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目看时,那纸包渐渐涨开,纸面上褶皱不散,似有什么东西,在纸包内奋力挣扎,不多时似是挣扎的过猛,纸包调翻过来,可以清晰看到背面看似随意的钩钩画画。

“这是……什么字?”展昭倒是极敏锐的。

“买路钱。”

“买路钱?”

端木翠不吭声,反向展昭怀里缩了缩。

展昭把她圈在怀里,看着她颊上抓痕,到底是心疼,低下头去,轻轻在边上吻了吻。

“展昭,小时候抓过周没有?”

“抓过。”

“抓到什么?”

“我想想……”展昭眉峰微微蹙起,“剑穗,毛笔,香囊,手帕儿,还有……”

“抓这么多?”端木翠扑哧一笑,“贪心不足。”

“是。”展昭微笑,“还想抓甜糕桃果儿,我爹吓的不行,抬手就给我一个大耳刮子,说,别是到头来养了个吃货。”

“展昭,你信不信,人这一生,要做什么,要走什么样的人生路,能走多远,能走多快,都是定好的?”

展昭摇头:“我只信事在人为。”

端木翠看向展昭的眼睛:“你不信也好。”

“那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信则有,不信则无。到底有没有这回事,也不是真的那么重要。”

展昭点头,忽的想起什么,笑道:“怎么今儿说话,处处露着禅机?”

“展昭,这世上,有许多地方,律法管不到,也没法管。鬼蜮之中,有许多勾当,上界虽然不允,但始终未能根除。”

“比如买路钱?”展昭的一颗七窍玲珑心,到底是比旁人反应来的快些。

“嗯。”

“鬼蜮中有一种说法,命随天定,每个人自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足下会走出什么样的路,就好像拴上的红线一般,你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它就在那里。”

说到这里,她突然就坐起身来,低头看向展昭的脚底下。

展昭也低头看下去。

“他们认为,你的脚下已经有一条路了,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愿意不愿意,你都会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直到死。”

说话间,她伸出手去,轻轻触到展昭皂靴的鞋面:“如果我有路鬼的眼睛,我应该就能看见你脚下的路是什么样的,就好像布匹伸展开去,可能是直的,也可能是弯的,还可能是残破的。”

“路鬼?”

“是啊,它们管着你脚下的路,看你是走官路还是商路,穷路还是富路,安稳路还是颠簸路。”

“那买路钱又是什么意思?”

“有些人,不愿意一辈子受苦受罪,他们觉得别人的路更坦荡更好走些,他们愤愤不平,觉得同是生而为人,凭什么有人享富贵有人遭穷迫。他们觉得,这脚下的路,若是能换能改能买,就好了。”

“那这买路钱,不会是冥间通用的纸钱吧,也不会是真金白银,对不对?”

“对路鬼来说,钱不重要,重要的是路。”端木翠叹气,“它们只做翻倍的生意,两条路换一条路。当然,两条路能买一条怎么样的路,还得看路衡量。”

展昭剑眉一挑:“看路衡量?”

“谁愿意做赔本的生意?”端木翠淡淡一笑,“这世上,穷路绝路多了去了,富路官路却不多。如果两条穷路可以换一条巨富之路,岂不是来得太容易了些?”

“所以说,这两条路便等同于买路钱。”展昭恍然,“倘若是两条好路,便可以换一条更好些的路。”

端木翠点头。

“你怀疑李婶子杀了人……”展昭沉吟,“但是其实,杀人的是李老实,他杀了自己的表哥邵须弥,这个邵须弥与李老实虽是表亲,但平日里甚少走动,还有,两家的家境相差甚大,李老实经营茶铺,中下人家。邵须弥家却很有家底,听说这邵须弥虽是年近不惑,但还在准备明年应考。”

“难怪。”端木翠差不多已经理出了头绪,“李老实杀了邵须弥,路鬼便可以剪下邵须弥后半程的路,那是官路。”

“还有一条呢?”展昭提醒她,“不是说两条路换一条路么?而且李老实已经被捉拿归案,大人判了斩立决。他不日命丧,还要换路做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

“他不是给自己换!”

第152章 【买路钱】-下

在死牢里,端木翠第一次见到李老实。

李老实的目光掠过她的脸,然后停留在她身后,那里,李何氏哆哆嗦嗦地抱着煦儿,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赶紧低下头去。

李老实面上的肌肉簌簌抖动起来,声音也沙哑的厉害:“你……不是让你回家么?又来?”

展昭面色一沉:“李老实,噤声!”

李老实从未见过展昭如此犀利含威的模样,心头一凛,心虚地低下了头去。

“李老实,”端木翠开口了,“买路钱这回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什么买……路……路钱?”李老实结巴,“我……我不知道。”

端木翠微笑:“你的名字叫李老实,此番说话,可是一点都不老实。你不知道?那我撕了这个纸包好不好?”

李老实突然看到那个红纸包出现在端木翠手中,惊出了一身冷汗,但是他很快冷静下来:“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姑娘就算撕了这个纸包,我也是不知道。”

“好的很。”端木翠早已料到他会这么作答,“你当然敢这么硬气,因为你知道,印了路鬼符的纸包,火烧不毁水浸不毁,想就这么撕掉,当然也不容易。”

乍然间听到“路鬼符”这三个字,李老实一下子僵住了。

端木翠举起那个纸包冷笑:“这里头包了邵须弥三滴血,困住了他一条命,也就相当于取下他后半生的官路。来日你大行之时,李何氏只要再取你三滴血,你后半生的路,也会被纳入其中。让我想想……”

她眉头轻皱,好像真的在想猜不透的难题:“听说你自小孤苦,颠沛流离,而立之年始有营生,惨淡经营数十年,方有今日茶铺,前年成亲,去岁喜获麟儿。你的后半生,称不上大富大贵,但也必然平和喜乐,吃穿不愁。”

“所以你的后半生,实在是不差的。”

“你的后半生,加上邵须弥的后半生……”她略顿了顿,看向李何氏怀中襁褓,目光落在煦儿雪白粉嫩的小脸上。

“可保此子一世无忧,是吧?”

李老实半晌无语,蓦地一个抬头,凄厉的目光直直锥向李何氏的脸:“我同你说了让你……”

“不关她的事。”端木翠冷冷打断李老实,“她很听你的话,不管怎么问她,都没吐露半个字。尤其……”

她指着自己面颊上的抓痕:“尤其……她还抓破了我的脸!”

“端木……”眼见问案有向私人恩怨转化的趋势,展昭适时开口。

端木翠不高兴了:“说说也不行?”

展昭苦笑。

“你若不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买路钱这回事的,”端木翠拈起那个纸包,“就别怪我剪碎了它。”

李老实的身子哆嗦了一下。

“这种事情还用得着考虑么?”端木翠冷笑,“我剪碎了这个纸包,就不存在买路钱的交易了,邵须弥死,你亡,一命抵一命。只可惜留下这孤儿寡母,真不知今后如何残喘过活……”

“姑娘,姑娘开恩!”李老实忽然重重跪倒在地,隔着牢栏叩头不止,“我说,我说便是。只是这纸包,姑娘千万不能剪,否则煦儿这辈子……就毁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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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实终于和盘托出。

原来李老实祖上是游方卦士,非但供养路鬼,也熟知路鬼买路换路之说,还留下了路鬼抓周的签具,只是到了李老实父辈那一代,转而为工为商,所谓卜卦玄门之术,俱作了浮云。

诚如端木翠所言,李老实自小孤苦,颠沛流离,年近而立方才安身立命,苦苦打拼数十载,方有目下生计,虽不豪富,心下足慰。

不久前正值煦儿抓周,煦儿于百样什物之中,抓取笔砚,夫妻俩更是喜上眉梢。

也阖该有此一劫,煦儿抓周之后,李老实忽然想到祖上留下的路鬼抓周签具,虽说并不尽信,还是兴致勃勃地取出,避开旁人一试。

谁知一连试了三次,抓取的都是“绝路”签!

言及至此,李老实哽咽不止,展昭和端木翠对视一眼,俱是心下恻然,李何氏背过身去,泣不成声。

“小人……不管受什么苦,都是不打紧的,”李老实用衣袖揩去眼泪,“只是,小儿,实在不忍小儿受苦,尤其还是绝路……小人只想为他铺就一条好走些的路,这才……这才翻出祖上留下的卷册,寻了这个……法子……”

“那卷册签具,现在何处?还有什么人也知道这件事?”

“都在家中,放在斗橱下第二个抽屉里,姑娘可以取走。除了小人,再没有别人也知道此事了,小人给煦儿抓周之时,连娘子都未曾在侧。”

“对了,”展昭忽然想起一事,“你为什么选中邵须弥下手?你怎么知道邵须弥的后半生就一定是好的?”

“邵须弥是小人的表兄……”李老实声音越说越低,“也算是李家旁系,当年出生之时,也都抓过路鬼周。只是他已算是外系,所以未能得到家传的卷册……”

“邵须弥盛年横死,如此命数,也算是好命?”展昭冷笑。

李老实没敢吭声,倒是端木翠接了一句:“他这一死,相当于命和路都被人剪了去……但是他若不死,后半生的路,委实是不差的。”

展昭没吭声了,良久才道:“那么这件事,就这样了?”

“什么就这样了?”端木翠听不懂。

李老实和李何氏,却惊惶起来,心中的不安渐如滚水沸开。

“为着一己之私,戕害他人性命,致使邵须弥横死……难道要听任他得偿所愿?”

“这么说……”端木翠迟疑了一下,“你是想让我,剪了这个纸包?”

“展大人,展大人,使不得啊展大人。”李老实叩头如捣蒜,“那……那邵须弥已经死了,小的也给他赔命了,一命偿一命,也不欠他什么了。但是煦儿,煦儿是无辜的啊,展大人你侠义心肠,你忍心看到煦儿这辈子走上绝路么?展大人,展大人,求你千万开恩啊,娘子,还不快求展大人?”

一直呆怔着的李何氏这才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着步步挨到展昭腿边:“展大人,展大人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我们煦儿的大恩人了,煦儿给展大人磕头了……”

说话间,她按住煦儿的小脑袋就往地上磕,展昭大怒,伸手攥住她手腕:“你干什么!”

“展大人!”李何氏泪流满面,“求展大人开恩啊……”

一时间,死牢之内尽是哀哭叩头之声,展昭心中气急,但也无可奈何,只得重重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再不看这二人。

“谢过展大人,谢过展大人!”李老实却是多少知道展昭的,见他这番情状,知道多半已有松动,含泪叩头不止。

李何氏长吁一口气,瘫在当地,竟是提不起半分力气。

端木翠看看展昭,又看看李何氏,忽然冷笑一声:“哪能这么便宜了你!”

展昭未及反应过来,只觉手中一轻,巨阙已被端木翠入了去,急回首时,只见白光一闪,剑锋朝着李何氏脖颈削去。

“端木住手!”

“娘子!”

咕咚一声,李何氏直直往后便倒,双眼翻白,竟是昏死了过去,幸好未伤及煦儿——煦儿倒是不哭,一双黑亮的眼睛骨碌碌乱转,伸手在半空乱摆乱晃。

低首看时,李何氏发顶秃了一块,露出光亮亮头皮来,发髻连带底发,尽数被削了去。

李老实吓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展昭无可奈何:“你何苦……公报私仇?”

端木翠哼一声,巨阙还鞘,掷回给展昭:“谁说我是公报私仇?我跟她只有私,哪来的公?”

说着转身便走,展昭叹了口气,实在不想再见到李老实夫妇,也便跟了出去,只吩咐牢狱里的差役好生看着,待李何氏醒了,便送她出去。

出得门来会合了端木翠,先去临街茶铺李老实家里去取卷册签具,李老实家只剩了了看门的老妈子,见官差上门,也不敢多问什么,端木翠径自进屋寻着了东西,去到灶房,通通塞进了灶膛之中。

火焰炽起,鲜红火光直直映入展昭的清亮双眸。

端木翠还嫌不够,俯下身子往灶膛里添了几把柴火。

展昭微笑:“这样的买路邪术,就此便销声匿迹了?”

“谁知道?”端木翠拍拍手上的灰尘,“谁知道这世上还会不会有第二第三个李老实,清掉一个,是一个吧。”

展昭轻轻叹了口气:“李老实在开封府临街开茶铺多年,为人憨厚老实。我和开封府的兄弟们,经常在他那里用膳。”

“怎么,可怜他?”

展昭摇头:“只觉得便宜了他,他为了替煦儿换路,原本就准备搭上自己的性命,算是自作自受,但是邵须弥何辜?如今这等收拾,只觉事事遂了他的愿,恶人得不到恶报,心中别别扭扭,总是不舒服。”

端木翠宽慰他:“就算你不想放过他,又能拿他怎么样?真要剪了纸包,让煦儿走投无路?”

展昭苦笑:“稚子何辜。”

“不说这个了,”端木翠脑袋一歪,“展昭,饿了。”

“饿了?”

端木翠撇嘴:“不是说要带人家吃饭么,事到临头,又不认账。”

“哪有不认账?”展昭微笑,“想吃什么?”

“去马行街吧,”端木翠兴奋,“展昭,李老实的案子算是结了吧?那今夜没事了?我们去马行街吃东西好不好?吃完东西,去看傀儡戏好不好?”

展昭顿了顿,没有立即答她。

“怎么了啊?”看出展昭脸色不对,端木翠有点奇怪,“展昭,你不是不想看吧?”

“不是。”展昭迟疑了一下,伸手出去轻轻握住她的手,“端木,我有话同你说。”

【完】

第153章 【生死盘】-一

整个晚上,端木翠都闷闷的。

两人在马行街最中央的太白楼二楼用膳,透过打开的窗扇,可以看到远远近近的灯火和热闹。

展昭给端木翠夹菜,菌菇、竹笋、芽尖、糖藕,那么小一个砂碗,堆的高高颤颤。

她不看展昭,也不夹菜,自顾自拿筷子在碗和碟子之间搭桥。

展昭叹气:“端木,多少吃点,都饿了这许多时候了。”

“没胃口。”

展昭顿了顿,柔声宽慰她:“一会吃完饭,去看傀儡戏好不好?”

不提还好,提起这茬,她更火了。

“不稀罕,一辈子不看都不稀罕。”

说着腾地起身,蹬蹬蹬下楼去了。

展昭下意识也想起身,边上忙活的小二看看情势不对,赶紧过来点头哈腰,展昭是官,他也不敢明说是怕展昭不给钱,只得拼命朝展昭笑,笑的那叫一个风生水起,希望展昭能明白他笑容底下的辛酸用意:爷,你若是不给钱,掌柜的会扣我工钱的……

待展昭结好帐下去,端木翠早不见了。

好在,他知道她是去哪了。

到端木翠家时,刘婶还没来得及走,见着他第一句话就是:“姑娘睡下了。”

这么早就睡下了?展昭无奈。

刘婶倒是善解人意:“那……我先走了,姑娘刚睡下,展大人若去叫门,没准还能喊她起来说会话。”

送走了刘婶,展昭将门闩上,方一回身,就见端木翠穿着里衣站在阶上恨恨瞪他。

展昭哑然,半晌才找到话说:“不是睡了么?”

“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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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遍了整个灶房,也只剩下面的材料了,展昭将鸡蛋打在碗中用筷子搅散,揭开盖时,面条正咕噜滚着翻身,展昭将蛋花倒下去,最后加了盐巴和葱末,然后起锅。

热腾腾的葱油蛋面送到端木翠面前,人一声不吭,操起筷子在面里搅个不停。

展昭叹气:“吃水还不忘掘井人,端木,我忙活这么半天,你连谢字都没有一个。”

端木翠白他:“为什么要谢你,都是你害我没吃的成饭。”

展昭哭笑不得:“又是我?”

端木翠拿筷子敲敲碗边:“真心请人吃饭看戏,为什么事前把坏消息告诉人家,你那样一说,谁还有心思吃饭看戏?总是你小气抠门,把请人吃饭看戏的钱给省了。”

展昭委屈到不行:“那桌子饭你是一口没动,饭钱我可半分没少付。”

“活该!”端木翠撇嘴,心情复苏了那么一点点。

埋头吃了两口,忽然抬头问他:“要去多久?”

“什么?”

“就是那个什么西夏东夏,”她不高兴,“要去多久?”

“大人没说。”

端木翠气结:“那你老死在那头,别回来了。”

展昭也不恼:“我会尽早回来。”

“事情由得你么?”端木翠瞪他,“你连去干什么都不知道。”

“到那就知道了。”展昭顿了顿,“我会给你来信。”

“不稀罕,不!识!字!”

“端木,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端木翠不说话了,筷子在面里搅了搅,忽然没头没脑来了句:“那我也去。”

“你不能去。”

“你说了算?”端木翠哼一声,“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去办事,我去……收妖。”

展昭叹气:“端木,我真的不能带你去。”

“谁要你带,我有手有脚,自己能去。”

“端木,我走了之后,你搬去开封府住,跟先生他们一道,彼此有个照应。”

“不去,我忙,我要去西夏。”

“你就住我的房间,日常跟先生学些东西,聊胜于无。”

“不学,我在西夏。”

“端木!”展昭面色一沉,语气就重了几分。

端木翠委屈:“西夏是你家的,我去转转不行?”

展昭心中一软,语气也随之软下来:“我这趟去,是有要事在身,等同于潜入兴州,何等凶险,收敛形迹尚且不及,哪里能带上你?”

“都说了不要你带,”端木翠烦躁,“都说了我自己能去。”

“西夏是什么地方,你一个孤身女子去到那里,我如何放心得下?”

“那你一个孤身男子去到那里,我就放心得下了?”她非得跟他对着干,还很不客气地揭他老底,“再碰上三个四个姚姑娘,哼……”

展昭哭笑不得,顿了顿才握了她手:“端木,正经说话。”

“以前也好,现在也罢,哪怕是将来,我总会有许多日子在外不归,缉凶办案,端木,你不可能次次都跟着我。”

端木翠咬着嘴唇不吭声。

“我知道你担心我,只是,不要任性,安心等我回来。”

“可是……”

“端木,你乖。”展昭直直看进她的眼睛里,“只有知道你好端端的,我才能安心离开。听我的话,搬去开封府住,等我的消息,嗯?”

这样的目光和温柔之下,端木翠纵有一千一万个不情愿,一万一千种脾气,也发将不出来了。

“那……”她讨价还价,“如果你真要在那长久待着,展昭,我是要去找你的。”

“好。”展昭答应的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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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下时,展昭帮她掖好被角,顺势在床边坐下。

“明儿几时走?”端木翠从被窝底下伸出手来,牵住他衣角。

展昭微笑:“天交五更的时候,那时,你还没起床。”

“那不及送你了?”端木翠一下子反应过来。

“不要送。”展昭低头吻了吻她额头,“你若送我,我怕我舍不得走了。”

“才怪。”端木翠瞪他。

“瞪什么?”展昭逗她,“再瞪,眼睛也不会再大些。”

端木翠撇撇嘴,忽的想起什么:“行装都收拾好了么?”

“还没,”展昭摇头,“回去了再收拾。”

“那早些回去,”端木翠赶他,“早些收拾了早些睡,明日赶路才有精神。”

展昭微笑点头:“等你睡着了我就回去。”

端木翠闭上眼睛:“我睡着了,展昭,你快些回去。”

半晌不见动静,神秘兮兮睁开一只眼睛,正看见展昭笑意浅浅的唇角。

“哎,展昭,你怎么还没走?”

“你也没睡着啊。”展昭答得理所当然。

“你在这吵我,我怎么睡得着?”端木翠急了,坐起身来推他,“走走走。”

“好,这就走。”确实,也该走了。

“哎。”看他真的转身要走,端木翠忙叫住他。

“什么?”展昭回头。

“要不要抱一下?”她笑嘻嘻的,“过了今晚,想抱我的时候,就只能去路边抱木头了。”

“为什么是抱木头啊?”展昭有点发懵。

“因为我是端……木……翠啊。”她重点强调了自己名字中间的“木”字,“小时候,我娘叫我小木头。你想我的时候,当然要看木头。”

“哦……”展昭恍然大悟。

他走回床边坐下,故意跟她讨价还价:“那抱石头行不行?土坷块行不行?瓦罐行不行?水缸行不行?”

端木翠没好气:“行,都行。”

展昭笑出声来,伸手拥住她,用力搂了搂:“那不行,还是留着力气,回来抱小木头吧。”

端木翠不说话,埋头在他怀里,忽然低声说了句什么。

“说什么?”展昭没听清。

“没说什么,早些回去,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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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走了,端木翠反睡不着了。

那句话,她到底还是没敢清楚大声的说出来。

“展昭,若是我不做神仙,会娶我吗?”

话到嘴边怯了场,是怕展昭不娶她,还是终究不敢把“不做神仙”这样的话说出来?

端木翠叹气,翻身,又翻身。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了朦胧的睡意。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被咚咚咚的砸门声给吵醒,开门一看,居然是公孙先生。

公孙策急的满脸是汗,大声向她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挥手。

但是她听不见公孙策的声音,只能看到他的嘴快速地张合、张合。

她忽然就分辨出他的口型,他来回反复,说的只是两个字:“西夏。”

“是不是展昭出事了?”她紧张起来,抓住公孙策的胳膊,又问了一遍,“是不是展昭出事了?”

公孙策回答不了他,他只是大声的、反复着,重复着那两个字。

端木翠撞开公孙策就出了门,门外的巷道,像是笼罩着一层雾气,有许多人站在门外,听见开门声,他们动作极慢地转过身来。

她看到一张张熟识的脸,有刘婶的、包大人的、银朱的、张龙赵虎王朝马汉的、白玉堂的、徐庆的,他们的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之色,向她慢慢的摇头,每个人都在说话,嘴唇不停的张合,她听不见声音,却清楚知道他们在说同样的两个字:“西夏。”

“是不是展昭出事了?”她慌慌的,一张口就带了哭音。

没人答她。

“我去找他。”

抬脚想走,却发现足上似是坠了千斤重,低头看时,竟是小青花,死死抱住她的腿,拼命向她摇头。

她不管,她要去找展昭。

也不知怎么的真的就到了西夏,寥落的焦土战场,四处倾折的氅旗,横七竖八的尸体,四周安静地可怕,端木翠一边哭着一边在死尸间翻检:展昭不是说是潜入兴州的么?他怎么会出现在战场?他不是兵卫,为什么要征战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