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些……是怎么办到的?”公孙策着实欢喜。

“当然是神仙法术的精妙之处了。”端木翠大言不惭。

展昭想到灶房中凭白多出的那几块炭,微微一笑,话中有话:“神仙法术,的确精妙非常。”

公孙策自察觉不出展昭弦外之音,伸筷拈起一只包子:“端木姑娘,这包子是什么馅的?”

“啊?”端木翠倒不提防有此一问,她方才走东家串西邻,知道蒸笼中是包子拎了便走,倒的确不知包子是什么馅的。

不过她反应倒是不慢:“这包子馅可费了我许多功夫,先生不妨猜猜看?”

彼时展昭正低头喝粥,听她如此讲,便知她又在胡混,一个忍俊不禁,便被汤粥呛到,拼命低

头忍住笑,借着咳嗽掩饰过去。

公孙策倒认真起来,将筷子移近跟前,翻来调去看了半天,又细细嗅了嗅,有些不确信道:“是荠菜的?”

“先生说是,就是吧。”端木翠语焉不详,继续故弄玄虚。

公孙策哈哈一笑,反觉得端木姑娘今日分外讨人喜欢,张口一咬,不由点头:“是荠菜的,香

的很。”

端木翠这才长长舒一口气,也伸手拈了一只,想也不想径自递与展昭:“展昭,你也吃。”

展昭未料到她竟是拿给自己的,愣了一回,这才接过,抬眼时便见公孙策看住他若有所思,目

中尽多戏谑意味,不觉面颊发热,微微偏转了头去。

公孙策却不放过他,意味深长道:“端木姑娘费了这许多功夫才做好的包子,味道确是不凡。展护卫,你快尝尝。”

展昭盛情难却,只得咬下一口,含糊其辞:“的确不凡。”

两人话中有话,弦外有音,只端木翠听得心中称奇,因想着:那户人家的主妇,也未见什么奇特之处,能做出怎样不凡的包子了?想来想去委实纳闷,拈了一个来吃,自觉也属平常,心下愈加不解。

那边厢公孙策不但自己吃的高兴,还一个劲撺掇展昭:“展护卫,端木姑娘一番心意,你多吃些。”

展昭有苦难言,扛不住公孙策热情推销——“这包子馅端木姑娘费了许多工夫”、“总是端木姑娘一番心意”,只得辛苦埋头吃包子,吃完一个,公孙策又分外热络地递上一个。

一顿饭下来,其他碗中动的都少,独那一蒸笼包子,堪堪见了底。

饭毕,公孙策带同二人一起去城隍庙看李掌柜的准备的如何,路上展昭寻了个空子,将端木翠拉后一些,咬牙道:“下次再去寻吃的,除非是立了心意要把人撑死,否则莫要弄这么多包子来。”

不提还好,一提至此,端木翠分外委屈:“公孙先生直说那包子好吃,我只吃了一个,都没品出什么味来。有心再吃一个,就见你左一个右一个,吃着一个还抓着一个,唯恐你不够吃,都

省了给你吃,你反嫌我弄的多了?弄的多了你还全吃了,没说留我一个?”

展昭未料到她反有理了,语塞半晌,末了恨恨道:“总之,你若再下厨,做什么都好——除了包子。”

未及端木翠回答,公孙策回首招呼二人道:“脚下放的快些,前头便是城隍庙了。”

第69章 【温孤尾鱼】-三

进得城隍庙来,李掌柜的果带了一群人忙活的正紧,前面的大殿中分左右两边,各摆了约摸二三十具尸首,问起昨日移入的重疫病人时,原来都已差人抬去了后殿。

见公孙策左右顾盼似在点数,李掌柜的过来解释道:“前几日的死者都已烧掉了,这里是这两日的。”

顿了顿又道:“有几户都已抬走要烧了,听闻先生能招魂,又赶紧追回送了过来。”

公孙策略略点了点头,心中却不禁沉了几分,四下看时,在尸首边忙活的多是死者家人,听到李掌柜的所言,都抬头看向公孙策,目中尽多希冀之色,还有几个妇人当即便过来给公孙策跪下,未及开口便抹开了眼泪,慌的公孙策忙不迭将人扶起。

展昭亦是心下恻然,因问李掌柜的自己可有帮的上忙的地方,李掌柜道:“此间就不麻烦展公子了,家里人尽可安排的妥当。后面公孙先生招魂时,还望展公子多多帮衬。”

他忖度着展昭与公孙策本是一道,既然公孙策会招魂,想来展昭也是不差的。

展昭微微阖首,算是来了个默认,四下走动看了一回,几次欲上前帮忙,死者家人只是含泪婉拒——料来至亲之人的身后事,他们也并不想让旁人插手,展昭作如此想时,也就不再坚持,

淡淡一笑便退了开去。

此时才发觉不见了端木翠,问公孙策时,公孙策道:“方才好像还在这里,一晃眼便不见了。”

展昭又等了一回,不见端木翠回来,心下有些着急,正作没理会处,忽听端木翠叫他:“展昭。”

回头看时,端木翠正站在殿门口向他招手,展昭快步过去,就见端木翠手中托了个盛了一半水的水钵,钵中斜搭了支小豪,正觉奇怪,端木翠拉他向外走,道:“横竖你在里头也帮不上忙的,出来我帮你写符咒。”

展昭了然,随她到殿前阶上坐下,端木翠将水钵搁在一旁,从腰间取出碧玉小刀,便在中指腹处割了一道,俄顷血珠渗出,端木翠以手作笔,在钵中水面之上迤逦写过,展昭只见淡淡血线氤氲开来,原本平静的水面忽的便如烧沸般鼓震不休,待得重新平静下来,一钵水已然丹砂般赤红,端木翠吁一口气,将那小豪在钵中蘸过,微微仰起脸来,先就展昭衣袖处写开。

展昭留神看她笔法,只觉行笔甚是怪异,忍不住问道:“端木,你写的是什么字?”

端木翠一边写一边道:“自然是仓颉造的字了,传说他闻鬼神夜哭而造字——用他造的字写就符咒,那些个妖兽鬼差更敬畏些。只是笔法太过冷僻,有些我都忘记怎么写了。”

这话说得倒是实在,展昭见她中途几次停下,眉头颦起,只是咬住笔杆出神,便知她又忘记怎么写了。还有几次,似是忘了符咒,口中念念有词,默念了好几次,方才续笔,忍不住想着:端木这等性子,要她记这些繁复符咒和冷僻笔画,确也不是易事。

不多时日头高起,冬日和暖阳光撒将下来,暖意似从四肢百骸而入,叫人全身心融融的分外舒服。端木翠略略抬起脸来,姣好容颜恰似镀上一层柔柔金色,面上神情分外认真沉静,较之往日,异样美丽。展昭一时看得怔住,竟微微有些失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端木翠一迭声唤他,回过神时,但见端木翠满目狐疑,道:“展昭,你看什么?我唤你几次你都不应。”

展昭唇角微微上扬:“我只是觉得,你这般安静不说话时,似与平日间换了一个人,尤其的……好。”

端木翠奇道:“尤其的好?我不说话时反尤其的好?好在哪里?”

展昭看住她,眸中笑意愈显,也不言语,只等她自说自话。

果然,端木翠自己臆想开了:“不说话时反尤其的好?展昭,你是嫌我素日里聒噪了吧?”

展昭笑而不答,稳当坐看她如何应付。

这一点上,端木姑娘从不让他失望。

“展昭,我也觉得,你不说话时,分外的好,好过你平日间千万倍。不如这样,我们都不说话,互不理睬,索性让你好到底。”

端木翠说到做到,除了偶尔翻展昭两个白眼之外,接下来果然再不理睬展昭——是为一言九鼎,真信人也。

展昭却也乐得自在,这几日劳碌奔波,于冥道内出生入死,一颗心几曾落过平地?忽然间便能如此安闲地坐于此间,沐着冬日晴光,旁侧美人“红袖添香”——虽然这美人只是在他袖上鬼画符,间或扔两记眼刀破坏情调——在展昭看来,已是难得奢侈了。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姑娘主动缄默,给他留出大幅余地,回味这几日跌宕辰光。

许是性格使然,劫后余生,展昭更喜静坐一隅,将凶险之途一一捋顺,细细梳理,酸甜苦辣,诸多情愫,该扬弃者自扬弃,该收藏者自收藏,歇得一回,缓过劲来,重又整装上路,旁人看来,还是往日形貌,殊不知心中自又沉淀许多——数十年来,习以为常,哪一次真缺了回省这一环节,反周身各处都不自在,直觉少了些什么,恁的怪异。

因此上,此时此刻,更觉分外宁静别样安详,略略展目,远处屋舍之上,偶有炊烟扬起,也不知是哪户懒起人家,误了早膳时辰,此刻方才急急生火起炊。

人生起伏,一起需得一伏来平;世事悲喜,悲处需待喜处熨贴。就如方才经历大劫,必得眼前这样的大安宁大祥和大平静方能抚慰,否则永处骇浪,频经谲险,他纵是铁打筋骨也吃不消。

心念至此,胸中五味杂陈,一时间喉头发酸,双目亦随之发涩——他总是如此,笑对生死淡看沉浮,却常为身边寻常细小事感动如斯。轻轻阖上双目,静静压服下突如其来的情感上涌,这才叹息般低声道:“端木,这样真的很好。”

“哈,”端木翠扬起脸来,一脸灿漫笑意,“展昭你输了,说好了互不理睬的,你先开口,你就输。”

“是,我输了。”展昭微微点头,“若得眼前景长久,我愿多输几次。”

端木翠微微一怔,旋即笑道:“你今日变作了文人么,说话都如此拗口。”

第70章 【温孤尾鱼】-四

说话间,忽听巷口悲恸声起,两人齐转头看时,却又有一户人家抬了担架往这边过来,啼哭的是旁侧依着担架的素衣妇人,身后跟了两个才总角的小儿,牵着那妇人衣角哀哀而泣,一行人急急忙忙,匆匆进殿去了。

展昭暗自叹气,看端木翠时,却见她面上竟似有羡慕之色。

“人若死了,需得这样哭哭啼啼方才热闹。”

展昭愕然:“端木,人之殁亡于家中亲人,是一大不幸。”

“我知道啊,”端木翠眸光黯淡下来,将手中小豪在钵中搅来搅去,“可是我若死了,连个为

我哭的人都没有,想想都觉身后凄凉。”

展昭笑:“你是神仙,与天地同寿,安康长久。”

“那也未必,前些日子,狸姬擅入瀛洲,不就戕害了瀛洲女仙?还有今日早些时候,在冥道之中,我也险遭不测。谁敢说安康长久?”

展昭竟不知如何出语安慰于她。

又听她低声道:“展昭,我希望我身故之后,有人将我风光大葬,有儿孙为我披麻戴孝,出殡时沿路哀哭撒下纸钱,年年有人为我上坟烧纸,时时念叨起我,这样才热闹些。可是能为我做这些事之人,朋友也好,亲人也好,都死在我的前头。有时候想起他们,连面目都记不清了,实在是隔了太久太久了。”

展昭低声道:“瀛洲的日子,不如人意么?”

端木翠摇头道:“不是不如人意,是太冷清了些。我有个义兄叫杨戬,他远在天庭,被封作司法天神,事务繁忙,隔着很久才能来看我一次。有时候想想好生无趣,生也孑然死也孑然。世间那么多人想要登仙,登仙有什么好,一个人孤零零的,纵有行天走地翻江倒海的本事又能怎样?”

展昭笑道:“说的什么话,什么叫生也孑然死也孑然?我不是你认识的人么?公孙先生不是么?还有张龙赵虎王朝马汉他们,不都是么?”

端木翠看住展昭,好生认真道:“展昭,我若死了,你会好好安葬我么?”

向来只有托生,望君好生照顾云云,未料到竟从端木翠口中听到截然相反的话来,展昭知她并非说笑,但若真要的说出“好好安葬于你”的话来,又觉匪夷所思违背常理,是以左右为难,只是说不出口,如此踌躇好久,忽的抬眼见到端木翠眸中满是期翼,心中一悸,已有了计较,将她拉近身前坐下,柔声道:“自然会的。不但风光大葬,还要年年上坟烧纸,时时心中记挂,不会让你觉得地下冷清,日子寂寞。”

端木翠怔怔看了展昭良久,嘴唇微微翕动,反说不出话来,末了垂下眼帘,将小豪在钵中又蘸了一蘸,拉过展昭另一只衣袖继续为他写上符咒,只是心神不定,写了几行又停下,将展昭衣袖在手中攥揉了许久,这才低声道:“展昭,你这个人,真的是很好……很好的。唉,你这么好,将来莫要被人欺负才好。”

展昭失笑:“有谁会欺负到我?”

端木翠摇头:“我也不知道,不是老说人善被人欺么。以后当真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会好好整治他。”

展昭逗她:“那你若不在了,我去找谁为我出气?”

话甫出口,便觉后悔,只因着方才端木翠提起身后之事,他一时未跳将出来,这才脱口而出,虽说知道端木翠不会介意,但心下总觉怪异,似是故意出语咒她一般,不觉有些讷讷。

端木翠反认真起来,颦眉想了一回,喃喃道:“这倒也是……”

越想越觉理不出头绪,不自省自己思绪混乱,反觉得眼前提问之人分外多事,索性脸色一沉,没好气道:“展昭,你这个人真是麻烦。别乱动,我在写字。”

于是顷刻功夫,展昭由“很好很好的”变作了“麻烦”。

所谓冰火两重天,想必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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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洗中庭。

在聚客楼匆匆用了晚膳之后,公孙策、展昭并端木翠三人便回到城隍庙,李掌柜的先还陪三人坐了会,不久疲乏上身,被公孙策劝了回去休息,近子夜时,陪同在侧的逝者家人也三三两两开始离去,走之前少不了过来又拜谢公孙策一回,目中殷殷期待之意,公孙策未曾施力便受人大礼,心中不知暗道了多少声惭愧。

丑时初刻,偌大城隍庙,便只剩了这三人。

日间劳碌,本就乏人,丑时又是一天内最疲困的时辰——偏这三人浑无睡意,一个赛一个的清醒。

端木翠就不用说她了,神仙构造,体质异于常人,虽说也会乏会困,但耐久力绝对一流,再撑个几晚也不成问题。

至于展昭,他是心中有事——这一趟言说是并肩作战,实则兵分三路,“主战场”完全不同,两两之间无法策应,公孙策和端木翠,哪一个都让他足够忧心。

再说公孙策,他实在是给……吓精神的。

胆子小不是缺点,从某种意义上说,更利于侧面提醒我们谨小慎微热爱生命,公孙策一介书生,闲时磨磨墨浇浇花研究一下岐黄之术,子不语怪力乱神若许年,平生做过最为凶险之事估计就是在刺客来袭之时保持镇定兼与大人互相掩护着撤退,忽然间被许以大任,要在群魔乱舞之间独立守住这一亩三分地,心下是如何的波涛翻滚忐忑难安绝不奇怪的——昏昏欲睡饱暖思温床才叫不正常。

再说了,大半夜的,坐在这破败的城隍庙门槛上,身后是一殿的死尸,时不时还有阴风袭背,回头看时,殿内漆黑一片,借着夜色,勉强能辨出躺着的一具具人尸,尸体首尾处的油灯内,盛着满满的泛着怪异光泽的槐树油……这场景,搁着谁谁都瘆得慌。

原本三人还是饶有兴致地进行闲聊着的,只是后来聊到“奇闻异事”这一环节时,端木翠无端热情高涨,公孙策敏锐地察觉出她很有显摆自己阅历非常要给大家讲鬼故事的倾向,当机立断,腰斩了谈话。

于是端木翠很是悻悻,谈兴一落千丈,懒洋洋背倚门楣,双手环膝,下巴直如小鸡啄米,在膝盖上点来点去。

待得展昭注意到时,她已经不亦乐乎地点了许久,偏还点得很有规律很有间断,让展昭凭白想起寺庙中的木鱼,也是这般隔一会敲一下,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再看了一回,展昭心中好笑,忽地伸出手去盖住她膝盖,端木翠这一点恰点在他手背之上,心中奇怪,歪头看他道:“你干嘛?”

展昭抽出手来,顺手将她垂落的发丝拂到耳后,微笑道:“你倒是不嫌累。”

两人这边一说话,公孙策也从发怔之中反应过来,忽地想起什么,向端木翠道:“端木姑娘,你晚间帮我写的符咒,能写在你自己身上么?”

端木翠摇头:“那符咒是保护凡人免受鬼差伤害的,于我没什么用。”

“若你失去法力又变作凡人,符咒不就可以保护你了么?”

端木翠嘴一撇:“我此番带着曙光入冥道,怎么会又变作凡人?”

公孙策叹气:“话不能这么说,最中央的岔道你没有进去过,谁知道温孤尾鱼在里面搞什么名堂?里头没准有更厉害的妖兽,说不定就有专门吃曙光的。”

展昭原本以为,依着端木翠的性子,必会出语把公孙策堵个够呛,哪知端木翠不但没有回口,眼中反露出诧异之色来,展昭心中一动,脱口而出:“端木,的确是有吃曙光的妖兽是不是?”

端木翠迟疑了一下:“是有的,有一种很小的妖兽,只婴孩拳头大小,因为天狗食日,这种妖兽吞噬曙光,其状又形狗,上界称之为小天狗。”

公孙策误打误撞,竟还打中撞中,心中说不出的得意:“你看看,如果你遇到温孤尾鱼,他到时候放出一群小天狗,曙光落荒而逃,你哪里还有法力?到时候还不是要凭符咒救命?”

端木翠为自己辩解:“可是小天狗不是上古时候的妖兽啊,冥道怎么会有?”

“说不定是温孤尾鱼带进去的。”

“温孤尾鱼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带小天狗进冥道?”

这两人若如此绕下去,只怕到天亮都绕不出个所以然来,展昭叹了口气,语气略略放重了些:“端木,先生是为你好。”

“又要写字!”端木翠气苦,“还是那么冷僻的曲里拐弯的字,第三遍!”

展昭的目光在传递出同情的同时,也明明白白昭示出绝无半分商量余地的坚持。

哀怨地盯了展昭许久之后,两字,认命。

这一次写符咒与先前给二人写时又不同,只是以手指蘸着钵中血水在面前凌空点划,那只小豪依着手指点出的笔画在她衣裳之上走走停停,她写的起劲时,那小豪也走的雀跃;一时想不起笔画时,那小豪也巴巴停在当地;更好笑的是有几次她写的烦恼,呻吟着将头埋在膝间,那小豪竟也如同遭了霜打一般弯下腰来,全然没了平日间“笔直”的形象。

展昭见惯不惊,公孙策却看的叹为观止,因想着万物有灵,的确不止是口头说说这么简单,扭头看城隍庙的一砖一瓦,感受亦是不同往日。

第71章 【温孤尾鱼】-五

就这样有话没话,有搭没搭,辰光如涓涓细流,留之不住追之不及——转眼间,已是入曙时分。

公孙策看着端木翠唤下曙光,听她给曙光加持归去来咒,又看着那团曙光高高去向中天,竟没来由的心慌起来。

端木翠也有些紧张,方才大把闲暇,她都没什么话说,此刻分别在即,她反涌出许多事来要交待,其实说来说去,都是她先前吩咐过的。

“公孙先生,曙光现于何处,冥道便在哪里显形。待会我们所在的位置,就是冥道入口,展昭成功放归魂魄之后,这些人首尾处的七星灯会自行燃起火焰,届时鬼差追魂而至,会想方设法灭灯。我已在灯上设下符咒,他们无法近前打翻油灯。最要防四个鬼差聚在一起吹灯,是为‘四面阴风’,灯灭人死,最是凶险,切记。”

(某恍然大悟插话:原来这就是鬼吹灯……)

公孙策心跳如鼓,唯恐漏掉什么,用心记下,不住点头。

吩咐完公孙策,待要向展昭说两句,眼前忽的一黑。

就听展昭沉声道:“冥道显形了。”

端木翠低低嗯一声,因惦记起吩咐展昭的事来,却又不知从何开口,犹豫了一回,于黑暗之中,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不多时,曙光争先恐后,渐次回归,一粒粒微渺曙光,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道极细的光痕,愈是近前愈是莹亮,随意附着于端木翠衣袂之上,起偃无序,明灭不定,朦胧光影流转之下,端木翠的样貌忽而明晰忽而模糊,一时观之可亲,一时却又疏远陌生,展昭忽然生出空落之感,只觉天地尤其阔大,余一颗心飘飘荡荡,上下左右茫然试探,终年累月也触不到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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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归毕,端木翠思忖片刻,伸出手指隔空向着展昭和公孙策袖上各比划了一回,顿了一顿,自两人袖上各自翩翩飞下一只蝴蝶来,展昭心中一热,只觉分外亲切,脱口道:“信蝶!”

端木翠含笑不答,伸手弹了弹自己衣袖,低声叱道:“过去几个。”

话音未落,就见数点曙光自她袖上起来,慵慵懒懒,与信蝶会于中道,再过了一回,曙光不再,两只信蝶却通体散出光来,晶莹剔透,直如明灯。

公孙策暗暗称奇,低头看衣袖时,才发觉袖口处破了一块,视其形状,正与信蝶轮廓吻合,料想展昭袖上亦如是,因胡思乱想:不知道这信蝶不飞时,是不是恰能将空处填上,若是随意寻块布料补了,便是块蝴蝶补丁——又不是大姑娘小媳妇,袖上补上这么个物事,张龙赵虎他们背后定会笑个没完……

正如此想时,原本飞在一处的信蝶已然分开,一只停于展昭肩上,另一只却飞回殿中,立在一只七星灯的灯沿处,蝶翅微颤,连带殿内忽明忽暗,阴影憧憧欲动,说不出的怪异。

端木翠笑道:“曙光若全被我带走,你们便什么都看不到啦,留下两只信蝶,给你们照明用。”

顿了顿又道:“那……我先走啦。”

这一时刻终是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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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翠去势极快,瞬息间已没入冥道入口,展昭轻吁一口气,也不再多作耽搁,转身向公孙策拱了拱手,亦疾步向冥道去了。

公孙策眼见巨大阴森的黑色洞口正对着城隍庙,不由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往殿内后退了一步。

其实方才端木翠收曙光之时,周遭一切声息已然停歇,只是三人或说或话,并无明显感觉,现下两人一走,公孙策才发觉四周静的可怕,左右看时,怕是除了自己和那只信蝶,再无活物。

战战兢兢退入殿中,寻了个蒲垫端端正正坐下,明明只他一人,却深恐自己手脚摆的不是地方,坐的甚是局促,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自己的心跳声慢慢放大开来,开始时震得耳朵嗡嗡作响,紧接着偌大殿内,不知名的犄角旮旯,似乎也有这般一下紧过一下的声音涤荡开来,将自己的心跳带得愈加急促沉重,胸口滞涨无比——心知如再这样下去只怕不妙,紧要在快将注意力转移开去。

于是跟信蝶打招呼:“在下公孙策。”

信蝶很是安闲地停于灯沿之上,偶尔懒懒扇动蝶翼——总之是完全没有搭理公孙策的意思。

不过公孙策的紧张却舒缓了不少。

意识到这是一个不错的减压方法之后,明知接下来的对话过于荒诞,公孙策还是决定继续下去——再说了,自说自话,横竖没人看到,也没人听到。

“你读过书没有?”

信蝶沉默。

“读过啊?”公孙策煞有介事,“那么你对刘安的《淮南子》怎么看?有人认为其偏道家,有人又觉得应列入杂家,你怎么想?”

信蝶继续沉默。

“《主术训》里说‘国之所以存者,仁义是也’,尊仁义为存国之本,此前大人与我谈起时深以为然,想必你也是赞同的。”

信蝶似乎动了动。

当然,在公孙策看来是“似乎”——因为就信蝶的形状构造来说,除非是凑近了仔细看,否则“前”与“后”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差别的,再加上公孙先生那不甚锐利的眼神——他完全有可能认为信蝶还是没动。

事实上,我敢跟你保证,信蝶不但动了,而且是不耐烦的转了个身——在此顺便批评一下端木姑娘,如果你给公孙先生的不是一个信蝶,而是个信猴什么的,公孙先生现下面对的应该就是信猴的屁股——那么他就会及时发现信蝶对“淮南子”没什么兴趣,进而早些结束这冗长而又无聊的学术沟通。

接下来,公孙策又兴致勃勃地与信蝶进行了《把论篇》及《泰族篇》的探讨(当然还是单方面的探讨),再然后,信蝶估计是忍无可忍了,终于扇动翅膀向殿门外飞去——很有壮烈到黄鹤一去不复返的派头。

公孙策及时刹住了话头,急道:“那我们来说说展护卫和端木姑娘!”

就以往对信蝶的观察来说,信蝶其实是不会说话的(至于端木翠早期是如何利用信蝶来进行消息传递我们就不去深究了),所以它究竟能否听得懂别人的话,个人一直很难确认——但是此刻,本人终于可以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了!

因为信蝶在听到关于“展护卫和端木姑娘”的话题之后,硬生生刹在了半空,然后以一种异样热情友好的姿态,向着公孙策直扑而去!

公孙策暗暗松了口气,虽然家长里短背后论人是非不是君子所为,但是!总算!是跟信蝶找到共同话题了!

于是公孙策将自己一直以来的担忧和盘托出。

“就你看来,展护卫对端木姑娘,是不是好的有些……过了?我不是说展护卫不该对端木姑娘好,但是你知道的,凡事要有度……再说了,端木姑娘不是个普通的姑娘,如果展护卫喜欢了端木姑娘,那可麻烦的紧,人仙殊途不说,端木姑娘那头还有一个什么‘故人’,这么多年过去了,看她还是念念不忘的……”

信蝶听的津津有味。

“有时候我想着,人仙相恋也不是没有先例,人间乞巧岂不就是为了牛郎织女?只是一年才见一次,太过不合情理……”

正说得忘我,忽觉眼前一闪,公孙策心头打了个突,一股凉气自足底升起,不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向方才闪动之处看过去。

不错,没有眼花,右首边最末的一具尸首,首尾处的槐油灯突兀地冒出赤红色的火焰,火苗四下跃动,血色直直映入公孙策的眼眸深处。

第一盏七星灯已经燃焰,看来,展昭那头,是交上手了。

第72章 【温孤尾鱼】-六

如果我说,三人各自为战的主场,以展昭负责的地头最为枯燥、乏味、无悬念,会不会被一干期待着看到展昭在冥道中大展神威的看客们给拍死??

……

可是,事实如此。

与冥道妖兽*交手,于展昭而言,是第二次。

一回生,二回熟。

何况,第一次时,他拖了个带伤的端木翠,瞻前顾后,对阵之时大为受阻。

而第二次,轻装上阵不说,身上还施下了符咒。

试想想,鬼差不敢近他的身,还不由得他爱怎挥洒怎挥洒?巨阙出鞘,剑锋过处,所向披靡,直如砍瓜切菜一般。

(什么?砍瓜切菜不适合用来形容巨阙这把上古神兵?好吧好吧,我错了,我收回砍瓜切菜这句话。)

总之当时的情景,众看官可自行想象,在下可友情提供几个关键词,如蓝衫衣袂翩飞、眸光冷冽如电、剑光潋滟似水,剑气横扫似练。

至于妖兽那头,也有若干关键词可以参考,譬如狼奔豕突啦、抱头鼠窜啦。

这就是为什么个人觉得展昭个人主场枯燥、乏味、无悬念的原因,这哪是战场,分明秀场!

(什么什么?你们觉得不枯燥不乏味,恨不得接着再看五百年?随便啦,我就是这么一说。砖头如雨砸下……)

接下来,个人要小小的曝光一下展昭很少流露的另一面。

试想想,堂堂南侠,武功何等卓绝凛冽,对付这些个粗大笨重空具蛮力的妖兽,还不是手到擒来?所以,你犯得着用上自己成名的若干绝技,譬如梯云纵、飞鸿渡,还有对身体柔韧性要求极高的燕子三点水?普通招式之如隔山打牛、白鹤亮翅、猛虎掏心足可应付!

你不是自我炫耀是什么?

别急着否认,你干脆利落地完成这些个漂亮招式时,嘴角分明微微勾起,带出一抹丝毫不加掩饰的自得之意。(别以为当时冥道没别人,作者的眼睛是雪亮的!)

似乎这里的每一个人,独自为营时,总会或多或少,流露出不同于往日的另一面,公孙策如此,展昭亦如此。

那么,端木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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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翠完全没有想到,冥道的中央岔道居然如此之长,长到让人有一种看不到尽头的心慌。

其实她的速度已经足够快,一路疾掠而入,生怕赶不及在一个时辰内事了。

看起来,还得更快些。

端木翠眉头微微蹙起,以手结印,正要再施神行符咒,忽然咦了一声,硬生生刹住脚步。

前方的甬道处,翻滚着浓重至灰褐色的雾气,竟是把前行之路全然遮没了。

端木翠回头看了看来路:来时一路平稳,连半个妖兽都未曾遇到,难道说凶险之处尽藏于眼前的浓雾之中?

再沉吟一回,计议已定,两手轻轻搭起,默念飞廉咒,立意召出风伯,以风力驱散浓雾。

俄顷咒毕,低叱一声“去”,平地骤起劲风,向着近前浓雾疾扑而去,看似啸声雷震势不可挡,哪知甫接浓雾,竟似被吸附了一般,瞬间偃息。

“连风都驱不散?”端木翠喃喃,心中大为踌躇,迟疑间,曙光在她衣肘之处起起落落,似是急声促她莫作耽搁。

“不管了。”端木翠咬咬牙,心一横,一头钻入了浓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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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这浓雾究竟为厚几多,以曙光之力,居然可视处也不逾丈,端木翠不敢托大,甚是小心,行不多久,忽觉身后窸窣有声,急回头时,徒见雾霭,别无它物。

于是继续前行,这一回,窸窣之声愈加明显,前后左右,嘈嘈切切,似是有人从旁偷窥,刻意压低了声音絮絮耳语。

可奇的是,只要她稍有警觉之色,那声息立时消歇,无从寻觅。

端木翠心中着恼,索性作出一副不以为意之色来,但心中警惕,不曾放松半分。

果不其然,又行片刻,前方窸窣之声忽地转成迎来之势,端木翠早有防备,疾步旁略避开这一击,眼角余光看时,似是一长根黑色触手,一击不中,迅速退入雾霭之后,雾气翻起,瞬间失了踪迹。

端木翠尚未回过神来,后方又起异声,这一次看得分明,两根黑色触手,一左一右两边袭到,端木翠不闪不避,急念三昧真火诀,掌心赤焰燃起,径自向两根触手抓过去。

这一抓却抓了个空,那“触手”势头不减,扑打于她身上,低头看时,才知不是什么“触手”,只是两道稀薄的黑色泥泞,原先干净的衣上,立时多了两道显眼的泥浆,掌心却还好,想是三昧真火的炽烈之焰将那泥泞迫开了去。

端木翠素来爱洁,衣裳遭污,心中不喜,搓掸了一回,泥水倒是干了,但污渍终究是留下,于这岔道之中也无它法,长叹一声,只得随它去了,因想着:幸好展昭买的衣裳够多,这套脏了,回去还有的换。

既作这般想法,便不再将此事略萦心上,说来也怪,后续再无那窸窣之声,连曙光都似乎能照的更远了些,端木翠惦记着一个时辰的期限,不觉加快了步子。

她这边紧赶慢赶,却丝毫未曾留意,那泥泞留下的污渍,不知什么时候悄然隐了去,衣上直似从未遭污般素白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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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落步,竟一脚迈入明亮的军帐之中。

端木翠自己都吓了一跳:不是还在冥道的岔道间艰难跋涉么,难道这军帐,就是冥道尽头?

一时间好生不解,细细打量这军帐,越看越觉得熟悉,目光忽然落在帐壁搭挂的链枪之上。

那不是……穿心莲花吗?

端木翠心头一震,疾步过去将链枪取下细看,正端详间,忽听帐外细碎步声,转身看时,一个俏丽的劲装女子正掀帘进来,看见端木翠时,展颜一笑:“姑娘起的好早。”

端木翠周身直似僵住,渐渐地雾气蒙了眼眸,颤声道:“你是……阿弥?”

阿弥是她在西岐时的随军侍婢。

阿弥噗嗤一笑:“姑娘说这话,怎么像不认识我一般?难道昨晚饮宴,喝的酒太多了?可是我记得,敬给姑娘的酒,都让毂阊将军给挡下了。”

端木翠先时还有满腔疑虑不解,待得听到“毂阊”二字,哪还顾得上这些,便是连自己都抛开了去,一颗心怦怦乱跳,几乎要从嗓子眼处蹦将出来:“你方才说,哪位将军?”

“当然是毂阊将军,”阿弥奇怪地看了端木翠一眼,“姑娘忘记了么,为攻下商汤重镇崇城,尚父连下三道军令,急急召回四路人马,昨日是毂阊将军、杨戬将军还有土行孙邓婵玉夫妇与尚父汇合之日,日暮时起宴,子夜方歇,许多将士都向姑娘敬酒,姑娘不胜酒力,是毂阊将军出来挡下的。”

“我记得,记得……”端木翠喃喃,不察觉间,泪水已滑落眼眶,“可是,毂阊,他不是早已……”

“得见毂阊将军,姑娘这一夜怕是睡不好了罢?”阿弥俯身整理床铺,竟是未曾留意到端木翠异样之色,“军营中都在传言,说是毂阊将军对姑娘有意,以后端木营和毂阊营的将士,怕是要合二为一了。”

端木翠脑中一片混沌,只觉全身瘫软无力,扶住左近的椅沿慢慢坐下,这才发觉自己穿的是睡时里衣,心下更觉茫然。

耳旁金片声响,却是阿弥将她的铠甲理整过来,端木翠下意识站起,任阿弥为她披挂,就听阿弥悄声道:“姑娘,你心里也是喜欢毂阊将军的罢?”

“休得胡言。”端木翠心下尴尬,低声斥她。

阿弥却无半分畏色,笑嘻嘻道:“姑娘,我从小就在你身边侍候你,你的心思,我纵是不全明白,也能猜透个八九分。纵观我西岐全军,除了杨戬,论及样貌战功,谁能及得上毂阊将军?我原先一门心思希望姑娘和杨戬将军能在一处,可他却是修仙之人……这样一来,毂阊将军便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

说到这里,俏皮一笑,压低声音道:“我听毂阊营的人说,之前姑娘孤身突围为尚父搬救兵,半道撞上的就是毂阊将军,还收了他的兵马。姑娘,毂阊将军的战功比起你只多不少,他当真打不过你?我看,他是让着你罢。”

端木翠面上一红,扭转了脸去不看她,却是来了个默认。

阿弥见她如此,已知自己猜了个准,喜道:“姑娘,看来我真没说错,你真的是喜欢毂阊将军。”

端木翠红了脸道:“你又胡说……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他来的……”

阿弥做了个鬼脸:“你不喜欢毂阊将军,难道你像邓婵玉一样,喜欢土行孙?”

端木翠气的跺脚,连铠甲都不披了,伸手将阿弥往帐外推,阿弥咯咯直笑,讨饶着出了帐门,却不急离开,顿了一顿,忽然朗声道:“毂阊将军,你听到我家姑娘的心意了?你只管向丞相提亲,我家姑娘无二话的。”

就听有男子的低沉浑厚声音道:“我听到了,多谢阿弥姑娘。”

第73章 【温孤尾鱼】-七

端木翠听到这声音,脑中轰的一声,若说先前还有些疑心或是清明意识,此际真是尽数抛开了去,一颗心狂跳不止,周身时而滚烫时而冰凉,面颊之上直如火烧,眼看着那熟悉的高大身形往帐内过来,连喘息都不觉急促起来,双手死死绞住胸前衣襟,明知他愈走愈近,竟是不敢抬头。

来人在她身边停下,顿了一顿,伸手将她身子扳过面向自己,端木翠下意识便想抗拒,终捱不过他力大,只觉两人离的极近,鼻端闻到他身上的男子气息,一颗心更是纷乱如麻,待想把头垂的更低些,那人却伸手抵住她的下巴,逼得她不得不抬起头来。

目光所及,果是心头念念牵牵了这许久的熟悉眉眼,剑眉斜飞,眸色深沉,看似脱略疏懒,不留意时偏又锋芒陡现,直如飞箭正中靶心。

就听他道:“方才你所说,我当你是应了,丞相那里,我会安排。”

语毕,也不待她应声,手臂一紧将她揽入怀中,低头吻住她柔软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