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叫不回他,只得先把布匹送到厅上,继续回灶房给端木翠熬汤。

早上她过来时,端木翠给她开了个门,又回房睡回笼觉,她看着端木翠脸色不大好,多问了几句,果然,端木翠只说不小心撞着了,腰背不舒服。

这要吃什么补一补,刘婶大伤脑筋,这丫头嘴挑,什么鸡汤骨头汤的统统不沾,也只能给她熬点菌菇类的素汤汁了。

正忙活着,外头又有人笃笃笃地叩门,刘婶将手在围兜上抹了抹,赶紧过去开门。

果然是展昭,一袭绛红官服,乌纱官帽,发带前缀,官帽正前缀一颗莹润白玉,衬得整个人愈发精神爽利。

展昭通常都是便装过来,见他这一身严整官服,便知他不可久留。

果然,展昭并不进来:“端木起了么?”

“说是身子不舒服,还在睡。”

展昭微笑,将手中拎着的食盒递给刘婶:“方才路过百味楼,买了些虾醢浸的荠菜菌菇蒸饺,端木若问起,告诉她里面是没有虾仁的,只是入了味而已。我买的多,刘婶也尝尝。”

刘婶下意识接过来,看了看展昭,欲言又止。

展昭察觉到了,剑眉微扬:“刘婶,有话?”

刘婶心一横,豁出去了。

“展大人,”她拎着食盒,一字一句说的小心,“按说呢你是主,我是仆,你是官,我是民,这话说出来,怕拂了你的意,你就当我长你几岁,算半个老人家,听进去就听,听不进呢,也由得你。”

展昭一怔,笑意渐渐隐去,点头道:“刘婶但讲无妨。”

刘婶鼓起勇气:“这端木姑娘,如果看着好,心里头喜欢,干嘛不娶回家去呢?”

展昭万料不到她说的竟是这个,一下子愣住了。

横竖头也开了,索性百无禁忌:“像现下这样,外头置了个宅子,每日来看,展大人,说句不中听的话,我们那儿,只有男人在外头讨了外室,不敢带回家,才这样的……”

展昭嘴唇动了一动,忍住了没说话。

“展大人若是根本就没存了娶的心思,就不要做这些让人多心的事,凭白耽误了姑娘,也惹来那许多闲话;若是立意要娶,那就早些合了八字下了聘礼,免得夜长梦多,有不相干的人来插一杠子,要知道,你不想要的,还有人争着抢着当宝贝呢……”

“展昭!”

话说了一半,被人生生打断,两人一起转头,端木翠站在阶上,长发披下,穿着睡时里衣,虚虚搭了件翠绿色外衫,正看着两人。

刘婶被她这么一声喊,蓦地发觉自己说的造次,心下忐忑,忙急急拎了食盒回了灶房,端木翠步伐轻快的过来,走到展昭跟前仰脸看他:“找我么?”

展昭定了定神,低头微笑:“给你送吃的来,背上还疼不疼?”

端木翠皱了皱眉头,声音里带了些许嗔意:“痒。”

“那就是要好了。”

“嗯。”她这么答着,忽然飞快地回头往灶房处看了一眼,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展昭,刘婶欺负你啊?”

展昭哭笑不得:“又胡说。”

“才没有胡说,”她哼一声,“我听到外头说话,起来看时,就见刘婶说个不停,你在旁站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跟做贼被抓了似的……”

说到此处,她忽然就伸手碰了碰展昭的面颊,然后咯咯笑起来:“脸还是烫的,还想骗我……”

清晨的阳光柔柔照在她脸上,她笑得格外好看,黑玉般的眼眸中央有一点分外明亮,好像暗夜里的碎银子一样,忽闪忽闪的。

“端木,我们成亲好吗?”

端木翠还在笑着,一时没听清:“嗯?什么?”

慢慢的,她就不笑了,她惊惶地后退了两步,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展昭的心缓缓沉了下去,那么温暖的阳光好像突然就不见了,还有和煦的风,瞬间也消逝的无影无踪。

早就知道,很早很早就知道,肯定会是这样,那句话,埋在心里就好,何必要问?不问会后悔,问了呢,心就真的能安吗?

展昭忽然就笑了,他上前一步,顺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吓唬你的,傻姑娘。”

“吓……唬我?”端木翠有点呆呆的。

“是啊,”展昭看起来心情很好,“公孙先生老说你聪明,依我看,也是傻里傻气,真话假话,都分不清么?”

“哎,展昭。”

果然,一说她傻,她就急了。

展昭微笑:“给你带了吃了,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嗯。”听出他是要走,端木翠听话地让到一边。

展昭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端木,晚上还有些事,可能来不及过来看你了。”

端木翠点头:“那好。”

她送展昭到门口,挨着门楣看他的身影消失在巷角,那个熟悉的身形,看起来既是沉重又是疲倦,端木翠鼻子一酸,慢慢地把门关上。

她走到灶房门口,看着来回忙碌的刘婶,一字一顿:“刘婶是跟展昭说,让他娶我是吧?”

刘婶正忙着揭盖搅汤,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吓得险些把手中的搅勺掉到汤里去。

回头看到端木翠直盯着她,心头打了个突,竟不知怎么开口了。

“刘婶,以后再不要跟展昭提这事了。”

刘婶一下子急了:“姑娘,我是为你好。”

“我知道,”端木翠打断她,“但是不要再提了,省的他为难。”

“展大人不愿意娶你?”

“不是,”端木翠摇头,“展昭很好的。”

“那是他家里头不同意,嫌弃你家世不好?”端木翠孑然一身,吃喝用度全是展昭一力承担,刘婶想当然地以为她是家世不好,“姑娘我同你说,娶妻娶贤,有没有钱有没有势并不打紧,若是老夫人老爷不喜欢你,你陪着小心,多说几句软话,手脚麻利勤快些,嘴巴甜些,也就过去了。”

端木翠拼命摇头,也顾不上地上又脏又凉,倚着门框慢慢坐下来,眼圈渐渐红了。

“哎呦姑奶奶,这又是个什么事啊。”刘婶慌了,三步两步过来,“好端端的怎么要掉珠子了?是不是家里不同意?”

她终于想到这一节了。

端木翠喉咙发哽,低低嗯了一声。

“展大人这么好的人品相貌,又有官职在身,你家里人眼睛是长哪了,竟看不见么?”刘婶义愤填膺,“咱不怕,展大人有一身的好功夫,你叔伯兄弟要是不服,让展大人赶他们走!”

端木翠没吭声,刘婶抱住她,小声给她支招:“姑娘你听我说啊,都是女人家,我说这话不怕害臊,反正你现在人在这,你家里人也管不到,等生米做成了熟饭,到时候有了娃娃,你家里人也没法了。”

端木翠听她说的荒诞,忍不住含泪笑出来,抬头看刘婶时,见她面上满满的怒气夹杂着疼惜呵护之色,显然不拿自己当外人看,心中不觉暖融融的。

她往刘婶怀里缩了缩,小声道:“刚刚展昭走了。”

“走了还会回来的。”刘婶安慰她。

端木翠没说话了。

展昭的那个背影,在她的脑海之中盘旋不去。

面对她的时候,他还是笑的,叫她“傻姑娘”,好像真的骗到她一般笑的那么得意。

可是一转过身……

他走的很慢,慢慢地走出她的视线,他把笑容留给她,留了一副什么样的表情给自己?

第145章 【青花记事】-三(补全)

白玉堂赶到绸缎庄的时候,徐庆不知道还在哪个犄角旮旯晃荡,掌柜的笑得合不拢嘴,上去就冲着白玉堂作了个揖:“五爷,三爷怕是好事近了。”

“这话怎么讲?”关系到三哥,白玉堂立马来了兴致。

掌柜的喜滋滋地把徐庆这两日的“异常表现”渲染了一通。

“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不过我看,三爷是上了心了。”

“还有这事?”白玉堂乐了,“三哥这趟,当真是腊月里的萝卜,动(冻)了心了?”

一时按捺不住,恨不得立时找到徐庆问个究竟,只可惜徐庆不在庄里,让他心痒痒的难耐,待想出去找,又怕一个走一个来,两两走岔了。

“五爷急的甚么!等三爷回来,岂不就知道了?”掌柜的素知白玉堂习性的,“洛阳此来,一路风尘仆仆,要不要给五爷烧上水,洗浴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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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洗澡,白玉堂是比展昭讲究和享受的多了,绸缎庄里现成的浴房,大块的汉白玉石砌成的池子,注了半池子香汤,池壁上凿了两个注水的孔洞,若嫌池水凉了,拉一拉边上的银摇铃,浴房后头烧热水的赶紧摇轱辘放水,水流来的小小细细,以防来势猛,把人给烫着。

浴池边上铺着蒯草细席,席边放着叠的整整齐齐的雪白粗细葛布巾,另一侧放了个小木几案,几案上摆着清凉润口的果茶。

白玉堂倚着池壁坐着,双目微阖,墨样长发浸入水中,露出水面的肩背结实饱满,一看便知是常年习武所致。

即便是在如此适意悠闲的时刻,他眉峰唇角处隐现的桀骜不驯之色,仍是分毫不减。

洗浴完毕,换了一身干净的白缎压暗锦长袍,月白宽腰束带,上绣精致海蓝色纹样,银色发带松结发髻,前襟缀一块碧绿镂花翠玉,目若朗星,鼻若悬胆,面如敷粉,唇似涂朱,端的风流倜傥,英姿华彩。

去房中看了一回,徐庆还是没回来。

白玉堂闲的无聊,把玩着折扇慢悠悠到布庄前头来,掌柜的正看着柜外头发愣,白玉堂上前一步,扇子在他肩上敲了敲:“愣什么神呢?”

“哎呦五爷,可不好了。”掌柜的反应过来,一个劲跺脚,“三爷送去的布,叫人家给退回来了。”

“什么?”

掌柜的拿手指柜案上搁着的两匹上好淡绿色笼纱绸给他看:“可不就是三爷早上送过去的,刚来了个下人模样的婆子,说是谢过三爷好意,东西不敢收,原封不动给退回来了。”

好家伙,才洗了个澡的功夫,竟然就风云突变了。

“那婆子呢?”

“刚走。五爷现在追出去,没准还撵得上。”

话还没完呢,眼前白影一闪,再看时,白玉堂早没了人影了。

要说白玉堂心里不急那是假的,自家三哥的事,比自个儿的事还上心,布匹退了回来,看着小事一桩,背后的玄妙却大——多半是人家姑娘不乐意,三哥这好事,眼看要黄。

刚拐过巷角,就看到前面不远处一个灰白色卦衫的妇人正不紧不慢地走着,前后看看没人,来退布的多半是她,白玉堂心中咯噔一声,索性远远缀在了后头,存了心思要看看,到底是哪家姑娘眼高于顶,连自家三哥都不放在眼里。

要说三哥,长得的是憨厚粗重了点,人品拿出来,恁谁都挑大拇指,热心肠不说,私底下也是个疼人的,身边还有他们这几个兄弟帮衬着,吃不愁穿不愁,这姑娘被三哥看中,那绝对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三哥这愣头青,不知道鼓起多大勇气送了那两匹布去,这么大喇喇的退回来,三哥得耷拉着脑袋喝多少顿的闷酒啊……

走不多远,那妇人进了巷道尽头处的一户人家,看起来那姑娘也多半住这,白玉堂四下看了看,这里偏的很,大白天的也少有人来,普通人家地段,绝非大富大贵,小门小户人家,也这么拿腔拿调的。

白玉堂心中多少有些别扭,在外头待了一阵,听到里头传来年轻姑娘的说话声,心痒痒的难耐,就想看到三哥相中的女子是怎样的人物,明知道这么做有些不妥,还是略一提气,轻身上跃,一手攀住院墙,借着墙头藤蔓遮掩,矮着身子看院中动静。

触目所及,是个干干净净的小院,先前见到的那妇人拿了扫帚,正在院中拾掇着,通往卧房的阶上坐了个绿色衫子的年轻姑娘,双手抱膝,下巴在膝盖上点吧点吧的,点了一会又停下来,拿手去绕乌油油的垂发。

这个方位瞅不清面目,不过单看轮廓,便知长的出众,白玉堂多少就有点理解人家退布的心思了,因想着:这样年纪的姑娘,长的出众些,自然思谋着嫁个翩翩公子饱学书生,两相较之,三哥的确是不怎么占优势。

正想着呢,那姑娘忽然就站起来:“刘婶,这里没扫干净。”

声音脆伶伶的好听,白玉堂原待下去的,听她支使下人做事,又见她手指的地方明明扫的干干净净,不觉又停耽了一回:明明扫的干净,她偏要鸡蛋里挑骨头,难不成是个待下人严苛的?

刘婶也奇了:“姑娘,扫干净了啊。”

“哪有……”端木翠皱眉头,伸手接过刘婶手中的扫帚,“墙头上缀那么老大一只狸猫,刘婶看不见么?”

话未说完,忽的眸光一转,唇角抹出一丝坏笑,不由分说,轻身飞举,手臂一扬,扫帚朝着白玉堂藏身之处劈头盖脸打了下去。

白玉堂先瞧着乐呵,待听到她说什么“墙头”、“狸猫”,心中还纳闷着,忽见她气势汹汹杀到,这才恍悟她说的是自己,狼狈之下,忙不迭飞身后撤。

要说锦毛鼠白玉堂,平日里绝不会如此迟钝,今次他认定了端木翠只是普通人家女子,先入为主,哪里料得出她居然会武?撤身不及往日迅捷,虽躲过了扫帚的泰山压顶,却未曾逃得过那一击之下的眼前扬尘,一时间满头满脸,俱被扫帚上的尘垢所蒙。

要知白玉堂素来爱洁,今次又是沐浴新毕,忽的被尘垢蒙了个满头满脸,心里真是比吞了只苍蝇还难受,待想不去理会,鼻端偏偏闻到菜汁汤羹的味道,猜想这扫帚势必伺候过不少残羹冷炙,心下更是作呕,一怒之下,脱口喝道:“你做什么?”

“呦,还问我做什么。”端木翠立于院墙之上,两手后背,拎一把扫帚,下巴抬的高高,翻白玉堂老大一个白眼,“我还没问你呢,光天化日,扒在人家的墙头,鬼鬼祟祟,是要做什么勾当?”

白玉堂一时语塞,到底是自己没理,攀墙头这一节有失礼仪,怎么圆谎都圆不过的,待想甩袖而走,见端木翠一副得意洋洋的睥睨小样儿,心中实在气不过,怒道:“五爷我有急事,飞檐走壁之下,借你家的墙头一踩,也碍着姑娘了?”

“五爷?”端木翠撇嘴,上下打量了白玉堂一眼,“莫不是我这墙头上抹了胶,五爷踩了一脚之后,恁怎么着都挪不动窝了?”

白玉堂也知道自己的借口拙劣,多半混不过去,只得鼻子里哼一声。

“又或者是……”端木翠笑嘻嘻的,“五爷的腿脚不好,颤巍巍地使不上劲?要不要喊了轿子进来,把五爷四平八稳地给抬出去?”

白玉堂气的牙痒痒,待要狠狠呛她两句,到底顾忌着男子汉大丈夫,不屑和妇道人家作此口舌之争,但就此偃旗息鼓,一口气憋着委实难平……

关键时刻,救星到了。

“五弟!”

白玉堂心中一喜:“三哥!”

来的果然是穿山鼠徐庆,白玉堂和徐庆久别重逢,乍然相见,喜不自禁,见徐庆大踏步过来,忙迎将上去,这一迎迎了个空,徐庆无视他的热情,急吼吼从他肩旁擦了过去,一开口,更是险些把白玉堂的鼻子都给气歪了。

“端木姑娘,你怎生站那样高处?仔细摔着。”

个中殷切之意,实在溢于言表,白玉堂白眼都不知要翻给谁,只得悻悻转过身来,端木翠居高临下,手中扫帚晃了晃,看看白玉堂又看看徐庆,笑的人畜无害:“原来是徐爷的熟人。”

说话间,拎着扫帚轻轻落地,徐庆大吃一惊:“端木姑娘,你……会武?”

白玉堂也大吃一惊:“三哥,你不知道她会武?”

言下之意:你连她会武都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人家多少,就巴巴送了布来?

“三哥?”端木翠喃喃,不解地看向徐庆。

“这个,是我结义的兄弟,白玉堂,排行第五。”徐庆赶紧给端木翠解惑。

“怪道开口闭口五爷五爷的,”端木翠笑的愈发灿烂,故意拿话挤兑白玉堂,“既是熟人,叫五爷怪生疏的,不如改口叫五弟吧。”

五……弟?

白玉堂七窍怕是有六窍都生了烟:“丫头,你才多大点,敢管五爷喊五弟?”

“老五,怎么说话的!”端木翠还没开口呢,徐庆先把脸沉下来了,“没大没小的,对端木姑娘这么没规矩。”

“没大没小的?”白玉堂怒极反笑,“三哥,你烧糊涂了怎的,你自己看看,这丫头比我还小上几岁,究竟是谁没大没小?”

“究竟是谁没大没小?”端木翠扫帚往墙角一搁,很是好整以暇地掸掸衣裳,“白玉堂,较真论起岁数来,哼……”

徐庆直觉白玉堂和端木翠若是较起真来,口角争执怕是鸡生蛋蛋生鸡一般缠杂不清,赶紧把白玉堂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赶紧回去,展昭找你。”

“猫儿?”白玉堂奇怪,“在布庄?”

展昭如此着急找他,想来是有要事,白玉堂就坡下驴,也不欲再同端木翠多作争执,倒是端木翠不依不饶,觑着白玉堂同徐庆走远,忽的开口来了一句:“五弟,慢走啊。”

白玉堂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着。

想想实在愤愤,索性把气撒在徐庆身上:“三哥,从何处认得这么刁钻古怪牙尖嘴利的丫头!”

“哪里刁钻古怪了,”徐庆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怎么看她怎么顺眼,“这姑娘待人多和气,心地可好了,昨儿还请我喝了一碗茶……”

白玉堂乜了徐庆一眼:“你从布庄过来找我?想是知道那布被退回来了?”

“是啊,”徐庆乐观的很,“这姑娘不贪人钱财不占人小利,是个难得的。”

白玉堂无语凝噎,看徐庆这昏了头的架势,想来就算端木翠是缺胳膊少腿,也会被他夸成做衣裳省布料。

不过还是不得不泼他冷水:“三哥,那丫头会武,你先前不知?”

“不知。”徐庆老实摇头。

“依我看,对她少上点心。”白玉堂语气郑重起来,“这丫头武功不俗,一个人住那么一个独门小院,除了下人,也不见有家人陪着,这性子也不像闺阁里出来的。三哥你对她的底细又是全然不知,真娶了回来……”

“谁说我要娶回来?”徐庆的脸腾一下涨的通红,“我就是……就是觉得这姑娘人好……”

“得了吧三哥,”白玉堂拍拍徐庆的肩膀,“兄弟这么些年,你在想什么我会不知道么?坦白说,我还真没觉得这丫头有哪点好,不过三哥你既然喜欢,做兄弟的必然帮衬……”

“白兄!”

白玉堂刹住话,抬头看时,前面不远处,正对着布庄的槐树下,展昭一身绛红官袍,飒然迎风而立,看见两人时,唇角微扬,大步迎上来。

“白兄,展某有事相商。”

第146章 【青花记事】-四

“哪个敢陷害我家五弟!”徐庆听的火起,一拍桌子站起来。

白玉堂却不领情,翻了他一记白眼:你家五弟?好家伙,现在终于记得是你家五弟了,方才在那丫头面前那般拆我台,可不见你顾及兄弟情分。

展昭擎起面前茶盏,不慌不忙呷了一口:对方会有此反应,实在是意料之中的。

“哎,展昭,”徐庆听完事情始末,对展昭说话便老大不客气起来,“怪道你那么急吼吼地要找我家老五,难不成想抓五弟见官?”

“徐三哥多虑了,”展昭淡淡一笑,“方才不是说了,此来是同白兄共同商议此事的。”

白玉堂却甚是不以为意:“说完了?”

“事情是说完了,但是……”展昭还没来得及把重要的转折之处陈述出来,白玉堂蹭的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再看时已窜了个无影无踪。

过了一会,布庄掌柜的慢吞吞进来带话:“五爷洗澡去了,说是两位爷若是有话,可以移步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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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房里蒸汽盈室,展昭在池边踱了一回,回头看池子里优哉游哉的两人,心中实在是要叹倒一座山。

徐庆一头扎在池底,憋不住了才呼啦啦冒出水面,抹一把面上的水,眼睛瞪的老大:“哎,展昭,要不要下来一起?”

展昭面色一沉:“不用。”

“三哥,何必招惹他,”白玉堂倚着池壁闭目养神,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他是官,我们是民,还是有案在身的嫌犯,你说,他会不会下来一起?”

“那倒是。”徐庆往身上泼拉了几捧水,也学着白玉堂的样子倚住池壁,双臂搭住池边,好不逍遥自在。

展昭略有些动气:“白玉堂!”

“知道了展大人,”白玉堂眼皮掀开条缝,透过池水面上袅袅雾气,看对面模糊的人影,“皇城走水之时,五爷还在洛阳快活逍遥,一班子江湖朋友可以为证,展大人若是不信,尽可飞鸽传书,召他们前来问个清楚,那么多人的供词送到官家前头,还怕官家为难我么?展昭,怎么说你也办了这么多年的案子,怎生一点揣度都没有,慌里慌张,还没五爷来的稳当。”

展昭竟是不恼:“如此一来,自然是好。只是……那幕后栽赃陷害之人,白兄就不想会他一会?”

白玉堂心中一动,慢慢睁开眼来。

“宫里起了一把火,放火是我就是我,如果要问我是谁,陷空岛上来找我……能写出如此歪诗,想来也是个歪才,我的确有心拜会……”

白玉堂忽的勾唇一笑,爽快拍板:“好,展昭,你有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展昭的法子很简单,放出假消息去,宣称白玉堂已然受缚,羁押开封府大牢,守株待兔、引君入彀。

“慢着慢着,”白玉堂凤目眯起,双臂舒服地枕到脑后,“展昭,身为开封府的护卫,像我们这样的守法百姓受了污蔑,你不是该尽力奔走擒拿凶犯么?怎么,没辙了?办案不力,主意打到五爷头上来了,你们开封府的大牢是什么镶金嵌玉的好地方了,五爷为什么要去住?”

展昭淡淡一笑:“只是对外声称白兄已经受缚而已,并不当真要委屈白兄受囹圄之灾。当然,白兄若是住惯了这样的舒服房子,想要换换口味,开封府的牢狱也会对白兄大开方便之门。”

“免了!”白玉堂表示十二万分的不领情,“话说回来,展昭,你就这么笃定那个人会自投罗网?万一他不上当,五爷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有了法子,总得试它一试,倘若试都不试,岂不是全无出路?”

“展昭,真没别的法子了?”徐庆纳闷,“那什么走水的地方,就一点线索都查不到?宫里头那么多侍卫,就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那歹人的行踪?”

“哎,三哥,说这些没用的干嘛?”白玉堂懒懒叹了口气,“若真有法子,这猫能跑到这里来找我们么?说到宫里的侍卫,我倒是知道为什么没人注意到那歹人的行踪……哎,展昭,你知道为什么么?”

“为什么?”眼见白玉堂一脸讳莫如深,展昭心生警惕。

“因为朝廷里的这么些人,都是……”白玉堂盯住展昭,唇角笑意愈发嚣张:“吃……干……饭……的!”

展昭也不恼,整了整衣裳,慢条斯理:“展某不同你计较。”

白玉堂一下子乐了:“呦,展昭,愈发不受激了,包大人调*教的你好猫性子……”

转念一想:“不对,你跟包大人也有些年头了,那时也没见你这么耐得住气,是谁这么大本事,磨的你愈发懂事了?”

展昭只当没听到:“老鼠果然就是老鼠,再怎么洗,身上那股子酸臭的汤饭气,也是洗不掉。”

白玉堂一时没找到应对之语,竟眼睁睁看着展昭出去了。

徐庆神经大条,好久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他忍不住大笑出声。

于是白玉堂恼羞成怒了,他对展昭不负责任信口开河的行为表示了严正的抗议。

“明明就……洗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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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白玉堂大摇大摆的入住了开封府的客房,美其名曰既然是要作戏,那就要似模似样。

与此同时,锦毛鼠被羁押开封府大牢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沸沸扬扬地撒播了出去。

公孙策对白玉堂的入住表示很有压力,白玉堂没来之前,他就纳闷自己的头皮为什么一直发麻,白玉堂出现之后,他顿时就醒悟了。

虽然说现在白玉堂和展昭的关系已不似先前猫鼠名号之争时那么紧张,但是一次遭蛇咬十年怕井绳,眼见两个如此有精力战斗力爆发力的人在方圆这么小的地方低头不见抬头见,公孙策就很有把他们一个安放天涯一个踢归海角的冲动,这种冲动在白玉堂手按画影斜乜展昭来了一句“要不要比划比划”之后达到了顶峰。

公孙策赶紧就把展昭拉到了一边。

“该去看端木姑娘了。”

他觉得现在唯一能支开展昭的法子就是把他打发去端木翠那里了,如果端木姑娘给力一点的话展护卫就能晚点回来,到时候说不定白玉堂已经睡了,那样就不会横生事端了……

如果端木姑娘能更给力一点的话展护卫今晚就能不回来……(惨叫一声,嗷嗷顶锅跑,这一句纯属某鱼YY,跟纯良的公孙先生没有关系,先生息怒、息怒……)

展昭神色忽然就有点异样,说的也有些勉强:“今日府中有事要忙……改日再去不迟。”

“哪里忙了?”公孙策不解风情。

被撇在一边的白玉堂冷哼一声,朝这头翻了个白眼,对两人这种避在边上窃窃私语的小家子气行为表示不屑。

展昭不想明言:“先生,展某还有事,先去忙了。”

公孙策看着展昭的背影不明所以,末了摇头,叹息似的喃喃自语:“现在能看到,还不多看看,哪天走了,就真看不到了……”

展昭似是没有听到,步伐不改,原本垂下的手却突然攥了起来。

叹息完毕,转身过来时,白玉堂正莫名其妙地看他。

“什么叫现在能看到,还不多看看,哪天走了,就真看不到了?公孙先生,看得什么新奇玩意儿?”

公孙策乜了他一眼,慢吞吞道:“神仙!”

再然后,他满意地看着白玉堂无语离去的背影,笑的很是得意:“就知道你不会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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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既对公孙先生说了有事,就不好在府里待着,况且,自己也并不当真想待在府里。晚膳过后,展昭便出了府,白玉堂先还想跟出来:“展昭,喝酒去么?”

展昭回了两个字:“巡街。”

“你是四品官儿么?还要巡街?”白玉堂鄙视归鄙视,到底没深究,晃晃悠悠回房了。

夜晚的东京城热闹不减,展昭心中有事,只是信步随人流而走,不觉便行至马行街附近,马行街是城内一等一的酒楼繁盛地,人声喧嚣,呼声四起。有宋人在《铁围山丛谈》中记述说:“天下苦蚊蚋,独都城马行街无蚊蚋,马行街者,京师夜市酒楼极繁盛处也。蚊蚋恶油,而马行街人物嘈杂,灯火照天,每至四更鼓罢,故永无蚊蚋。”

马行街以油却蚊蚋,此处的繁华热闹可见一斑。

展昭只是行路,心不在焉,忽的有人到面前,很是熟络地叫了一声:“展大人!”

展昭这才回神,看眼前人时,原来是刘婶,一怔之下,不觉向刘婶身后看去。

刘婶猜到他心思,笑道:“姑娘没跟我一道,我给姑娘备了晚饭之后就走啦。”

自从端木翠在院中花圃以花为胎养取破碎魂魄以来,为了怕刘婶受到惊吓,入暮之后便打发刘婶返家,这一节原也跟展昭提过,只是现下展昭心中挂碍太多,一时倒是忘了。

反应过来之后,展昭微笑:“刘婶怎么会在这?”

刘婶一抬手,手中正拎着一个油兜子:“来买些猪胰胡饼,家里的小子们爱吃。”

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展大人现下不忙,怎么不去找端木姑娘?”

又是这个问题……

展昭笑了笑,尚未思及怎么回答,刘婶自说自话开了:“那么一个年轻姑娘家,整日闷在房里,岂不是要闷出病来,展大人,城里的夜市这么热闹,倘若不忙,也带端木姑娘出来逛逛,上次我闲着跟她讲瓦子里的傀儡戏,她听得津津有味的,我问她看过没有,她只是摇头。我有心带她出来逛逛的,又想着终是年轻姑娘家,让我这老婆子带着抛头露面不妥当……”

展昭一时听的失神,似是问刘婶又似是自言自语:“端木……喜欢看傀儡戏?”

“给她讲的时候,她听的入神,都不带挪窝儿的,”刘婶笑,“两只眼睛溜溜地圆,睁这么大……”

说着,她还伸手比划,腕上套着的油兜子一晃一晃的。

刘婶惦记着家里的娃等着吃猪胰胡饼,很快便离开了,展昭却在原地站了很久,脑子里乱乱的理不出个头绪来,直到有车行的伙计拉货过来,在身后一叠声地请:“这位大人,借个道成么,借个道……”

展昭蓦地转过身来,那伙计吓了个激灵,展昭却不理会他,大踏步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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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端木翠门口,原本想伸手叩门,手到门上,又慢慢收回来。

以往他日间忙碌,往往到得晚上才有时间过来,那时刘婶早已走了,他叩门时,总是端木翠兴高采烈过来开门。

这时他突然想知道,开门前的那一刻,她究竟在干什么。

展昭退后两步,四下看了看,忽的促狭心起:往常藉由门进出,这次何不做一回墙上客。

提气上跃,方稳住身子攀住院墙,看院内时,蓦地愣住。

她原来并不曾进房,抱着膝盖坐在进房的阶上,身边有一盏桐油灯,灯焰小小,她伸手去捻灯焰,吹一口,灯灭,捻一下,焰起,再吹一下,灯又灭,复捻一下,焰又起。

展昭怀疑自己若是不来,她能这样乐此不疲地玩一晚上。

不是没有见过她安静的模样,但是安静到近乎寂寞的模样,却是第一次见。

只看一眼,展昭心中已是说不出的难受。

她可以哭、可以闹、可以生气不理人、可以发脾气吵架,但是,实在不应该寂寞的。

趁着她尚未察觉,展昭悄然撤手下来。

他在墙下站了许久,眼眶不觉酸涩,顿了顿,深深吁了口气,走到门边,轻轻伸手叩门。

展昭听到院内响起的急促的脚步声,几乎是刚停手,门便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