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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去至高伯蹇营,只说端木将军有请,并未漏太多口风,高伯蹇怕不是以为端木翠要请他吃饭,红光满面,兴奋非常,一路上跟阿弥问长问短,极是殷切,丘山先生摇着羽毛扇跟在后面,身为智囊,他不像高伯蹇那样盲目乐观,思前想后,总觉得端木翠这“有请”来的蹊跷,但是具体蹊跷在哪,他又说不出。

高伯蹇直待进了主帐,才觉情势不对,但见两边戟卫林立,端木翠坐在高起的主案之后,支颐低首,面色漠然,听到步声渐进,明知是高伯蹇他们到了,竟连眼皮儿都没抬一下。

按说虽是端木翠的地位更高些,但同为战将,于情于理,她都不应对高伯蹇如此怠慢,高伯蹇似乎也觉出不对了,正要开口,丘山先生忽的用手碰了碰他手肘,嘴巴向案前跪地之人努了努。

这跪着的人……

高伯蹇看着眼熟,一时间想不起名姓,但看身上的装束,便知是自己营下的,高伯蹇心中打了个突:好端端的,把自己请将过来,帐中还跪了个自己旗下的属卫……

如此想时,又朝边上跪着的另一人看了几眼,见那人至多十三四岁,蓬头垢面,是个破衣烂衫的少年。

阿弥快步行至端木翠身边,低声道:“姑娘,高将军到了,这便开审么?”

端木翠摇头:“等展昭回来。”

阿弥一愣,这才察觉展昭并不在帐中,心下好生奇怪:展昭不是将成乞都带回来了么,又出去作甚?

一时也不好多问,只得应声退开,请高伯蹇入座,高伯蹇在丘山先生的一再“提示”之下,终于想起那下跪之人是营下的仆射长成乞,一时间如坐针毡,因想着:成乞那日说他知道虞副统的头在哪,还引人去找,按说是立了功,怎会受缚帐前?莫非是谎报的消息?了不得,这可大大丢脸,得罪了端木将军,以后还如何在丞相面前露脸?

前途攸关,愁上眉梢,心内正长吁短叹,忽觉帐帘一挑,抬眼看时,一个眉目清朗的蓝衣男子正大踏步进来,因着他装束少见,高伯蹇不由多看了两眼。

展昭径自走到案前丈余处,对着端木翠略一点头,端木翠会意,微微阖首,淡淡道:“应你所求,我已将高伯蹇将军请在帐下,你直指成乞与虞都的死有关,个中理由,说来听听。”

展昭微微一笑,伸手指向那跪地的邋遢少年:“这少年名唤杞择,是旗穆家的下仆。”

语毕转身看向杞择,温和道:“杞择,你将那晚发生的事,细细从头讲过。”

杞择既惊又怕,哆哆嗦嗦,将那一晚发生之事一一述来:如何进入旗穆衣罗的房间装睡,如何被人兜头装了麻袋带走,途中如何遭人喝问,展昭如何救助,如何得脱,说得虽非十分明了,倒是详细非常,至于那途中喝问之人,细问其相貌,便知是虞都。

述毕,高伯蹇尚不知所以,只以为是属下肆行掳掠,犯了姜子牙的忌讳,一时额上发汗,正要开口圆上两句,就听端木翠沉声道:“这么说,你们离开的时候,虞都只是受伤,根本还没有死?”

杞择一时没反应过来“虞都”是谁,正茫然间,听到展昭的声音:“正是。”

“那然后呢?”端木翠不动声色,“这还不足以证明你没有杀死虞都。”

展昭似乎早已料到端木翠会有此问,不慌不忙,淡淡一笑:“接下来发生的事,或者让成乞来讲会更好些。”

说话间上前一步,伸手扯下他口中塞布。

成乞先前口不能言,身子抖得直如筛糠一般,现下塞布既卸,目中恨色大盛,忽的腾腾跪前几步,向着端木翠叩头如捣蒜:“将军明鉴,小的是冤枉的。”

端木翠冷笑,却不拿眼看他,只是盯住展昭:“你说让他来讲,就是让他来喊冤么?”

展昭看向成乞,语气出奇平和,并无愠怒:“你是如何杀害虞都副统,适才我问你之时,你不是尽数招供了么,缘何现在又矢口否认?”

成乞双目赤红,嘶声道:“适才你以我性命相胁,重刑威逼之下,我为求保命,自然假意供认。现下到了将军案前,我就不信你当着将军的面还敢随意杀人,自然要请将军主持公道。”

高伯蹇纵使再蠢笨,此刻也听出三分不对,要知道掳掠妇人虽为姜子牙所不喜,毕竟也不算什么弥天大罪,但是杀害虞都意味着同端木营结怨,虽然犯案的是成乞,他高伯蹇营上上下下都会被连累,这罪名他是万万不愿担的,一时间急火攻心,怒斥展昭:“你是什么人?威逼成乞承认杀害虞都,嫁祸给我高伯蹇营,意图挑拨两营关系,何其可恨!”

阿弥见成乞如疯狗般撕咬乱攀,高伯蹇咄咄逼人,展昭却是一派温文,忍不住暗暗摇头:展昭实在是历练太少,他这样轻信于人心无戒备,怎么斗得过成乞这样的阴狠之徒?唉,现下也不知如何帮他才好,不知道姑娘是信他还是信成乞……

如此想时,忍不住看向端木翠,端木翠正擎起桌上茶碗,缓缓贴在唇边,不紧不慢,细细啜吸,袖袂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皓腕如玉,长睫如扇,在下眼睑处投下柔柔暗影,面色难得平和,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展昭一声冷笑,将手中塞布又塞回成乞口中,成乞拼命摇头挣扎,喉底嗬嗬有声,高伯蹇气的不行,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你……你是何人?如此嚣张,你……你……你眼中还有没有主将?”

展昭面色一冷,眸中犀利之色大盛:“将军且坐住了,尚有后话!”

高伯蹇心头一凛,竟被展昭目中的森冷之色逼退了开去,见端木翠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的品茶闲情,便知自己不好再开口,只得讷讷坐回原位,不忘低声愤愤:“不像话,实在不像话!”

展昭向左右略施了个眼色,便有戟卫过来将成乞带至主帐角落暗影处,又移了幅帘帐将成乞遮住,想来也是先头交代好的,阿弥只当端木翠早已知晓,待见到她目中露出的疑惑之意,才知都是展昭一手安排。

眼见这头都已收拾利索,展昭向帐门处走了几步,朗声道:“带进来。”

帐外戟卫得令,就听橐驼步声远去,过了一会,杂乱步声渐行渐近,帘帐掀起,又进来几个人。

待看清这几人装束,高伯蹇立时头大如斗:今儿是撞了什么邪了,怎生又是他下头的兵卫?

那几人眼神慌乱,你推我搡,才刚行至案前,就听展昭厉声道:“大胆狂徒,现有高将军营下仆射长成乞将你几人告下,还不速速将你几人夜掠民女,被端木营副统虞都撞破之后杀人灭口之事从实招来!”

一声断喝,石破天惊,那几人直如晴好天遭了惊雷,一时间目瞪口呆,继之面色灰败,别样死寂之中,忽有一人扑通一声跪倒,重重以头叩地:“将军明鉴,杀害虞副统之事都是仆射长一人所为,与属下等无关哪。”

第92章 【沉渊】-十二

至此,明眼人皆看得明白,这案情已有八九分明了。

阿弥喜上眉梢,悄声向端木翠道:“姑娘,展昭他真聪明。”

“是么?”端木翠不动声色,眼眉儿连抬都不抬一下,“小聪明罢了。”

阿弥心中不服气,不过很快,内心汹涌的喜悦就把这么丁点儿的不服气给淹没了,她看向展昭的眼神异常明亮,眸子间闪烁着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高伯蹇冷汗涔涔,一个劲儿去扯丘山先生,声音压得几乎低不可闻:“先生,先生,你倒是给支个招啊……”

丘山先生扇子也不摇了,恨不得把脑袋给缩到肚子里去——虽然他一向自诩有大智慧,但是大智慧也有无用武之地的时候,是吧?

端木翠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碗外沿的刻纹,若说生气,应该是得知虞都死讯的那一刻最怒不可遏——经过这么些天的缓解,她心中的震怒已经和缓许多了,她现在在想,要拿成乞怎么办,事情牵涉到高伯蹇营,她要怎样做到既解气又不伤和气?

待她抬起眼帘时,心中已有了打算。

“高将军。”

高伯蹇被她这么温和的口吻吓的浑身一激灵:印象中,端木翠从未对他这么客气过。

“怎么说,成乞也是贵营的仆射长,我们端木营不便管的太多……”

高伯蹇一头雾水:“成乞……这个,戕害虞都副统,罪不可赦,如何发落,全凭端木将军一声示下……”

“高将军有所不知,”端木翠字斟句酌,“我此来安邑,丞相另外交代了事要我做,实在无暇分心,虞都一案既已有了线索,想请高将军代为善后。”

“既然……如此,在下愿意为端木将军分忧。”端木翠话都说到这个地步,高伯蹇虽是云里雾里,嘴上应答却干脆的很。

丘山先生慢慢回过味来。

端木翠这么做,一石二鸟。

一来,她给足了台阶给高伯蹇下,明白表示自己不会因为成乞的事情与高伯蹇结怨,高伯蹇尽可放宽心,不必狗急跳墙穷极思变。

二来,高伯蹇得了这承诺,于善后一节必然尽心尽力。究竟如何善后,自然是成乞下场来的愈惨端木翠才愈满意,他若是成乞,恐怕情愿落在端木翠手中会更好些。

只是高伯蹇懵懵懂懂,尚未勘透其中玄虚,丘山先生叹了口气:看来回营之后尚需详加点拨。

偌大军帐之中,还有另一人也勘透了端木翠的心思。

展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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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素来不喜这样明里暗里的心思辗转步步为营,虽然他很理解端木翠在其位谋其事的立场,但他控制不住心中失落的渐渐扩大。

虽然之前端木翠“血铸巨阙”的询问,让他肯定了眼前之人便是自己要找之人,但是很显然,这个端木将军与他认识的端木翠,相差甚远。

她并不是不好,恰恰相反,端木翠的很多行止,让他心服口服,她谨慎、小心、不轻信于人、顾全大局、有战将的悍勇之气却又不失机谋,他若是姜子牙,也乐于见到端木翠拜将。

但是,所有的这一切,只会让他觉得更加生疏和失望,让他更加想念曾经与自己亲密言笑的端木姑娘。

展昭的眼角有些许温热,他微微阖上了眼睛。

端木翠似乎就在眼前了。

她一身翠绿色的衫子,洋洋得意,仗势欺碗,小青花在一旁眼泪汪汪……

她眉头皱到老高,张口就是:“展昭,都是你们皇帝的爹的爹不好……”

她笑得意味深长:“展昭,你脸上再飞上两抹酡红,不知要迷死多少姑娘……”

她可怜兮兮求他:“展昭,下次救我,不要把我球一样扔来扔去,五脏六腑都险些颠将出来……”

……

展昭展昭展昭,声声都是她在唤他。

“展昭!”

一声厉喝,展昭浑身一震,自恍惚之中拔身出来,抬眼看时,端木翠就在眼前。

她面色有些不悦,冷冷看着他。

环视左右,高伯蹇一行,两列戟卫,乃至阿弥,皆已退的干干净净。

他居然失神至此,连周遭发生的动静都不曾察觉,若有人趁此向他下手,他怕是早已死上千次百次。

展昭暗自叹息,尽力平复下内心种种,平静迎上端木翠的目光:“将军有何示下?”

“我在问你,”端木翠说的很慢,“明明已经逃走了,为什么又回来?”

展昭忽然就笑了。

“将军不是认定我是细作么?”

“身为细作,必然人前掩饰百般作戏,好骗取将军的信任,必然不会逃的,是吧?”

端木翠的眸子渐转森冷:“展昭,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同我讲话。”

“那是因为他们都怕你,你位高权重,生杀予夺。”

“你不怕么?”端木翠冷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白日从我手中逃走,自以为来去自如,不受我胁迫,就敢在我面前放肆了是么?”

字字生冷,咄咄逼人,展昭眉心蹙起,强自压下心头不悦,漠然道:“不敢。”

“你当然不敢,”端木翠盯住展昭的眼睛,缓缓自腰间抽出穿心莲花,链枪自她腕上搭下,链身轻荡,雪亮的银色枪头映出周遭不规则的怪异暗影,“因为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发生第二次!”

展昭几乎就要被激怒,韧长手指死死抓住巨阙剑柄,手背青筋隐约可见。

她居然还要打!

他不是不清楚端木翠绝难认输的性子,他也曾想到白日里他的逃脱,不啻于是给了端木翠响亮的一记耳光:众目睽睽之下,堂堂端木营的主帅,居然擒不住一个无名之辈!

他只是心怀侥幸,他认为自己的去而复返和为虞都一案作出的种种努力,可以让端木翠稍稍探知他的心意——他绝无恶意,至少,不要再用那种审视和怀疑的目光冷冷打量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认为自己已经成功了,因为她很冷静的配合他,允许他带人去高伯蹇营捉拿成乞的同犯,审问成乞之时她绝不干涉,任他依计行事,哪怕这计谋是瞒着她的。

他以为这是两人难得的默契,甚至一度为了这默契暗自欣慰,直到这一刻,如被冰水。

被利用和戏弄的愤怒之火瞬间鼓作烈焰。

这算什么,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方才她所有的不动声色都只为了虞都一案能水落石出,如今心愿得偿,与他重算旧账?

或者不是重算旧账,自他逃脱那一刻起,她就心心念念要连本带利讨回这笔账吧?她的穿心莲花,渴饮他的颈血已经很久了。

展昭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

以前,他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说不清道不白的,清者自清,倘若言语无力,他的行止总还能堵住悠悠之口。

但是在这里,言也好行也罢,都是那么苍白。

展昭惨然一笑,握住巨阙的手慢慢垂下去:“我不会跟你打的。”

“你不跟我打,难道你要引颈就戮?”端木翠觉得荒唐,纤长手指慢慢抚过链身,触及枪头锋芒铁硬,“展昭,出剑吧。”

展昭垂目不动,颈上忽的一凉,链枪的枪头已经抵住了他的喉咙。

“我没什么耐心的,”看得出端木翠是在强自按压怒火,“你再不出剑,我会割断你的喉咙。”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能让将军满意。”展昭忽然开口了。

“打赢了怎样?打输了又能怎样?将军不想要我的命,若要我死不会拖至今日,不会费尽心机让我饮什么毒酒,不会枉费口舌劝我出剑,干干脆脆下手岂不一了百了?既不让我死,又不让我安生活着,处处猜疑于我,我逃是罪,回来也是罪,背负杀副统的嫌疑有罪,为自己洗清冤屈还是有罪,当初隐瞒自己来历有罪,将身世禀明将军之后还是有罪。若将军与展某易位而居,还请将军扪心自问,要如何自处?”

他这番话字字有力掷地有声,端木翠惊愕之下,手上微颤,枪头一抖,在展昭颈上划出一道极细血痕。

“你……”端木翠咬牙,“你先前说是为人言辞所动,要在这乱世之际立一番功业,我姑且可以认为你是要投奔于我。但是展昭,既投身我旗下,就该听我调遣,你怎么敢跟我对着干,刀戟相向在先,毒酒相逼在后,任意出入视我军营于无物?”

展昭怒极反笑:“原来在将军眼中,我有罪只是因为我不听话?”

端木翠一怔,倒是来了个默认。

“展昭堂堂男儿,顶天立地,就算真的投身将军旗下,也必枕戈待旦倚剑亮锋作出一番轰烈功业,绝不会为了讨好将军只顾仰将军鼻息惟命是从诺诺应声。将军荆棘木笼困我在先,毒酒相逼在后,一切只凭意气不问缘由,把展昭视作无颜无骨之人,践之如踏草木,有什么资格要展昭作琼瑶之报?想必是平日里对将军摇尾献意之人太多,将军以为偌大天下,尽是如高伯蹇之流向将军唯唯诺诺逢迎讨好么?”

端木翠脸上白一阵青一阵,有生以来,她还从未被人这么当面指责过。

第93章 【番外】小青花专题

【第一部曲】恨欲狂

和所有被狂暴怒火冲昏了头的人……或者碗一样,小青花刚开始,光顾着恨了,彻头彻尾地恨,咬牙切齿的恨,恨到风云变色,一度我以为,它能恨到山无棱天地合。

当然,小青花的恨不是简单的咆哮、以头抢地、拿拳头砸墙或者胸口碎大石,它的恨包含了诸多想象,而这些想象都可以归结为一句:要展昭怎么死才好?

小青花为展昭设计了以下戏码。

走路篇。

比如,展昭正在路上走着,忽然天外飞石……

再比如,展昭正在路上走着,忽然半空惊雷……

再再比如,展昭正在路上走着,忽然地下裂一大坑……

饮食篇。

比如,展昭正在喝水,忽然剧烈咳嗽,双目赤红,最终宣告不治……

再比如,展昭正在吃鱼,忽然鱼刺卡喉,脸色先青后紫,公孙先生连连摇头,叹息不止:“学生无能”。

再再比如,展昭正在啃馒头,忽然噎住无法换气,席上无茶,方圆三十里地井水干涸河道淤塞,天都要灭了你……

睡眠篇。

比如,展昭正在酣睡,忽然刺客闯入,抡一把鬼头大刀,刀光闪过,血溅高墙……

再比如,展昭正在沉睡,忽然刺客闯入,手上拎一串麻绳,绕着展昭脖颈左一道右一道,右一道左一道,然后腕上用力,那么一勒……

再再比如,展昭正在会周公,忽然刺客闯入,怀中抱一枕头,对着展昭口鼻死死捂住,展昭乱蹬乱踢,终告不救……

还有其它形形色*色充满了小青花式创意的死法,被蛇咬,被狗追,被鸡啄,失足掉进沟里,中各种各样无药可解的毒,染上时疫,被鬼活活吓死,像潘安那样被围观之人看死,长年累月失眠因睡眠不足而死,厌食而死,营养失调而死,难产(呃,小青花,展昭不具备这个功能),人格分裂而死,过劳死且朝廷没有下发补助,去沙漠办案遭遇沙尘暴,去海边办案遭遇龙卷风,待在开封府遇地震且只有展昭住的那间屋被震塌……

整个归纳起来,简直能出一本死亡全纪录了,而且我们翻页之余,还要忍不住唏嘘:展大人,你是有多背啊……

不过咱必须承认,适当的意淫有助于缓解当事碗的焦灼与烦闷,将当事碗从难以自拔的愤怒和殇痛中解救出来。

所以,展昭的种种不幸,伴随着小青花含泪的自我麻痹的嘿嘿痴傻笑声,度过了最艰难的第一阶段,我们称之为:恨欲狂。

【第二部曲】梦想照进现实

小青花不是一个普通的碗,它是一个有头脑有素质的碗,所以当它灼热的脑壳稍稍降温之后,它开始意识到复仇大计的实施遥遥无期。

虽然它有思想有个性,是碗中的佼佼者,但是它没有权势,没有关系网,孤碗奋战,没有靠山——准确的说靠山已倒。所以在与展昭的PK对决中,它不占胜算。

它四体不勤,剑法不精,逻辑思维能力弱,大脑结构简单,他唯一的优势是嘴皮子比较溜,会吟几句风流诗句逗碗儿碟儿开心,还会深情款款搞个烛光晚宴,但是这些对展昭构不成致命的杀伤力。

它唯一可以做的可能就是把全天下的碗发动起来,让它们在展昭就餐时自戕以舍生取义,让展昭无盛饭的器具而活活饿死——但是展昭可以吃手抓饭。

就这么纠结着痛苦着又过了几天,它的脑壳温度慢慢降至正常之后,它忽然觉得:其实所有的事情并不都怪展昭。

当然,无论如何,展昭都是要负责任的,这种责任在刚开始的时候被小青花认为是百分之百,然后是百分之八十,然后是百分之五十,一路呈曲线下降,在这个数值降至百分之十的那个寒风凛冽的晚上,小青花忽然觉得展昭其实也是可怜人,于是它潸然泪下,对着天上一轮明月吟出了千古名句:“同是天涯肠断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心灰意冷,肝肠寸断(如果它有肠子的话),想想真是生无可恋,还不如质本洁来还洁去,一抔净土掩风流。

于是,小青花决定……殉情!

当然,小青花的文学素养一向欠佳,“殉情”这个字眼用的跟当初的“孽缘”一样拙劣,但是没关系,意思到了就好,你们明白就行了。

这是第二阶段,当梦想照进现实,有人开始醒悟,决定过柴米油盐上网蹲坑的平凡日子,但是高洁如小青花者,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

【第三部曲】死不得

决定殉情之后,小青花着手自己的自戕大计。

要怎么死才能死的唯美、浪漫、壮烈、摄人心魄、忠义、体面、叫后人传唱且万古流芳?

它的第一次尝试是自焚。

场所选在端木草庐,它觉得这个地点的选择非常有意义,见证了它与端木翠的主仆情深。

它搞来了很多花瓣、松针和树叶,在草庐屋内铺开一张柔软的花床,它还给自己写了一幅挽联。

上联是:为报知遇之恩凛然赴死

下联是:重续主仆之情只在黄泉

横批:为主殉情无怨无悔

写完之后,小青花感慨万千,正所谓慧及必损情深不寿,想不到一代才碗,殒命今晚。

它最后一次在草庐中徜徉,含泪告别往昔熟悉的一草一木,从容点火之后,它双手胸前交叉,安详地躺在了花床上。

火愈烧愈烈,哔哔啵啵,火舌吞吐,烈焰映空,就在整个草庐被大火吞没的刹那,我们听到杀猪样一声嚎叫,小青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弦飞箭般奔出(由于全身都被烧黑,它看上去像一个碗状煤球),扑通一声跳入了端木桥下的溪水之中。

半个时辰之后,小青花以狗刨式的泳姿登岸。

诚然,这一次结束生命的尝试以失败告终。

不过小青花并没有气馁,半个月之后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它避开城门守卫,爬上了开封的城墙。

这是一个非常适合自杀的夜晚,风吹过,城外密林呜咽有声,像是群鬼夜哭。

小青花挪动着它的小细腿,向城墙边缘处挪近了一点点,又一点点,再一点点。

它悄悄探头往下看了看,赶紧缩回来,它觉得头晕目眩,这城墙似乎太高了,要不然找个矮一点的?它举棋不定,又往外探了探头……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小青花被这突如其来的马蹄声吓得一激灵,腿一软,重心一偏——要知道,它的身材本来就不走寻常路,脑袋占的体积面积和重量都大,重心偏向的结果是——

如它所愿,它一头栽了下去……

完了……小青花一双绿豆眼儿发直,这不是它梦想中的归去方式啊,这顶多能算是意外死亡吧,小青花的腿儿胳膊缩回身体,最恐怖时终于还归原状,耳边呼呼风声作响,忽然……

它被一只手稳稳握在了掌中央,紧接着是愠怒的喝问声:“什么人敢暗算你白五爷?”

小青花魂不守舍,身子定了,一颗心还在半空随着风声呼呼来呼呼去,被那人喝的头皮发麻,偷偷以绝不引人注意的小幅度动作将眼皮微微掀开了一条线……

这是怎样一个英俊的少年侠士啊?白衣胜雪,黑发如墨,鼻如悬胆,长眉斜飞,如玉黑眸隐有桀骜之气,银鞍白马尽显不羁风流……

在小青花的印象当中,只有两个人可以与之媲美,一个是温孤尾鱼,因其反派性质剔除在外,还有一个是展昭……

但是展昭此人,徒具外在美,心灵美建设方面有待加强,哪像眼前这位“白五爷”内外兼修?(纳闷,小青花,你从哪看出这位白五爷内外兼修了?)

小青花还沉浸在一见倾心的震撼之中,有人远远向这边招呼:“五弟,该走了。”

“白五爷”应一声,随手那么一扔,把小青花连同它的那颗倾慕之心,一起扔到道旁的草丛里去了。

马蹄声远去,小青花满头满眼绕金星的从草丛里爬出来,脑门上顶了两蓬草,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口——那里,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没完。

然后,声情并茂,欣欣然吟诗一首:“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若问他是谁,就是白五爷!”

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为人知的地下,李白被小青花念叨的坟里翻身,一宿噩梦连连。

这是第三阶段,连死两次未能如愿,小青花忽然就不想死了:既然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么?

【第四部曲】看破红尘

不死,不代表就要携柴米油盐穿花街柳巷,小青花自觉醍醐灌顶大彻大悟,念了两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之后,它觉得自己已经了无牵挂,所以,它决定……

出家!

那是一个薄雨霏霏的黄昏,站在大相国寺门口,小青花看到了自己的未来:青灯古佛,木鱼八宝,它会日日诵经为端木翠超度亡魂……

它耐心地等到晚课已毕,趁着闭门的一刹那骨碌碌溜地滚了进去,门僧没觉着有什么异常,打了个哈欠,周公去也。

小青花一夜无眠,它在大相国寺走来走去,参观这个它后半辈子要学习和生活的地方,最后它来到主殿,看佛祖高踞莲台,宝相庄严,跌迦而坐,结无相印,慈眉善目,悯怀众生。

小青花热血沸腾,抱拳作拱:“佛祖在上,还请多多关照!”

佛像额头惊现三条黑线……

佛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下半夜,小青花挨个僧房乱窜,为自己准备行头,无人为它量体裁衣,它自力更生,蹦上一件僧袍,挥舞长剑,切切砍砍划划割割,嘴里念叨:“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有一段时间,大相国寺的僧人们出离愤怒:他们的缁衣总是莫名其妙被剜去一块,要说这下手之人委实可恶,剜去的部分不是在前胸就是在后臀,早起抖衣,上下两个大洞遥遥相望,往身上一套,坦胸露臀,成何体统!

僧人们怒火难遏之时,小青花正裹着自制的僧衣,蜷缩在后院菜园子的墙角处晒太阳,阳光大好,昏昏欲睡,它念着“色即是空”打盹,叨着“空即是色”翻身,忽地打个激灵醒转,一叠声罪过罪过,然后眼皮又下耷……

如此反复日久,小青花异常苦闷,都说僧人清苦,它入寺这十天半月,腰身反而滚了一圈,佛经是一部没背会,菜畦里的菜式品种,倒是认了个齐全……

这是为什么呢?小青花反省,作为一个清心寡欲之碗,它早已看透红尘潜心向佛,按照它的资质,不日就能精研佛法,成为一代宗师,为何它总是恹恹无力不思进取?端木翠地下有知,该是何等伤情?

小青花苦闷之至,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它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把菜畦里的葱拔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它枕着葱白盖着葱叶,辗转反侧,朦胧中睡去,梦里,它看到一个人。

那个人面沉如水,冷冷喝问:“什么人暗算你白五爷?”

小青花一惊而醒。

它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万丈红尘,还有这一桩心事未了。

“白五爷”对它有救命之恩,给了它第二次生命,如此恩泽,它必须回报,必须的!否则端木翠都不会原谅它的:细花流门人,最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它身为细花流仅有的几个幸存者之一,光大门风,义不容辞!

它必须去报恩,报了恩之后,才能真正放下心头负荷,重归佛门,普照佛光,将佛法的光辉遍洒天下……(求你了,你快走吧,弘扬佛法不缺你一个……)

于是第二天,薄雾蒙蒙的清晨,小青花脱下僧袍,腰悬长剑,背着硕大包裹,内装夜间搜集而来的用品若干,踏上了寻找恩人的征途……

包裹很重,扑嗒扑嗒拍打着它的屁股,在这有节律的扑嗒声中,小青花想:这个“白五爷”,究竟是谁呢?那人叫他“五弟”,他莫非还有四个哥哥?茫茫人海,要怎样去找呢?

雾越来越浓,似乎征兆着它浓雾般未卜的前路,伴随着扑嗒扑嗒的声音,小青花的身影消失在浓雾之中……

第94章 【沉渊】-十三

正僵持间,外间脚步声起,伴随着阿弥清脆的声音:“姑娘。”

端木翠迅速收回链枪,随即转过身去,再不看展昭。

帐帘一掀,带进微微寒气,阿弥的脸被夜风吹得有些发红,她的目光在展昭身上停留了一回,明亮的眸子里透出笑意来:“姑娘,军帐已经收拾好了,我现在就带展昭过去么?”

展昭一愣,下意识看向端木翠:她让人为他收拾了军帐?

“不用了,”端木翠眼睫低垂,语气平淡的很,“我想来想去,展昭还是不适合留下来,你送他出军营吧。”

阿弥一怔,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内端木翠就转了心意:“送他出军营?那……展昭要到哪里去?”

“我怎么知道,”端木翠脸色一沉,“安邑这么大,他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只不要在我眼前晃便是!”

语毕,她连留也不愿多留一下,皱着眉头从阿弥身边过去,狠狠掀起帘幕,一矮身便出去了。

阿弥愣在当地,看了看还在轻轻晃荡的帘幕又看看展昭,一脸的不知所措,好久才迟疑道:“展昭,你……又怎么得罪我们姑娘了?”

展昭不答,顿了顿轻声问道:“将军让你为我收拾军帐么?”

“是啊,”一说起这个,阿弥好看的两道弯眉又蹙到一处,“方才打发了高伯蹇将军他们之后,姑娘让我收拾一处干净的军帐出来,还要拨两个兵卫给你差遣的……谁知道一晃眼的功夫,唉……”

阿弥轻轻叹气,一只手负气般扯着腰间的束带,忽的看到展昭面色不对,忙开口劝和:“不过我们姑娘一直便是这样的脾气的,才刚说的话,忽然要改了也不定……展昭,姑娘让我送你出营,这便是放了你啦,想必姑娘不再疑心你是朝歌的细作了,只是……你会去哪里?”

她如此问时,心中好生忐忑,生怕自展昭口中说出要远离安邑的话来。

展昭被阿弥方才那番说辞搅的好生烦乱,他以为端木翠一心疑他,按不下心头火气,这才有先前那番怒斥,原想着依着端木翠的性子,必然暴跳如雷,还不知要生出多少后事来,没料到她竟忍了下去,还让阿弥送他走——念及此节,展昭心中忽的一空,他的话说的那般重,也不知端木翠有没有往心里去,这要搁着是在开封,必是眼圈儿红红的走了,一时间心里又是难受又是心疼,转念又一想,为何我到了沉渊之中,素日里的沉静平和全不见了,这般急躁难耐?

一时间心乱如麻,内里五味杂陈,阿弥连喊了他几声,他才回过神来:“什么?”

“我是问你,会离开安邑么?”阿弥咬着嘴唇,又是期盼又是紧张。

“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暂时在安邑住下,再图出路吧。”

阿弥一颗心落回平地,展颜一笑,极是可爱:“那我送你出去罢,展昭,你要去哪里住下?”

展昭在安邑所识之人寥寥无几,下意识道:“或者我先回旗穆家的宅院……”话到中途,忽的想起旗穆一家,忙道,“阿弥姑娘,将军……会怎么处置旗穆家的人?”

阿弥不解:“展昭,你跟旗穆一家非亲非故,缘何这么记挂他们?”

想了想又道:“搜出那么些暗通朝歌的证物,旗穆一家是细作是必定无疑的了。只是那两个老家伙嘴巴严的很,再怎么用刑也问不出半个字来,想必也是存了死念了。听将军的口气,端木营后头就不管这事了,也让高伯蹇将军善后了。”

展昭犹豫了一回,忍不住向着阿弥微微拱手:“阿弥姑娘,展昭……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旗穆家的案子,暗通朝歌的指控,恐怕有一大部分都要落在旗穆丁和旗穆典身上。旗穆家的其它人,譬如旗穆衣罗姑娘,还有一干下人,株连获罪,罪不至死。如果不是很为难的话,还请阿弥姑娘得便处能为他们说两句好话。”

阿弥静静听着,依着她的身份,要到高伯蹇处为旗穆一家人带句好话,想必高伯蹇也会卖她三分人情,只是……

旗穆衣罗姑娘……

阿弥忽然想起去地牢提押展昭时,站在展昭身后的那个女子,虽然神情凄苦披头散发,但是细细端详,不失为一个美人胚子,展昭自保尚且无暇,居然为她求情?

一时间好不舒服,又是委屈又是不快,只是低头不作声。

展昭见她面色有异,倒没猜到她这许多心思,还以为她只是为难,当下微微一笑:“阿弥姑娘,若是为难的话,展某方才所言,你只当没有听过,不要往心里去才好。”

阿弥莞尔:“展大哥,我记下就是了,改日得空,我会专门去高伯蹇处跟他讨这个人情。”

她忽然改口唤他展大哥,展昭心中咯噔一声,诧异之色自眸底一掠而过,旋即低下眼睫,不动声色:“既如此,阿弥姑娘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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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翠这一晚睡的极不踏实,翻来覆去,一闭眼便是展昭厉声斥她,一字一句,利若钢锥,让她哪怕只是想着都觉胸口闷疼,忽然就后悔起来:早知不该这么轻易把展昭放了的,应该吊起来打一顿再说。

后半夜时才迷迷糊糊有了些睡意,正渐入黑甜之时,枕边有人轻声唤她:“将军,将军。”

端木翠一惊而醒,翻身下床,这才发觉帐中雾气弥漫,寒气逼人,帐外似有喑哑呜咽之声,声声惨厉,直教人毛骨悚然。

端木翠素知朝歌军中颇多能人异士,行些诡异迷障之法,心头倒也不惧,冷冷一笑,抽了穿心莲花在手,连大氅也不披,行至帐门处,缓缓伸手掀起帘帐。

外间早已不复白日模样,天色变作土黄,浓云低压,乌鸦成群噪叫而过,护在主帐之外的军帐连同兵卫,半个人影也无。

端木翠不动声色,正待踏步,忽觉有异,低头看时,主帐前竟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黑色深坑,坑底泥浆如墨,水泡翻滚不休,而坑底正中处,竟躺着一个女子。

隔着太远,看不真切,隐约觉得那女子身着碧色衫裙,面目似有几分熟悉,端木翠心中浮起怪异感觉来,也不知为什么,她俯下了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