哮天犬小心地看着杨戬的脸色,得到默认之后,他指了指远处的山洞。

端木翠也不理他,慢慢地向那洞口走去。

“哎,主人,”哮天犬看着端木翠的背影,又是迷惑又是好奇,“她怎么就不问问我,展昭是死是活?”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哮天犬吃了杨戬一呛,蔫巴的茄子般低下了头。

顿了顿,它又有发言的欲望了:“那……主人,我们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杨戬抬腿就给了它一脚,哮天犬在雪地上打了个滚,再站起时,已化了原型,尾巴左摇右摆,一条大红舌头颤巍巍地垂着。

“老实待着,等上仙出来。”

杨戬冷冷撂下一句,飞身上了高处巨石,大氅一掀,偎雪倚石而坐。

远处,十几个小小的黑点,正模糊地晃动着。

杨戬的眉头皱了起来。

西夏兵这是在……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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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翠一进洞,一颗心就整个儿缩了起来,洞内虽然很暗,但暗褐色的血迹分外刺眼,迤迤逦逦,一直往内延伸开去。

端木翠的眼泪又涌出来,她顺着血迹往里走,血迹的尽头处,有一人伏在地上,身下蕴了一滩的血。

端木翠慢慢地走过去,她又想起展昭临行前夜自己做过的梦,西夏、焦土、战场,她流着眼泪,在死尸之间翻检展昭的尸体。

她颤抖着伸手把他的身子翻过来。

明知一定是他,看到他脸的刹那,端木翠还是几乎委顿在地。

她从未见过展昭如此面如金纸的模样,双目紧闭,眼睑下浓重的暗影,唇角是暗褐色的干涸血迹,身子冰凉,冷的像块冰。

展昭他,死了吗?

端木翠颤抖着手去试他鼻息,只觉空空如也,又觉得还有一丝游气,反复几次,总也不能确定,巨大的恐怖慢慢蔓延开来,她抱住展昭,低头去吻他的唇,吻了又吻。

“展昭,”她晃他的身子,“你睁眼看看我,是我啊。”

展昭不答,她不死心,拼命晃他,晃着晃着,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贴着展昭冰凉的面颊大哭。

“展昭你说话不算话,你还说等我唱歌给你听……”

她哭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开始还絮絮叨叨哽咽着说话,后来就全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是更紧地拥住展昭的身体,脑中只来回盘旋着一个念头:这个和自己这么亲的人,就真的这样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忽然传来微弱的声音:“端木。”

端木翠浑身一震,惊得几乎跳了起来。

她低下头去看展昭,他微笑着,眸间是那么熟悉的温暖笑意。

“我都睡着了。”他的声音很低,低的端木翠得把耳朵凑到他的唇上,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后来有一个姑娘太吵了,吵的人睡不着。”

他伸出手来,轻轻贴着她的脸:“端木不要哭,你再哭,我也要跟着你哭了。”

端木翠拼命摇头:“不哭,再也不哭。”

她手忙脚乱的伸手拭泪,擦的脸上一道道的,像个小花猫。

展昭笑出声来,不经意带到肺腑之伤,面色一变,唇角流出新血来。

“展昭。”端木翠伸手去揩他唇边的血,展昭捉住她的手:“端木,扶我起来。”

端木翠不敢真的扶他坐起来,只是换了个姿势,让展昭能尽量舒服地倚在她怀里,然后低下头去,静静地听他说话。

“端木,我要死了是不是?”

“不是,乱说。”

展昭微笑:“自己的事,自己明白。”

端木翠不说话。

“人在死之前,总会想到很多很多事,想到很多很多人。”

“那想到我没有?”端木翠低声问他。

“想到了,”展昭笑,“想的最多的,就是端木。”

“真的?”端木翠微笑,“真的想我最多,比大人,比家人,加起来都多?”

展昭点头。

“为什么?”端木翠眼中噙着泪,脑袋一歪,像极了以往俏皮的模样,“是不是因为,最喜欢我?”

展昭点头:“是,最喜欢你。还因为……”

他的语气柔和起来,温柔看进她含泪的眼睛里:“还因为,娘有哥哥嫂子照顾,大人有公孙先生陪着,有张龙赵虎他们照应着,但是端木,只有我了。”

端木翠的视线瞬间模糊,她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想了很久,端木要怎么办,端木要怎么办,托付给谁我都不放心,有谁能像我这样,把端木放到心里面去,去关心端木过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饿不饿,开心不开心,生气不生气……”

他的语气愈加温柔:“我想了很久,谁都不行,那端木要怎么办,这样一个坏脾气的姑娘,发脾气的时候没人顺着她怎么办?她难过的时候偷偷跑到一边哭怎么办?我这么心疼的姑娘,到时候没人理会她怎么办?”

端木翠泪如泉涌。

“我总怕我的福气不够来娶你,不够与你厮守,现在看来,真的是不够的。”他笑,勉强伸出手去,帮她擦干眼泪,“不过,展昭这一生,俯仰无愧,自信算是个好人,我想,我应该还存了那么一点点福气,如果上天还顾念我,端木,我想帮你,拿这点福气,去换一个心愿。”

“什么心愿?”

“我想了又想,端木最好的归宿,就是回到上界去了,”展昭的声音很轻很轻,“那里平安喜乐,没有人会欺负你,你还有个大哥,能好好照顾你,你虽然还会伤心难过,总好过在凡间,孤苦无依。是不是?”

端木翠伏在展昭胸膛,哭的说不出话来。

展昭伸出手去,摩挲着她柔软的细发,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

“端木,只有你好端端的,我才走的安心。我不知道我还剩下多少的命,是一炷香的时间,还是一盏茶的时间?现在拿走就好,都不要了,拿这一点点的命,和那一点点福气,去换端木的平安,希望老天能听到我的心愿,让你的亲人快点找到你。不然的话,做了鬼都不安心。小时候,娘说人一旦死了,做了鬼,就只知道往前走,不知道回头看了。我想,我做了鬼之后,脑袋一定是长反了的,因为放心不下端木姑娘,一定要看到你才安心……阎王看到我,会不会吓一跳,怎么有长的这么丑的鬼?”

他轻轻地笑,慢慢地闭上眼睛,端木翠的泪水一滴滴打在他面上。

胳膊忽然就被人攥住了,抬头看时,是杨戬。

“端木,西夏兵就快搜到这了……”他的目光极快掠过展昭的脸,“他没多少时间了,走吧。”

端木翠没有动。

“端木!”

“杨戬,你放手。”她一字一顿,“你再拉我,我就一头碰死在你面前!”

杨戬愣了一下,叹了口气,慢慢走出洞去。

不远处,数十个西夏兵正向这头过来。

“主人主人,怎么办?”哮天犬原地打转,尾巴乱摇乱摆,“上仙还是不出来?”

“都要寻死了,你敢拉她出来?”杨戬冷冷瞥了它一眼。

哮天犬叹气:“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是凡间女人的毛病,上仙真是在凡间待久了,学了不少坏毛病。”

下一刻,听到西夏兵的呼喝声,哮天犬的眼睛一下子瞪的溜圆,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来了来了,怎么办?”

“怎么办?”杨戬冷笑,“自然不能露了神迹,否则是要犯天条了。”

“那要怎么办?”哮天犬反应很慢。

杨戬慢条斯理地解下大氅:“也算他们幸运,可以跟上界的天神——二郎真君,实打实地过过招了。”

哮天犬的眼珠子都要瞪掉下来了:“主……主……主人,你要动手?”

杨戬的身形犹如电闪,眼前影晃,再看时,已在数丈开外。

“跟凡人动手?”哮天犬还沉浸在久久的震撼中,“这不行,主人,还是我来吧,还是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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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外的刀戟相碰之声传来,展昭渐渐陷入沉寂的身子陡然一绷。

端木翠温柔搂住他:“展昭,记不记得你说要娶我?”

“端木?”展昭茫然,睁开眼时,眸光已然黯淡下去,“我是在梦里对不对,端木怎么会来。”

“我听说,”端木翠微笑,“凡间的男女婚配,都是要交换生辰八字的,展昭,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八字?”展昭呓语般喃喃,“辛亥、乙酉、丙申、壬寅……”

“辛亥、乙酉、丙申、壬寅,是不是?”

“是。”他眼睫疲倦地合上,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叹息。

端木翠低头,将展昭平放到地上,最后一次吻他的唇,起身向外走去。

洞外数十丈外,杨戬被数十个西夏兵团团围在当中,他好整以暇地左突右闪,兵刃四下招呼,就是近不得他分毫。

哮天犬在边上看着,长长的大红舌头拖的低低,眸中露出又是倾慕又是崇拜的目光来。

而这一切,对端木翠来说,都像是无关紧要的布景。

她在雪地上跪下来,伸手拔下头上的簪子,面无表情的刺入左手掌心。

鲜血涌出,她以手作笔,在雪地上划下一圈大大的圆盘。

圆盘的顶端,她写下展昭的名字,还有展昭的生辰八字。

再然后,她的目光转到圆盘底端,手上的簪子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写下了三个字。

端木翠。

公孙先生费了许多功夫教她写宋时的文字,她到底还是没学会,写的,还是仓颉鬼书。

她微笑着念动法咒。

半空之中开始云起雷动,有一道极小电光,穿透云层,准确无误地击中她的手,嗤的一声轻响,她的手上就多了一个血窟窿。

端木翠笑了笑,她抬头看天,唇角露出讥诮的笑意来。

“还有什么更厉害的,都使出来,”她轻描淡写,“我不怕。”

第二道电光随之越空而来。

嗤的一声,又是一个血窟窿。

这诡异的天象终于引起了杨戬的疑心,他猛地转过头来,悚然色变。

“端木翠!”他怒喝,“你给我停手!”

来不及了,轰的一声巨响,大地震颤,方才画着圆盘的地方,突兀的升起丈余高,盘面呈墨黑色,正中一道鲜红色的上下指针微微颤动,而盘的外围,她的名字和展昭的名字,正快速地围绕着圆心旋转着。

端木翠目不转睛地盯住盘面。

“端木!”杨戬大惊失色,“你不能妄动生死盘!”

端木翠像是听不到他的声音。

“生死盘的指针恰好置换你二人性命的几率少之又少,很可能轮空,也有可能什么都改变不了。但是妄动生死盘,一定会有天谴,端木,这样做,不值得!”

端木翠笑了笑,她盯住盘面,轻声道:“你不懂。”

杨戬无奈,忽的牙关一咬,手中的三叉戟化作三道金光,直取生死盘柱。

生死盘遭此一震,猛烈晃动起来,周身腾起烈焰,端木翠眸光一冷,双手伸出去,稳住了盘身。

杨戬眼睁睁看她双手在烈焰中炙烤,一颗心直如油煎一般,那十几个西夏兵俱都呆了。

哮天犬幻回人形,急急窜回杨戬身边:“主……主人……这要怎么办?”

“怎么办?”杨戬唇角泛起苦涩之极的微笑,“在这等着,给她……收尸。”

地面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生死盘飞转的盘面慢慢停下来。

杨戬没有去看盘面,他只是看着端木翠的脸,他忽然就觉得,这个妹子,他其实并不太懂她。

毂阊死时,她夺战牌出战,那时自己好生钦佩她,觉得巾帼不让须眉,她并不是耽于儿女情长的软弱女子;身为上仙,他教她上界律条,数千年来,她虽然偶尔玩闹,但从不曾触犯戒条让他为难,他觉得她知进退,是个不让人操心的妹子,他放心她,所以很少看她,她也不闹,虽然偶尔跟他发发脾气,但只要他接她去司法天神府邸小住两日,她的所有脾气都会烟消云散。

甚至知道她喜欢上了展昭,他都不担心她会违背上意执意留在世间,他只是觉得,只要将道理和利害关系慢慢同她讲清楚,她还会像从前一样乖巧听话。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谁出了错,导致这样惨烈的收场。

端木翠抬起头来,面上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她抬头看向杨戬,似乎是想唤他:“大哥……”

第三道金光从天而降,直直刺透她的心口。

杨戬没有去扶她,他静静看着生死盘柱崩散如土,静静看她倒在地上,侧脸埋入雪中,胸口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身下的雪地。

杨戬背过身去。

早知道还是要死,早知道还是同两千年前一样的死法,成仙做什么,孤守这么多年的寂寞做什么?

杨戬突然觉得滑稽,他踉跄着行了两步,哈哈大笑,面上滑过两道泪痕。

“主人……这……”哮天犬也呆了,“这……这怎么办?”

还有展昭,还有这十几个西夏兵,还有端木翠的……尸体……

杨戬疲倦地挥了挥手。

“清清场,都散了吧。”

他大踏步地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完】

第160章 【天上.人间】-一

人间。

七个月后,允州城,雨夜。

展昭将客栈客房的窗牖微微启开了一条线,犀利的目光久久停驻在对面檐下那个行藏诡异的斗笠人身上,唇角泛出一丝冷笑,尔后不动声色的闭窗。

回转身时,客氏母女正坐在床上,瑟缩着抱成一团,目光中透着惊惧不安。

“夫人不必惊慌,有展某在,贼人不敢乱来。”

客氏抖抖索索着没应声,倒是客氏的女儿客子芹问了一句:“展大人,我们真的能平安到达开封府,找包大人告状么?”

“姑娘放心,展某一力承担。”

略顿了顿,又道:“夜深了,夫人和小姐早些歇息吧,为免贼寇猖狂,展昭在此间护卫,还望夫人和小姐不要介意。”

客氏嗫嚅道:“展大人言重了。”

一时无话,客氏伸手将床上的帘幕放下,不多时,帘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宽衣声响,虽是看不见,展昭还是别转了脸去。

窗外雨声不住,凉意侵衣,不知不觉,又是一年秋风紧。

也不知过了多久,帘内传来客氏母女匀长的呼吸声,展昭端坐椅上,膝上横着巨阙,双目微阖,似是已经睡着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漫漫长夜,分外难捱。

寅时的梆子声过后不久,雨意初歇,檐上积雨,却仍不紧不慢,一点一滴打着台阶。

在这样的寂静之中,展昭的耳朵敏锐的捕捉到“咔”的一声轻响。

他猛地睁开眼睛,眸中精光迸射,嘴角微抿,寒霜罩面,整个人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嗖的飞身撞破窗扇,与此同时,墨夜之中寒光乍起,巨阙已然出鞘。

客氏母女听到动静,仓皇地拥衣奔向窗口的时候,街面上那场短暂的打斗已然偃息,展昭面色冷峻,长剑递出,锋刃轻触那斗笠人的脖颈,那人胸膛起伏的厉害,喘息的动作大了些,颈上立时多了一道血痕。

展昭的剑握的很稳。

“是客万卿派你来的?”

那人倒也硬气:“是!”

展昭淡淡一笑:“希望公堂之上,你也可以如此硬气。”

话未说完,噌的一声回剑入鞘,那人方舒一口气,展昭剑鞘闪电般点至,未及反应过来,耳门、百会两处大穴已被点中。

那人只觉耳鸣如蜂,头晕脑胀,旋即软软瘫在地上。

门扇声响,却是客氏母女叫起客栈掌柜的开门出来,掌柜的五短身材,慌得左右脚的步履都汲拉错了,一脸惊惧地看眼前场景。

“劳烦掌柜的,差伙计报官提人。”展昭的声线波澜不惊,听不出什么好恶,掌柜的虽不知展昭身份,但想来亦是有来头的,一叠声地去了。

展昭这才转头看客氏母女:“夫人,为免夜长梦多,我们还是趁夜起行吧。希望这一趟脚程快些,可以甩脱客万卿派来的刺客。”

客氏哪里会道半个“不”字?自前日她母女被展昭从贼人剑下救出之后,两人性命,皆托于展昭一身,可恨客万卿这贼子,仗着身有功名,杀兄霸嫂,夺了夫家家财。她忍辱负重,终于觑得一个空子,携女出逃,客万卿唯恐事泄,买凶灭口,若不是展大人相救……

念及恨事,客氏悲从中来,泣不成声,面前摊开的行装亦无心整理。

“娘,你又伤心了。”客子芹察言观色,体贴的过来帮客氏将衣裳叠好,“到了开封府,将案情禀告包大人,包大人定会还我们一个公道,客万卿那狗贼,会有天来报应他。”

客氏以袖拭泪,微微点了点头,顿了顿才道:“现在想想,我母女亦不是没有福气的,前日险些就成了刀下之鬼。子芹,展大人是我们的大恩人,这份恩情,可不能忘。”

“谁说要忘?”客子芹俏皮地一笑,“都记在心里了,只是,人家是大官儿,我们是平民百姓,我们想报恩,人家也不稀罕。”

客氏噗的一笑,伸指就戳她额头:“死丫头,恁的贫嘴。若不是到底舍不得,我还真想就把你送了展大人,一辈子端茶倒水……”

“娘……”客子芹嗔怪,“哪有这样编排自己女儿的?”

客氏笑了笑,低头去结好包袱的结带,想了一想,还是忍不住打趣女儿:“怎么,给展大人端茶倒水,还薄待你了?要我说,展大人必是个对下宽和的,给展大人作婢女,说不准好过嫁入平常人家……”

“娘真是越发没边了……”客子芹抿嘴一乐,“是是是,展大人是大恩人,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只是……”

她忽然顿了一下。

“只是什么?”客氏奇怪。

“只是,展大人笑的实在太少了。”客子芹叹气,“娘,展大人若是多笑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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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两日的行程,快到开封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正是清晨时分,薄雾漫张,青石板路上积了一层水渍,走不多久,鞋边和衣裳的下摆处尽数湿了。

展昭撑着一把桐油伞在前,客氏母女共着一把伞在后,客氏心事重重,从不抛头露面的妇人家,为着家事生变,居然要千里迢迢远上开封,见到包大人后会怎么样,他真的是那个人口相传公正无私的“包青天”吗?

相对客氏,客子芹是要轻松很多,到底是女儿家年轻,又是头遭到开封,看着什么都透着新奇,忍不住拽住客氏问东问西:“娘,这是哪啊?这才早上,怎么那一片还张着灯笼?这么热闹么?”

“多话。”见前方的展昭停下脚步,客氏忍不住责客子芹多事,“这是皇上呆的地方,自然不一样的。”

客子芹嘟起了嘴,老大不乐意。

展昭知道客氏母女在客万卿拘囚时受了许多苦,与她们说话时,便自然而然带了几分亲和:“客姑娘,这里是夜市,每晚有百戏出演,到晚上时,还要热闹许多。”

“夜市?”客子芹来了兴致,“晚上的闹市么?展大人,在我们允州,晚上是没什么人的,那些小商小贩,早回家休息去了。”

展昭的语气来的温和:“开封会热闹许多,若得了空,晚上可以到夜市逛逛。这里的百戏很出名,有杂耍、顶缸、焰火戏、傀儡戏……”

他忽然就沉默了。

客子芹正听得津津有味:“展大人,还有呢?”

“包大人可能已经上朝归来了,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听他答非所问,客子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想开口问他什么,话到嘴边,到底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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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开封,又是异样忙碌,将客氏母女交由张龙安置,便去向包大人报备此案,包拯听的浓眉拧起,为官多年,这样的案子办的也不在少数,但不知为什么,每次听到,仍是忍不住火烧中庭。

回过头一想,这样也好,好过见惯不惊不闻不问冷漠如冰。

“属下在允州投宿时,擒住了客万卿派来的刺客。已经密令允州令将人犯押来开封,想必不日就到。”

“这一下人证物证俱在,料想那个什么客万卿也无从抵赖。”公孙策面有喜色,“大人,可以派王朝马汉赶赴允州,协同允州令拿人。”

包拯略略点头:“展护卫,此趟辛苦你了。”

“属下职责所在,大人言重了。”

出得书房,顺着廊道回房,比之方才,雨更大了些,风过,雨被打斜着扑上身,靠外围的半边身子尽数湿了。

“展大人!”

欢快的声音,展昭诧异的抬头,正看到客子芹快步过来。

“客姑娘?”展昭微感讶异,“不是派张校尉带你们去休息么……这里……不好乱走。”

“我知道了。”客子芹俏皮地吐吐舌头,“我这就回去。”

转身刚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展大人,娘说,要给你供个长生牌位,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分内之事,谈什么恩德,让你娘不要费这些事了。”

“那怎么行?”客子芹不服气,“展大人,或许在你看来,救我们的命只是举手之劳,但是对我和我娘来说,却是一辈子都不能忘的大恩。不止是我娘,我都会时不时为你上香祈福,求上天护佑好人的。”

她说的郑重,也不等展昭回答,转身又要走。

“客姑娘……”

客子芹停下步子,柳眉微挑:“恩?”

“能不能请你帮我,做件事?”

“好啊,”客子芹大喜,“展大人,若能帮到你,是最好不过了,你只管说。”

“你方才说,会时不时替我上香祈福……”展昭犹豫了一下,“为我就不必了,能不能,帮我为一位朋友祈福?”

“朋友?”客子芹糊涂了,“为什么不为自己,反而为朋友?那是……什么样的朋友?”

展昭的声音很轻:“是个姑娘。”

“姑娘?”客子芹的脑子快速转起来,“展大人,莫非是你的……心上人?”

展昭没有回答,聪明的客子芹却从他眉宇间捕捉到一抹从未见过的温柔之色。

客子芹兴奋起来:“她不在开封么?我能见见她么展大人?展大人,你人这么好,那姑娘一定也是个好人……”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有点口吃起来:“你刚才说……祈福?她生病了么?是不是受伤啦?严重不严重,她……”

“她不在了。”

客子芹一下子愣住了。

“客姑娘!”张龙恼怒地从后面抢上来,“后面是大人的书房,你不能乱走!”

客子芹没有留心张龙的话,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个错误,很是忐忑地看展昭。

展昭却没有再看她了,他转过身,慢慢消失在客子芹的视线当中。

客子芹收回目光,茫然地看又是无奈又是气恼的张龙:“展大人喜欢的姑娘,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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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里,张龙尽量简短择要地跟客子芹把事情讲了一遍,然后一脸无奈地看着她哭的稀里哗啦。

“子芹,你吵不吵啊?”厢房里间,正要入睡的客氏迷迷糊糊地责备了她一句。

客子芹立刻压低了声音,还是忍不住抽抽噎噎。

“那然后呢?”她哽咽着,“就找不到那姑娘了?”

“我们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公孙先生把全开封的花市都跑遍了……大家都怕展大哥回来会问。”张龙念起往事,眼圈不觉就红了,“后来展大哥回来了,我们你推我我推你,不知道要派谁跟他说,哪知展大哥笑笑说,端木姑娘已经不在了。”

“什么叫不在了,是死了?”客子芹咬着嘴唇,“你们就没问问?”

“谁敢问?”张龙瞪她,“你是没看到展大哥当时的样子,我看了都想哭,公孙先生说,可能在西夏出了大事,展大哥不想说,就由得他吧。”

“那展大人还让我为端木姑娘祈福?”客子芹拿手背拭泪,“这要怎么祈?”

“这也就是个心意吧。”张龙叹气,“展大哥是个好人,他帮过很多人,以前,他帮了人,别人要谢他,他都谢绝的,可是那以后,他会问人家,能不能帮我个忙……”

“就是要为端木姑娘祈福么?”客子芹又哭了。

“你这姑娘,怎么跟个水桶似的,说哭就哭?”张龙无奈,然后点点头。

“祈福的话,放在自己心里不就行了?”客子芹多少有点不理解,“为什么要找那么多人?人家可能根本就没见过端木姑娘。”

“我也这么问过。”张龙叹息,“展大哥说,自己的福气太薄,想沾多一点人的福气。”

“展大人那么好的人,怎么会福气太薄?”客子芹觉得自己很不争气,眼泪像脱了闸的水,就是止不住,“展大人要祈什么福?让端木姑娘回来?起死回生?可以永永远远不分开?”

年轻的姑娘,脑子里终究还是离不了美满结局的调调。

张龙呆呆看着她,然后摇头:“展大哥说,祝我端木姐平安就好,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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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睡前,公孙策给展昭熬了一大碗安神汤,浓褐色的汤汁,一股子刺鼻的药味。

展昭无奈地笑:“公孙先生,我已经好多了。”

“那也得喝。”公孙策瞪他,“那一阵子,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白天累成那样,晚上还精神奕奕跟个夜猫子似的,眼睛亮的能给大人点灯了。”

“公孙先生!”展昭哭笑不得,“喝了公孙先生的药之后,不是就好了?”

“那也不行,还得喝一阵,慢慢减轻剂量。”

展昭拗不过,当着先生的面,咕噜咕噜,把一碗安神汤喝了个底朝天。

“这就好。”公孙策满意地笑,“好好睡一觉,前两日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