愿去许府跟许小姐照面。”

“穷不斗富,富不斗官,人不斗天。”端木翠叹口气,忽地又想起了什么,“你们见到许琼香了?她怎么样?美不美?”

“你说许小姐啊?”赵虎挠了挠脑袋,“在门外张望过一眼,她在那拜菩萨,就看到她背影。”

“那不是菩萨,”张龙纠正,“是个背背囊的老头,倚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个线团绕啊绕……”

端木翠哭笑不得:“什么老头,那是月老,他的背囊中存放天下男女婚牍,那也不是什么线团,是红线。”

赵虎懵懵懂懂:“那黑咕隆咚的,他还去绕红线,能看清楚么?”

端木翠恨不得敲赵虎一个爆栗:“你没看见天上有月亮么,对月检书、望月结绳,你没听过啊?”

“没月亮啊。”赵虎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