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些话我就不避讳的说了。大人跟我都很了解你的为人,你素日里极有担当,大丈夫难免行差踏错,万事难不过一个敢做敢当。你不答应这门亲事,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一话题足够尖锐,甫一抛出,旋即冷场,端木翠没吭声,两只手轻轻搭在一起,展昭犹豫许久,才道:“先生说的是,大丈夫敢作敢为,若我真的玷污了姚家小姐的清白,自当对她负责,但是……”

公孙策隐隐听出些弦外之音,也不知自己猜测的对不对,一颗心咚咚跳的厉害:“展护卫,听你的意思,莫非你根本不曾侵犯姚家小姐?”

这事众目睽睽言之凿凿,他一直以为是板上钉钉,哪知听展昭适才所言,似乎别有隐情。

展昭极是为难:“此事……我也不大确定……”

他吞吞吐吐,只是不肯明言,端木翠约莫猜到几分:“展昭,你有什么说什么,我……我也没什么不能听的。”

公孙策这才反应过来,笑道:“论理有姑娘家在,有些话你是说不出口,但现在大家聚在一处,也是为了寻出个对策,展护卫,你且将你那些顾虑收起来,先把事情理清了才好。”

展昭淡淡一笑,末了点了点头,细细追思前事:“我记得当时昏昏沉沉,饮多了酒,应该是被人下了药,难以自控……”

“不知为什么姚家小姐会进来,我那时失了神智,对她……多有失礼……”

“后面的事记不清了,姚家小姐似是大声呼救,很多下人冲进来,后来姚大人也赶到,怒声斥骂,还让人把我关进地牢醒酒……”

“第二日,姚大人去牢房见我,把姚小姐的衣裳拿来,衣服上有落红,还说找人验过了姚姑娘的身子……”

说到这,略略顿住,公孙策叹气道:“这些在姚大人给开封府去的信中都有提及。”

展昭微微点头,又道:“事后我仔细回想,虽说那时失了神智,但做过什么事总有模糊的印象,我不记得我侵犯过姚家小姐。”

公孙策摇头:“展护卫,你也说当时昏昏沉沉,兴许你做过什么,自己都忘了。”

展昭面上微烫,低声道:“是……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还因为……”

他声音越说越低,抬眼间见到公孙策和端木翠都不明所以似的盯着他,暗暗叹了口气,心一横,道:“还因为我被关进地牢这一夜,实在是生平最难熬的一夜……险些折腾掉半条命去。”

他说的隐晦,公孙策先还听不明白,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那春*药的药力,根本未曾得到过缓解?”

展昭的脸腾的一下红了。

公孙策大喜之下,倒是顾不得口上择言了:“不错,若是你和姚姑娘有过夫妻之实,那春*药的药性自行消去,怎么还会把你折磨的死去活来?但也不对啊,若是没有,姚姑娘那边又是怎么回事?稳婆验过她的身啊……”

说到后来,公孙策又迷糊起来,百思不得其解。

展昭定了定神:“所以我总觉得此事蹊跷,不想贸然答应姚家的要求,思忖着能否拖延时日,好查清个中究竟。想不到因此惹怒了姚知正,将我囚禁在此,只是不肯放我出去。我思之再三,想了个法子,假意装着惧怕包大人,求他莫让此事传到大人耳中,他果然中计,隔日便得意洋洋同我讲,已修书一封,将此事呈到包大人案上。”

言及至此,微微一笑:“我是想着,既然我不能去查这桩案子,便让大人派人过来查,总好过困于此地一筹莫展。”

公孙策啊呀一声,甚是懊恼:“早知如此,便带同张龙赵虎他们过来了,我和大人竟没看出你的意思,只想着先稳住姚家。”

稳住姚家,自然要能言善辩的公孙策出马,都想着公孙策一到,展昭必能得脱,届时查什么案子都是展昭亲力亲为,旁人也就不用随行了。

那料得到此次是展昭身陷囹圄,要另外有人手前去查案?

公孙策这头还在悔之不及,展昭已笑道:“没什么干系,有端木在也是一样的。”

端木翠前头半天没作声,乍听到自己名字,吃了一惊:“我?”

赶紧摆手:“我没查过案的。”

“行军打仗,千军万马都指挥若定,查一桩案子能难到哪里去?”展昭给她吃定心丸,末了还不忘送顶高帽,“再说了,你是神仙。”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高帽子一戴,端木翠没异议了,想了想表示认可:“不错,神仙出手,嗯……”

总算她还知道谦虚,没有得意洋洋地说什么一个顶俩。

公孙策有心泼她冷水:“查案可不是那么轻巧,你且说说,从何查起?”

端木翠哼一声:“待我回去想一想,理清了头绪再说。”

“查姚蔓青。”展昭的面色忽然严正起来,“我想了又想,这个姚姑娘始终有蹊跷。闺阁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半夜三更,她不在自己的绣楼待着,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房里?”

“不错!”公孙策眉头皱起,“这个姚姑娘的确有些不同寻常。事不宜迟,端木姑娘,我们这便走吧。”

“啊?这就走了?”端木翠大吃一惊:开什么玩笑,她还没能跟展昭说上几句话呢。

公孙策知道她的心思:“早日水落石出,展护卫也早一日得脱,见到姚知正时,我只说展护卫已有些松动了,慢慢劝说不迟。暂时还将展护卫留在此处,这样不会打草惊蛇,对方的视线集中在展护卫身上,不会过于留意我们做些什么,查起案来也便宜些。”

“可是……”端木翠脑子转的飞快,拼命找借口。

公孙策话里有话:“端木姑娘,夜长梦多啊。”

夜长梦多几个字,他说的格外用力。

端木翠万般不情愿地哦了一声,跟着公孙策向外走,才走了没几步,忽然听到展昭叫她:“端木。”

“嗯?”端木翠又折回来,公孙策料是两人有话要说,也不等她,只是慢悠悠地拾阶而上。

展昭见她回来,想说的话反给忘了,顿了顿,才微笑道:“公孙先生身子不大好,跑进跑出的事,辛苦你了。”

“我知道,”语毕不忘挖苦公孙策,“让他去查,笨手笨脚,我还不放心呢。”

展昭微笑,末了轻声嘱咐她:“不要太过挑食,好好吃饭。”

“那不行,”端木翠坚持原则,“做的好吃才好好吃,不好吃硬塞也塞不下。”

好吧,说的也是实情,展昭没辄了。

“没了?”端木翠瞧他,“那我走了……”

话音未落,展昭忽然伸手在她发上一拂,端木翠只觉髻上一松,再抬首看时,展昭正把她发上插的簪子拢入袖中。

“你拿它作什么?”端木翠好奇。

“没什么,”展昭轻描淡写,“我只是突然想到,身边一直没你的东西。”

“那不行,”端木翠不依不饶,“你拿走了,我怎么办?”

展昭微笑:“回到开封,赔你一根就是。”

“那不行,”端木翠扯着他的袖子不松手,“还我。”

她抓着他的袖口左看右看,也不知展昭使的什么戏法,袖笼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端木翠生气了:“哎!”

这一声有点响,连快走到地窖口的公孙策都止不住回过头来张望,展昭见她脸色沉下来,心中咯噔一声,笑道:“这就气了?”

端木翠翻了个白眼,只是不理他,展昭叹气:“端木,怎么看你都不像如此小气的人。”

说话间手掌一翻,那枚簪子赫然便在掌中,端木翠瞥了那簪子一眼,只是立着不动,展昭拉她过来,将簪子插*进她发间,淡淡笑道:“我不拿就是了。”

忽听端木翠低声道:“这簪子是在梳妆台里随手拿的,原本就是你买的东西,又不是我的,你从未开口向我讨过东西,既然说了,我得正正经经送你个,可不能拿随便的东西充了数。”

展昭一怔,心中似有暖意淡淡化开,嘴角忍不住扬起笑意来:“可不许赖。”

端木翠哼一声:“我只怕送的太好,到时候你不敢收……”

正说着,忽然咦了一声,抬起头来,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似是想到什么,那脸上的笑,怎么看怎么觉得贼:“展昭,我想问你啊……”

展昭忽然就有了三分提防:“你想问什么?”

“你说,”她期期艾艾,越笑越是意味深长,“我听说春*药极是难捱的,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展昭一张脸登时就烧了个通透,待想不理她,架不住她的目光溜溜的直往自己脸上瞟,忍不住咬牙切齿:“关你什么事?”

“问问嘛。”她笑得人畜无害。

展昭瞪了她半天,忽的大声道:“公孙先生,端木这就来了。”

那边厢公孙策配合的恰到好处,语声远远飘过来:“端木姑娘,你快些。”

“哎,展昭……”

展昭下定决心不再理会她,眼帘一垂,眼观鼻鼻观心,再不看她。

端木翠叹了口气,那边公孙策又催,只得心有不甘地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

“展昭你太小气了,取个经而已,江湖险恶,万一下次遇到,也好有个应付……”

展昭眼前一黑,差点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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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策见到姚知正时,果然就把先前对好的说辞拿来讲了一遍,姚知正虽有点失望,但多少也在意料之中,面上并未露出许多不满,礼数上依然周到,殷勤邀请公孙策和端木翠在自家留宿。

公孙策略略客套几句,不再推辞。

他与端木翠分住前院的两间厢房,恰好隔壁。

终于见到展昭,心中有些松懈,再加上前几日奔波劳累,实是疲乏,用完晚膳,两人各自回房,公孙策睡前看了卷书,总觉得端木翠那边不安生的很,似是有什么响动,再听听又没声息了,忽然一下子又是什么东西咣当一声翻倒,公孙策吓了一跳,试探性地叫她:“端木姑娘?”

没声音。

公孙策暗笑自己多心,再过一会,上下眼皮打架,索性起身更衣,脱掉外罩长衫,去解里衣结扣,一颗,两颗……

轰隆一声响,靠墙的铜盆架子被什么东西撞翻在地,公孙策吓的浑身一个哆嗦,闪电般回转身来,就见端木翠一手捂着前额,笑得异常得意:“哈!我就说我会穿墙的……”

洋洋得意间抬起头来,正见到公孙策呆若木鸡,一只手掩着衣襟,另一只手抖抖索索指着她。

“端木姑娘,你……你……”

“我练法术啊,”端木翠答的理所当然,“公孙先生,我回去了。”

“深更半夜,你知不知道一个姑娘家跑到……”

端木翠还沉浸在穿墙之术终告成功的喜悦之中,哪里听得进他的话去,穿个墙如穿豆腐,又回去了。

克制、克制、冷静、冷静、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公孙策成功劝说自己不要跟她一般见识,继续宽衣,方又解开一颗结扣,身后忽的一声:“哎,公孙策!”

公孙策气着了,猛一回头,张了张嘴,想好的话又咽了回去。

就见端木翠只一颗脑袋露在墙这边,面上神色极是不忿:“什么叫‘深更半夜,一个姑娘家跑到……’,还有,你的手一直抓着衣裳干什么?”

干什么?公孙策没好气:“人前衣衫不整,不是君子所为。”

“是么?”看起来她不信,不过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哼了一声,脑袋又缩了回去。

只是缩回去的刹那,公孙策听到压的低低的一声嘟嚷:“紧张成那样,难不成我会非礼你……”

公孙策差点吐血了。

这一夜辗转反侧,被她气的精神奕奕,直到半夜才有了些许睡意,闭上眼睛之前,公孙策暗下决心:此趟之后,再也不跟端木翠一同查案了,绝不!

第127章 【春情劫】-七

第二日用完早膳,公孙策与端木翠随着姚知正去到姚蔓青的绣楼,方踏进门去,就见张李氏陪着小心迎出来,见着姚知正,先行了个礼,面露为难之色。

姚知正有些诧异:“小姐呢?”

张李氏毕恭毕敬:“回老爷的话,小姐今儿个身子不大爽利,刚歇下了。”

说这话时,眼神看似无意地往公孙策这边飘了飘,然后丢过来一个不屑的白眼,那神气,分明是说:她们家小姐搞到如今这境地,跟你们那个展大人脱不了干系。

公孙策眼皮一低,只当看不见,倒是端木翠很是不甘示弱地又把白眼翻回来——只是张李氏压根就没注意她。

所以发招,发招,无人过招,招招落空,有招似无招……

姚知正似是过意不去,又往门内行了两步,唤了声:“青儿……”

床上的帷幔皆已放下,内里传来虚弱的应声,借着清晨的日光,隐约看到幔内一个纤弱的身形正挣扎着坐起身来,张李氏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微微把帷幔掀开一线,视线所及处,是姚蔓青苍白如纸的脸。

公孙策无话可说,姚蔓青都病成这样了,他总不能硬要人家姑娘撑着病体听他问话,但就此铩羽而归又实在心有不甘,琢磨着怎么样都该把端木翠留下来,兴许她守在姚蔓青身边,能发现些个蛛丝马迹。

借口他都寻好了,只说遣端木翠在这帮忙照顾姚蔓青,都是年轻姑娘家,熟的快,也好说些体己话儿。

哪知把话头一挑,就被姚知正给堵了回来:“这姑娘是保护公孙先生的,怎敢劳动她的大驾照顾小女?有下人在便好。”

端木翠赶紧表示不劳驾,自己心甘情愿的很,公孙策也在一旁帮着说话,不曾想姚知正客气兼推辞的一塌糊涂,说什么也不答应。

到最后,公孙策也不好表现的太过坚持——再坚持下去唯恐姚知正起了疑心,也只得作罢。

回去的路上,他忍不住问端木翠:“这姚老爷为什么那么不情愿你留在姚小姐身边?”

“谁知道,”端木翠哼一声,“我还是头一次这么低声下气要照顾人,结果热脸贴个冷屁股,公孙先生,你以后可别给我出这种馊主意了。”

公孙策没吭声。

他猜是姚知正心中有鬼。

其实真正的原因很简单,姚知正不喜欢端木翠,更加看不起姑娘家抛头露面做什么练家子——自己的女儿是娇生惯养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可别让这种不知礼数的野丫头给带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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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不能接近姚蔓青,就没法着手查案,没法着手查案,展昭的案子就不能早一日明朗,回到客房,公孙策急的团团转,一个劲撺掇端木翠:“端木姑娘,你不是会穿墙么?你穿到姚家小姐身边去。”

端木翠对公孙策再一次给她出馊主意表示很不满:“公孙先生,这大白天,府里的下人来来往往的,我穿墙算个什么事?再说了,就算真的穿进去了,那姚家小姐病恹恹的,没准被我吓个半死,还能指望从她嘴里套出什么话来?”

“那你说怎么办?”公孙策头一次体会到第一线查案人员的辛苦。

端木翠很是胸有成竹:“你放心,我就不信那个姚小姐,能一天都待在绣楼里不出来!”

她说这话不是没根据的——离开绣楼的时候,她听到姚知正吩咐张李氏:“别老在屋里闷着,晌午过后扶小姐去园里走走。”

姚家上下怕是没人敢拂姚知正的意,因此晌午过后,饶是姚蔓青很不情愿,还是老老实实地出现在院子里,扶着张李氏的胳膊,一副没精打采的苍白模样。

张李氏担心地看姚蔓青的胳膊:“小姐,伤好点了没有?”

尔后皱眉:“胳膊上划拉那么大一道口子,小姐,你也当真狠的下心,小时候被根刺戳到都要哭半天……”

姚蔓青笑了笑:“奶娘,不说这个了。”

张李氏这才闭嘴,两人走到园里的鱼池边,看碧水中懒洋洋的鱼儿。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你站在池边看鱼,池对面有人看你……

池对面的人,正是公孙策和端木翠,当然两人掩身在假山后头,位置很是隐蔽。

端木翠手中拈着两颗石子儿,抛起来,接住,抛起来,又接住,公孙策的目光随着那石子儿忽上忽下,他有点搞不清端木翠的用意:“端木姑娘……”

话还没问完,两颗石子儿已经出手了,再然后,张李氏哎呦了一声,几乎是与此同时,扑通一声,水花溅起,原本懒洋洋凑在一处的鱼儿四下奔散。

公孙策还没搞清楚状况,那头张李氏已经杀猪样嚎起来:“来人啊,小姐落水了……”

端木翠掸了掸手,很是有点洋洋得意,公孙策终于明白过来这姑娘想干什么了,感情她是要自导自演一幕舍身救人,就此拉近和姚蔓青的距离?

只是,要舍身救人,你倒是赶紧的啊?

前院有人声喧哗着过来,想必是听到了张李氏的呼救,这边厢端木翠还是一副稳坐泰山的模样,公孙策急了:“端木姑娘,那姚小姐……”

“干嘛?”端木翠丝毫不顾及火烧眉毛的境况,“让她在水里多泡会不好么?”

公孙策急的直跺脚:“姚小姐还病着呢,可经不起这儿折腾,你可别闹出人命来……”

说话间,前院的下人们已经吵吵嚷嚷拥进后院,端木翠觑着时机已到,噌的飞身出去。

好吧,作为第一现场目击人,公孙策对端木翠的救人手法表示十分质疑,之前他可是见过展护卫从水中救人的,一招漂亮的燕子三点水,踏水而来,待到落水人的位置,略一停顿,俯身探臂入水,捞起后一个提起轻身飞举,瞬间就到岸边,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说不出的干脆利落。

话说端木翠的前半程倒是中规中矩,只是到了姚蔓青的落水处,她一个千斤坠,整个人泰山压顶般下去,可怜姚蔓青刚挣扎着露了个头,就被这不明坠落物结结实实压到了水底,池面又是一个大水花,又是一声扑通,扑通的公孙策无语凝噎。

于是池这边的公孙策,池那边的一干人,N道目光,都愣愣看着水面,一时间无人动作,似乎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再然后,兴许是为了增加冷幽默效果,池面上还咕噜噜翻出一串水泡来,像是有鱼儿在吐泡泡。

直到池边的人出现了不安,有人自告奋勇要跳下去(方才你怎么不跳?),端木翠才带着灌饱了水近乎昏迷的姚蔓青哗啦一下分水出来,方将姚蔓青软绵绵的身子搁到池边,下人们便哄一下围上去,端木翠很是好整以暇的退到一旁,全身湿漉漉的,很快就把站的地方湿了一滩。

横竖此刻没人留意到自己,公孙策也索性过来,正待对端木翠说什么,那边蹲围着的下人中忽然就有人惊呼了一声:“小姐受伤了!”

张李氏只恨那人嘴快,待要掩他嘴,已是来不及了,一时间周围尽是倒吸凉气之声,端木翠听得分明,赶紧拨开众人进去,但见姚蔓青的衣裳湿的沾在身上,左边肘处的衣裳醒目的一摊红,因着被水打湿的关系,那颜色近乎于粉,还有细细的血线自手边流出。

端木翠皱了皱眉头,单膝跪下,俯身去撸起她衣袖,触目是一条不算深的刀痕,血肉翻开,裹伤的布条抹在一边,想来是自己方才在水下拽起她时抹落的,张李氏手忙脚乱的将姚蔓青的衣袖又抹下来,瞪边上人道:“还不快把小姐抬到屋里去。”

于是七嘴八舌,七手八脚,一群人乱哄哄远去,倒是把端木翠和公孙策晾在了当地,端木翠正盯着远去的一行人若有所思,耳边传来公孙策的惊叹:“端木姑娘,你在水底下还给了她一刀?”

端木翠没好气,抬眼时,公孙策摇头啧啧个不停声,面上的表情,分明就写着:最毒妇人心,妒忌的女人是可怕的,得罪谁也不要得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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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的小盘香发出袅袅的安神香气,姚蔓青静静躺在床上,双目微阖,只忽缓忽急的呼吸声暴露了她并未睡着,姚知正站在屋子中央,背着手来回踱步,时不时往这边瞥一眼,张李氏心中七上八下,看看小姐,看看老爷,最终将目光停在给姚蔓青把脉的大夫身上。

这大夫五十上下年纪,黑中杂着花白的山羊胡子,两只眼睛细细长长,眯起时更是成了一条线,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这窗户缺材少料到一定程度,无论你怎么努力的想从窗户往里瞅,都瞅不到他半点心思。

现下,他的两只手指,正看似虚虚地搭在姚蔓青脉搏上,不动声色,不置一词,直叫张李氏心惊肉跳,相信躺在床上的姚蔓青也绝不轻松。

完了完了,张李氏的冷汗涔涔自背上滚落,落水事件惊动了姚知正,硬是从外头请来了大夫,请来了也就罢了,他居然全程在侧,害的她想跟这大夫暗通款曲都不成,万一大夫看出些端倪……

正思忖间,大夫忽的轻咳了一声,把手缩了回去,尔后振衣起身收拾边上的药箱,姚知正听到动静,向着这边看过来,张李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大夫长的清瘦,背不宽,却足以挡住姚知正的视线……

只此片刻功夫,姚蔓青蓦地睁开眼睛,猛地抓住大夫的手腕,她几乎是拼劲全身的气力,指甲深深地陷入大夫的腕中,那大夫吃痛,待要出声,忽的触及姚蔓青目光,吓地将声音咽了回去。

他真是从未见过如此狠毒凌厉的目光,这目光透着血腥杀气,不像是养尊处优的闺阁女子应当有的。

只片刻功夫,那目光又收了回去,姚蔓青努了努嘴,以眼神示意枕边。

枕下露出黄澄澄的一角,那大夫心中一动,装着俯身拿药箱时,不动声色地将手从枕边带过,那东西入手,沉甸甸的,冰凉,元宝形状。

大夫的嘴边露出一丝微笑,给了姚蔓青一个会意的眼神,姚蔓青回之以一笑,又轻轻阖上了双目,睫毛纤长,气息清浅,似乎一直就在睡着,还不曾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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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策擎起茶杯饮茶,眼皮掀起,透过半开的门扇,正看到下人将大夫引出门去,他想了一想,再抬头时,换好衣裳的端木翠正一边拿巾帕擦着头发一边步进门来。

公孙策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大夫离去的方向:“端木姑娘,给姚家小姐瞧病的大夫刚走。”

“嗯。”端木翠随口应着。

公孙策知道她没明白:“你快些出去,向他打听打听。”

“打听什么?”端木翠奇怪。

“问问姚家小姐的情况,要用些什么药,晚间你过去看她时,也好有个准备,好过两手空空。”

端木翠撇嘴:“哪里还要带东西过去,我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既是作戏,就作足些,总没坏处的。”公孙策笑笑,“再说了,横竖现在也没事。”

“那倒是。”端木翠想了想,将手中的巾帕往公孙策桌子上一扔,三步并作两步出去了。

出得门来,四下一看,右首边一个拎着药箱的老头已走出数十丈远,端木翠猜想着他便是大夫,因喊他:“哎,大夫,停一停。”

那老头吃了一吓,快速回头看了一眼,非但没停,脚下走的更急了。

端木翠奇了:“哎,大夫。”

这一下走的很快——近乎是小跑了。

端木翠心下生疑:这大夫,怎么跟做贼似的?

于是一边喊一边追:“哎,大夫,你停停,我有话问你。”

怎么喊他也不停,端木翠恼了,一瞥眼看到墙根处几块碎石子,想也不想,伸手拿过一块,向着大夫腿弯处打过去。

根据之前姚蔓青姑娘的不幸遭遇,我们可以推算出端木姑娘的命中率还是很高的——果不其然,就听哎呦一声,那大夫扑倒在地,药箱跌开了口,药箱里的什物洒了一地。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从他的袖笼里跌出了一锭金元宝,骨碌碌滚出许远。

端木翠的目光也粘在这金元宝身上,金元宝滚到哪,她的目光便粘到哪。

待到那大夫忍痛起来将药箱重新理好时,端木翠已抢先一步将那金元宝捡在手中,上下打量了下大夫略嫌寒酸的衣裳,一声冷笑:“你这个贼!”

“哎,姑娘,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那大夫冷静下来,“你回姚家打听打听,是姚家小姐赏我的。”

“姚家小姐赏你的?”端木翠有些不信,就这两日见到的姚家上下的吃穿用度,可不像是出手豪阔的人家。

“不信的话,自己去问姚姑娘。”大夫气冲冲地伸手夺过金元宝,将药箱的顶盖砰一声关上,拎带斜挎上肩,拔腿就走。

端木翠有点不甘心:“姚家小姐干嘛给你这么大锭金子?”

那大夫头也不回:“我给她瞧了病,她赏我的。”

“什么病?”

大夫的身子忽然就震了一下,他慢慢转过头来,带着一股子奇怪的神气:“也没什么,就是受了惊吓,淹了水着了凉,好好调理几日,也就没事了。”

第128章 【春情劫】-八

那大夫走出老远,终究有点不放心,偷偷回过头来看。

这一看险些没把他气的吐血:端木翠居然没走,不疾不徐地跟着,不远不近地缀在他后面,见他回头,居然还没事人样仰脸冲他一笑。

“你,你怎么还跟着?”大夫气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端木翠一手绕着发辫梢子,答的挺诚恳的:“我觉得你没跟我说实话。”

大夫心头打了个唬,强装镇定:“我怎么没跟你说实话?”

“我现在还没想到,”端木翠皱了皱眉头,“等我想到了,我再问你。”

她说的是实话,也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那大夫的答话透着一股子古怪劲儿,究竟差在哪里她又说不出——但是就这么放他走了她又不甘心,索性就先跟着。

那大夫心中有鬼,受不了她这么跟着:“你再跟着,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跟着你碍到你什么事了?”端木翠愈发觉得他不对劲。

大夫没辙了,只得继续往前走,再一回头,她还跟着,又是仰脸那么一笑,笑得他心中发慌,他可一点没觉得被个年轻的美貌女子跟着是多么荣幸的事,在他眼中,她就是个拖累,了不得的拖累。

再走了一阵,进了一条僻静的巷子,经过一户人家门前,大门上挂着锁,门口立着个笤帚,还有口缸。

大夫决定动用武力,他呼啦一下上去把笤帚抓起来,半空中刷刷舞了两下:“你再不走,信不信我打你?”

他是认真的:这姑娘的烦人程度跟要饭的叫花子讨钱的二流子实在没什么两样,被打也是自找的。

端木翠停下脚步:“说什么都不让我跟着,我看你是心中有鬼。”

大夫咬咬牙,心一横,一笤帚朝她扑了下去。

眼前一花,笤帚扑了个空,揉揉眼睛四下望望,那么大个活人居然不见了。

正诧异间,有人在背后戳了戳他的脊梁骨,回头看时,端木翠的脸冷的跟三九天的冰棱似的。

“我本来想跟你好声好气的说的,”她说,“现在,可是你自找的。”

大夫还没反应过来,颈上忽的一紧,端木翠揪着他的衣领就往后拖,他怎么挣扎都挣扎不脱——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姑娘家,怎么手劲这么大?

正纳闷着,脚下一个踉跄,下一刻脑袋就被按进了那缸水中,刹时间,冰凉冰凉的缸水灌进了他的脖子、耳朵、嘴巴。

“唔……”他拼命想仰起头来,两只脚四下踢腾,有一段时间,他还四下扭动着屁股,妄想给对手造成一定程度的冲击,未果。

哗啦一声,终于又呼吸到空气,大夫努力睁开眼睛,透过眼帘处滴拉的水,他看到端木翠一脸的冷笑。

“你同我说,姚家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真的不知道。”

咕噜噜……咕噜噜……继续挣扎……咳嗽……

哗啦一声,又把他的脑袋拽起来:“姚家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真的……”

咕噜噜……咕噜噜……

再次拽起:“到底怎么回事?”

“姚家小姐得的是风寒,身子弱,要好好调养……”

语毕片刻没动静,心下刚浮起三分庆幸,眼前一黑,这小姑奶奶又把他摁下去了。

咕噜噜……

“说不说?”

“姚家小姐是风寒……”

咕噜噜……

“还不讲真话?”

“她有宿疾,心脉来的弱,恐难长寿……”

“不对!”

咕噜噜……

端木翠发狠了,她其实没有确凿的证据去怀疑大夫讲的话,但是她就是觉得不对,就是觉得他没讲真话,索性摁下去,再摁下去,横竖淹不死他。

咕噜噜……咕噜噜……咕噜噜……

也不知道咕噜噜了多少次,大夫终于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金子固然是好东西,但是命这个东西更加宝贵,不是有句老话叫金银诚可贵性命价更高么?

于是在下一次脑袋被拎出水面的短暂间隙,他卯足了劲儿嘶哑着声音喊:“姚家小姐是有了身孕,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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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策已经喝下四杯茶了,他动手去斟第五杯,一边斟一边纳闷着:这姑娘跟大夫套个话而已,难不成改拜师了?

正想着呢,端木翠一阵风样哗啦啦卷进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先生,我们去找展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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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知正对他们再次去见展昭并未加以阻拦,但脸色已是相当的不好看,虽说姚蔓青的落水纯属“意外”,但是在他看来,展昭仍是所有不幸事件的始作俑者。

为顾全大局计,公孙策少不得要说些圆场的话,端木翠就没那么好脾气了,从头至尾,她的脸都拉的跟晚娘似的,心里早有了计较:这糟老头子要是不同意,摁到缸里去,没得商量!

终于又见到展昭,公孙策舒了口气,看向端木翠:“端木姑娘,你究竟发现了什么,现下可以说了吧?”

展昭闻言一怔,也看向端木翠,她像是跟谁赌气,看样子,气的还不轻。

她谁也不看,阴沉着脸,把方才所见所闻一五一十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