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囊是么?”展昭咬牙,从怀中将银朱交给自己的香囊取出,狠狠掷还给端木翠,“上仙美意,展某领受不起。”

语毕再无话说,转身就走。

端木翠把那个香囊攥在手中,失声痛哭。

展昭开了门正待跨步出去,忽听得端木翠哭声,身形晃了一晃,不由僵在当地。

听她哭的凄惨,自己心中也万针穿刺般难受,眼前渐渐模糊,惨然一笑,因想着:她有伤在身,好不容易逃脱此劫,我何苦同她搅缠这些?

这么一想,先前生出的那些火气刹那间逝去无踪,整个人似是被狠狠碾压过一般脱力,展昭慢慢地走回床边,缓缓坐到床沿上,俯下身子从肩后搂住还在痛哭的端木翠,端木翠愣了一下,哭声小了很多,只还是止不住抽噎。

展昭的额头轻轻靠住她散乱长发,埋首在她颈间,下巴贴住她光洁裸*露的肩部肌肤,端木翠的身子颤栗了一下,没有说话。

展昭也没有说话,有一滴滚烫的泪水滑过面颊,滴落在端木翠发上。

“端木,生命可贵,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要轻言赴死,”

“嗯。”

展昭沉默,良久才低声道:“你昏睡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今晚上回府的事情。那时大人还说,不忙这一时,也不必今夜就赶回宫。在庭院里遇到公孙先生,先生说大人刚赠了他御赐的贡茶,问我要不要尝尝。后来出府的时候遇到张龙赵虎,两人不当值,想拉我去饮两盅酒……端木,我不断想起这些事,我在想,要是我那时耽搁了,喝醉了或是今夜没有回来,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手臂搂的更紧了些。

“只差那么一点点,是不是事情就会完全不一样了?端木,再不要轻言赴死,就算付出其它昂贵的代价——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哪怕是瞎了、聋了、瘸了、哑了,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有一口气,你都是我的珍视之人,展昭依旧待你如珠如宝,可是,如果你死了……”

展昭忽然恍惚起来。

他低声呢喃:“如果你死了……我还剩什么?”

第140章 【皇城魇】-九(补全)

端木翠沉默着。

过了许久,她伸手拉过展昭的手,慢慢贴在自己的面上。

她的脸上泪痕未干,仍是濡湿一片,长长的睫毛刷过展昭的手心。

展昭叹息,低声问她:“喝下的金屑,有没有关系?”

端木翠摇摇头。

展昭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又问她:“累不累?”

她不说话,慢慢闭上眼睛。

展昭忽然就心疼起来,又悔方才把话说的重了,想宽慰她两句,见她蔫蔫的没什么精神,也不想拿言语去扰她,待要慢慢起身,端木翠忽然动了一下,低声道:“展昭,你抱抱我。”

展昭愣了一下,方才唯恐触到她伤口,只是自肩后搂了搂她,真要抱她,还真无从下手。

只好同她商量:“端木,你身上有伤,伤好了再抱好不好?”

端木翠抬起眼看他,眼圈一红,咬着嘴唇道:“不好。”

委屈地像个固执的孩子。

展昭无端心软,目光又落到她衣裳沾着的血迹之上,好生矛盾:“端木……”

她听出他犹豫,竟腾的一下坐起来了。

展昭一急:“谁让你起来!”

她眼泪都快落下来,狠狠看他:“你再骂我试试?”

展昭张了张口,想说的话像是被谁飞快地伸手偷了去,只留下大块大块的空白。

他撩开后襟挨着床边坐下,扶着端木翠的肩膀慢慢让她倚到怀里。

看她后背时,果然有几处创口又迸开了,知道再说她她定不喜的,只得拿过一旁的绢布,小心帮她把溢出的血丝擦去。

端木翠却一点都不觉得,她往展昭怀里缩了缩,轻声道:“展昭,小时候你娘打过你没有?”

展昭低头蹭了蹭她顶发,笑道:“打过。”

“打的狠么?”

“我的皮厚些,娘下手轻,倒是不疼的。”

端木翠低低哦了一声,顿了顿才道:“我娘打我时,下手从来都是重的。”

“哦?”展昭失笑,伸手将她的发绾到耳后,“为什么挨打?端木小时不乖么?”

“谁知道,”她闷闷,“也不懂怎么,就逆了娘的意。总是我做的不好,不像是该执掌部落的人。”

她抬头看展昭:“我那时才多大,哪里就知道什么执掌部落了。”

展昭低头亲了亲她额头,笑道:“然后呢?”

“然后娘打着打着就哭了,想来抱我,”她又低下头去,“我哪里让她抱,跑出去跑的远远的,哇哇地哭,哭的整个部落的人都能听见。”

想到那样的场景,展昭忍不住微笑。

“那时我想,我要是有爹就好了。那样娘打我,我就躲到爹身边去,爹一定护着我的。”她唇角显出笑意来,“展昭,那时我只这么小……”

她伸手比划那时自己的身量给他看。

“如果爹抱我的话,谁也伤不着我。”

“是,”展昭点头,“身子蜷起来,那么小,像个小兔子一样。”

端木翠也笑,只是笑意慢慢就淡去了:“我爹死的很早,我从没见过他,也从没被他抱过。”

展昭没说话,揽住她肩膀的手紧了一紧。

“所以被娘打的时候,就只能跑出去哇哇的哭,快哭断气了才被长老领回家。后来有了尚父……”

她叹气:“展昭,尚父从来不会抱我。”

展昭轻声道:“尚父同你,毕竟不是亲父女。”

她嗯一声:“展昭,大哥也抱过我。”

“杨戬?”

“嗯,大哥很疼我,在我心中,他比尚父更像亲人。只是大哥每次抱我,都好像哄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无可奈何又不能不管,每次哄好了,他都卸下重担一般,撇下我跑的比谁都快。”

展昭忍不住笑出声来,忽然就想起在沉渊中见到的那个杨戬,大氅翻飞,眉峰冷冽,要他按下性子来去哄端木翠,定不是个轻省的差事,难怪哄完了逃之夭夭。

“还有毂阊……”说到毂阊时,她顿了一顿,偷眼去看展昭。

展昭咳嗽了一声。

“毂阊……”

展昭又轻咳一声。

端木翠笑出声来:“展昭,你嗓子不舒服么?”

“关于毂阊将军……”展昭慢吞吞,“可以不用说。”

端木翠嗯了一声,将头埋进展昭怀里,学着展昭的语气慢吞吞道:“现在抱我的这个人,我最喜欢。”

展昭一愣。

只短短一句话,他消化了很久,一个一个字的去念去想,然后合成这句。

展昭的嘴角慢慢扬起微笑,他觉得,生平听过的任何一句话,都没有这句话来的动听。

“端木说什么?”

她果然不会乖乖地再说第二遍,抬眼翻了他好大一个白眼。

展昭笑出声来。

他附到她耳边,说的很认真:“现在我抱的这个人,我也最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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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策被迫起了个大早,赵虎把他的门捶的砰砰响:“公孙先生,起来了,我端木姐过来了!”

公孙策翻了个身,假装这是个梦魇。

但是赵虎精神很高涨:“公孙先生,起来了,展大哥和端木姐找你!”

魔音穿耳,公孙先生叹息着披衣开门,抬头看天时,天边几颗星星眨巴眨巴的。

“展大哥和端木姐让我过来找先生,在展大哥房里。”赵虎很尽责。

公孙策只好抬脚往展昭的住处走,一边走一边腹诽:不是入宫了么,怎么又跑回来?宫里又不是菜市场,任你跑进跑出的。

进门一看,咦……

展昭还好,端坐在桌案旁的凳子上擎着茶杯喝水,看见公孙先生进来,他放下茶杯,起身微笑相迎。

至于端木翠,她大喇喇趴在展昭的床上,肘下垫了个衾枕,看见公孙先生,还很是好整以暇地打招呼:“先生。”

公孙策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待客之道?趴床上?难不成这是宫里流行的新法子?

展昭适时解释:“先生,端木背上有伤。”

“有伤?”公孙策先前的那些古怪念头登时就抛到了九霄云外,“怎么会受伤?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因为姚美人的案子?”

话题终于重新绕到了姚美人的案子。

端木翠先从在姚美人寝殿遇到的那个老妇人讲起,讲到蛊虫,讲到展昭相救。

公孙策皱眉头:“蛊虫怎么会下到你身上的?”

“我记得……”端木翠歪着脑袋,“我好像被人用针戳过一下。”

“用针戳,又不是虫子咬。”公孙策不以为然。

“如果针尖是中空的,里头可能放的就是虫卵,戳了一下,相当于就把虫卵送了进来。”

展昭点头:“开始时什么事都没有,半夜才发觉有虫子,可见当时送进的,应该是虫卵。”

“然后这个虫子还多了,虫子还可以生虫子?”公孙策诧异。

端木翠煞有介事地点头。

展昭叹气:“端木,你不要再卖关子了,还有事要央先生帮忙呢。”

“先生知道楚服么?”

“楚服?”公孙策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是楚服?衣服?”

“汉宫巫蛊,楚服。”

“楚服?巫女楚服?”经她提醒,公孙策终于想起来了。

展昭却还不清楚,公孙策解释:“汉武帝时,皇后陈阿娇嫉恨武帝专宠卫子夫,串通女巫楚服以巫蛊之术暗害卫子夫,被人告发后武帝勃然大怒,废后不说,巫女楚服连带同犯三百余人均被处死。”

“楚服,跟蛊虫有关?”公孙策似乎有点头绪了。

“楚服饲养蛊虫,武帝恨其险诈,令人将其推入枯井,将其所饲的蛊虫尽数倒入,然后封住井口,一连三日,楚服惨呼不止。三日后启封,尸骨已被蛊虫啃噬殆尽。”

“那井中还剩下什么?”公孙策追问。

“据说是什么都没剩下。”

“不可能。”公孙策摇头,“端木姑娘,何谓蛊?传说取百虫于皿中,使互相蚕食,最后所剩的一虫即为雇。蛊虫可能先行啃噬了楚服,但它们接着也会自相残杀,直到剩下最后一个。上古巫蛊认为,最后胜出的这个蛊虫,集所有蛊虫之毒于一身,尤为狠戾。所以,那口井里,一定还剩下最后一只蛊虫!”

端木翠微笑:“果然瞒不过先生,那井中的确还剩了最后一只蛊虫。楚服原本就身具异术,为蛊虫所噬之后,怨念不减,魂魄得以长存。”

“你的意思,难不成最后剩下的那只蛊虫是楚服?”

端木翠摇头:“不全是。”

对这个“不全是”,公孙策多少有些迷惑,倒是展昭适时拨开迷津:“莫非那楚服以人之魂魄,托于蛊虫之身,与蛊虫合为一体?”

“可以这么说,楚服本应为蛊虫所噬,但她天赋宜宾,阴差阳错之下,居然与蛊虫融而为一。”

公孙策心惊:“楚服本就有一身邪门的本事,再加上与蛊虫相融,岂非祸害更大?”

“先生又猜错了,若是楚服为祸,上界不可能没有察觉。事实上,这近千年来,楚服甚是小心谨慎,从未掀起过大风大浪。”

公孙策自知猜的不得法,索性不去猜了,只等端木翠一一道破。

倒是展昭微笑:“莫非是楚服转了性,改邪归正?”

端木翠瞥了他一眼:“才怪。”

展昭也不恼:“那你说。”

“我猜测是楚服惧怕武帝。有很多人死后成了鬼怪,但是奇怪的是,他们生前惧怕什么,死后照样惧怕什么——哪怕死后已经可以兴风作浪。楚服死于武帝的雷霆怒火,这份惧怕在她与蛊虫融为一体之后仍未消减,所以她小心谨慎,哪怕有了再大的本事,也不敢过分造次。”

“不敢过分造次?”展昭剑眉一挑,眸中隐有笑意,“也就是说,小小造次一下,还是敢的?”

端木翠点头:“这数千年来,楚服一定杀过不少人,只是来的隐秘,所以不为人知。我猜,姚美人应该是受害者之一。”

公孙策所有所思:“楚服为什么要杀人?难道是为取食?”

端木翠迟疑了一下,然后缓缓摇头:“我不清楚。”

“还有,”展昭沉吟,“如果说楚服真的小心谨慎,为什么选择在宫里杀人,杀的还是美人?岂不是凭白惹人注意?”

“她在宫里杀人是因为她无法去宫外。我猜是因为她死于汉宫,死后习惯使然,数千年来,始终逐王气而走,安居于帝王后宫。非因改朝换代,绝不迁徙住处。”

“长居帝王后宫,居然从未被人发现?”公孙策觉得不可思议。

“先生,这世上有一种手法,叫杀人灭口;还有一种手段,叫收为己用。”

“所以,姚美人之死,是杀人灭口,你被人暗中下了蛊虫,是因为那人已完全听命于楚服驱使?”

“事情未查明之前,姑且可以这么推测。”

公孙策默然,良久才喟然道:“方才展护卫还说选择在宫中杀人凭白惹人注意,要叫我说,在宫中杀人,才最不惹人怀疑。因为勾心斗角蝇营狗苟的人太多,值得怀疑的人太多,什么鬼怪作祟,反而被淡化了去。对了,端木姑娘,你怎么会知道那个老妇人就是楚服?”

端木翠愣了一下,一时倒不知从何开口了。

她怎么会知道那个老妇人就是楚服?

若非蛊虫钻体,若非恰好之前做过关于汉宫的梦,她的确是很难一下子想起楚服这个人来。

要知道,当年在一尺碧潭之中,她是见过楚服的。

那时,楚服是陈阿娇皇后身边的红人,眉清目秀,说话不紧不慢,体态窈窕,跟在姚美人殿里见到的老妇人,判若云泥。

只是,楚服纤细柔美的身体,却总喜罩于一袭男装之内。

楚服好男装这一点,让杨戬甚是不喜,每次若是端木翠恰好看到楚服,而杨戬又恰好过来,他肯定会拎小鸡一样把端木翠从地上拎起来,恶狠狠道:“看她做什么?”

端木翠委屈的不行,说的跟她是楚服的粉丝似的——只是一尺碧潭的面上恰好现出的人是楚服,又不是她要求电视台播放楚服专场……

奇怪,杨戬为什么那么不喜欢楚服?

端木翠恍惚起来,以至于公孙策连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听进去。

公孙策不得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端木姑娘?端木姑娘?”

“什么?”端木翠一下子反应过来。

“你和展护卫天不亮就来开封府找我,是不是已经有了对付楚服的法子?”

第141章 【皇城魇】-十

端木翠的想法很简单,在宋宫之内,重现汉宫未央,重现楚服被武帝传旨赐死的场景,利用楚服的片刻恍惚,毕其功于一役。

“楚服与蛊虫融为一体,以我目前的法力,很难找到她的死穴,必须候她妖力暂退之时,方可寻到她的罩门,届时展昭出面,用附着符水和金屑的袖箭攻其罩门,足可收伏此妖。”

“重现楚服死时场景,她的妖力便可暂退?”公孙策不放心。

“那是她一生最为恐惧的时刻,倘若能够成功给她错觉,让她以为自己置身未央宫,那一刻,她全心以为自己还是女巫楚服而不是什么蛊虫之妖,妖力便可暂时退却。”

“附着符水和金屑的袖箭……”展昭沉吟,“之前你喝下掺了金屑的符水,也是同样用意?”

端木翠点头:“楚服是众虫相噬而后生,合而为楚服,分而成众虫。她置于我体内的蛊虫,事成之后会重新与她融为一体。倘若蛊虫……吃了我,体内就会混入我饮入的金屑符水,回到楚服体内之后,符水就会成功送进楚服体内……”

“那要是蛊虫饮下金屑符水,不等回到楚服体内就先死了呢?”公孙策急问。

“怎么可能?”端木翠撇撇嘴,“要知道,死一虫楚服无恙,楚服死众虫才亡。所以我在符水中设下咒语,必须要等蛊虫与楚服融为一体之后金屑符水方才奏效。”(拍桌子,这个跟设定了条件的定时炸弹的功能是一样的有木有有木有有木有?)

大致情形公孙策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也别无他话:“要在宫里重现汉宫未央,还要包大人出面才行,这次太后点头还不够,瞒不过皇上的。”

端木翠笑:“说是重现汉宫未央,并非真的要在宋宫大兴土木。我虽然法力失却大半,但行些小小幻术还是可以的,只要给我巨幅未央宫帛画,用帛画围住楚服所在的位置,我可以让人入画境,对眼前场景信以为真。之所以来找先生,一是要请先生说动包大人,让包大人进宫面圣——收妖免不了大动干戈,此事瞒不过圣上,一定要说服圣上让左近之人届时远远避开;二是,有一些要准备的东西,比如武帝赐死楚服的圣旨,届时我们的穿着打扮,都得依汉时规矩,以免楚服生疑。先生学贯古今,此事难免偏劳先生。”

公孙策频频阖首,忽然想起什么:“用帛画围住楚服所在的位置?你已经知道了楚服藏身何处?”

“我猜测多半还是藏身废弃井中。但是具体的位置还不清楚,少不了要入宫再看一趟的。”

事不宜迟,公孙策匆匆回房翻检史册,只待大人早朝归来言明此事。

眼见公孙策去的远了,展昭才轻轻叹一口气,行至床边坐下,端木翠抬头看他,奇道:“有话说?”

展昭叹气:“为灭楚服,居然起意让蛊虫吃了你么?端木,从哪里下的这样狠心?”

端木翠想想也觉得后怕,待要开口,又听展昭道:“你身上有伤,好生歇着,我进宫去查便好。”

“你?”端木翠哼一声,“楚服是妖人,你怎么查得出?”

“你不是说她多半藏身废弃井中么?宫中废弃的水井能有几个?”

端木翠翻白眼:“那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那身上的伤怎么办?”

“皮外伤而已,又没有伤及筋骨。”

“现在倒说的轻巧了,皮外伤?先番差点送命。”

端木翠不乐意了:“哎,展昭,事情都过去了,还提做什么?”

展昭屈起食指在她额上弹了个爆栗:“不提的话,这姑娘不长记性。”

原以为这一记弹下去,她必要急的,没想到人根本不闹,拿手揉了揉额头,很是淡定。

展昭好奇:“咦,端木的性子,倒是压服了许多。”

“那是,”端木翠洋洋自得,“所谓戒急用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我养好了伤,什么一十七刀,什么弹我一记,慢慢再跟你算。”

展昭哭笑不得:“端木,你怎么小气到这种地步?”

————————————————————

天光大亮之时,两人重又进宫,先到太后殿里找到银朱。

银朱刚伺候太后用完早膳,见到端木翠时下了一跳,下意识想去看她后背:“端木姑娘,你这就……起来了?”

若换做自己,刀刀入肉见血,不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断起不了身的。

端木翠不答她,只急急问:“银朱,昨日在殿外,撞到我的那个宫女,你可还记得?”

“撞到你?”银朱一时没反应过来。

端木翠忙加一句:“那时你提过,她是姚美人殿里的。”

“哦,那是莲喜,之前是姚美人的侍女。后来姚美人失踪,圣上迁怒一干人等,她被罚去做粗重活儿。”

“她住在哪,我有要事找她。”

银朱只知莲喜与洒扫宫人居于一处,也说不清究竟住在哪,展昭与端木翠又怕打草惊蛇,不想一路询问着去找,后来还是银朱想了法子,遣了太后殿里一个不惹眼的小宫女先行过去悄悄打听了,然后过来带着展昭与端木翠过去。

临走时,端木翠向银朱道:“此番可劳烦了你不少回,改日必备大礼谢你。”

银朱抿嘴一笑:“大礼不敢收,不过你拿走的金钗,展大人拿走的珠花,可统统要给我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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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巧,方走到洒扫宫人居处附近,便见到莲喜匆匆自门内出来,端木翠心中一动,拉着展昭掩身墙角之后,以目示意那小宫女自行离去,那小宫女倒也乖巧,略点点头,装着什么事都没有,不慌不忙与莲喜擦肩而过,端木翠心中会意,笑着向展昭道:“保不准将来又是一个银朱。”

两人远远缀在莲喜身后,只见她行进处甚是小心,东张西望,总显鬼祟。不多时跟到一处,展昭咦了一声,低声道:“是姚美人的寝殿。”

端木翠也奇怪:“姚美人的寝殿不是已经封了么,她还能进去?”

这问题很快有了答案,但见莲喜七拐八拐,竟自后面的小小角门进去了。

端木翠与展昭对视一眼,随后跟上。

莲喜径自去到姚美人卧房,门扇虚虚掩着,自门扇处看进去,她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端木翠眼珠子一转,伸手就在窗棂上轻磕了一下,莲喜一惊,脱口道:“是婆婆么?”

端木翠心中一动:婆婆?莫非莲喜等的,就是楚服?

正思忖时,莲喜见外头不答,心中警惕,起身出来查看。

端木翠看向展昭,以手示檐,展昭心中会意,两人身法极快,以手交握,瞬间身形轻起,缀于檐下,待得莲喜出来,趁她不备,迅速落地疾步入房,四下看了一回,一前一后,伏到了床底下。

这几下动的极快,前后相接,环环相套,心随念动,一气呵成,端木翠只觉好笑,展昭却担心她这几下运功带到伤口,正要出口相询,端木翠却突然拉了他手,另一手在地上迅速划动。

展昭低声问道:“写什么?”

“若莲喜等的是楚服,楚服一来,便会察觉房中有别人。我设下咒语,届时我们不出声,也千万不要有什么动作——只要楚服不朝床底下看,应该就会没事。”

正说到此处,门扇忽然吱呀一声响,紧接着重重关上,室内陡地一暗,展昭动作极快,迅速揽住她腰,向内里避了避,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噤声。

寂静之中,听到莲喜压的低低的颤音:“婆婆……”

莫非是楚服到了?

端木翠心中一凛,当真是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放缓了许多。

就听有阴测测的声音道:“事情都办成了?”

“办成了,昨日已经按婆婆吩咐,给了那女子一针,料想她以后也不会再找婆婆麻烦了。今日晚些时候,我再去探听一下消息,不过……我猜想她也跟姚蔓碧一样,已经被蛊虫吃的干干净净了。”

端木翠心中大恨。

“放出去的蛊虫尚未归返,你再去探听一下也好。”

紧接着便是步声窸窣,听声音,是往床边走的,端木翠正暗暗祈祷两人再多说些,好让她多得些消息,忽觉顶上床板一沉,似是有人躺倒。

端木翠糊涂了。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楚服又要行什么妖法?

她看展昭,展昭的眸中也掠过一丝疑惑。

正纳闷着,莲喜忽然嘤咛了一声,紧接着,便是压的低低的喘息。

端木翠皱眉,展昭神色慢慢起了异样,眼帘一垂,避开她目光。

再听了片刻,莲喜的喘息声慢慢转做了销*魂的呻吟,床板摇晃的厉害,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响。

端木翠怔愣了半晌,忽然就反应过来。

难不成这两个人……这两个人在行羞耻之事?

可是……莲喜不是女人么?楚服不也是女人么?女人和女人之间……

她脑海中闪现出楚服着男装时的模样,还有杨戬每次看到楚服时,不加掩饰的厌恶之色。

男男相欢称作龙阳之好,女女相慕谓为磨镜之癖,难不成这楚服,是磨镜?

耳畔的呻吟声愈发肆无忌惮,端木翠的脸热的发烫,这样的羞耻之事,恁谁碰上了都难免尴尬,何况……

何况这床底下,可不止她一个人啊……

端木翠恨不得地上裂条缝让她钻进去,目光再不敢看向展昭。

第142章 【皇城魇】-十一

公孙策非常明显的感觉到,刚从宫里回来的这两人,有点……不对劲。

明明是走在一处的,一个看东,一个看西,距离保持的刚刚好,半尺,不远不近。

看起来是三人对话,实则都是一对一,要么公孙策vs展昭,要么公孙策vs端木翠,展昭与端木翠之间的交流,根本为零。

画工将未央宫帛画的底稿送来,公孙策让两人将帛画展开,两人都很有默契,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硬是不挪窝儿。

公孙策急了,再催时,两人才磨磨蹭蹭,展昭拈起帛画一头,端木翠拈起另一头,都只拈那么一小角,似乎拈多了就会男女授受不亲。

末了,公孙策言说今日还要准备些什物,明日再行大计,两人可以各回各家,自行安歇。

刚说完,眼前一对男女健步如飞,一个回房,一个回家,唯恐走的慢了,公孙策个人感觉,用落荒而逃形容二人,最是贴合不过。

这是怎么个情况?公孙策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此趟合作不甚愉快,闹了别扭?

想了半晌无索,只得先将帛画卷起,方卷好,外间传来展昭的声音:“赵虎。”

“哎,展大哥。”从声音听来,赵虎今儿精神不错。

“这是涂抹外伤的药膏,你跑一趟,给端木姑娘送过去。”

赵虎假惺惺推辞,如同一切热心的旁观者,试图给两人多多营造独处的机会,声音里带着故意作出的暧昧:“展大哥,为什么不自己送呢?”

展昭的声音蓦地转作凌厉:“让你送!”

赵虎一定是吓了一跳,因为下一刻,公孙策就从虚掩的门扇中看到赵虎小跑着出去的身影,手里分明握着个白净瓷瓶儿,跨门槛时,还踉跄了一下。

展昭的身形还映在窗扇之上,公孙策微微一笑,似是独吟,又似是有暗指:“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展昭一定是听到了,他略略偏过身来,唇角微扬:“先生房上,积雪甚厚,是时候扫扫了。”

积雪?开春的天气,哪里的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