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能就是半月,你没看清楚。”端木翠没好气。

“端木姐,你这就是不了解我了,”赵虎不服气,“说别的我不行,论目力,我老赵在开封府校尉中绝对是居首的,张龙,你来说,你看到月亮了没?”

“这个……好像真的是……似乎没看到。”张龙期期艾艾。

端木翠的脸色忽然现出一股子怪异的神色来:“真的没有月亮?”

“没有。”赵虎肯定。

“没有月亮……没有月亮……没有月亮……”端木翠喃喃,那块老玉自左手抛至右手,又至右手抛至左手,抛的摊主心惊胆战,正想出声阻止,就听得端木翠一声怒喝:“月老三,你骗的我好苦!”

张龙赵虎吓了一跳,正想说些什么,端木翠怒气冲冲,以足顿地:“土地,借个……”

“道”字尚未脱口,忽地有人攥住了端木翠的手臂。

回头看时,却是展昭。

“端木翠,”展昭看了端木翠一眼,又示意了一下周遭,“众目睽睽之下,你不会就要土遁吧?”

端木翠这才了然身居闹市而非端木草庐,很不情愿地停了下来,忽而想到什么,展颜一笑,拍了拍展昭肩膀:“展大人、展护卫,你真是好福气,帮我把玉钱付了,我解你此厄。”

说着嘻嘻一笑,将老玉在展昭面前晃了晃,步履轻捷地去了。

“果然是……什么时候都不吃亏。”展昭低头自腰囊处取出银子,却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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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香燃起,香雾缭缭,那细致眉目的女子,双手合于胸前,虔诚低语:“今日展家过府议聘,小女子心愿得偿,叩谢月老媒恩,许氏琼香愿折二十年寿元,以谢月老成全。”

语毕,缓缓屈身,双膝跪于蒲盘之上。

一拜。

那贴于墙上的月老贴像忽地翘起了边角。

二拜。

那月老贴像整个自墙上剥落,飘飘悠悠浮于半空。

三拜。

月老贴像平平展展,自窗扇罅隙处伸展而出。

完礼,起身。

许琼香忽地脸色惨白,跌跌撞撞上前,伸出手指,颤微微抚向空空如也的墙面。

窗外,端木翠将贴像缓缓卷起,低低叹了口气,几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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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至端木草庐,端木翠直奔灶房,屈指在灶台上连叩三下:“举火。”

呼啦一声,灶膛中火起焰灼,端木翠将手中纸卷揉成一堆,径自扔进了火中。

就听得有人啊呀一声惨呼,手脚并用,往灶口爬来,觑着那脑袋伸出灶口,端木翠毫不客气,一脚踹了回去。

那人又是一声怪叫,奋力再次向外爬,这一次端木翠倒没有为难他,端了把椅子,悠然坐于其上,专等那人出炉。

那人一出灶口,满屋乱跳,呼哧呼哧着扑打身上火焰,端木翠冷眼看时,但见那人尖嘴猴腮,两撇山羊胡,一双绿豆眼,身上的衣服补丁缀补丁,眉毛被烧的不剩下几根,乱蓬蓬的头发还冒着焦臭余烟。

那人蹦跶了一顿,忽地停下来,恶狠狠看向端木翠:“你戏弄月老,该当何罪?”

“呦,还真把自己当棵葱呢,”端木翠斜眼看那人,“月老三,我要是把这事捅出去……你想着,你还能在阳间蹦跶几年?”

月老三忽地便矮了一截,伸手指端木翠:“你你你,你知道我是月老的……”

端木翠懒懒靠于椅背之上:“月老三兄弟,月老大位列仙班,对满月结绳,掌人间上等良缘。月老二修成精怪,对缺月结绳,牵男女中下姻亲。剩下你这月老三,资质奇差,凡胎俗骨,本来早该堕入轮回,偏偏两个兄长怜你是幼弟,偷偷与了你赤绳红线,让你在世间打着他们的幌子招摇撞骗,姻缘乱牵一气,混骗那些痴男怨女的寿元苟延存世,我说的是也不是?”

月老三耷拉着脑袋,嘟嘟嚷嚷作垂死挣扎:“我也不是全都是混牵一气,有好几次我也牵成了良缘的……”

“你少来了,”端木翠冷哼,“瞎猫都能碰上死耗子,你胡牵出几个良缘,你就有理了?”

月老三不吭声了。

“展昭和许琼香的红线,是你牵的?”

“是,”月老大极力拔高自己的牵线动机,“我见那许家小姐挺可人的,跟展昭登对的很,有心成人之美……”

“是贪许琼香二十年寿元吧。”端木翠一语道破。

“算是吧,”月老三倒也不赖皮,“可是那样一个出身门第模样都不差的姑娘,为了能跟展昭在一起愿意折损二十年的寿元,不是怪可怜的么?她也没有别的坏心思,牵给展昭怎么了?”

“再说了,”月老三越说越来劲,“那展昭足上还没有系上红线,保不准就是一个天煞孤星,我好心给他牵线,算便宜他了。”

“展昭足上没有红线?”端木翠吃了一惊。

“少见多怪,”月老三哼哼。

“我不听你唧唧歪歪这么多废话,”端木翠转回正题,“你趁早把系在展昭足上的红线给我解开。”

“为什么呢?”月老三不解,“展昭尚无红线,那许琼香的红线是我二哥牵的,属下等姻亲,一个下等姻亲一个足无红线,凑到一起不是皆大欢喜么?”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端木翠愠怒,“不为什么,你解开就是了。”

月老三忽然不说话了,若有所思地盯着端木翠,盯得端木翠心头发毛。

“我说呢!”月老三一拍大腿,“是你自己看上他了吧,怪不得你这么帮他,我看你道行不错,怎么说都该是个上界仙胎,我奉劝你啊姑娘,不要为了一介凡夫俗子断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端木翠听的心头火起,一瞥眼看到架子上那只豁了口的青花瓷碗支起两只小胳膊看热闹看的出神,想也未想,抡起那瓷碗便向月老三扔了过去。

就听两声哎呦,月老三是给吓的,那青花瓷碗却是结结实实撞到墙上,所幸身子骨尚属结实,只是又多了个豁口。

青花瓷碗眼泪汪汪,端木翠的罪孽感油然而生,想了想道:“你先下去,有什么赔偿条件,我们再谈。”

听到“赔偿”二字,青花瓷碗双目放光,喜滋滋地一瘸一拐地离开。

端木翠按捺下怒气,又看向月老三:“你究竟解是不解?”

月老三显是忌惮端木翠,又不肯乖乖就范,嘟嚷道:“解开不是不可以,可是为什么不让展昭自己决定,如果他知道自己没有红线,没准他就愿意娶那许家小姐了,有总比没有强是不是?”

端木翠冷笑:“谁说展昭没有红线,若展昭没有红线,我就去把你大哥的红线都抢了来,展昭喜欢哪个姑娘我便帮他牵哪个姑娘,他喜欢一个我就牵一个,喜欢十个我就牵十个,你倒瞧瞧我有没有这能耐!”

月老三看了看刚刚把自己烧的鬼哭狼嚎的灶膛,又抬头看了看端木翠,终于意识到端木翠绝不是在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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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焦味,端木翠,你又在烧什么呢?”展昭笑着进来,目光落在月老三身上:“是你?”

“你认识他?”端木翠好奇。

“也不算认识,”展昭笑笑,“那日在街上,就是他冲过来说我红鸾星动。”

原来如此,端木翠恍然,就是借着这个机会给展昭缠上红线的吧。

至于剑穗,月老三虽然不是什么神人,要瞒过凡胎肉眼行些李代桃僵之事还是轻而易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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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翠两肘支于桌上,看似百无聊赖,实则全神贯注,不欲漏过院中传来的每一句话。

原以为解开红线便罢了,没想到展昭还这么多事。

“若说是展某退婚,恐伤了许姑娘名节,老丈不妨让许家对外言说是合了八字,二人八字不合……”

“好的好的。”月老三撸着山羊胡子摇头晃脑,俨然真把自己当成了“老丈”。

“端木姑娘说过,姻缘前定,红线已牵,又劳烦老丈解开,展某实在过意不去。”

“不客气不客气。”月老三装模作样。

端木翠撇撇嘴,为了瞒住展昭,只好让月老三唱红脸扮好人了。

“此番少不得要为许姑娘重牵红线,展某希望老丈能为许姑娘牵一份举案齐眉的好姻亲……”

“这个……”月老三略有迟疑,眼角余光觑到端木翠一脸寒霜,赶紧应承:“我尽力就是尽力就是。”

居然有这么多要啰嗦的……端木翠翻白眼,忽然看到那豁了口的青花瓷碗,正憋红了脸爬上桌子。

“那个,”见端木翠瞪着自己,青花瓷碗心虚地抹了一把汗,“白天你提过赔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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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蒙蒙。

一把油纸伞,伞下谦谦君子,窈窕美人。

这君子若不是展昭,美人若不是端木翠,本可以成就温柔缱绻画面,可惜……

“下雨天何必一定要出来买碗,”展昭抱怨,“开封府里的碗多了去了,又不是不让你用……”

端木翠白展昭一眼:“有碗红鸾星动,一定要个如花似玉的美碗相伴,我有什么办法,若不是为你解那劳什子的红线,我也不会把青花瓷碗扔出去……说到底都是为了你,拉你出来陪我买碗,就这么不情愿么……”越说越气,举起半湿袖口,“你公报私仇,故意淋湿我对不对?”

展昭不答,侧过身子,让端木翠看自己湿了大半的肩膀。

事实胜于雄辩,端木翠若有所思:“这样啊……”

忽地伸手拉了拉伞柄,将整个伞盖都罩于自己顶上:“都为我打着好了,你皮糙肉厚,淋些雨没坏处。”

简直是……欺人太甚……

展昭正想把伞盖全倾到自己这边,就听到端木翠意味深长的声音:“这世上的痴心女子,可不止许琼香一个,若再有人诚心求那月老……”

说着故作不经意地瞟了瞟展昭足踝。

展昭心中咯噔一声。

是谓小不忍则乱大谋。

第11章 【蚊蚋】-上

开封府有两个姓赵的。

一个是校尉,一个是衙差。

校尉就不用多介绍了,赵虎是也。

衙差原名赵大,包拯未曾知任开封府之前,赵大就已经在府中作衙差了,虽说年纪不大,但俨然是开封府的老字辈。

为什么说是“原名”,这里头还是有一番缘故的。

当年四大校尉都是威风八面的山大王,为了追随包大人,遣散寨中兄弟,卷卷铺盖上开封,习惯了绿林草莽打家劫舍,忽地要几人换位思考循规蹈矩抓贼抓盗兼反打家劫舍,总得给人一适应的过程不是?

如何适应心理落差,各人有各人的方法,比如张龙,在这段时间内学会了下一手好棋,再比如王朝,不声不响的投入了一场缱绻恋情,虽然最终结局是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但是王朝看的很开,表示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至于赵虎,他排遣落寞的方法与上述都不同,他迷上了“连宗”。

根据现代权威解惑工具百度的解释,连宗的意思是:封建社会时,同姓没有宗族关系的人认作本家。

说白了,就是仗着五百年前同姓赵,今生也来认一家。

其实赵虎的动机也是可以理解的,乍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天子帝都,人人都渴望亲朋的关爱不是?有亲朋的靠亲朋,没亲朋的创造亲朋。

没想到开封府的赵姓族人是如此稀缺,问遍上上下下,只寻到赵大一人。

其实这完全是赵虎的目标领域错误,开封府姓赵的可能不多,但是开封城中姓赵的一捞就是一网兜啊,如果赵虎胆子再大些,潜入皇宫大内寻亲家……

偏题了,言归正传。

却说这赵虎寻到赵大,把自个意思这么一说,赵大也是欢喜的不行:毕竟赵虎是个校尉,是在大人前头说的上话的人物,二来这赵虎憨直实在,赵大也的确愿意跟他结交。

再论岁数,赵虎比赵大长了好几岁,赵大得管赵虎叫声“大哥”。

这么一来,赵大就觉得自己名字别扭了,明明不居长,称什么大呢,不行,改个名。

赵虎过意不去了,做兄弟的,这么见外作甚,别改,叫赵大挺好的。

争来争去,也没争出个结果,恰好那天马汉在侧,出主意说:“那这个‘大’字就别去了,再加个字呗,你大哥是虎,你就是猫,赵大猫。”

赵虎一听脸就拉下来了,哪有这么编排人的,谁用猫做自己名字啊……

马汉其实也就是信口说说,没料到把赵虎的火给勾起来了,当下尴尬的不行,赵大这个人心眼实诚,一看马汉下不来台,赶紧上来劝和。

赵大猫这名字挺好啊,猫有虎相,大哥是虎,我就是小老虎,小老虎不就是猫么,这名字好,我以后就叫赵大猫了,谁也别劝我,谁劝我跟谁急。

见赵大这么说,赵虎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了。

赵大猫这名字叫了没两天,又出状况了。

展昭耀武楼演武,圣上金口一开,赐封“御猫”。

开封府上下喜气洋洋,唯独赵大猫愁得接连几天都没睡好。

人家展护卫是猫,他还能叫“猫”么?他还叫“大猫”,摆明了要压展护卫一头啊,不行,得改名……

改什么呢?总不能改叫耗子吧……

正想着呢,就听得外头走砖掀瓦,噼里啪啦,出去一打听,才知道有个叫锦毛鼠的为了御猫名号打上门来了。

看来叫耗子也不保险啊,赵大猫惊的脸都白了。

后来,还是请教了公孙先生,改了个名叫“赵小大”。

亏得小白菜一案是发生在清末而非宋初,否则,叫赵小大知道自己跟苦主葛小大重名,又有得郁闷了。

蚊蚋这个故事,主角正是赵小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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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时候已是暮秋,那日赵虎查案归来,路过门房时,就见赵小大避在门房一角,姿势别扭的厉害,再仔细一瞧,赵小大一只手自后领口伸进去,左挠右抓,满脸通红。

“抓痒呢?”赵虎反应过来。

“恩。”赵小大头也没抬,“正好在后背心心上,上头够不着,下头也够不着,够呛的。”

“我来看看。”作为兄长,赵虎义不容辞。

揭开衣服一瞅,也就是个普通的红疙瘩,一看就知道是叫蚊子咬的。

“屋里湿气太重了吧,都秋凉了,还有蚊子?”赵虎纳闷。

“不是刚叫蚊子咬的,”赵小大解释,“咬了有些日子了。”

“那我回头朝公孙先生给你讨些药,”赵虎把掀开的衣服放下,“别老挠它,越挠越痒。”

临走时,又多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被咬的呀。”

赵小大的回答差点让赵虎晕过去:“咬了有十五六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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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不明白,”展昭看赵虎,“赵小大被蚊子给咬了,跟端木翠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去了。”见展昭不明白,赵虎急了,“展大哥,你不觉得这事儿蹊跷么,什么样的蚊子叮的包能十五六年不消不退啊?”

展昭不置可否。

“展大哥,你不觉得这是怪事么?”赵虎企图进一步说服展昭,“有了怪事,我们就应该告诉我端木姐不是?端木姐不是说了,细花流主收人间鬼怪么?”

展昭终于开口了:“赵小大的包若是叫鬼给叮的,你去找端木翠我没意见,现下就是被蚊子咬了一口……”

说着叹口气,拍拍赵虎的肩膀:“今天被蚊子咬了去找她,改天被蜘蛛叮了黄蜂蛰了是不是都要去找她?端木翠有正事要做,你不要拿这些事给她添乱。”

展昭的话说的这么明白,赵虎还能说些什么?

见赵虎蔫蔫的打不起精神,王朝马汉给他出主意。

“你别听展大哥这么说就泄了气,展大哥是展大哥,端木姐是端木姐,他展大哥不同意,不代表我们端木姐不同意,是吧?”

王朝一开口就把共事多时同生共死的展昭划归“他”类,而将端木翠划归“我”方。

“对呀,这么久了,你们还没摸透我端木姐的性子么?”马汉与两人共享自己的心得,“你们难道没有发现,但凡展大哥喜欢的,端木姐就算是喜欢也会先说不喜欢,反之,如果是展大哥不喜欢不同意的……”

一席话说的赵虎双目放光。

“可是,”赵虎依然有点犹豫,“展大哥说端木姐很忙……”

“端木姐是细花流的门主,有什么事自会差遣门人去做,能忙到哪里去?”马汉分析的有板有眼,“你们也看见了,这些日子,我端木姐不是鼓捣易牙的锅就是摆弄吴太公的铲,哪真的就那么忙?”

“真有你的。”王朝和赵虎顿时对马汉的观察力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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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端木翠不忙吧,她有时的确是忙到昏天黑地,说她忙吧,她偏偏又会闲到要去恒河找沙数。

比如现在,端木翠正双手托腮趴在地上,看那只青花瓷碗忙的不可开交。

“这里插一根,这里又插一根,这里再插一根。”青花瓷碗将手中针样粗细的蜡烛一根根插好,抬起头满怀期待的看端木翠,“怎么样,是个什么形状?”

端木翠眯缝着眼睛看了半天:“鬼画符一样,谁能看出是什么字。”

青花瓷碗泄气:“不是‘碗儿’两个字么?我是按着你写在地上的字样儿插的,怎么会看不出是什么字?”

“我怎么知道?”端木翠白了青花瓷碗一样,“依葫芦画瓢都弄的这么糟糕,说你笨还不承认。”

青花瓷碗气鼓鼓地回瞪端木翠,端木翠漫不经心地指指天:“太阳快下山了,赶紧的。”

待到插的似模似样时,天色已然暗下来,青花瓷碗拉拉端木翠垂下的一缕头发:“点上,点上看看呀。”

端木翠嗯一声,伸出手,在半空中打了一个响指。

那些针样蜡烛的头上,便真的冒出细小的火焰来,歪歪扭扭的“碗儿”两字,明明灭灭在渐沉的暮色之中。

“好好看哦。”青花瓷碗双手交叉置于胸口,一脸的陶醉。

端木翠百无聊赖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裳上的尘土进屋做饭,她真是有够无聊的,居然花了一下午的时间陪着青花瓷碗做……

忽听得青花瓷碗“啊呀”一声惨叫,如同鸭子被踩着了脖子。

端木翠吓了一跳,赶紧出来看,就见赵虎一脸尴尬地立于当地,两手都拎着桂酥斋的点心包,迈在前头的那只脚,抬也不是,不抬也不是。

他踩的那块地方,原本是该有“碗儿”两个字的。

端木翠长叹一口气。

果然,经过了先头的惊愕与愤怒,青花瓷碗悲从心来,嚎啕大哭:“我布置了一下午的烛光晚宴啊,我怎么对碗儿交代啊……”

“端……端木姐……”赵虎心虚,“我……我……”

“进来说吧。”端木翠将赵虎让进屋子。

屋外,青花瓷碗大放悲声,屋内,端木翠漫不经心,赵虎如坐针毡。

“那个……”赵虎艰难的开口,“我本来也不想来打扰端木姐的……”

“哦……”

“展大哥说什么也不让我来,还说端木姐一定不会同意的,还说端木姐会嫌我多事……”

“哦……嗯?”果如赵虎所料,听到第二句,端木翠圆睁了双眼,抬起头来,“什么我一定不会同意的?他怎么知道我一定不会同意的?”

“我也是这么说啊,你展大哥又不是端木姐,怎么就知道端木姐一定不同意呢?”赵虎打蛇随棍上,立刻开始添油加醋回溯赵小大事件,期间青花瓷碗见无人关注自己的悲鸣,于是将哭诉现场自屋外转移至屋内,绕着赵虎的官靴且行且哭,且数次撸起赵虎的官袍下摆擤鼻涕。

“说起来,我也只是希望把这样的怪事告诉端木姐知道,”赵虎装的很有三分悲愤,“我也不是存心来烦端木姐,可是展大哥他……”

“我知道了。”端木翠果然有气,“展昭怎么可以想当然地说我不会同意呢,我也没这么不近人情吧?他既这么说了,我还偏要去看一看这个赵小大,偏要找出事情的究竟来,你先回去,明儿我就去开封府。”

赵虎喜出望外,抬脚便走,那青花瓷碗眼见肇事者要潜逃,哪肯罢休?深吸一口气,准备再亮个嗓子,端木翠低下头恶狠狠道:“你再啰嗦,我就把你昨天晚上跟小碟去河边看星星的事说出来。”

青花瓷碗吃了一吓,提起来的一口气便松了,端木翠哼了一声,将赵虎送出门去。

青花瓷碗眼巴巴地看着二人离去,确定端木翠不会再听到它说话,两手叉腰,头昂的老高,大声道:“这是绯闻,绝对的绯闻。”

四下无声,满室寂然,谁也没注意到蜷缩于暗影中的绯闻女主角小碟,正恨恨地瞪着青花瓷碗,将手中一条小手绢儿绞了又绞。

第12章 【蚊蚋】-下

第二日,端木翠如约而至。

未能见到展昭,展昭一早便被大人差去了八王府。

公孙策及四大校尉在旁观摩,赵小大诚惶诚恐。

背心上,赫然一粒叮包,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再普通不过。

端木翠跟赵小大确认:“听你说法,咬了只有十五六年?”

只有?

赵虎一脸崇拜地看着端木翠,人端木姐的气势就是不一样,除了展昭不以为意,他们开封府上上下下听闻这件事都险些跌掉了下巴,连一贯持重的包大人都诧异不已:“居然咬了十五六年了?”

看看人端木姐怎么说,人说的是“只有”。

短短两字,说明了端木姐举重若轻不以为意眼皮都不眨就能化解此厄。

此所谓高人也,赵虎叹服。

公孙策一行将端木翠送至开封府大门口。

“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端木翠轻描淡写,“只是成了怪的蚊蚋而已,龟缩在那叮包之中,认赵小大做宿主,只吸食这一人之血,幸好只是十五六年,尚不成气候……去药铺买只天龙,捣碎了之后加半碗水熬浆,然后将稠浆敷在那叮包之上,两个时辰之后,包破脓出,那蚊蚋自会飞出,届时记得将那蚊蚋拍死,免得再去祸害旁人。”

“好的好的一定一定明白明白。”赵虎点头如捣蒜。

待端木翠走远,赵虎一脸纳闷地看公孙策:“公孙先生,天龙是什么东西?”

公孙策哭笑不得:“你既不知道天龙是什么,方才对着端木姑娘,你还一迭声的明白明白?”

赵虎挠挠头,憨笑。

“天龙又称天龙壁虎,是壁虎去除内脏之后焙干而成,寻常药铺都能买到。”公孙策啧啧有声,“这壁虎本来就性食蚊蚋,用天龙壁虎对付成了怪的蚊蚋,倒是一剂好方子。”

当晚,展昭办差归来,赵虎便将经过一五一十的告知展昭。

“展大哥,”赵虎很是自得,“我便说此事不寻常吧,果然端木姐慧眼如炬,看出是蚊蚋成怪。”

言下之意是你展护卫太过疏忽,险些放过精怪铸成大错。

展昭笑笑:“给赵小大用了药么?”

“交代了灶房,现正熬浆,熬好了让伙夫陈六给赵小大送过去。”赵虎喃喃,“此番又麻烦了端木姐,改天一定要登门致谢。”

当晚恰好是赵虎轮值巡夜,回府时赵小大已经睡下,赵虎怏怏归房,惦记着明日一早再去探望。

第二日用完早膳,赵虎兴冲冲地又去探赵小大,也顾不得赵小大尚未起身,一边厢以手叩门一边厢大声道:“兄弟,做哥哥的看你来啦。”

无人答门,无人应声,赵虎等着心焦,忍不住大力将门撞开,忽的脸色遽变,腾腾腾倒退三步,被门槛绊倒于门外。

昨日送药给赵小大的伙夫陈六尸横当场,而赵小大,杳然不知所踪。

这是开封府头一次发生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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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龙一路疾奔,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远远看到端木翠正在院中汲水,遥呼道:“端木姐,不好啦,出事了。”

端木翠迎到门口,张龙一手扶住那篱笆门,上气不接下气:“端木姐,赵小大他不见了。”

“不见了?”端木翠皱眉,“那么大一个活人,腿长在他自己身上,一时寻不到他有什么打紧?”

“不是啊,”张龙一时半刻说不清,急得跺脚,“真的出大事了,展护卫走不开,让我赶紧找你过去。”

果然是出事了。

看到陈六的尸体,端木翠以手掩口,倒吸一口凉气。

“他全身的血几乎都被吸干了。”展昭低声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死法。”

“我也没见过。”端木翠的声音干涩而疲惫。

“方才我查看现场,在梁上发现了脚印,”展昭抬头看大梁,“端木,这脚印非常奇怪,人站立在梁上,脚印只会留在大梁的正面,但这脚印却是印在大梁底面……端木?”

见端木翠脸色苍白,展昭忙扶端木翠坐下:“这屋里是有些闷,你要不要去外面待会?”

端木翠摇摇头,眼圈却红了,忽的伸手牵住展昭衣角,泫然道:“展昭,是我犯错了。”

展昭见端木翠双唇几乎血色,牵住他衣角的手微微颤抖,心中不忍,伸手握住端木翠的肩,柔声道:“怎么了?”

“我犯错了,”端木翠眼眶中泪水打转,“我本该看出那蚊蚋宿在赵小大体内决计不止十五六年,却轻信赵小大之言,盲目托大,带累世间一条人命。”

“如何能怪你,”展昭温言道,“那赵小大如此说,我们便都这么信了,你一时未能察觉也是有的。”

“你怎么会明白?”端木翠终于忍不住,推开展昭,泪如泉涌,“细花流主收人间鬼怪,我是细花流之主,却轻疏纵怪,且不说要遭到怎样的责罚,造下这等杀孽……”

“端木!”展昭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愠怒,“陈六横死,我们都很难过,但是一码事归一码事,陈六不是你杀的,怎么能说是你造下了杀孽。”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如果不是我的疏忽,陈六焉能折此阳寿。”端木翠颓然,忽得又想到什么,喃喃道:“不行,我要在它再造杀孽之前阻止它。”

“你又想到什么?”展昭注意到端木翠神情有异。

端木翠只是摇头,忽得豁然起身,未及展昭反应过来,已然飞身掠了出去,展昭追出看时,早已失了端木翠踪迹。

正无计较间,就见公孙策急急过来,道:“展护卫,端木姑娘脸色不对,那么着急是去哪里?”

展昭忙道:“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往北面玄武大街去了,她……”话未说完,只觉眼前红影一闪,待及反应过来,哪还有展昭的影子?

“一个是这样,两个还是这样。”公孙策摇头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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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觉得不妙。

自认识端木翠以来,每次收鬼罗怪,端木翠从来不曾如今次般方寸大乱。

临敌对战,尚不知敌之所处,端木翠已然自乱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