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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睡了吗?”

谢温迪坐在客厅里,见楼梯上有动静,转头看了过去。

叶飒在医院里哭的太过厉害,回来的路上整个人就没了力气,刚才谢时彦把她背到楼上,又在房间里看了她一会儿。

正在从楼上下来的谢时彦,此时眼眶也还是红着的,他站在楼梯上望过来,心底也是空的。他怎么都没想到,谢温迪居然会把这么大的事情瞒着他们到最后。

等他走过来的时候,谢温迪见他脸上又是难过又带着怒气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招手:“过来,坐在姐姐旁边。”

她伸手拍了拍身边的沙发,示意他坐下来。

谢时彦坐下,下一秒转头看着她,“你怎么连我都瞒着,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

“告诉你有用吗?我连叶飒这个医生都没告诉,”谢温迪淡淡一笑。

谢时彦:“最起码我能给你找全世界最好的医生,最好的医疗团队。”

谢温迪瞬间又笑了起来,“难道我自己不会找?我现在的医生就是全世界乳腺癌方面最好的医生了。他要是听到你说的这句话,恐怕会很生气的。”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开这种玩笑?”谢时彦听着她满不在乎的口吻,不禁恼火道。

谢温迪伸手摸了下他的脑袋:“胆子不小了,都敢用这种口吻跟我说话。”

谢时彦一下整个人没了刚才的强势,他伸手抓住她的手掌,低声说:“姐,我求你,我们好好看医生,好好做手术好不好。”

“你怎么知道我没好好看医生,你怎么说的,我好像已经放弃治疗似得。”

谢温迪似乎成心在跟谢时彦作对,只要他说一句,她就能反驳出来一句。

谢时彦猛地站起来,他原地转了一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底的想法吗?你是不是还在庆幸得了这个病,这样你就能跟姐夫早日团聚了。”

“你在胡说什么呢,”谢温迪皱眉。

谢时彦回头看着她,一字一顿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跟孔先生已经离婚的事情。”

……

谢温迪倒是没想到他会提到这个,半晌,她低声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两个月之前,我当时还在想你为什么会突然做这个决定,现在我全都明白了,”谢时彦痛苦的看着她。

她这是在安排自己的后事。

他低声说:“你为什么从来不告诉叶飒,你当初和孔景隆结婚的内幕?”

谢温迪挑眉:“这样就能弥补我和叶飒之间的关系吗?”

谢时彦一怔。

客厅里安静了许久,谢温迪才轻声说:“不会的,我和叶飒之所以疏远,不是因为我和孔锦隆结婚,是因为我故意忽略了她。”

“时彦,是我在忽视叶飒,忽视她需要我,只是因为她越长大就越像叶铮。”

她的叶铮,或许是少时清贫身上总带着一股化不开的倔强。她说喜欢他的时候,他倔强的不答应,一板一眼的跟她说,谢温迪同志,我们不合适。

他告诉她自己家境贫寒,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身体也十分不好。

他们家那样的环境,养不起谢温迪这样浓艳至极的玫瑰。

或许是他眼睛里那股执拗较真的劲儿,总是让她放不下来。她出了车祸,明明是自己出门玩时撞断了腿,非要赖在他身上,让她补偿自己。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傻瓜,居然把军校里的津贴省吃俭用下来,真的给她买了补品。

他毕业之后,下了连队就更难见面了。

于是他每天都坚持给谢温迪写信,那么话少的一个人,居然给她写了整整三年的信。很久之后,谢温迪才知道他之所以坚持这么久,是因为当初她喜欢了他三年。

他得还回来。

跟叶铮在一起的日子,并不富裕。他没什么钱,母亲也总是有病,就连最后求婚用的,都是他自己亲自磨的一枚子弹头做成的项链。

可是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那样的开心和幸福。

以至于谢温迪用余生都在怀念着这个男人。

突然间,谢温迪又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见到叶铮,你说他会不会怪我?怪我对叶飒不好,怪我忽视她。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她的眼睛太像叶铮了,我每次看着她的眼睛时,都觉得是叶铮回来了。”

她有多爱叶铮,她就有多害怕看见叶飒的眼睛。

一样的倔强,特别是她不听话的时候,谢温迪教训她,她一抬起头,眼神里流露的神情就差点儿让她崩溃。

那种感觉,没有一个人能懂。

“姐,”谢时彦想要安慰她,可是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时彦,你说人怎么会那么爱另外一个人呢?”

谢时彦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谢温迪,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望着窗外,可是眼神却并不空洞,是透着眷念的温暖。

哪怕时至今日,只要她想起叶铮,都会觉得温暖。

——

烈士陵园。

六月的南江天气宜人,特别是这郊区的陵园里,不知道是因为远离城市还是因为陵园里栽种的植被过于茂盛,空气里都透着清新的味道。

叶飒把手里的花放在墓碑前,正巧赶上起风,树上落下一片青绿的叶子。

打着转儿的落到大理石墓碑上。

她望着碑上的照片,年轻俊朗的一张脸,被永恒的定格住了。

“爸爸,我马上就要去美国了,也不知道要去多久,所以过来看看你,”她轻吸了一下鼻尖,“这次我陪妈妈去做手术,她生病了。”

明明强忍着的情绪,可是在眼睛再次触及叶铮的照片,看着他嘴角噙着的那一抹温和笑容,仿佛在说,有什么事儿可以跟爸爸说说。

叶飒拼命忍着情绪,低声说:“我知道你一定也很想她,但是我们能不能商量一下,你继续把她借给我,让我陪着她一起到老好不好。”

又是一阵清风刮过,带起浅淡而悠远的清香,仿佛是一双手抚摸着她的脸颊。

那样温柔,犹如父亲的手掌。

叶飒在墓碑前坐了下来,许久,她一句话都没说。

就这样静静的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绿荫遮蔽中,仿佛传来一声极淡的哀求。

“如果您在天有灵,请不要让我我失去她。”

……

从陵园出来之后,叶飒直接开车去了医院。

这两天她忙着办理去美国的手续,因此没有过来医院。但是她知道温牧寒的一切体征良好,已经从ICU被转了出来,只是还没有清醒。

她到了医院的时候,直奔着他的病房。

可是到了门口的时候,反而没有进去。她站在门口,透过门上的那一道玻璃看着里面,病床上的人安静躺着。

这层楼很安静,她也就那么安静的站在门口看着他。

她甚至连推门进去的勇气都没有,怕一看见他,她就舍不得走了。这么多天了,他一直没有醒过来,或许他也是想自己陪在他身边的吧。

可是她没办法。

叶飒看了许久,扭头就想走,可是身后却有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叶飒?”

她转过头,看见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自己身后,她手里提着一个饭盒一样的东西。

叶飒看着对方,虽然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可是她仿佛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展清也望着面前的小姑娘,前几天她去法国参加一个油画交流展,谁知耽误了几天行程,回来才知道温牧寒出事了。

她气得哭着打温克济,问他为什么第一时间不通知自己。

她自己的儿子出事,她一次两次都是最后知道的那个。

这两天她在医院里面守着,却是第一次看见叶飒。不过她也听护士提过,说叶医生前几天一直守在这里,这两天才没来。

展清总算看见叶飒,心底还是高兴的。

她强撑着笑容说:“我是牧寒的妈妈,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

“我,”叶飒迟疑了下,低头轻声说:“我得走了。”

医院这边也要办离职手续,毕竟她去美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情况好点儿,一年说不定就可以回来,要是不好,几年都是有的。

“这么快?”展清一愣,随后她点头说:“对,你前几天在这里照顾牧寒也是辛苦了,你回去多休息。等他醒了,你再来看他。”

哪怕一向知性优雅的展清,此时脸上也有些颓败之色,她轻声说:“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呢。”

医生一直说他情况稳定,可是人一天没醒,她这心就吊着一天。

展清也想跟叶飒说说话,因为她觉得这时候叶飒是最了解她的那个人。毕竟这姑娘是她儿子喜欢的人。

“好了,我不该说这种丧气话,等他醒了,你跟他来家里吃饭好不好。之前他就跟我们说过你,我一直都想见见你的。只是没想到第一次见面,是在这里。”

展清哪怕心底难过,见小姑娘一直这么垂着头,还试着安慰她。

终于叶飒再也没忍住,低声说:“阿姨,不用了。”

展清一愣,没太明白她这个不用了是什么意思。

直到叶飒说:“我过几天就要去美国了。”

“是去几天?”展清看着她的表情,心下越发沉重,最后问了一句:“还是去很久?”

“应该是很久。”

展清想了下,轻声问:“是家里出事了吗?”

她温柔的语气丝毫不见责备,甚至都没质问叶飒身为女朋友怎么能在这时候扔下温牧寒,反而柔声问她是不是家里出了事情。

叶飒从来不是擅长诉说的人,她以为她可以做到坚强和洒脱,可是到头来,她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冷漠,只是她保护自己的一层壳子罢了。

当所有的事情都一下子倾泻而来,堆积到她身上的时候,叶飒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

她救不了任何人。

她救不了她妈妈,她也救不了温牧寒。

突然,她被轻轻拥抱了下,展清伸手抱住她,低声说:“好好照顾自己,牧寒,有我们呢。”

这一瞬间,叶飒一直忍着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她这一辈子的眼泪,好像都在这几天流干了。

“谢谢。”

——

机场熙熙攘攘,广播里不时传来甜美的声音,通知即将晚点的旅客,尽快登机。有人分别,有人重聚,有人归来,亦有人远去。

明明是同一个地方,却上演着不同的悲欢离合。

叶飒坐在机场的VIP休息室里,身边是谢温迪。

谢时彦因为公司有事,实在脱不开身,得过几天才能去美国。

叶飒戴着墨镜望向窗外,整个人安静的过分。

直到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低头看了一眼,是司唯打来的。

她一开始没接。

但是很快,司唯立即发了一条语音过来,语气很重。

“叶飒,你给老子接电话。”

她点开听的时候,整个待机室里就听到她近乎咆哮的声音响起,一旁的谢温迪都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一眼。

过了会儿电话又打了过来,叶飒这才接通。

司唯吼道:“叶飒,你他妈辞职都不跟我说一声的?”

叶飒扯了扯嘴角,语气淡然道:“你跟谁说话呢?”

被她这么一说,原本怒气冲冲的司唯,一下子就愣住了。

不过下一秒,旁边一个更冷静的声音响了起来,她说:“跟一个打算踹了我们远走高飞的人说话。”

居然是阮冬至。

她一愣,笑着说:“你们两个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旁边的谢温迪还在看她,叶飒干脆站了起来,走到外面去接电话。

司唯又把电话抢了过去,问道:“叶飒,你为什么突然辞职啊,你们家温营长还住在我们医院里,你也不要了。”

她性子急,有什么就说什么。

这一句话问完,哪怕阮冬至踹了她一脚,都没来得及让她住嘴。

果然电话对面的叶飒顿住了。

许久,她低声说:“嗯,我把他扔下了。”

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就这么走了。

还是阮冬至问道:“叶飒,你到底出什么事了,这种时候急匆匆去美国。”

叶飒没说,她了解谢温迪的性格,她不会想让别人知道她患了癌症的事情,她不会愿意承受别人同情的目光。

司唯和阮冬至死活没问出理由。

最后司唯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哭腔,真以为是叶飒本人出了什么事情。

惹得她轻声笑道:“行了,我真的没事。”

最后她还是掏心的说了一句:“以前我总觉得这个世界对我不公平,为什么我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现在我才发现,是我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现在老天爷真的要把我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收回去了,我才发现其实我拥有了很多。所以我现在得一点一点守住。”

以前她总在心底怨恨谢温迪为什么不够爱她。

可是当现在她发现老天爷要把这一切收走,她才明白,人呐,总是会在要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害怕。

她回了待机室的时候,谢温迪看向她。

叶飒安静坐了下来。

许久,她低声说:“你放心,我记着我们之间的约定。”

谢温迪淡然道:“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不放心的那个或许是你。”

在去美国之前,她答应谢温迪,这一年内陪她好好看病,不跟国内的任何人联系。她知道,谢温迪这是有意让隔开她和温牧寒。

或许谢温迪觉得,分开一年,一切就会有所改变。

本来她应该怨恨谢温迪的,因为她用这种并不光彩的手段让自己同意离开温牧寒。

那天在医院里,她见到展清之后,突然她又同情谢温迪。

展清同样也是军嫂,不仅她的丈夫是军人,她的儿子也是,甚至还几次陷入危险,如今还住在医院里。

可展清却是那样大气疏朗,跟谢温迪的敏感纤细那样不同。

但是叶飒知道,以前的谢温迪不是这样的,最起码她不会因为一个可能的意外而否定一切,这样殚精竭虑着,这样钻着同一个牛角尖。

如果叶铮还活着的话,谢温迪也会是另外一个展清吧。

只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两个字。

——

温牧寒醒了。

在叶飒走了的第二天,他在医院醒了过来。一醒,他眼睛找了一圈,哪怕病房里很快挤满了给他检查身体的医生,还有喜极而泣的母亲。

可是他的眼睛却始终在找那个纤细的身影。

他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第一天叶飒没来,他问了,没人告诉他。

第二天,第三天他依旧在问。

还是没人说。

直到展清看不下去,告诉他,叶飒来过又走了。

他微抬起眼眸,那一双微微上翘的黑眸在听到叶飒两个字的时候,仿佛恢复了神采,却又在听到她走了的时候,眉心微蹙着。

“走了?”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

展清叹了一口气,正要说话的时候,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

转头一看,是谢时彦。

瞧见他来,温牧寒似是松了一口气。

谢时彦跟展清打了招呼之后,她找了借口出去倒水,把病房留给他们两个。

“身体怎么样?”谢时彦站在门口,轻声问道。

温牧寒抬头,斜睨了他一眼,突然轻笑:“站那么远干嘛?做了什么亏心事儿?”

亏心事,还真有一件。

趁着他生病的时候,把他女朋友弄走了,算吗?

谢时彦慢慢走了过来,温牧寒强撑着从病床上坐了起来,他走过想要扶着,结果被温牧寒一把挡开,低声说:“这点小事,我还不至于让人扶着。”

他这人骨子里就有一股劲儿。

他坐好之后,正对着病房另外一边的窗户,此时阳光从玻璃上斜射下来,照在他乌黑的短发上。这些天他没剪头发,头发长得快,已经有点儿长了。

“叶飒呢?”

他开口问,低哑的声音透着微冷感。

谢时彦想了下,低声说:“跟我姐去美国了。”

“你们逼她了?”温牧寒微抬头望着他。

谢时彦有些无奈,低声说:“牧寒,她是成年人,没人逼得了她。不过确实是出了一点儿事情。”

他知道瞒着谢温迪得病的事情,对温牧寒不公平。

但是谢温迪是那种宁愿死,都不愿意让人同情她的人。

比起同情,她估计更愿意让别人恨她。

“我姐的意思是让你们冷静一年,叶飒同意了,”谢时彦有些头疼。

温牧寒抬头看着他,原本清冷的眼神一下充斥着阴鸷,看得谢时彦都心头一寒,就在他以为温牧寒会强撑着病体冲上来给他一拳。

终于,他微沙哑的声音响起:“有人问过我吗?”

他姐的意思,叶飒同意了。

温牧寒闭了闭眼睛:“我不同意。”

……

谢时彦走后,温牧寒安安静静在医院住了几天,但是谁都没听到他再问起叶飒的事情。

他出院回家之后,展清本来想要带他回大院里像休养。

结果他只愿意回自己的家。

展清拗不过他,让司机开车送他回家里。

好在他行动自如,展清推掉所有工作,每天带着保姆过来给他做饭。他在家里除了看书,就是一个人待着,整个人特别安静。

展清也怕出事,想跟他聊聊,但是他似乎也挺轻松的。

期间有战友来看他,他跟人说说笑笑,丝毫看不出来什么异常。

直到有一天,展清给他收拾冬装,发现他有一套冬季军装的衬衣不见了。一般来说,他军装都是成套放着的,外套里面搭着军衬,就是怕丢了。

展清问他:“牧寒,你这套军装的衬衫呢?”

“不是跟外套一起放着的吗?”

“没有啊,”展清疑惑,她柜子里四处找了一遍都没找到,终于忍不住念叨:“这好好一件衣服在家里放着还能丢了,又没外人来过。”

突然,身后传来啪的一声轻响,是书掉在地板上的声音。

展清站在衣柜前,转头看向身后。

温牧寒背对着她坐在床边,手里拿着的书,早就掉了。突然她像是知道什么似得,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悄悄准备走出去。

可刚走到门口的时候,背对着她的人,终于低声开口,他问:“妈,你那天见了叶飒,对吗?”

“是啊。”

展清没骗他,如实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