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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明泽的回答迟了两秒:“我在医院,丫丫的情况不好。”

苒苒沉默了下来,想要出言安慰,却又不知说些什么,邵明泽那里会错了意,默了默和她说:“丫丫是我的女儿,虽然她的出生在我的计划之外,但她是我必须承担起的责任,苒苒…对不起。”

放下电话,苒苒独自坐在沙发上翻旧照片,将所有韩女士的相片都细细的看了个遍。墙上的时钟指向了十二点,她依旧没有一点睡意,只能又去抽屉里翻安眠药。靠着两片药的帮助,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可不到天亮就醒了。

苒苒心中其实很是忐忑,甚至是害怕,可这心情堆积到极点就忽的发生了质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亢奋。她用手捧了凉水往脸上泼,轻拍着脸颊细看镜子里的自己,又用粉遮住了眼下的青色,隔断换上了出门的衣服,然后便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邵明泽的电话,他说了今天回来接她去法庭。

快到七点半的时候,苒苒握在掌心里手机仍没有动静,门铃却突兀地响了起来。她愣了愣,起身过去摁下扩音器。林向安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说:“苒苒,我在你楼下,你开门让我进去。”

苒苒一下愣住:“你来干什么?”

“你先开门,我上去说。”林向安说。

她犹豫了一下,到底不敢现在得罪他,只得开了楼门放他上楼。片刻后,电梯从一楼上到了十九楼,林向安从电梯里出来,推开她虚掩得得屋门,站在门口对她说:“苒苒,你把户口本和身份证找出来,我们现在去做婚姻登记。”

苒苒看怪物一般看着林向安,问:“你说什么?”

林向安的模样并不好,甚至还有些狼狈,他抬眼看了看她,用低缓而又坚定的声音说:“我说我们现在去结婚。”

“为什么?”苒苒怔怔地问,“我已经和邵明泽分手了,你还不满意吗?”

林向安避开她的目光,微微侧了头,只是说:“快点吧,十点钟开庭,我们登记后正好可以赶过去。”

她死死地盯着他,只觉得胸口闷得发痛。她想,自己必须深深地吸口气,不然就有可能要窒息而死。于是她拼命地吸着气,可即使这样,心口还是疼,疼得她脑子里只剩下了“疼痛”这一个感觉,无法思考

林向安侧着头站在那里:“我们登记后我会给他们打电话,他们在等我的消息。如果在开庭前没有我的电话,案子就会从严处理。”

墙上的钟表嘀嘀嗒嗒地走着,苒苒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抖着手从抽屉里翻出了户口本,又从皮夹里翻出了身份证,尽力用平缓的语调对林向安说:“好了,走吧。”

林向安没有说话,朝着在她前面电梯口走了过去。两人默默地下了楼,苒苒跟着林向安上了他的车子。直到车子飞快地开出小区,她才想起邵明泽要来接她,于是转头对林向安说:“我要打一个电话,可以吗?”

林向安没回答,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苒苒掏出电话拨打邵明泽得电话,过了很久他才接起来,不等她说话就先说:“对不起苒苒,我现在过不去。”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嗓音里隐隐带着颤音,“丫丫的病情突然恶化,刚刚被送进了手术室。”

电话里能隐隐听到苏陌的哭声,声音离着话筒不远,仿佛她此刻就伏在邵明泽的肩头。苒苒听到邵明泽在低声安慰着她:“苏陌,没事,丫丫不会有事的。苏陌,不要哭,有我在。”

苒苒说不出话来,甚至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嗓子里像是被灌入了一口滚烫的汤,从嗓子眼一直火燎燎地烧到心口。他们才是一家人,她想。医院里的那两个男女才是一对,他们有孩子,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她什么也没说就沉默地挂了电话。很奇怪,原本闷痛的心口突然疼了,一片空荡荡的,什么感觉也没了。

林向安一旁哑声说:“我刚从医院回来,丫丫的情况很不好。很可能…熬不过去,苏陌不能没有邵明泽。抱歉,苒苒。我欠你的会慢慢还。”

苒苒迟钝地转过头怔怔看他,一句话也没有。

林向安低声叫她的名字:“苒苒,苒苒…”

她安静地坐着,安静地跟在他后面进了民政局,花了钱照了立等可取的快照,最后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那个红艳艳的小本子。

林向安小心地看着她,试探地牵起了她的手,见她没有拒绝,鼻腔一酸,站在她面前低声说:“苒苒,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好。”

苒苒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看他,道:“给他们打电话吧,马上就要开庭了。”

林向安走到一边打了个电话,低声交代了几句,然后便拉着她往车边走,让她放宽心,说:“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事的。”

他们赶过去的时候,早过了开庭的时间。陈洛给苒苒打了好几个电话,见她一直不接,最后给她发了一条短信来:出什么事了?

苒苒这时已经到了法院外面,高高的台阶走了不到一半她就没了力气,只能停下来仰着头看那威武雄壮的大楼。

林向安奇怪地看着她,弯下腰问:“为什么不进去?”

她摇摇头,转身一个人在台阶边上坐下,低声说:“我在这里等结果。”

林向安在旁边站了站,索性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好,我在这里陪着你。”

台阶上人来人往,许多人都会奇怪的看他们两眼。苒苒毫不在意,只垂着头在太阳下默默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是陈洛,这一回她很快就接了起来,问:“怎么样?”

“没事了。”他沉声说,停了停又问她:“你在哪里?”

苒苒没回答,闭着眼睛将头轻轻的放在了膝头上,缓了一会儿后才轻声说:“陈洛,我结婚了,我和林向安结婚了。”

身旁的林向安试图伸手去把她扶起来,她却推开了他的手,缓缓地从台阶上站起身来,把那个红色的小本本掏出来,在他面前缓缓地撕成碎片,一字一句地说:“林向安,你以为用这张纸就能困住我,就能为苏陌抢到幸福吗?你错了,我还可以出轨,还可以勾引邵明泽,去做他的情妇,让你的苏陌一样得不到幸福。”

“你不会。”林向安平静的看着她,说:“苒苒,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曾说过的,你不会做婚姻的背叛者,永远不会去抢别人的丈夫。”

是啊,那是她曾经发过的誓言,是她初懂男女之情就给自己设定的底线。难怪他会这样逼她,原来是要用自己的誓言来约束她,原来一切不过是作茧自缚。她盯着林向安看了好一会儿,自嘲的笑笑,然后抬高了下巴,挺直了脊梁,一步步地走开。

陈洛是在夜店找到苒苒的。那是当她还是他的笔友时提过的地方。他记得很清楚,她说她最不高兴的时候就会去那里跳舞,疯狂的跳舞。她当时一直是用男生的身份和他通信,那一次却不小心说漏了嘴,说她是那里跳舞跳得最好的女孩子。

她从不知道,他看到信后还曾来过这个地方,在暗处看着她和朋友在舞池里疯闹。

多年过去,这个地方早已重新装修过,改变的叫她认不出当年的模样。在震得人血液都跟着沸腾的音乐声中,他看到她站在高高的舞台上,甩着头和一个年轻男人贴身热舞。

她身上穿的还是普通的衬衣短裙,白色修身衬衫的扣子已经解到了第三颗,里面的风景若隐若现;身下的窄裙提的很高,露出白皙的大腿;浑圆的臀部被紧紧包裹着,若即若离的擦蹭着身后男人的身体。

这画面看的人血脉*张,台下呼哨声不断,舞台上的男人见她这样放得开,双手便搭上了她纤细的腰肢,把她拉进自己怀里。音乐声忽的一变,从原本的亢奋变成了魅惑,夹杂着让人脸红心跳的呻吟声。男人虚搂着苒苒,带着她按节奏缓缓摇摆着身体,手沿着她身侧缓缓滑动着,勾勒着那诱人的曲线。

陈洛的脸色难看的骇人,他挤开拥挤的人群冲到台上,将苒苒从那个男人怀里拽了出来,用自己的外套将她裹住,半抱着她往外拖。

苒苒喝了不少酒,神志早有些混乱,口齿含糊的叫道:“你放开我,放开我!”

陈洛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愤怒过,或者说自从他成年之后就再没这般理智失控过。那个男人从舞台上追下来,拦到他面前。他一手揽着苒苒,一手从旁边桌上抓过一个酒瓶,顺手在桌上磕碎了,用锐利的瓶口指向那人,寒声喝道:“让开!她是我女朋友!”

面前的男人一时被他的狠戾吓住了,迟疑的让开了道路。

苒苒在他怀里挣扎,他死死地抱住她,一直拖到外面才松开手。他将挣扎着的她摁在车身上,愤怒地质问:“夏苒苒,你这是打算自暴自弃吗?谁值得你这么做?是邵明泽还是林向安?他们那一个值得你这样?”

她头昏脑涨,面前这个愤怒的陈洛更是让她感到陌生。他不是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吗?他的嘴角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是从容不迫的。她疑惑的捧着他的脸,问:“你是谁?”

陈洛没法直视她的眼睛,猛地将她搂入怀中,将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胸口上,懊悔的低喃:“对不起,苒苒,对不起。”

苒苒在他怀里安静一会儿,忽然哧哧的笑了起来,从他怀里挣出来,叫道:“我知道了,你是陈洛,你是陈洛。可是,你为什么也要跟我说对不起?”

陈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用双手握住她的肩:“不要这样,好不好?如果不爱邵明泽,那就潇洒的放手,不要管什么爱恨纠缠,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好吗?”

“我们?”她怔怔的问他。

陈洛直视她的眸子,沉声说:“没错,是我们,我和你,我陪着你,我们可以出国,可以去任何一个地方。”

他的话太过于惊人,她脑子里被震得一团乱,愣愣的看了他半响,才想起来问他:“你要离开宏远集团?”

陈洛看着她点点头:“恩,我离开宏远集团,就是不做这一行也没关系。我已经小有积蓄,只要你要求不太高,找个地方过日子足够用了。”

陈洛突然的示爱让苒苒一时大乱,她有些慌张的拨开他的手,脚下一软差点滑倒在地上,忙倚着车身勉强的站住了。陈洛欲上前扶她,她伸手挡开,低着头说:“陈洛,我今天喝了酒,我想回家。”

“苒苒!”他叫她的名字,“你还记得那天说的话吗?你说我只要敢说爱你,敢拉着你的手离开宏远,你就敢跟着我走,也跟我一起去吃苦受累。苒苒,我不会让你吃苦受累,我只要你跟我走。”

她记得,她自然记得。她抬眼看他:“你要带我离开这里?”

陈洛点头,向她伸出了手:“是的,苒苒,我带你离开这里。”

苒苒迟疑了一下,终是缓缓的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上。

陈洛吩咐她锁好车门在车里等着,自己则返回夜店去找她遗落的皮包。吧台处,她的皮包仍在,早上带出来的身份证和户口本也还都在里面,钱包和手机却没了踪影。陈洛已经知足,快步走回车里,叫醒已经有些迷糊的她,问:“你想去哪里?”

苒苒也不知道想去哪里,正正的看了看外面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哑声说:“离开西平就好。”

离开西平,离开韩女士,离开夏宏远,离开林向安,离开邵明泽…

“好,你先睡一会儿,我来开车。”陈洛说着,将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她点点头,盖着他的外套迷糊的睡去。

第十八章放下不代表原谅

翌日早上醒来,苒苒和陈洛已在距离西平千里之外的小镇之上。

苒苒迷惑地看着车外截然不同的景观,一时有些怀疑自己尚在梦中,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

陈洛从街道的便利店里出来坐进车里,将面包和一盒温热的牛奶放到她怀里,微笑着跟她说:“我已经问清路了,你先吃点东西,到那儿我们现在山下住下,歇够了再去山里玩。”

见她仍是一副愣愣的表情,他停了停,又问她:“怎么,后悔了?”

苒苒忙摇摇头,反问他:“你后悔吗?”

他打着方向盘,笑着说:“我只后悔自己醒悟得太晚。”

她并不理解他的话,却也不想再细问,只笑了笑,又问他:“你公司里的事情怎么办?”

他在开车的空当里转过头来朝她笑:“在你还在睡觉的时候,我已经把事情办完了,会有人帮我办理辞职手续。”

苒苒想不到他真的会就这样离开宏远,真的把之前奋斗的事业舍弃,又惊讶于他的效率,忍不住问:“夏宏远会放过你?”

“怕是不会,所以…”他狡猾地笑笑,把手机丢给她:“我就把之前的手机卡偷偷丢掉了,换了一个新的号码。”

苒苒惊愕地看着他。片刻后也忍不住跟着他也笑起来:“好,让我们都跟以前的生活断个干净,重新开始!”

两人开着车一路向南,也不上高速,只沿着国道漫无目的地走,遇到好的地方就停下来,或站一站就走,或停留上几天痛快地玩个够。苒苒没有再买手机,之前的种种事与种种人仿佛都已成了过往云烟,与她相熟的只有身边这个男人,他叫陈洛。

就这样一路晃荡游玩着,他们到达祖国的最南端时已是炎夏。两人都怕热,一商量就又掉转了车头往西北走,打算去找个四季如春的地方避暑。车子进入云南后,苒苒忽地想起了穆青,也不知道她此刻是否还在这里,于是起了心去看看她。

穆青的号码她记得滚瓜烂熟,于是用陈洛的手机拨打了过去。穆青一听到她的声音就立刻拔高了音量,惊喜叫道:“苒苒?你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大家找你都要找疯了?邵明泽都在报纸上登了寻人启事了!”

苒苒一路上从来不看报纸,自然看不到邵明泽的寻人启事。她想了想,跟穆青说:“我现在很好,穆青,我不想再见那些人,想开始新的生活。”

她简单地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和穆青说了说,最后说:“我对我妈已经尽了情分,我不想再回到过去的生活。”

穆青听了,良久没有出声,好一会儿才问她:“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决定跟陈洛在一起了吗?”

“我也不知道。”苒苒轻声答道。

是的,她不知道。

两人在云南玩了一个月,这才返回四川。有一天陈洛突然跟她说:“苒苒,我们一起出国吧。你可以继续读书,也可以什么都不做,我养你。”

说这话时他们的车子正开在盘山道上,一侧是峭立的崖壁,一侧是望不见底的深涧。陈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面的道路,闲聊一般不经意地说出这句话。

苒苒转过头看他,从他线条硬朗的侧脸一直看到他紧握方向盘的手,她忽地笑了笑,问他:“你是不是对出国有执念?怎么总想着要出去?”

陈洛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就要转头看她。她吓得一惊,忙伸手掰他的脸,叫道:“专心开车,专心开车!”

他只得转回头盯着前面的道路,无奈地叫她的名字:“苒苒,回答我的问题。”

“先回西平吧。”苒苒认真地说,“我得先回去和林向安办离婚,而且就是出国也要回去办手续。”

陈洛顿时大喜,心中一激动手上就有些不稳,吓得苒苒大叫道:“哎——看路,看路啊,要翻到沟里去了!”

当天夜里停车歇脚的时候,苒苒跟陈洛说:“陈洛,我不想骗你,也无法告诉你我们以后是否就会在一起,但是,我愿意去尝试,愿意给我们一个开始的机会。”

那天,他们还在四川的山区。小镇上的灯光污染不像城市那般严重,在镇道上,抬头就可以看到璀璨浩瀚的星海,美得叫人不敢呼吸,她轻轻地把她拉入怀里,在漫天的星光下低下头来看她,微笑着跟她说:“我知道,苒苒。”

出川之后,他们改变了原有的计划,上高速开向S市。苒苒想,这将是一个新的开始,抛弃过往的一切,爱也好恨也罢,统统抛下,不再去计较,也不想去报复,只求放自己一条生路。

可惜,世事往往无常,不能如愿。

车子快开到西安的时候,穆青拨打了陈洛的手机,问苒苒:“你现在在哪里?”

苒苒握着电话转头问陈洛:“到哪里了?”

他抬起一只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指示牌:“马上就要到西安了。”

苒苒转述给穆青,穆青那边沉默了一下,然后沉声说:“你在那里停一天等着我,我马上过去找你。”

“你来找我?”苒苒十分惊讶,上次通电话的时候穆青还在青海支教,这会儿为何又突然要来西安?

“嗯,我想你了,你等着我。”穆青没再多说什么,很快就挂掉了电话。

第二天早上九点,他们在西安咸阳国际机场接到了从西宁飞来的穆青,与一年前相比,穆青面色黑了些,皮肤也粗糙了许多,人显瘦了些,却显得很干练,她和陈洛握了下手,转头跟苒苒说:“苒苒,我在西平出了些事,你的陪着我一起回西平。”

苒苒怔了下,问:“出什么事了?”

“是我原来工作上的事情,以前的同事给我打电话,需要我回去处理。有些事情需要你的帮忙,所以你得陪我去。”穆青答道,看了一眼陈洛,又问道:“陈先生能不能也一起去?人多好办事。”

苒苒不疑有他,转过身去看陈洛:“一起去吗?”

陈洛略一迟疑,笑着点头:“好,我和你们一起回去。”他想了想,又跟苒苒说,“你和穆青在这里等着,我去车里拿点东西,我的证件还都在车上。”

去西平的航班每日都有,三人买了下午去西平的机票,就留在机场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等着登机。苒苒突然发现陈洛自从去车里取了一趟证件后精神就有些不好,还以为他是因为被穆青打乱了行程而不悦,于是趁着穆青去卫生间的工夫小声跟他解释:“穆青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有事我不能不管。”

陈洛温柔地笑笑,说:“别瞎想,我只是连续开车有些累。”

他们相处日久,她对他早已熟悉,很容易就看出他那笑容十分勉强,可她实在没法因为顾及他就不管穆青,只能低声向他说抱歉。亏得穆青并没有注意到陈洛的情绪,她似乎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苒苒身上,不停地和她说着话,就连登记后还一直小声地说着她在青海支教的趣事。

慢慢地,苒苒察觉出穆青似乎也有些不对劲,她的话实在太多了,一点也不像正常的穆青。苒苒笑了笑,问她:“你以前话也没这么多啊,难不成是做老师得职业病了?嘴一刻都闲不住。”

穆青表情僵了一僵,终于不再喋喋不休。

苒苒怕她不高兴,忙又笑着解释:“我可没别的意思,你少小心眼啊。”

穆青沉默着,过了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她:“苒苒,你到底能有多坚强?”

苒苒一愣,“说什么呢?”

穆青看了看她,握住了她的手:“苒苒,你记住,无论到什么时候,你身边还有我。”

苒苒被她这话搞得有些莫名其妙,再问却又问不出什么来。

飞机在S市降落,当她看到邵明泽在外面接机的时候,她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了。邵明泽逆着人流向她走过来,她拉住了身边的穆青,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穆青,你告诉我,我想从你嘴里听到。”

穆青目光怜悯地看她:“苒苒,你要坚强,你爸爸那里…出事了。”

在人来人往的喧嚣之中,她看到穆青的唇瓣在缓缓张合,看到邵明泽快步向她走过来,看到身边有一双手伸过来扶住了她,可声音却与她隔开了。她像是被人扣进了一格玻璃罩子里,茫然地看着外面的世界。

夏宏远是跳楼自杀的。

六月初的时候,S市出台房屋限购令,一直高涨不落的西平房市瞬间降温。夏宏远在南郊项目上投入了太多的资金,公司资金就已十分紧张,开盘的楼盘却又销售不出去,资金回笼一下子成了大问题。银行又是最会见风使舵的,瞧着宏远的财务状况不好,更是不敢再贷款给宏远了。

夏宏远硬撑了两个月,宏远的奖金链还是断裂了,他最后没能力挽狂澜,于是就从公司大楼的顶层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他们不肯让苒苒看夏宏远的遗体,邵明泽挡在停尸房门前,伸手拦她,说:“苒苒,不要看。”

苒苒的腿有些虚软,手用力地抓着穆青的手臂才能站住。陈洛跟在她身后,沉默地上前两步把她揽入了怀里,半抱半扶着她。邵明泽的目光从陈洛身上慢慢划过,最后又回到苒苒的脸上,却一句话都没说。

苒苒的脑子里像是堵满了东西,又像是只有空白一片,理智与感情一同离去。她与夏宏远感情并不好,父女之情可以说是淡之又淡,为了韩女士的案子,她甚至还用南郊项目来威胁夏宏远。就是到了现在,她依然清晰地记得夏宏远当时那张暴怒的面容,记得他指着门口叫她滚。

她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让她去看夏宏远,从那么高的楼上摔下来,他恐怕已是面目全非。她茫然地看向邵明泽身后,夏宏远就在屋内,离他不过几米的距离,当中却隔了无法跨越的生死。

那是她的父亲。在她还小的时候,他经常会从外面给她带吃的回来,怕在路上凉了就揣在怀里,不管多冷的天掏出来都是热的,不知是食物原本的温度还是他的体温。

那是她的父亲,是会给她买花裙子,会带都会她去游乐场的父亲。他曾用自行车带着她满世界地转悠,他也曾把她举上头顶,笑着叫她的名字。

她心里没什么感觉,说不上感伤欲绝,只是觉得空,不只是心,仿佛连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不管是喜怒哀乐还是酸甜苦辣都没了。

陈洛在她耳边说:“苒苒,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好不好?”

她摇头,她的父亲还在停尸房里,她现在怎么回去休息?在大家的帮助下,她给夏宏远办完了后事,用手上全部的积蓄给他买了上好的骨灰盒和墓地,安葬进陵园。她想,夏宏远卖了一辈子的房子,总得让他最后住上一间好的。

从陵园回来,苒苒倒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天,再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下午。屋子里的壁挂空调开着,冷气从出风口吹出,由上而下慢慢落下,季节被玻璃分隔成两半,外面炽热喧闹,里面凉爽而静谧。

她睁开眼,怔怔地看着头顶上的吸顶灯出神。

邵明泽坐在床尾看她,他像是又恢复到他们刚认识时的模样,面容淡漠,声音冷静:“整件事都很不对劲,先是南郊项目审批受阻,然后是银行不肯给宏远放贷,还有邵氏提前注资的事情,我之前明明都动作得差不多了,董事会却又突然变卦,死扣着条款不肯给南郊项目注资,这一件件事情都凑在一起实在是太巧了。照这样发展下去,其实就算是没有限购令,宏远的资金链也早晚会出问题。”

苒苒的脑子有些发木,这是她曾用来威胁夏宏远的话,不成想却一语成谶,夏宏远最后真就倒在了南郊项目上,她睖睁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邵明泽:“是邵云平父子吧?如果邵氏建筑不承诺后期跟进垫资建设,夏宏远也不会有那么大胃口,一下子拿下那么多地皮,宏远的资金也不会到捉襟见肘的地步。”

邵明泽点了点头。

苒苒目光空洞地看着房顶,浅浅地一弯嘴角,嘲讽道:“果然就像夏宏远说的,商场如战场,只有利益,没有情分,亏他还用这话来教育我,最后却自己栽到了这上面,被所谓的合作伙伴从背后狠狠地捅了一刀。”

她从床上坐起,向后挪了挪,依靠在床头上:“邵云平这样做就只是为了削弱你》可宏远倒了,邵氏也就失去了南郊项目,你们家老爷子都不管吗?”

邵明泽沉默了一会儿,说:“宏远资不抵债,南郊项目将会被法院重新拍卖,如果不出意外,邵氏会拿下。”

苒苒呆了一呆,叹道:“果然是好算计。”

“所以我想老爷子对邵云平搞的小动作早就心知肚明,甚至还有意纵容,不然只靠邵云平的能耐,他没法把事办得这么利索。”邵明泽说。

苒苒坐直了身体看向邵明泽,问:“那你呢?顺水推舟吗?”

邵明泽抬眼看向她,黝黑的眸子里平淡无波,“苒苒,不管你信不信我的话,我都要说我并没有参与这个阴谋。你走后,你父亲曾经来找过我,请求我帮他渡过这个难关。可邵氏地产受到的冲击也很大,我自顾不暇。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但是邵氏不是我一个人的,邵云平他们都在盯着我,那么大的资金缺口,我真的无能为力。而且那个时候,宏远的资金链已经断裂,就算是邵氏肯垫承建南郊项目,宏远也救不活,只能是把邵氏也拖下水。”

他停了停,继续说:“邵云平他们最希望看到的就是我不顾邵氏的利益去救宏远,所以我不能不做。之前,我太过于轻敌;之后,我能做的只剩下保持理智。否则,连我也会被拉下去,再无翻身的可能。苒苒,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处境。”

苒苒缓缓低下头去,没有说话。理智告诉她邵明泽的话一点没错,路都是夏宏远自己走的,就算他是夏家的女婿,也没有义务去救宏远,更别说他和她早就没了关系。他是邵家人,理所应当以邵氏的利益为先。

好一会儿,苒苒才淡淡地说:“我理解。”

邵明泽想了想,又说:“苒苒,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邵云平出的每一招都正中宏远的弱点,这很不正常。他怎么会对宏远这样熟悉?甚至宏远的每一笔贷款他都清楚。在宏远破产前,就有风声传出说宏远涉嫌伪造证件等多项违法行为,甚至说已经有人将你父亲的违法证据送到了检查机关。”

苒苒问:“你的意思是说宏远内部有人在和邵云平勾结?”

邵明泽点点头:“我怀疑宏远有内奸。”

“最好能查一下谁跟邵云平有过联系。”苒苒说,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忽地又苦笑了一声,低声道:“其实就算查到了又能怎么样?人都没了,还能怎么样?”

邵明泽看了看她,起身去厨房热了杯牛奶回来,拿在手里递给她,问:“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计划?”苒苒抬起头来看他,无力地笑笑,问:“你是想问我以后是不是想要替夏宏远报仇吧?”

邵明泽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她。

苒苒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嘲讽道:“没钱没势,我拿什么去报仇?”

“我。”邵明泽沉声答道。

苒苒愣了愣,惊愕地看着他。

邵明泽垂下眼帘,轻声说:“我可以帮你,早晚有一天,我会把整个邵氏都夺过来。到时候邵云平父子是生是死全都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