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远泽的想法不算错,他只是想得太简单,一如那次的贸然报警。

“远泽,只这些东西还不能把傅慎行怎么样!你听我的,我还有别的安排。你把东西留下,赶快离开。不要再去联系田甜,我们会连累她!”何妍说道。

“不,我不会离开。”梁远泽倔脾气也上来了,坚持道:“我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

何妍心急,正欲再说,却忽听得傅慎行的声音从外传了进来,“阿妍?”

卧室门竟不知什么时候被推开了,他在外叫她的名字,声音伴着脚步声往浴室这边而来。何妍先是一惊,心脏顿时要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慌乱中,她左右扫了一眼,一时竟不知能把手机藏到那里。眼看着傅慎行就要走到浴室门口,何妍一狠心把手机丢进了马桶里,人也顺势坐了上去。

几乎就是下一秒,浴室门就被傅慎行打开了,他站在门口看她,似是暗松了口气,道:“怎么也不应一声?吓我一跳。”

何妍紧张得手都在隐隐哆嗦,声音勉强镇定着,佯装恼怒地瞪他一眼,“傅慎行,你有病吧?上个厕所也要来看一眼?出去,关上门!”

傅慎行愣了一愣,这才注意到她是坐在马桶上的,这样尴尬的场景,不怪她要恼怒。他笑笑,道了一声“抱歉”,刚想要退出浴室,却又发现她面颊上有残余泪痕,脚下不觉微顿,问她:问:“出什么事了?”

何妍赶紧抬手擦了擦脸,遮掩道:“没什么,你赶紧出去!”

他狐疑地看她两眼,不过还是退了出去。

何妍的心还在狂跳不止,她转头看向浴室那面磨砂玻璃墙,许是因为离得远,并不能看见外面傅慎行的身影。她小心地移开身体,把已经被水泡坏的手机捞了出来。傅慎行就在外面,所以是不能把手机带出浴室的,何妍紧张地四下张望了片刻,悄悄起身打开了洗手台旁的储物柜,把手机塞进了最里面。

浴室的房门并没有锁,傅慎行随时可能会在进来,她的心脏几乎一直提在嗓子眼里,直等关好了储物柜,打开水龙头假作洗手的时候,她那疾如擂鼓般的心跳才渐渐平息下来。何妍抬头,默默打量镜中的自己,又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转身出了浴室。

傅慎行并未离开,人就在床前的沙发里坐着,听见她的动静抬眼看过来,目光直愣愣地落到她的脸上,她已经洗过了脸,可那还有些发红的眼睛却告诉他,她刚刚有哭过。他抿了抿薄唇,问她:“怎么了?为什么哭?”

她漫不经心地答道:“没怎么,心血来潮就哭一场。”

这分明是应付的话,他不信,探究地打量她。她神色淡然自若,再瞧不出什么异样来,随意地扫了他一眼,问他:“怎么回来这么早?”

他是有点不放心她这才回来,却不好和她说,只道:“公司里没什么事情,就早点回来了。对了,晚上吃什么?是在家里吃还是出去吃?”

刘嫂已经在楼下开始准备晚饭了,他问这话纯属是没话找话。她明明看出来了,却也不揭穿他,淡淡说道:“累了,哪里也不想去,就在家吃吧。”她说着,随手从床头拾起本书来,在飘窗的软垫上一窝,团着身体看起书来。

他看她两眼,忽地说道:“明天去把证领了吧?”

她愣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他:“什么证?”

傅慎行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地看她,反问:“你说呢?你能和我领什么证?”

何妍这才反应过来,心里暗惊,可面上却不动声色,复又低下头去翻书,浑不在意地答道:“这个有什么好着急的。”

“我着急。”他打断她的话,笑了笑,再一次强调道:“阿妍,我着急。”

她抬眼默默看他,过得片刻,这才无所谓地点头,“好啊,依着你,你去翻黄历挑出个好日子来吧,咱们去领证。”

他哪里会翻什么黄历,可她既然这样说了,加之他自己也想着图个吉利,就真的专门去寻了个颇有名气的业内高人,定下了最近的那个宜婚宜嫁的黄道吉日。许是那高人真有几分道行,一连几日的阴雨天气,偏偏就到那天放了晴。

既是难得的好日子,来领证的情侣自然极多,民政局门外竟就排出去老长的队伍。傅慎行也没托关系,就牵着何妍的手在那里跟着众人一起排队。他两个都是外貌都极出色的人物,站在那里十分抢眼,免不得要被人看,还有人偷偷地拿了手机出来拍照。

傅慎行难得的好性子,明明察觉了也不予计较,甚至还给了那偷拍的人一个笑脸。他人本就长得俊美,便只是这样淡淡一笑,也极诱人,竟是把那拍照的姑娘晃闪了神,愣愣地瞅着他,半天回不过神来。姑娘的男友就在旁边站着,瞧着既恼怒又无奈,恨恨地扳过女友的头来,用脑门重重地撞了过去。

众人被逗得哄笑,傅慎行更是不由翘了唇角,唯有何妍面容淡漠,看客一般,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一切。

就这样按部就班地办完手续,等两个小红本领到手中,两人再从民政局出来时,已是到了中午时分。下午还要去婚纱店试礼服,再回公寓吃饭就有些折腾了,可傅慎行又担心何妍的身体,瞥一眼她的脸色,问:“累吗?觉得累了我们就先回家,改天再去试礼服。”

何妍觉得身体累,她只是心里疲乏。不是因为和傅慎行领证这事,她其实并不怎么在乎这事。她是个很能看得开的人,很少会纠结这些形式上的东西,更不会用这个来为难自己。她所忧愁的,是梁远泽有没有如她说的那般离开南昭,还有,小五有没有查到她要找的那个日期,并把它发送到陈禾果的手机上。

陈禾果留给她的手机彻底坏掉了,她有心把手机卡换到自己的手机上来用,可到底是怕傅慎行在她那手机上做过手脚,不敢这样冒险。而出来另买手机却又寻不到机会,傅慎行看得她太严,只要她出门,身边总有人跟着。

就算这样,她还是能想出办法的,比如说请田甜买了偷偷给她。这是最简单可行的法子,可是她不能用,因为会连累田甜。何妍很清楚,傅慎行远没有表现出来的这样松懈平和,他其实也一直在防备着她,从未放松过一丝一毫。

他站在那里,还在等着她的答复。

何妍摇摇头,神色平常的回答:“有点累,礼服改天再去试吧。”

傅慎行就没再说什么,开了车载她回公寓。

待吃过了午饭,何妍与往常一样,独自去二楼休息,不想刚躺下还没睡着,却就接到了田甜的电话。她有些意外,迟疑了片刻这才把电话接了起来,不想田甜又是要约她出去逛街见面。

何妍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一时心意颇动,可转念一想此事极可能连累田甜,便就直接拒绝道:“不去了,这几天发懒,天气又热,我哪里也不想去。”她说完,怕田甜听不懂,又拿话点她,“别说是你请我吃饭,就是天王老子请我,我也不去。”

“少矫情,出来吃个饭,又不是要你去卖苦力。”田甜说话毫不客气,倒是与她平常的风格相同,看不出什么异样来,“我美国读书时候的导师要结婚了,给我发了请柬,正好我这阵子也想着出去散散心,就打算飞过去玩些日子。没准就能在外面遇到这辈子的真爱,再不回来了。”

田甜都这样说了,何妍若是再坚持不去反而更惹人生疑,她只得应下,挂掉电话默默坐了片刻,这才起身去敲傅慎行书房的门。很少见地,他正坐在书桌前吸烟,瞧她进门,目光愣愣地落在她的脸上,看了好一会儿,这才似突然反应过来,忙掐灭了烟,问她:“什么事?”

何妍抿了抿唇瓣,答道:“田甜晚上约我出去吃饭,她可能要出国了,你要去吗?”

他似是有些意外,微微扬眉,问她:“我去合适吗?”

以他们三人的关系,坐在一起吃饭的确是挺怪异的,可为了松懈傅慎行的防备,何妍只能这样做。她浅浅地扯了下唇角,反问他:“有什么不合适的?因为你们之前也曾做过男女朋友?可以我和田甜的关系,除非是彻底绝交,否则以后不可能断了联系,你总不能一辈子都躲着她不见吧?”

他闻言就笑了笑,应她:“那好,我去。”

何妍没在说什么,看他两眼,转身回了卧室继续午睡。

傅慎行坐在书桌前,重又给自己点了一支烟。过不多一会儿,眼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道:“田小姐给何姐打过电话后,又用办公室座机打出了一个电话,通话时间很短。对方的手机号码我已经查到了,为了避免引起他的怀疑,暂时没有拨打这个号码。”

傅慎行什么也没说,沉默地挂掉了电话。他坐在那里怔怔出神,直等手中的烟烫到了指尖,这才似突然觉醒,自嘲地笑了笑。她一向是胆大,心理素质又这样地好,明明约了个男人见面,却故意要带着他去,好消除他的戒心。傅慎行不禁失笑,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就这样安静坐着,等着下一个电话的到来。

第137章

电话是国际长途,从西班牙拨过来的,对方很是恭敬地说道:“傅先生,我刚刚联系到了凯西小姐,她和梁远泽离开阿利坎特之后没多久就分手了,她也不清楚梁远泽去了哪里。”

事情查到这里,再联想到何妍上次见过田甜后躲进浴室里大哭,傅慎行几乎已经猜到了一切。他冷着脸默默坐了片刻,忽地拉开书桌抽屉取了手枪出来,起身出了书房。阿江已在楼下等着他,瞧见他下来,低声道:“已经定位到那个号码的位置了。”

傅慎行略略点头,继续往外走,人到玄关时却忽又停了下来。就是杀了梁远泽又能怎样?不过是把何妍推得离自己更远一些罢了。她那样的性子,怎会与他善罢甘休。到时别说孩子,怕是连她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他垂目立在那里,胸中怒意翻滚却又无处可去,四下里乱撞一气之后。空余一片悲怆荒凉。

阿江不敢说话,沉默地等待他的决定。

傅慎行忽然扯了扯唇角。自嘲地笑笑,竟又转身回了书房。

卧室内,何妍也没能睡着。因还隔着两道房门。外面的动静很难传进来。她无从得知傅慎行的矛盾,更不知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梁远泽已是在生死线上走了一回。她猜到田甜在这个时候突然约自己出去极可能是与梁远泽有关,当日他们的通话突然断掉,换成她是梁远泽,恐怕也会忍不住失控,焦躁之下,会不顾危险地去找田甜来帮忙。

等待的时间最是煎熬,她不知自己在床上翻了多少个身,这才熬到了太阳西下。事到临头,她反而意外地镇定下来,起身不急不忙地换好衣服,又仔细地给自己化了个淡妆,这才出了卧室。傅慎行还在书房里,门一开就有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抬手掩鼻,皱了皱眉头,问他:“什么时候走?”

傅慎行掐灭了烟,深深看了她两眼,这才起身从桌后站起,向她弯唇笑了笑,应她:“随时可以。”

他表现得很不对劲,再瞥到烟灰缸里堆积的烟蒂,何妍不由暗自心惊。这个男人烟瘾很重,可他自控力一向很好,若不是烦闷到一定程度,绝不会这样放纵自己。她狐疑地打量他,突生了豪赌一把的勇气,在他走过自己身边时,忽地叫住了他,说道:“有些事情必须面对,不只是我,还有你。”

他停下了步子,垂下眼来,诧异地看她。

何妍面无表情,又道:“傅慎行,你我都清楚,我之所以还能坚持下去,不过就是为着我在意的那些人能平安。现在,我怀着你的孩子,带着你去见他,如果这样做都还不能叫你满意,我实在是不知道还能怎样做了。”

傅慎行一时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话,看她好一会儿,这才问她:“你什么意思?”

他的反应叫她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他知道梁远泽已经回来,甚至可能已经设好了陷阱在等着他们踏入。何妍心脏怦怦直跳,面上却是淡定,冷笑着问他:“你真不知道我什么意思?”

他知道,只是有些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她会这样对自己坦白。傅慎行抬手,指尖挑起她的散发,替她别到耳后,低声问她:“阿妍,你是不是又想着骗我什么?”

她一把挡开了他的手,低垂着眼,淡淡说道:“别动他,我会叫他死心,就此离开,再不回来。”她停了一停,又道:“还有田甜,她只是对我讲义气,我们之间的是非恩怨,不要再去牵扯任何人。”

傅慎行默默注视她,心中虽有不甘,可最终也只能点头,“好。”

他们一起去赴田甜的约会,田甜看到跟在何妍身后进来的竟然是傅慎行,一时真是傻在了那里,慌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何妍神色却是淡定从容,在田甜对面坐下了,这才问她:“正好他晚上没事,就跟着一起过来了,也没提前和你打招呼,不介意吧?”

田甜很介意,可她不敢说,只一个劲地给何妍使眼色。

何妍视而不见,接过侍者递过来的菜单,随意地点了些东西,然后问田甜:“什么时候走?”

“呃?”田甜愣了一下,赶紧回答:“过几天。”

何妍还未说什么,傅慎行却先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道:“到时候别忘了通知我和阿妍,我们去给你送行。”

田甜勉强地笑了笑,似是有些坐不住,没过一会儿,便就说道:“你们先坐着,我去一下洗手间。”

谁知何妍竟也随她一起站起身来,淡淡说道:“我也去。”

田甜自己心虚,下意识地去瞄傅慎行。他却在看何妍,手握着她的手腕,不肯放开。何妍什么也没说,只是回过头静静地看他,良久之手,傅慎行终于松开了手,向她弯唇笑笑,轻声道:“早点回来。”

先爱上的那个人,姿态总是会不由自主地低一些,再低一些……他这样冷酷狠厉的人,只因为顾及着她,也变成了一只被束缚住四肢与利齿的野兽,就是再愤怒,也不过是低吼嘶鸣,无可奈何。

她看他两眼,轻轻点头,应道:“好。”

田甜愣了一愣,这才忙在后面跟了上来,手上偷偷地拽了何妍一下,压低声音说道:“傅慎行是不是发现什么了?你赶紧回去。”

何妍停住了步子,回身看她,直接问:“他在哪?”

田甜怕被傅慎行看到,先回头扫了一眼,拉着何妍往旁边闪了闪,这才飞快地答道:“他在餐厅后门等你,不过这次你们先别见面了,你去洗手间打个转就赶紧回去,稳住傅慎行,我去后面通知梁远泽,叫他快走。”

何妍感动于好友的义气,却又恨她的鲁莽大胆。她一把抓住了田甜,冷声说道:“你以后不要再掺和这些事情,这非常危险!傅慎行会杀人,再来一次,他真的会杀了你!田甜,你不是女侠,这也不是你能见义勇为的事。你救不了我,你只会拖累我!”

田甜真想不到何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愣住,不可思议地看她,“何妍,我只是把你当朋友。”

“可我不想再去参加朋友的葬礼!”何妍发狠地说道,不由自主地红了眼圈,她咬了咬牙,又硬下心肠来说道:“田甜,我这个人不吉利,和我沾边的人都落不了好下场,你以后离我远一点,越远越好!”

她说完,一把推开了田甜,转身疾步往餐厅后门走。这餐厅位于大厦内部,说是后门,其实就是一条防火通道。何妍走得很快,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哒哒”作响,才刚刚推开那扇防火门,斜刺里就伸过一只手来,一把将她拽到了门后,光线骤然的变化叫她眼前忽然一片模糊,可身前的人却是那样的熟悉,他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庞,压低了声音急声叫她:“妍妍!是我!”

迟了有那么几秒钟,她的眼睛才渐渐适应了黑暗,一点点看清梁远泽的脸。不再是通过高高的摄像头录下的影像,而是就在她的面前,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熟悉而又陌生,五官里只模糊地留着他之前的影子,唯独不变的是那一双眼睛。她抬手,一点点地去接近他,直等抖动的指尖落到他的脸上,才肯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何妍原以为自己会哭,可不想眼底却是一片炙热干涸,“远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