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他刚刚还和她说了那样的话。

多可笑啊!她听得时候,是不是一直在竭力忍着笑?傅慎行想弯唇微笑,可唇角没能抬起来,眼睛却不受控制地湿润了。

是她演技太过高超,还是他太愚蠢太贪婪,妄图改变自己?

直到这一刻,她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美梦,他才知道,原来有些东西是无论他如何努力也无法改变的。他学不来傅慎行,也抢不到何妍的爱情。他只是他,他是沈知节,那个从未被生父承认,于贫民窟生,在贫民窟中长,十三岁就刀口舔血的街头混混----沈知节。

身体明明没有半点知觉,他却感到了疼,无处不在的疼,痛彻心扉,深入骨髓。

千刀万剐,不过如此。

第90章

逃亡,绝不会是轻松之旅。

何妍随梁远泽从后门偷偷出了酒店,穿过一条小街,没走几步就到了梁远泽的车上。上车后。梁远泽先从车里拿了个鼓鼓囊囊的背包递给她,道:“我提前准备了些东西,你看看有什么可以用上。”

她拉开背包拉链,最先看到的是两顶假发,再往下则是一个沉甸甸的化妆盒和几件样式普通的衣物。何妍没有问一句废话,干脆利落地换上了背包里的衣服,又给自己戴上那顶栗色的假发,这才问梁远泽道:“爸妈那边怎么样?”

形势依旧严峻,可有她在身边,梁远泽唇边却忍不住露出些笑意,他瞥她一眼。答道:“放心妍妍。我都安排好了,一会儿就可以见到爸妈他们。”

他在接到何妍电话后就立刻通知了医院那边,不出意外,何父与何母应该比他们还要更早地到达接头地点。果然,待车子刚开出市区,他们就看到了何父何母所乘的那辆商务车正等在路边。

何父由于注射神经毒素时间过长,虽然已经注射了解毒剂,可身体还很不听使唤,甚至连话都说不大清楚,只在后座上安静地躺着。而何母则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此刻都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瞧见何妍拉开车门冲进来,忙就一把抓住了女儿,急声问道:“妍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妍红了眼圈,顾不上回答母亲,只急着去看消瘦了许多的父亲,上上下下打量着,问:“爸爸,你怎么样?”

何父未答,面色甚至有些严厉,看女儿好一会儿,这才缓慢地,一字一顿地问道:“如果远泽不说,你是不是要瞒我们到死?”

何妍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只一个劲地抹泪。

何父又道:“妍妍,我们是你的父母,而你是我们唯一的女儿,你的隐瞒和欺骗,是为了避免我和你妈妈担心,可你有没有想过,当我们得知这一切后的感觉?”

“爸爸,对不起。”何妍不觉哽咽,扑进父亲怀里哭了起来。何父的手缓缓抬起,好一会儿才落到了女儿头上,又是生气又是伤心地骂道:“你这个傻丫头,在你眼里,爸爸就这么没用,一点也护不住自己女儿,是吧?”

何母本就疑惑,这会儿听得更是糊里糊涂,忍不住有些急了,气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都瞒着我,要活活急死我是吧?”

车外,梁远泽塞给司机厚厚一叠钱,把他打发走之后,自己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位。他先回头看了一眼何父,瞧他身体没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又温声安抚了何母几句,最后才与何妍说道:“我们得抓紧点时间,赶在那混蛋恢复过来之前,逃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

这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何妍与父亲都是冷静理智的人,闻言俱都看向梁远泽,何妍更是问道:“你下的是什么药?药效有多久?”

梁远泽答道:“那是从一种毒蜘蛛体内提取的神经毒素,如果没有解毒剂,症状要在七十二个小时后才能慢慢缓解。”

如果他们能有三天的时间,那么无论跑去哪里都够了。何妍心中略定,可何父却考虑更为周密一些,道:“那药物并不会叫人失去意识,一旦傅慎行被手下发现送去医院,有他的配合,也许用不了三天,医生就能找到解毒剂。”

还是何父预料得更准一些,傅慎行的确没有等到七十二个小时,就在第二天的夜里,他就被注射了解毒剂,从而恢复过来。这一方面得益于他原本为着何父请来的世界顶级的神经科专家,另一方面,他虽不能言,眼睛却能眨动,可以对医生的询问做出正确有效地回应。

待解毒剂注射进体内,傅慎行的身体一点点恢复知觉,待可以发声,他给刚刚赶到的阿江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寻找何妍,只简简单单十一个字,一个一个地从他嘴中慢慢吐出来,字字如冰,“找到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铿锵红颜之风行天下最新章节。”

可此刻距离何妍离开已近两天,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有意隐藏的大活人,谈何容易。傅慎行在美国停留了整整两周,动用了傅氏在当地明的暗的所有的关系,不只纽约,就连附近的城镇他俱都找遍,却仍是没有找见何妍的一丝线索。

何妍到底藏去了哪里,他找不到。

第十五天,傅随之从国内找来,奉傅老爷子之命寻傅慎行回去。他本就瞧不起这个堂兄,瞧他竟又为个女人发疯,心中的不屑更是挂到了脸上,讥道:“沈知节,你还能再没出息点吗?难怪当初大伯不肯认你,就你这样的,还真不配做我们傅家的子孙。”

不过短短半月时间,傅慎行整个人似是瘦了一圈,原就棱角分明的面庞更显深邃,神色却是愈加淡漠。他轻轻地倚靠在宽大的胡桃木桌前,指间把玩着一支香烟,闻言抬眼打量傅随之,淡淡问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傅随之被他那毫无温度的如刀锋般锐利的眼神吓住,一时倒真不敢再重复一遍,只嘿嘿冷笑两声,换了个话题,问道:“你是不是没玩过别的女人?我也纳了闷了,那女人就真有那么好,叫你这么舍不下?”

傅慎行不答,漠然看他片刻,站直身体一步步地往他面前走过去。傅随之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身,可还不等他付之行动,傅慎行手臂迅疾地往前一探,铁钳般的手掌已是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傅慎行脸上仍还是那样一副淡漠神情,口气也是淡淡,只道:“傅随之,你知道我不是傅慎行,我对你没那么多手足之情,所以,别再惹我,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你最好记住了。否则,我不介意去给傅家做独苗。”

傅慎行脸已经憋得通红,连气都喘不上来,更别说发声。他试图用力挣扎,可脖颈就像是被一只铁钳扼住,无法撼动丝毫。甚至,那铁钳还在慢慢地扼紧,叫他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眼看着就要失去意识。

就在傅随之觉得自己要被掐死的死时候,傅慎行却忽地松开了手,他往后退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弓下腰咳嗽喘息的傅随之,讥诮地扯了扯唇角,把那根已经折断的香烟丢到堂弟身上,吩咐道:“去定机票,我们的确是该回去了。”

第91章

今年节气早,待回到南昭,傅氏老宅廊外的灌木丛中已现新绿,抬头,檐下有燕子呢喃。傅慎行从傅氏老爷子的书房中出来。立在廊下默了片刻,这才提步往外而来。出院门时,正好遇到傅随之从外面回来,瞧见他立刻停下了步子,迟疑了下,叫道:“大哥。”

许是他也被傅老爷子教导过了,又或是真见识了傅慎行的狠厉,自从美国回来,傅随之对他的态度就恭敬了许多,再不敢用“沈知节”来称呼他,更不敢出言挑衅。

傅慎行淡漠瞥他一眼。道:“既然不想再回去。那就别整日里混醉今朝。到公司来上班。”

傅随之愣了一愣,这才明白过来这话意味着什么,低头应道:“是,大哥。”

傅氏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为了避免兄弟阋墙,在傅氏新旧家主权利交接的几年间,凡是与新任家主有竞争关系的子弟都会被外派,远离权利中心。直至新任家主彻底掌握住家族权柄,根基稳固,这些子弟方可回来。

傅老爷子育有两子,不想却都是少壮而亡,只各自留下了一个儿子,便是傅慎行与傅随之兄弟两个。九年前,二十岁的傅慎行被定为下任家主,也是从那时起,傅随之就被送出了国,虽对外宣称的是留学,而实际上却是被家族流放。对此,傅随之曾毫无怨言,直至三年前,他最敬爱的大哥傅慎行秘密赴欧整容,回国后从狱中换出了与之有着相似面容的死囚犯,代其身死。

对于祖父和大哥商讨后做出的这个决定,傅随之感到愤怒而绝望,他不懂祖父为何要把家主之位传给一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子,更不理解大哥为何要放弃仅余的一年生命,提前赴死。他不明白,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都这样看不上自己。

傅慎行没再理会他,继续往外走去。宅院外,车子已在门口等候多时,刚一上车,阿江便从前排回过身来,递给他一个密封在塑胶袋子的手机,汇报道:“这是那张姓警察的手机,刚刚从北陵拿回来的,里面发现了档案文件的图片,看来当时他就是用手机拍下的。”

傅慎行翻看着那手机,口中问道:“怎么弄到手的?有没有引起他的疑心?”

“没有。”阿江十分肯定的回答,“找了个扒手,盯了那警察两天,趁着他不留意偷过来的,那警察丝毫没起疑心。”

傅慎行这才略略点头,亲自动手卸开那手机,取了内存卡出来准备毁掉,打火机都打着了,动作却是不由顿住,怔得片刻,这才自嘲地一笑,把那内存卡往火苗上凑了上去。从这一刻起,这世上就再没有沈知节,只有傅慎行了。

他把手机重新交给阿江,淡淡吩咐道:“处理干净了。”

阿江应下,小心地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说。”傅慎行轻声说道。

阿江说道:“何小姐学校那边有消息了,开学第一天学院就收到了有她亲笔签名的辞职信,寄出地点是美国三藩市。”阿江说着瞄向傅慎行,不想他面上神色却无太大波动,唇角竟还轻轻往上扯了一下,露出几分讥诮。阿江迟疑了一下,这才又问道:“需要派人过去查吗?”

傅慎行唇边的讥诮似是加深了些,淡淡说道:“不用了,不会在那里查到什么的。”

她那样狡猾的一个女人,绝不会给他留下丝毫痕迹,信上的那个地点,不过是故意用来扰乱他的视线罢了。傅慎行微微冷笑,略一沉吟,吩咐阿江道:“去她父母家里再翻一次,仔仔细细地找,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还有,”他停了一停,又道:“学校这边也不要放松,看看有没有人过来替她取办公室里的私人物品。”

阿江一一记下,亲自带了人去何妍父母家里重新翻找了一遍,不想仍是一无所获。不仅仅是何家的这些房产,便是何妍与父母名下的银行账户,自何妍从傅慎行身边逃脱后就再没动过,何家人似乎把一切财产都割舍了,只为了能够逃离傅慎行的控制。

学校,家中,亲朋好友,几乎所有可以调查的地方都被查过了,可傅慎行依旧找不到何妍的下落,他甚至还从梁远泽身上着手调查过,找到了他早已嫁入纽约中产家庭的母亲,仍然是没有半点线索。

待到五月间,便是傅慎行自己也渐渐接受了这一现实,何妍是真的逃走了,再不会回来。与此同时,他也开始逐步接手傅氏的所有家业,不论是阳光下的,还是阴暗中的。六月中,他去了一趟东南亚,回来后,傅氏老爷子正式宣告退休,傅慎行终成傅氏掌门人。

小五他们在醉今朝开了酒宴为他庆祝,酒后,小五叫人抬了个半人高的大礼盒送进傅慎行的房间,借着酒意伸手搭在傅慎行肩上,神神秘秘地与他说道:“行哥,这礼物你等咱们走了再拆,绝对是个惊喜。”说完,又向着傅慎行挤了挤眼睛,这才带着一帮子人走了。

房间内一片安静,傅慎行漫不经心地瞧那礼盒子两眼,却没兴趣理会,只脱了衣服去浴室洗澡,直等洗完出来,这才用脚尖踢了踢那礼盒,懒洋洋地吩咐道:“自己出来。”

盒子里有些动静,可却不见得有人出来,傅慎行没得耐心和人玩这游戏,索性就抬腿一脚将那礼盒踹翻了,藏身其中的女人发出一声惊呼,一下子从箱子里滚了出来,有些惊慌地去看傅慎行,解释:“是他们不要我出来的。”

在看到女人面容的那一刹那,傅慎行身体不觉微僵,三五秒钟之后,这才恢复了正常。他看向这个与何妍有六七分想象的女人,伸手抬起她的脸庞来细细打量,待看到她眼中的慌乱与难掩的羞涩,顿时没了兴趣,松开了手,淡淡说道:“出去。”

女人愣了一下,怯怯地叫道:“傅先生?”

傅慎行却已转身离开,道:“别叫我说第二遍。”

女人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森森冷意吓住了,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只悄悄地退了出去。不过一会儿,房门又响,小五小心地进来,先向着傅慎行道歉,然后这才替自己解释,“行哥,兄弟们只是想讨你个高兴。”

傅慎行深陷在沙发里,闻言抬眼看他,不疾不徐地说道:“以后,别拿何妍来讨我高兴,我见了她不会高兴。”

“我错了,行哥。”小五忙道。

傅慎行这才挥了挥了手,示意小五出去。屋内很快就又恢复了静寂,他从茶几上的烟盒里取了支烟出来,也不抽,只拿在手里把玩。正安静着,放在一旁的手机却忽地响起了短信提示音,傅慎行循声看过去,那是陈禾果给他发过来的信息,很简短,就短短几个字:睡了吗?

傅慎行扫了一眼,讥诮地笑了笑,别说回复短信,甚至连手机都没拿起来。爱情这东西,总是谁先投入了谁便落于了下风,一如他对何妍,一如陈禾果对他。那个小姑娘,实在是太过好骗,好骗到他都没了兴致再继续去骗她。可是,他也没有就此放过她,不为别的,只想着如果有一天何妍能够回来,看到她拼着风险救出的小姑娘却心甘情愿地跟在他的身边,向他奉献出爱情与身体,她会不会感到震惊与愤怒?

只要想着她惊怒的模样,他都会觉得快乐。是的,他是个变态,她说得丝毫没错。变态的他深深地恨着她,却又疯了一样地想着她,在每一天,每一个寂静的深夜。

傅慎行觉得自己似是已经被割裂成了两个,白天的那个他高高在上,光鲜亮丽,而夜晚的这个他却阴暗龌龊,丑陋无比。就这样,一天天的过下去,行尸走肉一般地过着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生,直至他最终死去。

十月份的时候,在傅老爷子的安排下,傅慎行有了人生中的第一次相亲,对象是个有过留学经历的白领,家世很好,父亲从政多年,一直稳扎稳打,眼下虽还未主政一方,却极有发展前途,很可能成为南昭市举足轻重的人物。

其实娶谁对傅慎行来说都无太大区别,不过在见到这个相亲对象之后,他却意外地有了些兴趣。姑娘身材略丰,相貌却是不错,傅慎行最初只是觉得看着她顺眼,又仔细打量几眼后,这才发觉她五官与何妍竟有几分相似之处。

不料那姑娘性格却是极为豪爽,直接问道:“傅先生,我脸上有什么问题吗?你这样看我。”

傅慎行这才回神,浅淡一笑,回答:“突然发现田小姐面相长得很好,有旺夫相。”

姑娘听得哈哈大笑,笑问道:“你这是在夸我吗?还不如直接赞我长得漂亮。”

第92章

傅慎行轻轻扯了下唇角,笑而不语。

他外形气质都极好,身家又摆在那里,但凡脾气缓和些。便是话少。也很容易叫人心生爱慕。一顿饭吃下来,姑娘对他印象很好,临分手时主动要了他的电话去,又玩笑着说道:“虽然大家都说女孩子在这事上应该含蓄点,可我却一直不大认同。如果您对我有兴趣,我的主动只会令您暗喜,而如果您对我没兴趣,我的主动却会为自己争取最后的一线希望,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话听起来倒是有些新鲜,傅慎行不觉微微扬眉,“田小姐性格很爽快。”

“那您喜欢爽快的人吗?”姑娘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