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翠道:“我自水路过来时,听人说开封府尹包大人不日会取道淮阳城入京,展昭,不如把这案宗交到包大人手上,包大人铁面无私明察秋毫,定会还卢生一个公道,将那奸夫淫妇绳之以法。”

展昭笑道:“我心下正是这么打算的,算起来包拯应该明后日就到,届时寻个便宜之处,将这案子细禀就是。”

端木翠忽的“啊呀”一声,道:“展昭,我自淮阳大狱将卢生劫出……你说包拯会不会问我劫狱之罪?”

展昭振臂舒了个懒腰,仰天躺倒于舱板之上,端木翠秀眉微蹙,伸手拉展昭衣袖道:“展昭,你倒是说呀,包拯若问我劫狱之罪,我该怎么办?”

展昭反手握住端木翠的手,笑道:“包黑子什么都好,就是太不通情理了些,按说劫狱也是为了救人,可是依他的执拗脾气,倒是有七分可能去问你的罪,这须不能怪他,官场之上自是比不得江湖之中率性恣意,届时救了卢生,我们便逃之夭夭去也,就算包拯要问你之罪,也是鞭长莫及。”

端木翠禁不住咯咯笑出声来,伸手去刮展昭鼻端道:“堂堂南侠,也是个不守法理之人。”

展昭偏头躲开,亦笑道:“不守法理之人多了,白玉堂、欧阳春,岂不都是如此?只消无愧于侠义二字便是。”

端木翠低低嗯一声,亦在展昭身侧躺倒,先是点数空中星星,忽的偏头看展昭,柔声道:“展昭,此间事了,我们要去往何处?”

展昭道:“你也说是‘此间’事了,此间事了便去别处。天下这么大,济危拯困行侠仗义的事,便是做一辈子也做不完。”

端木翠却不出声,良久才喃喃道:“济危拯困行侠仗义……展昭,你会带上我一起么?”

未及回答,就听端木翠柔声道:“展昭,你会带上我一起么?我也陪着你一辈子行侠仗义,你倦了我便与你说笑话听,你饿了我便做饭给你吃,不管是开心还是难过,我都与你一起,你喜欢么?”

展昭心中一颤,抬眼看时,端木翠双颊微晕,敛了眼眉,说不出的女儿家娇羞情态。

见展昭不答,端木翠双唇紧咬,忽的抬起头,双眸亮如明星,低声道:“展昭,你喜欢么?你……喜欢我么?”

展昭只觉一阵难以言喻的怪异流转于胸,一时间竟空旷茫然起来,忽的想到,不对,端木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端木翠见展昭不答,不由心下发急,言语间带了三分不耐,道:“展昭,你倒是说呀,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展昭仍是不答,眼前似乎有什么端倪若隐若现,只是抓之不住,一时间耳畔尽作金石冗杂相撞之声,颅内纷乱如搅,不觉以手抚额,痛呻有声。

端木翠再沉不住气,连声催促道:“展昭,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只消答一声喜欢,我这一辈子都会陪在你身边……”

电光火石之间,展昭灵台蓦地转于清明,猛地抬起头,厉声道:“你不是端木翠。”

端木翠一愣,双眸之中渐渐蒙上阴鸷之色,忽的森冷一笑,五官渐自扭曲,依稀便是梦蝶面貌,待要看得仔细,忽觉身下一空,甚么湖泽乌篷船通通转作虚空,整个人直如一片飘萍,空落落坠向无穷无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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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肩背实实触到地面,蓦地睁眼,竟是身处女子绣房之中,展昭忆起先时是端木翠扶他回房,勉力撑坐起上身,抬眼看时,只觉心中一突:面前肃立的女子,竟是梦蝶。

见展昭面有惊愕之色,梦蝶淡淡道:“你怕甚么,你从迷梦之中得脱,我便寻到此处,侯你醒来。”

展昭不语,四下看了看,沉声道:“端木翠呢?”

梦蝶冷笑一声,并不回答,直直盯视展昭良久,忽的俯下身子,嘶声道:“展昭,我有什么地方不好,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展昭一愣,偏过脸去避开梦蝶,站起身道:“梦蝶姑娘,喜欢与否,缘分使然,不可强求。”

梦蝶冷笑,双目之中透出狰狞之意来,道:“见过我的男人,没有不喜欢我的,展昭,凭什么你便是例外?”

展昭只觉匪夷所思,无奈摇头道:“梦蝶姑娘,你似乎太过偏执了些。”

梦蝶双目暴起,面貌竟是扭曲的异样丑陋,道:“展昭,你是否嫌弃我不够貌美?”

展昭见梦蝶执念如厮,心生不悦,却又有几分怜悯之意,顿了一顿才道:“展昭并非贪慕美色之人。”

梦蝶嗬嗬冷笑,露出不置信的神色来,语带讥讽道:“我先时还以为你是另有所爱,可是适才在迷梦之中,你还不是一样不喜欢端木翠?既然你并非心有所属,你怎么会不喜欢我?你定是嫌我不够貌美,是也不是?”

展昭听她胡搅蛮缠,不觉眉头皱起,不欲与她多话,谁知梦蝶忽得攫住展昭手臂,道:“跟我走。”

展昭正欲挣脱,就听梦蝶道:“适才你不是要找端木翠么,我带你见去她,难道不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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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天香楼后院的别有天地。

精雕细画的屋子,镂空的梨木花窗,室内不举灯火,一片漆黑暗沉。

端木翠轻轻掀开垂地的纱幕,角落里立着梳妆台,黑暗中看过去,周身墨一般黑,只镜面泛着些许暗光。

奇怪,端木翠抿了抿嘴唇,重又将纱幕放下。

老早便侦知东四道有异样妖孽,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派了细花流门人暗暗查访。

派出去的门人男女杂半,女弟子一无所获,悻悻回归,男弟子竟一个都未曾回返。

怪哉怪异,要知道细花流门人,都是精魂附于人偶,就算遇到异状伤了肢体,精魂也会自然折返端木草庐,怎么会一去杳然,浑无消息?

终于按捺不住性子,亲自出马,终于发现东四道不起眼的一隅,竟通往妖孽之所。

略一思忖,心下已有了计较,敛去上仙光华,尾随那些个外出诱男的女子,一路来到天香楼。

在楼外踯躅许久,正不明所以然间,楼内的鸨母出门看见,脸上竟有些许怜悯之色:“姑娘是哪一方的游鬼,居然到了这里?”

“游鬼?”端木翠不动声色,竟是来了个默许。

鸨母见端木翠容颜姣好,心下一动,便起了收纳的心思。

“虽说是个游鬼,”鸨母喃喃,“不过难得是个好模样儿……”

就此得以留下。

老实说,鬼蜮的声色场所,端木翠是无心去管的,人鬼都有欲望渴求,不能因为人家是鬼就歧视人家,禁止人家开设经营娱乐场所。

端木翠要管的是“越界”,既是鬼,就老老实实接鬼待鬼与鬼同乐,不能手脚伸的太长,戕害阳世男子。

冷眼旁观几日,终于让她瞧出几分端倪,这天香楼中,游鬼女妓不在少数,她们倒也规规矩矩从无逾越,而以梦蝶为首的另一干女子,却是人而非鬼,而那些在东四道诱惑阳世男子的,正是梦蝶诸女。

端木翠这一下吃惊不小,无论如何,她都未曾想到人鬼居然可以杂处。

若要问端木翠在天香楼中有无遇到猥琐男的纠缠,呵呵,当然有,端木翠并非无人问津的壁花小姐。不过,你也莫要忘了,身为上仙,她自有摆平之法,不用我等操心。

如此盘亘几日,竟无其他发现,明知个中必有蹊跷,居然查探不出,端木翠不由心下戒备,幕后若果有妖孽为怪,此妖道行,委实深不可测。

再然后,就是展昭出现。

念及展昭,端木翠难掩心下黯然。

展昭身陷迷梦之中,这一世怕是都无从折返。

迷梦,是另一个世界。

譬如黄粱一梦,那人在现实之中,只是个寥落不堪的穷书生,然而迷梦之中,诸多欲念得以成真,官拜卿相,妻美妾娇,奴仆环绕,令行禁止,你若让他挑,他会愿意长驻迷梦不复醒,还是醒转做他的穷书生?

换了你,现实之中劳碌营役苦闷困乏,迷梦之中要风得风唤雨得雨,你愿意回归现实,还是投身迷梦?

你认为迷梦是幻象么?不,你当它是真,它便是真。

譬如庄子梦蝶,扑朔迷离,究竟是庄周梦作蝴蝶,还是蝴蝶梦为庄子?焉知你现下生活,不是另一个世界中你的一场迷梦?

而展昭,若能抛开自己加诸于自己的种种道义、责任,他亦有自己向往的生活吧?只不知,那是怎样一个仗剑快意江湖鲜衣怒马天地。

正迷茫间,忽听得脚步杂沓往这边过来,端木翠一愣,三指屈伸,捏了个“隐”字诀,渐隐不复见。

第18章 【迷梦.梳妆台】-下

梦蝶砰的一声推开门扇,疾步跨进屋来,拿起案上的火折子,点起桌上烛台。

展昭撩起下袍,抬脚进来,四下环视,梦蝶冷冷道:“不用看了,端木翠不在这里。”

事实上,端木翠就在她身后,听梦蝶如此说,促狭之心顿起,待要想个法儿捉弄她一把,忽的一抬眼看到展昭,惊得呆立于当地,半晌闭上眼睛,口中喃喃“幻象幻象”,复又睁开眼睛,见展昭朗眉星目,分明旧时模样,蓦地了然展昭是自迷梦当中折返,心中又惊又喜,明知展昭看不见听不到自己,仍是雀跃不已,几步赶至展昭身边,连连追问道:“展昭展昭,你怎么回来的?”

就听梦蝶道:“展昭,你等我一等,我必不会让你失望。”

说着执起灯烛,撩开纱幕,径自去了内室。

端木翠心下好奇,也顾不得展昭在侧,待要跟着进去,忽的心念一转,回身行至展昭身边,踮起脚尖冲着展昭颈间吹了一口气,待看到展昭悚然色变,得意之至,咯咯笑着去了。

进得内室,就看到梦蝶端坐于梳妆台之前,对着菱花铜镜急急敷粉描眉,只是手颤的厉害,好几次将眉画偏,又用绢帕重重揩去。

就听梦蝶喃喃道:“是你说凭藉着美貌,便可拴住男人的心,可他眼里心里都没有我,是否我还不够美?”

说话间又重重往脸上涂擦香粉,手下力大,似乎要将一张面皮儿都搓将下来,端木翠心下骇然,心道,这女人真是失心疯了,忽的心下生疑:她口口声声“是你说”,这个“你”又是谁?

正思忖间,梦蝶忽的停了下来,凑近铜镜左右端详,喃喃道:“是了,我的眼睛不够清亮,得换一对才好。”说话间伸手探入眼眶,生生将一对目珠抠了出来。

可怜端木翠离得极近,看到这一幕时只觉眼前发黑一阵反胃,梦蝶伸手抽开小橱一格,从中掏出两颗目珠,重又塞于眼底,俄顷转了转眼珠,又用绢帕将眼底流出的血擦干,展颜一笑道:“这便好多了。”

言笑晏晏,竟似无事人一般,那边厢端木翠扶着梳妆台险些呕将出来,正应了一句古话,所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直到此刻,端木翠才觉出是这梳妆台有异。

只是为什么,这梳妆台半分妖气都无,木讷讷立于当地,是当真蠢笨,还是大智若愚?

方此愣神间,梦蝶整装完毕,急急奔将出去,险些被纱幕绊倒:“展昭,我新整的容妆,你可还喜欢?”

展昭如何察觉不出梦蝶容颜有变,只觉脊背凉气冉冉而起,半晌强自定神,摇头道:“梦蝶姑娘,你为何执念如厮?”

一语既出,梦蝶满怀希冀的脸庞瞬间颓败,胭脂涂就的双唇竟也现出灰白之色来,颤声道:“你还是不喜欢,我还是得不了你欢心……是你说凭藉美貌就能留住男人的心,为甚么还是不行?”

说到后来,语嘶力竭,仰天大笑,眼中不断落下泪来,喃喃道:“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甚么美貌,全是骗人的东西……”说到后来,软软瘫倒在地,面上俱是幻灭凄绝之色。

与此同时,梳妆台的菱花镜面,忽的迸出一道细小裂缝,长不逾一指,方才迸出,旋即收愈。

端木翠鼻端蓦地嗅到妖异气息,一瞥眼看到镜面裂痕行将隐去,不遑多想,低斥一声:“去。”

掌心之内丝丝缕缕赤红色的三昧真火交缠而去,那裂痕收口受阻,撑得片刻,不敌三昧真火之力,裂缝便往周遭四散,蛛丝般延展开去,顺势蔓延开来。

端木翠只觉鼻端妖气大盛,心中大喜,催动念诀,三昧真火初时如丝如缕,继而如涓如流,紧接着如同火蛇出洞一般撞击镜面,那镜面渐渐里凹,就听荜拨一声,镜面哗然而倒,那火蛇得了出处,更往梳妆台深处钻伸而去,俄顷就听梳妆台腹内有闷雷般低吼之声,紧接着四下晃动,似要爆裂开来。

端木翠得意一笑,收了三昧真火,心道:看我不将你炸的四分五裂。转头行了两步,忽听得背后炸雷般震响,不由暗叫糟糕:竟高估了这精怪,下了这许多猛料,眼见它是撑不住了,炸死了它事小,只展昭还在外间,不可带累于他。

如此心念急转,忙脱下身上裙袍,就听轰然一声,气浪翻滚,端木翠被气浪掀翻出去,恰好跌落展昭身侧,觑准展昭所在,将那袍子张开出去,那裙袍将几人罩于身下,遮了个严严实实。

展昭见梦蝶哭的凄楚,本待宽慰于她,忽听得室内巨响,紧接着翻出一个女子来,那女子甫一着地便将外袍张起,说来也怪,那外袍竟如金钟罩一般胀实了开去,展昭识得是端木翠,心中一宽,道:“你果然在这里。”

说话间就听隆隆翻炸之响不绝于耳,周遭更是灼热逼人,端木翠先去看梦蝶,待看到梦蝶的脸时,低低叹一声,道:“我果真未猜错。”

展昭闻言低头,委顿于地上的女子仍是先前装束,但眉目寡淡,容颜稀疏平常,不复先前的琼资花貌。

展昭心中一凛,看端木翠道:“她……她也是精怪么?”

端木翠摇头道:“她算什么精怪,依附于精怪的可怜人罢了。”想想又觉后怕,忍不住道,“倒是多亏了她,否则我上天入地,都未必能找得出那精怪影踪。”

展昭道:“那精怪可怕的很么?”

端木翠失笑道:“我哪里看得到它真身了,速速一把三昧真火喂它升天。亏得眼疾手快,待得它裂缝合上,我都不知该如何对付。”

梦蝶先时不语,听到此处,浑身一震,颤道:“端木翠,你,你毁了那梳妆台?”

端木翠道:“怎么,你还舍不得么?这梳妆台日日吸取你的娇妍寿元,终有一日害你油尽灯枯血亏髓空。”

梦蝶惶然道:“你混说什么,是它许我如花美貌……”

“如花美貌?”端木翠冷笑连连,“这世上多少女子,为着仙姿玉貌,整日对着梳妆台傅粉施朱,离了半刻都觉惴惴不安,却从未有人想到,你对着它日日厮磨之时,它已于无声无息处吸取你的容颜韶华,拿走你的绮年玉貌,在你额上缀下纹络面上敷满暗沉,返你一堆铅粉朱丹胭脂眉黛,你却还当作宝贝一般珍视,真真好笑。”

梦蝶嘶声道:“你胡说,我本就生就平凡样貌,容颜老去是年岁使然,与梳妆台何干?”

端木翠忽的凑近梦蝶耳畔,冷冷道:“是么,你发觉你自己愈来愈丑愈来愈老,哪一次不是在梳妆台前发现的?你茫然无措甚至绝望自苦,却不知彼时彼刻,它正在镜中看着你笑……”

一席话说的梦蝶心底生凉,忽的想到:是了,我发觉自己不复往日娇颜,有哪一次不是在梳妆台前发觉的?

端木翠又道:“你以为是它赋予你如花美貌,哼,在我看来,它只不过是给了你一张铅朱假面而已,你觉得眼睛不够清亮,它便给你换了一对目珠,你觉得自己的脸不够俏丽,它也能给你再换一张面皮,说到底,它给你的都是假的,可是它要的都是真的,它要你真的血气娇妍,而你为了充盈血气,又去攫取阳世间男子的精魂,可笑你自己,还觉得这桩交易多么公平合算。”

梦蝶愈听愈是心如死灰,端木翠气她害展昭身陷迷梦,兀自不依不饶,道:“最可笑就是你这样的女子,自恃貌美为所欲为,忽一日遇到男子不受迷惑,你只会疑心自己不够美,单往容貌上寻出路,吓,依你这么想,那些样貌平常之人岂非不要活了,我还是头一遭见到你这种……”

展昭见梦蝶如遭雷噬的委顿模样,不觉起了怜悯之心,伸手拉了拉端木翠,示意她别再说了,端木翠瞪了展昭一眼,虽是不情愿,还是住了口。

梦蝶沉默良久,忽开口道:“我本是寻常人家女子,许了夫家之后只盼夫唱妇随举案齐眉,谁知道自从夫君纳得美妾……”

展昭喟然,已然猜到后续情状。

“初时还只是冷落于我,尔后听信妾侍谗言,竟要休了我……我犯了甚么七出之条,要受此侮辱……”

“那日对镜理容顾影自怜,梳妆台竟开口说话,言说可以予我绝世姿容,让世间男子都匍匐于我脚下……”

说到后来,声如蚊蚋,不复可闻。

端木翠叹了一口气,向展昭道:“她这般执拗,也不是没有好处……若不是她受不了你不对她动心,她也不会拉你来此处重整容妆,若不是她最后绝望怨愤,那梳妆台也不会有所感应迸出裂纹让我有机可趁……”

展昭疑道:“是了,那梳妆台怎么会对梦蝶有所感应呢?”

端木翠道:“它吸取了梦蝶血气,梦蝶若有大悲大恸,它难免受到波及……不过我相信它应是吸取了太多女子的血气,虽然有所感应迸出了裂缝,但是愈合极快,我动手若是慢上一慢,就收伏它不得了。”

展昭奇道:“既是精怪,缘何难于收伏?”

端木翠叹道:“它是不同的,它身上半分妖气都无……也许,也许这些女子都是出自自愿至死无悔,怨愤渴切之气太强,反遮了它的妖气吧……”

两人正唏嘘时,梦蝶忽得抬头看端木翠道:“端木姑娘,我还可以活多久?”

端木翠倒不瞒她,坦言道:“也就在一时三刻之间,你的血气被吸去太多,梳妆台既毁……”

梦蝶点点头,又看展昭道:“展昭,我想问你,在那迷梦之中,你是如何识破我的?”

展昭一愣,抬头看端木翠,大有踌躇之色。

端木翠知道是不欲自己在场,心头有气,因想着,迷梦之中,梦蝶要展昭对她说出“喜欢”二字,也不知道使出甚么勾引的手段,吓,自然是不方便对我讲的。嘴上却道:“有什么稀罕的,说于我听我也不要听。”

想着外头应该平复下来,恨恨瞪了展昭一眼,掀开袍裙出去,终是心有不甘,临走时狠狠踩了展昭一脚。

展昭不提防端木翠竟来了这么一手,脚上吃痛,当真哭笑不得。

梦蝶看在眼中,面上露出羡慕的神色来,轻声道:“这样看来,你二人却是极好的,只是那迷梦之中,你始终也不曾说出喜欢二字。”

展昭不答,良久才道:“你适才问我是如何识破你的……你在迷梦之中曾说会一辈子陪住我,你却不知道,端木,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走,她是没有一辈子这么久的时间的。”

梦蝶笑道:“你当真是傻,难道你不知道迷梦当中,一切向往都会成真?你在迷梦之中仗剑江湖行走天下是何等畅快,只消你愿意,你就能过上这样的生活,而端木翠,也永远不会离开。”

展昭沉默许久,方才淡淡笑道:“抛下包大人、道义、职责的展昭,并不是我所认识的展昭,而情愿追随这样一个展昭的端木翠,亦不是我认识的端木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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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翠恨恨出了袍裙,方才觉得日光刺眼,赫然已是正午时分,鼻端尚有硫磺硝味蔓延,周遭横七竖八或坐或躺着一些痴傻男子,想来都是曾被诱入天香楼之人,命是捡回来了,惜乎精魂已去,也不知是喜是忧。

正愣神间,就听有人喜气洋洋道:“端木姐。”

听来不止一人,抬头看时,果然张龙赵虎诸人,兴高采烈的往这边过来,未及端木翠开口,几人已经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开了。

“端木姐,你可见到展大哥?”

“展大哥凭白便不见了,真真急坏了大人和公孙先生。”

“方才就听震天轰响,然后百姓奔走言说东四道出了变故,大人差我们过来看,吓,竟发现这么些失踪许久的人……”

“只是俱都呆呆傻傻,好生奇怪……”

“端木姐,你怎生在这里?难不成是你在收妖?难怪如此阵仗,我就知道只要端木姐出手,端的不凡。”

几人叽里呱啦,端木翠连插一句口的机会都无,还是张龙眼尖,忽的看到远处张起的袍裙:“端木姐,那坟包模样的东西是甚么?”

端木翠翻白眼:“你管它是什么,你展大哥在那上演倩女幽魂话别离的戏码,连我都被赶将出来,你们还是少凑趣为妙。”

“倩女幽魂?”几人面面相觑,咂舌不已。

正值这当口,一个尚显稚气的青衣小僮牵了个呆呆傻傻脊背驼的厉害的书生过来,扯了扯王朝衣角,期期艾艾的开口:“王朝大哥……”

王朝低头看时,咧嘴一乐:“可找到你家公子了,现下放心了吧……”

“公子是找到了,”小僮有几分扭捏,“要是还能找到驴,就更好了……”

【完】

第19章 【鬼状书】-上

已是深秋时候,端木翠率细花流一干门人,远赴晋阳。

临行前夜,展昭前往端木草庐,帮端木翠打点行装。

深宵露寒,冷风透骨,端木翠一边收拾一边抖抖索索:“展昭,人家说越往北去越冷,我此趟岂非要冻死。”

展昭见端木翠只着一身单衣,不禁皱眉道:“你若一直穿这么少,留在此地也不见得能活。”

气的端木翠瞠目结舌,展昭心中好笑,面上只作不知,将府中诸人交托给端木翠的东西一一点过,祁红茶饼是公孙先生给的,说是冬日常饮生热暖腹;王朝马汉备的是一袭轻暖连帽氅裘,张龙赵虎送的是个五蝶捧寿镂空雕花紫铜手炉,端木翠先时生气不欲搭理展昭,后来见那紫铜手炉委实可爱,忍不住拿过了把玩,道:“他们此番倒客气起来,只不过出趟远门,哪用得着送这么些东西?”

展昭笑道:“一走便是三个月,北地苦寒,难得他们这番心意……此番收妖,可有凶险?”

一提收妖,端木翠顿时没了精神,蔫蔫道:“凶险倒是没有,只是大费周章劳动筋骨,说起来,总是你们皇帝的爹不好。”

展昭哑然。

前些日子,端木翠来开封府拜会包大人,开口便要大人帮忙“搞件龙袍”,唬的大人半晌没反应过来,端木翠走后,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密谈许久,第二日便进宫面圣,说来也玄乎,当真从宫中带回来一件皇上的龙袍。

据公孙先生说,一切都是为着太宗年间晋阳毁城一事。

晋阳毁城一事,展昭略有耳闻。

大宋立国之初,因着五代十国大都在山西发迹,民间纷纷传言山西有王气,龙脉在晋阳,太祖一直心心念念要拔下晋阳城,惜乎有生之年未能毕其功,直到太宗赵匡义时方得实现,赵匡义攻下晋阳城后,为了尽毁晋阳王气,先是火烧晋阳城,据说大火烧了三年方灭,尔后引汾、晋二水灌城,城中兵丁居民死伤无数,晋阳城也彻底沦为废墟。

因着事涉本朝太宗,一般人讳莫如深,久而久之,知道的人变少了,不知道的反多些。

展昭将龙袍送去给端木翠时,端木翠先问“皇帝给的痛快不痛快”?尔后便一迭声的抱怨说晋阳冤魂无数怨气遮天,“你们皇帝的爹犯下错事”,“却要我去化戾气为祥和”,“弄件衣裳前去烧烧,也算是告慰亡魂了”。

展昭这才恍然端木翠要龙袍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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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翠走了堪堪一月有余,方才托人捎回一封信来,寥寥几行,抱怨晋阳之冷,少不得又把“你们皇帝的爹”怪责一番,开封府内几人皆传阅了一遍,包拯道:“端木姑娘的信,看完还是烧了为妙,别有用心的人告到官家那里,少不得又是一通麻烦。”

想想也是,叫皇上看到满纸的“皇帝的爹”,不气死也得抓狂。

而后公孙策执笔,给端木翠回书一封,重点是关注晋阳态势,当然这也是皇上的意思,做皇帝的总不希望听说境内某处戾气大盛有碍社稷之类,重点表述完毕之后,就是开封府诸人各自对端木翠表上问候,赵虎很是憨厚地说:“公孙先生,你帮我问问端木姐,她既能土遁,就该回来看看我们。”

书信差人捎至晋阳,端木翠当真有口难言,说起来,总是土地婆婆这个醋坛子不好,端木翠为着土遁,跟土地公公难免接触频繁,一来二去,不知怎么着引发土地婆婆疑神疑鬼,把土地公公禁足了不说,还一本正经同端木翠说什么上仙前段日子土遁往来频繁,引发土质疏松,小神夫妇这段时间忙于整治云云,言下之意就是近期请端木上仙莫要土里地里折腾了。

这还不够,又偷偷去跟河伯的夫人嚼舌根,说什么上仙地位尊贵,年轻貌美,你们家那口子难免心猿意马,长此以往必对你审美疲劳云云,河伯夫人没什么主见,闻听此话悲从中来,扯了根绳子就要上吊,闹的河伯府鸡飞狗跳,舆论总是同情弱者的,周遭虾兵蟹将等等都指责河伯喜新厌旧德行有亏,一干在野党反对派还蠢蠢欲动意欲罗织罪名弹劾河伯,河伯公一个脑袋三个大,对端木翠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敢去见她?因此上端木翠土遁不成,水遁无门,气的将桌子拍得砰砰响,大呼三姑六婆长舌妇害人不浅。

依着端木翠性子,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摆不平土地河伯,索性对开封府的来信不闻不问,权当没看见,直到三个月忽忽而过,才草草回了封信道此间收妖事了,不日回京云云。

开封府上下两月不闻其音讯,俱都心下惴惴,赵虎更是心心念念要择日告假前往晋阳,展昭嘴上不说,每隔几日都要询问门房晋阳可有信到,其实哪需他询问,公孙先生老早嘱了门房“端木翠的书信一到,立刻回复大人”。

因此上收到端木翠的来信,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掐指一算日子,端木翠只要路上不耽搁,回到开封之时,恰恰赶上过年。

彼时,众人喜气洋洋翘首以盼,谁也未曾料到,这顿年夜饭,端木翠竟是再不曾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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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再说端木翠,在晋阳三月,设坛祭天,作法抚鬼,委实累了个够呛,好容易挨到事毕,正值北方最冷的一月,端木翠最是怕冷,哪还待得住?吩咐了底下收拾行装立马返程,一路上又把土地河伯等数落了个遍,因想着若不是他们误事,现下略施土遁,早已回到开封。

紧赶慢赶,这天方到文水地界,当晚投宿在文水县最大的连锁客栈分店悦来客栈之中,本待第二日一早赶路,谁知道晚膳之时,却自邻座客人口中,得知明日文水县城的一桩“大事件”。

坦白说,若是什么婚嫁出殡私奔浸猪笼,端木翠是断提不起兴致来的,偏偏这件事跟端木翠专业相关,术语称之为“收妖”。

端木翠委实纳闷,进文水县之前,她无聊之下也曾用排山掌法九星飞伏之术暗暗掐算,这文水县虽非富贵旺地,但无惊无险无风无浪,周遭云气平和细散匀净,怎么着也跟妖扯不上关系。

收妖?收哪门子的妖?莫非挂羊头卖狗肉招摇撞骗?在端木翠面前卖弄收妖,岂不是鲁班门前弄大斧?

端木翠决定在文水耽搁一日,明日前去会会那所谓的收妖大师,然后当众拆穿其虚伪面目,顺便警醒文水县居民收妖要认准诸如细花流一样的专业品牌不能盲目上当。

如此一想,洋洋得意,做梦都是笑的。

第二日便兴致勃勃前往观瞻,本来还想着若是找不到地方便问问路人,其实哪用她问,满街人流所趋,都是前往本次收妖所在地王大户家中。

一路上,端木翠混于人流之中,倒是把事情缘由起末了解了个大概。

事情倒是简单,文水首富王大户的女儿王绣,婚嫁在即,突发怪病,群医束手,均道无救,忽一日有游方的道士上门,言说王大户家宅上方黑气盘绕,必是有妖作祟,要择吉日收妖。

当真一派胡言,进王大户家门之前,端木翠特意留意了王大户家宅上方,除了灶房烟囱往上冒黑烟之外,哪有什么“黑气盘旋”?

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将王大户家宅围得密密匝匝,争先恐后一睹收妖壮举,守门的下人只敬罗衣不认人,将大半看热闹的都拦在门外,见端木翠穿着气度不凡,也顾不得看着面生,客客气气请了进去。

饶是经过严格筛选,院内还是拥挤的很,不时有撞了挤了踩了踏了的抱怨之声,端木翠正往里走时,只听边上“啊呀”一声,有个托了茶盏的年轻小厮便往端木翠身上倒了过来,端木翠眼疾手快,赶紧伸手将那人扶住。

那人窘的满脸通红,茶水洒了一身,忙不迭地跟端木翠致歉,端木翠抬眼看时,面前的男子不过十八九岁,虽说身上穿的寒酸,但面皮儿白白净净,眉清目秀,话虽不多,但礼数极为周到,心中倒有三分喜欢,也不怪他冲撞,反拿话宽慰他道:“人这么多,撞到蹭到也是难免的,小心些就是。”

那年轻小厮先还心下惴惴,见端木翠如此说,满眼的感激之色,恰此时一个小丫鬟过来,见那小厮打翻了茶盏,不满道:“姑爷,你倒是悠着些,这茶水又不是不要钱的。”

端木翠吃了一惊,看向那小厮道:“你,你是王家的姑爷,那王绣岂不是你的……”

那年轻人低了头不答话,匆匆收拾了茶盏离开,端木翠见他后襟老大一块补丁,不由失笑,心下忖道:怕是我听错了,穿着这么寒酸,一个小丫鬟都能对他指手画脚,怎么可能是王家的姑爷?

俄顷金锣三响,却是那道士在院中起坛,人群便往院中蜂拥而去,端木翠也不去凑这热闹,远远地寻了张椅子坐下,便有人过来替端木翠斟茶,端木翠抬眼看时,却是方才见到的那年轻小厮。

端木翠咦了一声,笑道:“又是你,方才那小丫鬟怎么称呼你作‘姑爷’?”

那小厮似是十分犹豫,良久方才低声道:“在下梁文祈,王家长女王绣,确系小生未过门的妻子。”

端木翠愣了一愣,想到自己一直当他是小厮,倒有些局促起来,忙起身道:“原来是梁公子,怎么敢劳动公子为我斟茶。”

梁文祈声音压的更低,轻声道:“无妨,我原本就是在岳丈家中做些打杂之事。”

端木翠更是如坠云里雾中,明知不该问,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你既在王家打杂,那王老爷怎么会将女儿允了你?”

先前梁文祈撞到端木翠时,端木翠不但没有恶语相向,反而温言宽慰,因此梁文祈对端木翠怀了三分感激之意,见端木翠如此问,倒也不觉为忤,勉强笑道:“先时定亲之时,两家尚是门当户对,后来家父遭人构陷,在下唯有投奔岳丈……”

说到后来,面露伤感之色,声几不可闻。

端木翠听他开口说“先时结亲之时”,便已猜了个大概。彼时门当户对,自然乐于结亲,现下一方家道中落,另一方自然就露出悔亲之意来,虽说碍于颜面收留梁文祈,但是作践他做些下人粗活,料想梁文祈在此处的日子也不好过,日后这门亲事作不作得数还说不定,不由有些喟然,将话题岔开道:“这王家小姐,生的什么怪病,大夫竟瞧不好么?”

提及王绣,梁文祈眉宇间更是笼上忧色,摇头道:“也不知绣妹是怎么了,入冬就卧床不起,我几番想去探她,唉……”

端木翠听他如此说,便知王家人必然不允他去探王绣,也不知该拿些什么话宽慰他,倒是梁文祈微笑道:“姑娘坐下罢,我去别处斟茶。”

端木翠心中五味杂陈,朝梁文祈笑了笑,坐下捧起茶碗,那道士原本咿咿呀呀哼哼哈哈不知念些甚么咒语,此际忽地提高声音,大喝道:“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 急急如律令!刀去!”

只听人群惊呼有声,似有刀声破空,端木翠急抬头时,直觉眼前一迷,一道温热鲜血便喷在脸上,勉强睁眼看时,茶碗中的茶水都已染成赤红。

端木翠尚未了然发生何时,就听那老道厉声喝道:“好妖孽,此番叫你尸首分家!”

人群鼓噪欢呼,大堆人便往端木翠身遭不远处围拥过去,不时有人呼喝道:“好个妖孽,竟混在此间这么久。”“亏得道长做法,收付此妖。”“此番王家大小姐的病可要大好了。”

说话间,那道长又高声道:“速速将那妖首献上,贫道要用太上老君三昧真火将其烧成灰烬,否则不出三刻,那头颅便和尸身合为一体,届时此妖又要为祸人间。”

人群吃了一吓,尖叫后退,有人高高擎起那妖首,大声呼喝道:“在这在这,让道让道,我将妖首送去给道长。”

端木翠目光落在那妖首之上,蓦地面色苍白,耳际便如鸣鼓般震荡不休。

那鲜血淋漓的人头,不是梁文祈却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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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道接了人头,掷于先前置好的铜炉之中,几个下人赶紧过来举火,不多时火势大起,铜炉之中逸出焦臭之味来,离得近的人忍不住掩鼻后退,还有人凑近了前去,往那铜炉中窥视,道:“好个妖怪,烧起来都这般臭。”

不多时妖首烧尽,又有几个下人将剩下的尸身用草席裹将出去,那王大户满面喜色,自内院出来,冲道士作揖道:“道长神术,小女果大好了。”

又向人群拱手道:“多谢各位乡亲前来助阵,在下后院薄设酒宴,今日小女大好,宴请众乡亲。”

人群“噢”的欢声大作,你推我搡,欢天喜地俱往后院去了,此间只留下几个下人丫鬟洒扫一番。

先前斥责梁文祈的小丫鬟萍儿正挨桌收起茶碗,忽地看到近前一个轻裘大氅的年轻女子,仍是立于当地不动,不由上前道:“姑娘,此间要收拾了,客人都往后院去了。”

唤了两声,那女子只是不答,萍儿心中奇怪,伸手推那女子,谁知刚挨到身子,那女子竟应声而倒。

萍儿脸色刷的煞白,旁边的小厮李三大着胆子过来探那女子鼻息,忽地啊呀一声,吓得魂飞魄散,手足并用爬将开去,颤声道:“当家的,可了不得了,这姑娘竟活活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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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城市都活跃着这样一群人,他们夏天摇着扇子就着树荫吃瓜,冬天笼着袖子拥着火炉取暖,不热亦不冷的辰光,他们就晃迹于熙熙攘攘的热闹街市,以追看夫妻操戈兄弟阋墙地痞闹事流氓群殴官差捕人为乐,乐此不疲,疲了还是乐。

癞头三就是开封城中此类人群的典型代表。

这一天午后,天色灰蒙蒙的,冷风直往人的颈子里灌,一场大雪就在眼里。

路上的行人不多,仅有的几个也是瑟缩着脖子匆匆赶路,眼瞅着今日没什么热闹可看,原本蹲坐在酒楼外墙角的癞头三叹口气,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脚踢了踢与自己志同道合且正倚着墙角打盹的疤四。

“四子,你有没有发现,”癞头三若有所思,“细花流已经很久没到街面上拿人了……有多久了?一个月?”

“不止吧……”疤四打了个哈欠,换了个方向继续打盹,连眼睛都懒得睁开,“我记得年前细花流就没露过面了,满打满算也快两个月了。”

“怪了……”癞头三低声嘀咕,“细花流的人都去哪了?”

抬头看时,忽的又咦了一声:“下雪了,什么时候下的?”

什么时候下的,自然是不经意间。就如同不经意间,细花流销声匿迹。

如同涨潮时漫上岸的潮水,不知什么时候退的干干净净。

暮色四合之时,大雪已将整个开封笼为素白。

马蹄沓沓,初听时尚在远处,再看时已到眼前,守门的衙差迎上去,喜道:“展大人,你回来啦。”

展昭翻身下马,那衙差忙执了缰绳,道:“包大人言说展大人暮时必到,请展大人去书房。”

展昭点点头,往台阶上行了几步,忽又止住,问那衙差道:“王朝回来了么?”

衙差点头:“回来了,比展大人早到了约莫一个时辰。”

展昭的眼底的喜色一掠而过。

进得书房,包大人、公孙先生并四大校尉都在,展昭先看王朝,王朝却似做了什么亏心事般,将头扭了开去。

展昭的心一沉,面上却不露声色,向包拯道:“属下幸不辱使命,已将肖秦氏死前留下的血书寻得。”

包拯心中一宽,公孙策笑道:“这便好了,有了肖秦氏的血书为证,阎诚想不认罪都难。”

紧接着包拯便将详情一一问过,又将后续审案关节同公孙策细细商榷,这才对展昭道:“展护卫,你一路奔波劳碌,还是先下去休息吧。”

展昭点头,旋即退下。

俟着展昭走远,包拯重重叹一口气,原先舒展开的眉头重又皱起,向王朝道:“这么说,你一路打探,都没有端木姑娘一行的行踪?”

王朝点头道:“在晋阳一带问询时,倒是不少人有印象,说是确曾见到端木姑娘一行出城,文水县悦来客栈的老板还说有一行人在他处留宿,依形容来看与端木姑娘他们很是相像,但是一夕之内走的干干净净,也不知道去哪了。文水县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了。”

包拯沉吟良久,向公孙策道:“公孙先生,你怎么看?”

公孙策道:“依学生看,端木姑娘一行应是在文水县出了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