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救我?”她低低地讥笑。反问他:“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遇到危险?如果不是你。我好好地过着我的日子,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用得着你不顾性命救我吗?”

这话噎得他无言可对,恼羞之下,便就循声低头下去堵她的嘴。也不知道灰尘是沾在谁唇上的,他尝到了细小的沙粒,还有淡淡的血的腥甜。可他不管不顾,手指捏着她的下巴往下轻叩,舌尖顺势而入,侵入她的唇齿之间。

她试图挣扎,可地方实在狭小,而且,她也没有气力。她只能用吱唔声表示抗议,然后逮到机会就想要咬他的唇舌。含混地骂他“混蛋”,他置之不理,好久才放开她,额头却仍紧贴着她的,低声道:“阿妍,别和我讲道理。”

何妍呼吸有些急促,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虚弱,她冷哼一声,恨声道:“沈知节,刚才怎么没能一下子砸死你!”

傅慎行默了一下后大笑,搂紧了她,手捧着她的脸颊,与她说道:“别盼着我死,阿妍,我死了,你也不能活着离开这里,他们不会放过你。”

“我也没想活,我跟着你一起砸死。”她冷冷答道,“这样,不论是我父母,还是梁远泽,他们就此也能解脱了,不会再受到威胁迫害。”

这话说完,两个人俱都沉默下来。头顶上传来的人声越发得清晰,有人在呼喊着口号,指挥着众人一起搬抬起楼板。“真可惜,不能一起死在这里。”傅慎行的声音里透出淡淡的疲惫,似是无声地笑了一笑,才又继续说道:“黄泉路上能有你作伴,挺好的,我愿意。”

她没有回答,头反而慢慢往他身上倚靠过来。他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又赶紧去拍她的脸颊,急声叫她:“阿妍?阿妍?”

这一回,她没有回答。

傅慎行真的是有些慌了,口不择言地许诺,“何妍,醒一醒,只要你好好的,出去后我就让你给梁远泽打电话,我让你去见他。我带你去看你爸妈,让你回到以前的生活!何妍,你不要吓唬我,你还没能杀了我呢,怎么能就这么认输?阿妍,你应我一声,就应我一声。”

何妍觉得自己听到了,可好似又什么也听不到,她一直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人再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是在医院。床前护士的面貌带着明显的东南亚人种特点,瞧她醒来,用不甚流利的英语问她问题。她反应有些迟钝,困难地张了张口却无法发声。那护士就很快离去了,过不片刻就从外面涌进好几名医护人员来。

都是一些例行的检查,在人群的夹缝中,她看到了傅慎行。他打着赤膊,胸背处缠满了绷带,脸侧还带着几道已经结痂的划痕,就站在人群后面,沉静看她。鬼使神差地,她向着他翘了翘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他明显地怔了一下,随即也勾唇而笑。

过了好一会儿,病房里的医护人员才都离开,他手插在裤袋里,一步步地踱上前来,站在她的病床前,低头看她,问:“感觉怎么样?”

她未答,只是看着他,说道:“谢谢。”

他诧异地扬了扬眉,轻笑,“看来是真清醒了,不想着和我一起死了。”

她也抿唇笑笑,过得片刻,才又问道:“你说话算数吗?”

他愣了一下,这才明白她在问什么,眼中就闪过了一丝恼意,恨恨地盯着她看了两眼,“没良心的家伙。”

她却只是笑,用他的话来回应他:“你说了,别和你讲道理。既然道理都不讲,那还讲什么良心?”

他被她堵得没话说,却又不甘心,面上露出一丝凶狠,道:“何妍,既然知道我不讲道理,那就尽量少惹我,不然,你惹急了我,我就去找梁远泽的麻烦。”

“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也算是了个心愿吧。”她不急不躁,声音和缓,转头把目光投向窗外,那里绿荫浓浓,鸟语花香。她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人总得抛下过去的事情,往前走。不管多难,都得往前走。”

他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是欣慰还是酸涩,怔怔无言。

她却又回过头来看他,上下打量着,问:“你也受伤了?”

他当时怀抱着她坠地,用身体给她做肉盾,整个后背都要被弹片、碎石崩烂了,岂可能完好无伤。她这样一问,反倒引起他的委屈,冷冷地低哼了一声,答道:“用不着高兴,我这么皮糙肉厚的,不会死的。”

何妍不想和他斗嘴,便就岔开了话题,问他:“我们现在在哪里?”

“赛贡。”他回答,又补充,“赛贡最好的医院。”

她犹豫了一下,又问:“阿江怎么样?”

傅慎行不想她能问阿江,意外之余,心里却也有些发暖。不管怎样,她终归是个心软的人。他笑笑,回答道:“伤得比你重一点,还在特护病房。命是保下来了,就是要多遭些罪。”

“小五呢?”何妍又很自然地问。

傅慎行丝毫不察她的小心思,脸上的笑意更浓,“那小子比较幸运,没有伤到,人留在丹约那里了。”

她想问他更多的事情,却又怕一时问太多惹他起疑,便就闭了嘴,想了一想,再一次向他确认,小心地问他:“你真的会叫我去见梁远泽吗?”

傅慎行满心的欢喜被她这句话一下子打散了,他冷冷横了她一眼,若不是看她这副虚弱模样,真是又想上去欺负她一番才能解气,“会。”他回答,又道:“不过得等我这里的事情处理完才行,我带你去见他一面。”

她眼中露出欢喜,却似又怕被他瞧出一般,赶紧垂下了眼帘,默得片刻,才又忽地说道:“傅慎行,我不想你再和那个什么丹约将军多打交道。”

他还有些生她的气,闻言扯了下唇角,问她:“为什么?”

她轻轻地咬了咬下唇,“沾毒的人都丧心病狂,会罪无可恕,我不想你这样。”

这个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一时不觉有些愣怔。她又抬眼看他,盯着他,缓缓说道:“过去的事情,没法再计较,可以后能不能不要再去做违法的事情?或者,尽量少去做,傅氏不是有不少合法的生意吗?我们去做那些声音,好不好?挣干干净净的钱,过心安理得的日子。”

一个“我们”,哄得傅慎行心软。他伸手去抚她的头发,又把手掌贴上她的脸颊,低声说道:“我答应你,阿妍。不过事情得慢慢来,丹约这里,不是我想切断就能切断的。”

贼船好上,想下时却已是身不由己。

丹约将军需要傅氏来给他洗钱,更需要傅氏的钱来给他购买武器弹药以保卫他的领地。本就是相互依托同生共长的关系,如果一方突然撤离,只会引得另一方疯狂的报复。早前那个傅慎行在把傅氏企业不断壮大的同时,就一心想着彻底切断与丹约这般的联系,可惜非但没有成功,反而差点被丹约掀了老底。

所以,不论是什么事情,都得慢慢来。

何妍在赛贡的医院里住了十多天,期间,傅慎行离开了三天,没有向何妍交代去向,不过她料想着他应该是又去了丹约将军那里。她出院那天,不只傅慎行回来了,就连小五也跟着他过来了。

阿江受伤较重,还需要在医院留一段时间,小五则是就此要留在这边,于是便只有傅慎行与何妍两个离开。去机场的路上,小五笑着问傅慎行道:“哥,怎么不直接回国,去什么欧洲啊?”

何妍不知他们竟是要去欧洲,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傅慎行。

他也正好在看她,讥诮地扯了下唇角,淡淡答道:“带你何姐过去散散心,顺便,见一见她的老相好。”

小五那里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话,有些发傻,“啊”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忙就嘿嘿干笑了好几声,最后十分佩服地说道:“哥,你心真大。”

第110章

飞机直飞马德里,下飞机后就有人从机场接了他们,驱车赶往阿利坎特,何妍知道,那是西班牙东南部的一个港口城市。是个旅游胜地,阳光明媚,气候宜人。她还知道,给傅慎行做整形手术的那个罗培阿德曼医生就在这个城市。

一路上,她都很安静,因为摸不透傅慎行的心思。她不知他肯带自己来见梁远泽是对她毫无原则的妥协。还是别有目的的安排。进入阿利坎特市区时已是傍晚,车子把他们径直送到临海的一栋房子,何妍进门的时候,若无其事地问道:“你那两年就是住在这里吗?”

傅慎行轻轻挑了挑眉,点头,“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他熟门熟路地领她进去,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房间布置。又似笑非笑地看她,说道:“洗个澡早点休息。调一下时差,明天再带你去见梁远泽,怎样?一晚上的时间可还等得及?”

何妍不理会他,径直上楼去浴室洗澡。她腿上的伤口已经愈合拆线,但为了避免伤口感染发炎,还是先用防水膜包了起来。即便这样,等她洗过澡穿着浴袍出来,傅慎行还是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处,这才放下心来。

她在飞机上已睡了一阵,再加上时差的缘故,此刻毫无睡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一阵儿,最后不得不爬了起来。跑去外面沙发上看电视节目。过了没一会儿,他也从后面跟出来了,在她身旁坐下,扫了一眼电视,漫不经心地问她:“睡不着?”

何妍点了点头,应他:“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他微愣了下,却是笑了,“是因为要见到梁远泽了,所以激动的睡不着吧?”

她闻言沉默,过了好一会儿,轻轻点头,道:“有点吧。”

他扯了下唇角,无声地笑笑,没再说什么。她又望着电视出了会儿神,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他道:“做整形手术是不是很受罪?”

“问我,还是问梁远泽?”他问。

何妍想了想,答道:“你。”

他惊讶地扬了扬眉梢,不过却是回答道:“还行吧,毕竟我和傅慎行长得是比较像的,整起来比较容易一些。”

“英语和西班牙语都是那时候学的吗?”她又问。

傅慎行不知她为何会突然对以前的他这样感兴趣,不过能找个人说一说压在心底的话,总归是件不错的事情。他笑了笑,答道:“不然呢?你以为一个混街头的是用得到英语还是西班牙语?那两年除了接受各种手术,就是学各种东西,折腾得人都要发疯,觉得还不如回去吃子弹的痛快。”

她默了片刻,又忍不住问道:“我一直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要换你出来?”

“因为他本身也活不了多久了。”傅慎行丝毫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不知是因为太过自信,觉得何妍已经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还是因为好容易有个人可以倾诉。他勾了勾唇角,淡淡说道:“那男人得了绝症,又因为之前想甩掉东南亚那些黑底子,惹恼了丹约将军。当时傅氏内忧外患,眼看就要崩盘。所以,不得不费尽心机把我换出来。”

他转过头来看她,“还有什么想知道,一起说出来。”

何妍默默看他两眼,摇了摇头,答道:“没了。”

他两个就继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她就慢慢地、不受控制地往他身上倒了过来。他侧过头去看,见她已经睡了过去,不觉笑了笑,起身将她从沙发上打横抄了起来,抱回卧室睡觉。

何妍这一觉睡到天亮才醒,醒来时听到他在露台上叫她,“阿妍,出来。”

她还有些迷糊,起身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这才裹着睡袍走上临街的露台。外面天色已经大亮,马路对面就是细软的沙滩,风从蔚蓝色的海上吹来,凉爽中透着潮湿。她觉得有些冷,下意识地裹了裹睡袍,问他:“什么事?”

傅慎行回头望了她一眼,勾唇笑笑,往马路的一头抬了抬下巴,淡淡道:“看那边。”

何妍一时未曾多想,转头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就见晨光之中有两人影从远处慢慢跑近。那是一对晨跑的男女,女子看去像是当地人,而男子却是亚裔模样,身形修长瘦削,面容清隽。那是梁远泽,虽然他面容改变很大,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一时僵住,目光锁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由远而近美女的极品保镖。身旁的傅慎行瞥了她一眼,突然扬声向跑过楼前的人打招呼,道:“嘿,凯西!”

跑在梁远泽身侧的女人循声看过来,待见到露台上的傅慎行时,面上就露出了惊喜,停下了脚步,笑着与他招呼道:“傅先生,您过来了?”

凯西一停下来,梁远泽步子便也随之停住了,转头往露台这边看过来。何妍只觉得呼吸一滞,似乎连心跳都停止了,只不过一瞬间,泪水便盈满了眼眶。梁远泽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视线只在她身上略略一顿便就移开了,他又看一眼她身侧的傅慎行,然后向着他两个友好地挥了挥手,在那里原地慢跑着,耐心地等着自己的女伴。

他不认识她,他忘记了她,他再也不是她的梁远泽。纵是何妍早已做好心里准备,可等真正的面对这个现实时,她才知这情形远比她想象得更为痛苦。她手指紧紧地抓着栏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克制住自己,叫自己保持从容镇定,只站在这里,安静地看他。

身侧的傅慎行还在与那个西班牙女人寒暄,又用西班牙语问她:“凯西,这位先生是你的病人,还是你的情人?”

“嘿,傅先生,您真是坏透了。”凯西笑着回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梁远泽,眼中的情意却是不言而喻。梁远泽看向她的目光里也含着温和的笑意,用英语问她:“你的朋友吗?”凯西用英语回答他,与他说得两句才又抬头来看傅慎行,问他:“傅先生,您是来度假吗?”

傅慎行笑笑,伸手把僵硬得如同木头人一般的何妍拉过来,圈入怀中,答道:“带我妻子过来度假。”

“哦,您结婚了吗?”凯西又惊又喜,笑着向傅慎行道贺,又转头把话翻译成英语给身旁的梁远泽听。梁远泽听她说完,似是也有些意外,转过头来看向他们,好似特意多看了两眼,这才微笑着用英语说道:“恭喜。”

何妍怕自己会忍不住会发疯,一秒钟也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下去,她用力推开了身后的傅慎行,转身冲进了房内。傅慎行紧跟在她身后追进来,一把拉住了她,不顾她的挣扎把她抱进了怀里。她咬紧了牙,不说话,只流着泪拼命地拍打他,筋疲力尽之后,又低头一口咬在了他的肩头。

他不管不顾,只紧抱着她不放,在她耳边说道:“这样不好吗?他不记得你了,他会有自己全新的生活,他会爱上别的女人,与之结婚,生育子女,然后过平平安安的生活。阿妍,你不觉得这样是最好的结果吗?”

没错,对于梁远泽来说,这可算是一个最好的结果。可是,她还是恨,恨之入骨。地狱之门在她身后缓缓闭合,从此以后,再无人在光亮处等她,那只可以拉她逃脱的手,再也不会有了。

她慢慢地松开了口,头无力地靠在他的肩头,良久之后,疲惫地说道:“傅慎行,你赢了。我想回去了,再不想见梁远泽,也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