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展昭阖上眼睛,听着他的呼吸声慢慢变得匀长,这才吹灭了灯,轻手轻脚的退了开去,轻轻掩上了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展昭慢慢睁开眼睛。

他的唇角浮出一丝苦笑。

要怎么跟公孙先生说,他的汤药,并不管用,不管是多大的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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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时,他是真的睡不着,后来,很怕睡着。

因为每次睡着了,他都会做一个同样的梦。

梦里,他总会回到西夏,那个孤岭山的冰冷的山洞里。

他记得,在那个山洞里醒来之前,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自己伤的很重,梦见端木翠来找他,抱着他伤心的哭,跟他说了很多很多话。

他还梦见她死了,鲜血染红了洞口的雪地。

惊醒之后,他居然无比感激这个噩梦,他庆幸地想,幸亏这只是一场梦。

他伤的很重,但是不足以致命。他约略包扎了伤口,扶着洞壁挣扎着往外走。

再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终身难忘的一幕。

他看到了洞口的雪地上大滩的血,跟梦里的一模一样。

他还看到雪地上还有一个模糊的人形,似乎是先前有人躺在这里,然后被带走了。

他死死地盯住那个人形看,他觉得那个名字,熟悉的就要呼之欲出了。

他一遍遍的同自己说:一定不是的,这一定不是端木。

下山之后,展昭惊讶地发现,孤岭山的山头被削去了半边。

他听当地人议论说,就在前一天,不知为什么,孤岭山发生了山崩,天上异光闪耀,半边山体都被削了去,当时有很多西夏兵在搜山,躲避不及,最后一清点,有十来人是被埋进去了。

然后就有人改称孤岭山叫半岭山,因为它只剩一半了。

入松堂被夷为平地,先前熟识的人再也找不到一个。

对展昭而言,这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了,他秘密出了兴州,顾不得身上的伤,星夜赶回了开封府。

回府之前,他去了端木翠的家里,在那里守了三天。

小青花迷上了打花牌,它聚集了大胤和小义,围作一圈打的不亦乐乎,眼角余光瞥到展昭进来时,它顺口提了一句:“我家主子好几天没回来了。”

“是啊,”经此一提,小义也有点吃惊,“神仙娘娘去哪了,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

“出牌,出牌,我要赢啦!”小青花双目炯炯,激动地满目放光。

后来刘婶来了,看见他时,也问他:“展大人,不是说姑娘在开封府住么?我去找了她几趟了,怎么不见人?”

展昭没有答她,他甚至没有去注意刘婶在边上做了什么。

他静静地待了三天,看太阳慢慢升起,慢慢落下,黑夜来临,晨曦亮起。

三天后,他回了开封府。

张龙赵虎公孙策他们聚了一屋子,一番推搡之后,公孙策清了清嗓子:“展……展护卫,有件事……”

展昭笑了笑:“端木已经不在了。”

他说的很平静。

第161章 【天上.人间】-二

天庭,七天后,司法天神府邸。

哮天犬悄悄扒上庭院的矮墙,将脑袋探出那么一点点点,看远处天兵天将剑戟如林。

稍微近一点的地方,多闻天王和广目天王正凑在一处窃窃私语。

这两个老小子,还真不嫌累,哮天犬一肚子的没好气。

正腹诽间,忽然见到远处的戟林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远远看去,银色的大氅迎风鼓开。

是自家主子回来了!哮天犬立刻觉得胆气大壮,噌的就把半个脑袋伸出了院墙。

来的果然是杨戬,他步履如常,面上看不出喜怒,眼中也看不到什么天兵天将。

快到府邸门口时,广目天王忽然就伸手拦住他:“真君留步。”

杨戬停下脚步,冷冷的目光在他面上逡巡了一回,然后下行——那里,广目天王的法宝花狐貂吓的浑身一激灵,噌的躲回广目天王的衣袍下。

“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还请真君行个方便,不要让小的们难做。”广目天王说这话时,的确是很为难。

“魔礼寿,”都是西岐伐纣时实打实在战场上碰过的,杨戬毫不客气地直呼他全名,“我怎么让你难做了?”

“说说看,我怎么让你们难做了。”见广目天王不答,杨戬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明明是配合的语气,但他的表情……

广目天王的拳头暗暗握起,又松开,再握起。

“端木上仙妄动生死盘,犯了天界大忌,玉帝盛怒之下,要我们前来拿人。”

“真是笑话。”杨戬冷笑,“你们不知道妄动生死盘是有天谴的?当日我带回的,是端木翠的尸体。人都死了,还要来拿人?”

“话是如此,”眼见两人要说僵,多闻天王赶紧出来打圆场,“但是有风声传出,真君连日召华佗仙等医圣进府,众医圣七日不出,这摆明了是要……”

“你是说那群子酒囊饭袋?”杨戬似是动了怒,“不错,七日里好酒好菜伺候着,也没见把人给我救活,枉称医圣,白受了世间香火,我没把他们的庙宇砸烂,算是很给面子了。”

广目天王气的三尸神暴跳,多闻天王拼命咳嗽,示意广目天王务必淡定、淡定。

“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多闻天王打哈哈,“上命难为,就算是尸体,真君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们带走端木上仙的尸身,也算是敷衍了差事。”

“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拦着你们办差了?”杨戬双臂一抱,俨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多闻天王喜出望外:“如此,多谢真君成全。”

谢完了杨戬,两人拔腿就想往门内走,杨戬在背后凉凉的一句话,钉子般将二人钉在了当地。

“不过,办差归办差,谁敢乱进我府邸,别怪我把他的腿给砸断!”

广目天王气的想骂人,尼玛杨戬你是拿爷消遣是不是?

当然,这话他只敢在肚子里说。

于是两位气的太阳穴突突乱跳的天王,眼睁睁看杨戬从面前走过。

哮天犬趴在墙头,流了一墙头的哈喇子:上天入地,也就他家主子嚣张的如此不可理喻如此天理难容如此萌史人了,有木有有木有有木有?

杨戬一进门,哮天犬就屁颠屁颠迎了上来。

“爷真是英雄,够硬气!”哮天犬拍杨戬马屁,“就是……得罪了玉帝,不太好吧?”

“怎么着?他还能咬我不成?”杨戬一句话就把哮天犬给呛回去了,“他要是真敢咬,不是还有你吗?”

哮天犬咽了一口口水,不说话了。

“端木怎么样?”

哮天犬打了个突,小心翼翼观察着杨戬的脸色,语气尽量委婉:“还是老样子,医圣们都是束手无策,说是……”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

“说下去。”

“说是心脏受的伤太重了,伤了一次还好,连续伤了两次。普通兵刃的伤好救,但是生死盘的天谴实在是太厉害了,创口处的戾气大盛,根本缝合不了,不管什么样的线,刚一挨近就断。”

“不管什么样的线,都试过了?”

“开始试的是普通的针线,后来用缠夹了金线的棉线、纯金线、金银索,再后来找了上古名剑干将莫邪,抽了剑丝,还是不行。”

杨戬沉默半晌:“如果找不到合适的线,会怎么样?”

“医圣们说了,缝合不了伤口,就没有一颗完整的心。那样,不管有怎样的灵丹妙药,都救不活。”

杨戬没再说话了。

过了许久,他才淡淡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主人……”眼见杨戬转身欲走,哮天犬欲言又止。

“什么事?”

“还有一种线没有试过。”

“什么线?”

“织女的云丝。”

“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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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总有一种错觉,认为天上的一切都是美的、好的、脱俗的,哪怕是天牢。

事实上,天牢天牢,重点不在于天,而在牢。

杨戬踩着齐到脚面的肮脏积水走在阴湿牢狱的过道间,看守天牢的兵卫殷勤地打着灯笼给杨戬引路:“真君这边走,这边走,尽头那间,就是了。”

走到尽头处,杨戬略略转过身子,在牢狱门口站定,透过牢栏的间隔,他看到织机旁埋头织布的织女。

她的手在机杼的织丝上拂过,十指一直滴血,杨戬曾经听说过,为了给织女应有的惩罚,她拂到的织丝,全部是荆棘。

她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了,没有挽发髻,寥落的散着,似是感觉到杨戬的注视,她迟疑着抬起头来。

“真君?”

整个天庭,怕是没有人不认识杨戬的。

织女的容貌还是很美,不输于凡间任何一个娇美的女子,但是眼睛里透出的深重疲倦和憔悴,又让人觉得她已是沧桑的老者。

兵卫将牢门打开,尔后悄无声息的退下。

杨戬走到织机对面,缓缓坐下。

织女笑了笑,手上的动作不停:“真君是个大忙人,怎么会有空造访这里?”

杨戬答非所问:“前些日子,我到人间走了走。”

“哦?”织女微笑,“人间,早就几度沧海桑田了吧。”

杨戬也笑:“人间,不管怎么变,只要还有人在,这些情爱纠葛、恨怨纠缠,就一直在继续。”

织女的手微顿,然后恢复如常:“人而为人,总是脱不了这样的感情,这也不正是神仙嗤之以鼻的地方么。”

“我在人间,听到关于织女的故事。”

“哦,”织女的语气很平淡,似乎杨戬所提的织女跟她毫无关系,“凡人编排我些什么?”

“他们说,织女和牛郎并没有分开,织女被抓上天之后,牛郎带着两个孩子追了上去,王母娘娘勃然大怒,拔上头上发簪,在他们中间划下一道银河,两人隔河相望,苦无聚日。后来天上的喜鹊看不过去,在每年七月七日这一天,衔彩线织桥,两人得以每年相聚一次,以慰相思之苦。”

“是么?”织女笑起来,弯起的唇角不无讥诮,“这么美好的故事,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凡人的生活困苦,承受不了太多的苦难和悲剧,所以,他们总爱世事圆满,这样,即便目下困顿,将来,总还是有希望的。”

织女淡淡笑笑,将摇轮摇的吱呀作响。

杨戬看住织女,他本为求云丝而来,但或许是因为,织女和端木翠,两人的故事有那么一丝相似之处,他总是忍不住想多问一句:“后悔了吗?”

“后悔?”织女挑起秀眉,似是不解。

“你应该知道,后来牛郎有再娶。”

“他一个人,带着两个幼子,生活多有不便,再娶也在情理之中。”

“现在还为他讲话?”

“不是为他讲话,只是看开了,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织女慢慢踩动脚踏,“谁不想辛劳一日,回到家里有热腾腾的饭菜奉上?谁不想家中有人缝缝补补,内外打点?谁不想入眠之时,身畔有相伴之人?孤守那一份寂寞,一年可以,两年可以,十年呢,二十年呢?人生苦短,他想过的适意些、舒服些、美满些,人之常情。”

“那你呢?”杨戬定定看住她,“后悔了吗?”

“若我说后悔了,真君会怎么想,觉得我咎由自取,自作自受?”织女莞尔一笑。

顿了许久,她忽然轻声道:“我确实是后悔了。”

杨戬心中咯噔一声。

“在这里织荆棘,一年,我并不服气,觉得真心相爱没有什么不对;十年,我不服气,觉得我与牛郎相守一场,到底值得;一百年,我还是有怨气,就算爱上凡人,没有伤及别人,有什么罪过?五百年……”

“五百年,”她唇角的笑苦涩至极,“五百年,我几乎没有再去想牛郎了。我只是想着,我这样的处境,何时有个尽头。为着那一晌贪欢,落无穷困顿,到底值不值得。我甚至在想,如果当初,没有那场相遇,是不是会更好些?”

杨戬叹息:“织女娘娘能有这样的想法,距离离开这里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织女笑笑,似乎离不离开这里,对她来讲已经没有什么所谓了:“真君,这就是天庭,不惜动用千八百年的时间,把你的欲望、怨气、真心、爱恋,通通磨的干干净净,终于造就一方清静之地,造就这许多行尸走肉。依我看,还不如坠万丈红尘,爱一场、怨一场、哭一场,然后饮一碗孟婆汤,前尘两忘,来的痛快。”

杨戬似有所动。

“真君此来,不会只是和我闲话家常吧?”织女抬眼看他,“我这样的落魄神仙,还有什么能帮得上真君的?”

“想向娘娘,求一缕云丝。”

“云丝?”

“听说娘娘的云丝,虽细却韧且坚,可当万重山压,可阻刀锋剑气。”

织女很平静:“真君请回吧,我很多年都没有织过云丝了。再说了,困顿之身,也没有心思,去为他人华裳添锦。”

“娘娘,求此云丝,只为救命。”

“救命?”织女略感讶异,“小小一缕丝,如何救命?”

杨戬犹豫了一下,将事情的始末简述一遍。

织女动容,但不改初衷:“真君太高看云丝了,生死盘的天谴戾气,我虽然没有遭遇过,但听闻极为险恶,我恐怕云丝也抵之不住。”

“如今只剩下云丝这一线救命稻草,无论如何,都请娘娘援手。倘若端木能活,也是娘娘成全了她。倘若不能活,天命如此,杨戬也不会再作无谓争取。”

织女没有答话,半晌,她忽然抬起头来,满面的疑惑:“真君,你说,我当日,为什么没有去死呢?”

“嗯?”杨戬一愣。

“当日抗争的那么惨烈,求过、哭过、挣扎过,甚至跟天兵天将动过手,怎么从来就没有想到去死呢?我记得有一句老话说,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如果我当初,以死相抗,事情,会不会有什么不同?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能奈何她?”

杨戬有些动气:“娘娘,端木去死,并非是要抗拒分离,而是她不忍心展昭去死。若非走到绝路,谁会愿意去死?你口中的以死相抗,跟端木的死,根本就不一样!”

他振衣起身,拂袖而去。

守在外头的兵卫小跑着过来,将牢门锁上。

“真君!”杨戬都快走出过道了,身后忽然就传来织女的声音。

他回转头,看到织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织机,站在牢栏后面微笑看他。

“给我送日月星三光,七日之后,可以遣人来取云丝。”

杨戬心头一热,待想说什么,织女已经回到织机前,辄辄辄的织布声重又响起,单调而又重复,像是从来都未曾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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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七日,司法天神府邸前。

“让让,让一让,借道,借个道!”哮天犬趾高气扬,捧着盛了云丝的锦盒为杨戬开道,若是杨戬不在,它或许不敢在两位天王率领的天兵面前如此放肆,但是有杨戬在就不同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狗仗人势……

不是不是,这是骂人的话,转念又一想,自己本来就是狗嘛,要挺起腰杆做狗,不能为自己的出身感到自卑。

估计广目天王和多闻天王在外头守了这么多天,也累着了,这一次换了另外两个:增长天王和持国天王。

见杨戬过来,这两位天王脸色不豫,但是还是忍下了气,没有上前拦他。

坦白说,这两位天王对玉帝的怒气更大些。

都什么跟什么嘛,杨戬是你外甥,他连你的账都不买,能买我们的账?这小子眼一翻就是要打人的模样,谁敢跟他动手?害老子们整天在真君府外风吹日晒,不敢撤也不敢进,你当上演十月围城呢……

进了府邸,直奔厅堂,为首的华佗仙先迎过来,老实说,杨戬还就只认识一个华佗,其它的那些,都是让哮天犬抓壮丁抓过来的,据说有什么思邈,什么仲景,杨戬懒得去记。

上界的神仙不会生病,有了了不得的事一颗两颗仙丹亦能祛灾,只是端木翠这情况,一定需要个大夫,这才不问青红皂白,不分内科外科,全抓了来蹲守。

杨戬眼帘一掀,哮天犬颠吧颠吧,赶紧把云丝奉上。

华佗仙取了缝针,小心翼翼地将云丝穿上,转身去到床边。

不知为什么,杨戬反不敢跟去看了,他看向哮天犬:“你过去看看。”

“主人不用太担心,”哮天犬比杨戬乐观,“去取云丝的时候,织女娘娘说了,这怕是她织过最好的云丝了。”

哮天犬说完,小跑着跟了过去,床上是端木翠的尸身,面色如常,但胸口处一个血洞,血渍经久不干,若是留意,还能看到时不时横冲直撞的白色煞气。

华佗仙深吸一口气,稳稳的伸手,下针,锋利的针尖穿过心肉,带动后续长长的云丝。

哮天犬紧张起来,它屏住了气,瞪大眼睛看云丝走向,眨都不敢眨。

煞气开始冲撞云丝,缝合,第一道针线。

缝合,第二道针线。

缝合,第三道针线。

哮天犬喜不自禁,它回过头,向着杨戬大叫:“主人,没断,云丝没……”

针线绷断的闷响,声音不大,屋子里刹那间静的吓人。

哮天犬还未说出的话咽了回去,它全身发僵,尤其是脖子,以至于居然不能扭过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华佗仙转过身来,他一手还拈着针,另一手是绷断的云丝。

“真君,云丝也不行。”

杨戬的声音异乎寻常的平静:“知道了,都下去吧。”

众人不敢停留,唯唯诺诺着退出了房间,哮天犬先还想留下的,触到杨戬平静无波的冷漠目光时,浑身打了个激灵,嗖的窜了出去。

杨戬慢慢走到床边坐下,他伸手拂开端木翠的头发,定定看着她苍白的脸颊,根根分明的长睫,失了血色的唇。

“端木。”他低下头,在她的额头轻轻印下一个吻。

“天命如此,大哥……尽力了。”

第162章 【天上.人间】-三

人间,十四个月后,开封。

“展昭!”

听声辨人,未及回头,展昭唇角已化开淡淡笑意:“白兄。”

“展昭,有日子没见了。”来的果然是白玉堂,只是这一回,怀中抱的不是剑,是大大小小的大红礼盒。

展昭剑眉微挑:“怎么,有喜事?”

“哎呦,猫儿,在公门里跌爬滚打过,这看人看事的功夫,还真是不一般。怎么着,有没有兴趣去陷空岛喝一杯水酒?也沾沾我们三哥的喜气。”

“三爷?”展昭心中一动,“大喜?”

“要不然呢,”白玉堂哼一声,“谁能劳动五爷跑前跑后给置办彩礼?”

“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

“是大哥远方亲戚家的侄女儿,年头时来陷空岛,一来二去,就和三哥对了味了。大嫂出面做的媒,定在下个月大婚,哎,猫儿……”

白玉堂忽的想起什么,笑得贼兮兮的:“说起来,你还承我们三哥一份情。”

“此话怎讲?”

白玉堂不乐意了:“猫儿,别说你不知道,三哥当初,对你们那位端木姑娘,也是动过心的。只是碍于你展猫儿在先,咱们三哥光明磊落,忍痛割爱,大方退出,成人之美,你说,这不是承了我们三哥的情是什么?”

展昭没有作声。

“细论起来,五爷也出了不少力。”白玉堂得意洋洋为自己邀功,“那两天,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尽在三哥耳朵边吹风,说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还有什么大丈夫何患无妻,这愣儿爷才算转过弯儿……哎猫儿,真去我们陷空岛喝喜酒,可别带那姑娘一起去,免得我们三哥看了心里不对味儿。”

怀中顶上的红盒颤巍巍欲倒,白玉堂勉强伸出一只手扶住:“猫儿,下月初八,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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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原本是往开封府走的,忽的改了主意,转身去往端木翠住过的院子。

刘婶给他开的门,小青花和大胤小义老老实实待在碗柜里睡觉——但凡刘婶在,它们就是这幅状态,当然,只要刘婶一转身,这院子里绝对是鸡飞狗跳。

展昭客气地跟刘婶打了招呼,径自走到花坛边——端木翠走后,花圃里所有的花便不再开了,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展昭向公孙策讨了些花苗,自己过来种下,说起来,他养的花,多半是不活的,这一年多来,不知死过多少了,但是他半分气馁的意思都没有,作为旁观者,刘婶很怀疑,他到底是在种花,还是借着种花的由头消磨时间。

身后传来窸窣的声响,回头时,刘婶正搓着围裙,不安地站在那里。

“怎么了?”展昭慢慢站起身子。

“展大人……”刘婶说的犹豫,“你看,这端木姑娘出了远门之后到现在还没回,我每日里,其实也没什么事做,白白支了展大人的银子,我想……”

展昭了然,淡淡一笑:“刘婶不必往心里去,姑娘在与不在,都是一样的,刘婶日常过来洒扫便是,银钱半分也不会减。”

“不是的……”刘婶为难的很,半晌,心一横,将实话和盘托出,“是我的侄女儿采秀,展大人还记得她吧?”

“采秀?”展昭一怔,旋即记起,端木翠刚搬进这院子时,曾和自己给一个叫静蓉的女鬼布置过婚堂,当时,静蓉附身的女子,就叫采秀。

展昭点头:“我记得。”

“姑娘搬来没多久,采秀就成亲了。上月生了个大胖小子……”刘婶不安地搓着围裙角儿,“他们年轻夫妻,很多事要忙,想找个可靠的人带带孩子,也省得在外头做事辛苦,展大人您看……”

展昭轻声打断她:“我明白了。”

刘婶走时,展昭给她包了双份的银钱,刘婶只是不要:“使不得展大人,这个月都没做满,事情又清闲,我哪里还有脸收……”

展昭硬塞给她:“多出的钱,就当是给采秀的孩子买些新衣裳。”

刘婶却不过,只得红着脸收了,末了没话,只得找话说:“展大人上次说,姑娘是家去了?怎么一住住这么久?一年半载都不回。”

展昭微笑:“想来是她玩心重,总之她喜欢,也由得她了。”

刘婶免不了叮嘱他:“话是这么说,可是别太由着她了,展大人,我看着,端木姑娘就是被你宠坏了,你知道我们那的男人是怎么待老婆的,疼是得疼,但老话怎么说,老婆三天不打,就得上房揭瓦……”

展昭笑出声来。

刘婶知道自己说的造次,一张老脸腾地涨地通红:“当然,这都是我们这些人的粗俗话,展大人是官儿,自然是,嗯,不会的……”

刘婶走了之后,展昭站在院子中央,抬头看屋上的檐瓦,正午的日光洒下来,并不很热,也并不太刺眼。

他想象着端木翠上房揭瓦的模样,唇角泛出温柔笑意来。

只要她喜欢,别说是上房揭瓦,就算是把整幢房子都拆了,又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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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里忙外,奔进奔出,指挥这个呼喝那个,白玉堂烦的掌心冒汗顶上冒烟,把大哥二哥四哥腹诽的体无完肤。

什么叫“老五做事仔细”、“这样的大场面非五弟主持不可”、“老三最看重老五”?几桶子甜言蜜语这么灌下来,他居然头脑发热,心里甜丝丝的就把这活儿给接下来了?

我呸!下次,绝不掺和哥哥们成亲这档子事,一门心思当甩手大掌柜,看旁人忙的焦头烂额。

“五爷,梁上的红绸子好像扎的不牢靠……”

“五爷,迎亲的鞭炮是等看到了轿子放呢还是轿子停稳了再放?”

“五爷,洞房的龙凤烛是等新娘子进了房就点呢还是没进房的时候点?”

“五爷……”

“五爷……”

白玉堂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被这么多人同时这样念叨过,屁大点事,自己不会决定嘛?都来问爷,爷是婚庆民俗大全嘛?

好容易清闲点,春寒料峭的天气,白玉堂居然热的冒汗了,他把领口往边上拽了拽,正想喘口气……

“小五哥!”

轻快的悦耳声音,白玉堂头也不抬:“丁小三,你也来凑这热闹。”

“哎,小五哥。”丁月华不乐意了,秀丽的瓜子脸儿绷了起来,”什么叫我也来凑这热闹?人家三哥可是正经给我们丁家下了喜帖,我和两位哥哥才巴巴赶来送贺礼的。”

丁月华的身后站着两位年轻公子,一色的身材颀长,一样的英俊眉眼,一样的料子上好的青绸子衣衫,右首的一位拿扇子拍拍丁月华的肩:“三妹,别理他,就跟进了自己的家一样,该横走就横走,该树走就竖走,白小五管不着。”

丁月华哼一声,趾高气扬从白玉堂身边过去。

白玉堂没好气:“你是丁老大还是丁老二,信不信五爷揍你?”

陷空岛、茉花村,隔着一方水域,和丁兆兰丁兆蕙也算是熟识,但不管哪一次,愣是分不清谁是谁,大哥他们反倒能一眼辨出,反过头来说是他认人不上心。

怪了,他干嘛要在分辨这对双生子上上心?五爷又不是闲得慌。

白玉堂这头冷哼,那头丁兆兰和丁兆蕙却是笑嘻嘻地迎上来:“白小五,废话少说,今儿上门贺喜的……”

“有没有什么青年才俊……”

“年少有为……”

“一表人才……”

“惊才绝艳……”

两人你说完了我接,我说完了你接,滴水不漏,果然心有灵犀,都不带打磕绊的。

“干嘛?”白玉堂眼一横,“你俩有什么心思?”

“哪是我们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