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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说。”

“从前有只海龟,人人都说他酒量高,某天却喝醉了,大家问他:你怎么还会喝醉呢?这哥们儿答:唉,都怪章鱼那孙子,非要和老子划拳,丫那么多手,看都看不过来,真是输惨了!”

经理笑得呛住,咳嗽半天,最后给了三个字的评价:“算您狠!”

严谨开车回到家已是凌晨两点多。

严格来说那不能算是一个家,只是他平时一个常驻的据点。一套位于朝阳公园附近的错层公寓,面积不是特别大,但严谨贪图它交通方便、设施齐全,又离父母家足够远,所以置了些简单的家具,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来住几天。

虽然体内的酒精基本已分解完毕,但下车的时候,他的脚步依旧有些趔趄,平日挺拔的腰背也有点儿佝偻。

他感觉腰疼。将近十年了,仿佛是对他的警告,每回他胡吃乱作之后,都得忍受一次同样的折磨。下午的一碗白酒似引发了旧伤,腰椎处的骨头缝里仿佛藏了一枚叫作“疼痛”的枣核,从那里放射出的钝痛如同有节奏的马蹄踢打践踏着他,随时有可能让他动弹不得。

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放满一浴缸的热水,他小心翼翼地滑进去,合上眼睛仿佛睡着了,凑近了才能看清他脸上近乎僵硬的肌肉线条。太疼了,那个合金的小钢钉像是有了生命,可以在身体里随意乱窜。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酒精的残留,或许是热水的浸泡,他感觉心跳得很快……什么时候周围变得漆黑一片,剧烈的震动,极其剧烈,河马直升机的轰鸣……风太大了……战友,小心侧风,抓紧!抓紧!不!……大雨倾盆而下,看不到任何光亮,耳边只有哗哗的声音,冰冷的雨水浇在脸上,浇得人透不过气,冷,真冷……

严谨忽然惊醒,他发觉自己躺在浴缸里睡着了,身下的水已经变得冰凉。他晃晃悠悠地迈出浴缸,擦干了,对着镜子转过身,第二节 腰椎处,灰白的一道疤痕,相隔十年依然触目。

当夜剩下的三四个小时,他再没有一丝睡意。有多久没再做过类似的梦?旁人只知严谨这人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没人知道他经常失眠,经常做噩梦。梦中总有枪声、直升机的轰鸣与丛林中的火光,他一个人在山路上跋涉,一下子掉下了悬崖,或者一下子掉到了河里被冲走,他想抓住什么东西,可是什么都抓不到,经常这样挣扎着醒过来。醒来了就再难入眠。

这一刻,十年前的回忆纷至沓来,伴随着浓稠的仿佛永远刺不破的黑暗。伸出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他静静看了许久,直到南向的窗口,乳白色的晨光透过拉得严丝合缝的窗帘边缘溢出来,卧室的一切渐渐有了柔软的白色轮廓。

严谨拉开窗帘,窗外是青灰色的天空,没有阳光,又是一个薄阴的日子。春日微凉的晨风扑上人脸,年复一年的熟悉感觉。是他已经去世的发小孙嘉遇提到过的,他说是一个叫普希金的俄国诗人曾经吟诵过的,在多年后令人回想到一段不完整的青春往事的那种感觉。

时令进入暮春,季晓鸥美容店的生意更加兴旺。她每天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眼看着人就瘦了下来。

跟着气温一起升高的,还有房价。

关于房价的话题热到什么程度呢?热到客人们躺在美容床上,一边接受美容师的按摩,一边交换房价疯涨的信息,热到季晓鸥一天接十几个中介的电话,问她卖不卖房子。每逢接到这种电话,季晓鸥总是淡淡回一句:“你送我一套别墅好不好?送我别墅我就可以卖房子了。”对方马上偃旗息鼓,再也不会骚扰她。有一天季晓鸥心情好,就跟一中介多聊了两句,那中介告诉她,奶奶留给她的这套房子,三年前仅值五十万,现在至少可以卖到两百万以上。

季晓鸥的嘴一下张成了O形:两百万!这可是她目前将近十年的利润总和!

回到家她忍不住向赵亚敏炫富:“妈,如今我也勉强算是个小富婆了,固定资产超过两百万了!”

赵亚敏使劲白她一眼:“你收敛点儿吧,这么大的人了,心里存不住一丁点儿事儿。让你二婶知道,不定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就你爸那滥好人脾气,没准儿就掏钱弥补人家损失去了。”

季晓鸥满腔兴奋一下被打击到冰点,哼一声便回自己房间去了。

虽然房价涨得离谱,可是不卖房子,两百万就是一个虚拟的毫无意义的数字,仅供季晓鸥在梦里数着钞票乐一乐,天亮了她还得起身照顾她的美容店,做一个没什么大出息的小店主,这是赵亚敏的原话。

下雨天,冷且潮湿,多数人嫌麻烦不愿出门,美容店顾客骤减,这样的天气往往是季晓鸥和店里美容师们的休息日。向来财迷兼苛刻的季老板,破天荒宣布放假半天,几个美容师姑娘欢呼一声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季晓鸥一个人看店。

下午三点,雨越下越大,天色墨黑,暗得如同傍晚六七点的光景。为省电季晓鸥没有开灯,泡杯热茶坐在窗前,刚准备享受一下难得的清闲,湛羽冒雨来了。站在店门口的地板上,头发湿淋淋贴在额头,两只裤腿滴答滴答不停淌水。

季晓鸥惊跳起来,这才想起今天又是湛羽打工还欠款的日子。自两人约定以打工的方式抵扣医疗费后,这已经是湛羽第四次来店里了。说实话他在店里也做不了什么,但季晓鸥不想他为了两千多块钱心存愧疚,便费尽心机找出些活给他干。

见到湛羽的狼狈样,她忍不住责备:“你怎么搞的?弄成这样!”

湛羽说,出门忘带雨伞,下地铁正赶上雨最大的时候,一路狂奔到“似水流年”,仍淋了个透湿。

季晓鸥二话不说,拉起他就往浴室去,湛羽的手冰冷。

“这种天气还往外跑,湛羽你傻呀还是怎么着?”

“约好了,怕姐等我。”湛羽一向言简意赅。

“你就不能打个电话来?”

“宿舍电话坏了。”

季晓鸥叹口气,把湛羽推进浴室,翻出自己当睡衣穿的一套男式运动服,逼着湛羽换上。又找出两包速溶姜茶,冲了杯滚烫的姜糖水。湛羽双手捂着茶杯,身上披着薄毯,依然冷得浑身发抖。

季晓鸥仔细地看看他,发现他的气色十分难看,脸上透着缺乏睡眠的苍白,嘴角和眼角各有一块触目的瘀青。

第18章

“这是什么?”季晓鸥拿手指轻轻碰碰他的眼角。

“打球,不小心撞的。”

季晓鸥看他一眼,显然不相信他说的话:“在咱们生活的三维世界里,左眼角和右嘴角同时被撞到的几率能有多大?你蒙我呢吧?”

湛羽垂着眼睛:“真的撞的。”

“和人打架了?”

“没有。”

“骗人!”

“我没骗你。”

两人正低声说话,忽听见外面刷刷作响,一辆黑色的“英菲尼迪”冲破雨幕停在店门前的路边。季晓鸥“咦”一声,惊讶这种坏天气还有客人上门。她刚要凑到窗前,湛羽已经伸手替她抹去玻璃上的哈气和水雾。披肩不小心落下来,他的手马上又伸过来,帮她拢好披肩,遮住她裸露的肩膀和脖子。

季晓鸥略微觉得不妥,湛羽怎么就成了她的动作的延续?而且他的动作和她衔接得又这样好,难道他在一刻不停地观察她?想了想,她开口,尽量放缓了声音,以免臊着湛羽:“湛羽,我跟你说啊,跟我就算了,跟你同年龄的女生,你要对人没意思,可千万别跟人做这种小动作。”

湛羽回过头,似乎十分不解:“为什么?”

季晓鸥挑拣着合适的词解释:“你长着一张堪称祸害的脸,言行就该注意一点儿。你瞧,你稍微一温柔,我都绷不住快要魂不守舍了,那些小女生哪儿经得起这样的打击?怕不得当场色授魂与?”

湛羽一下被逗乐了:“姐你太不了解现在的女生了!周末你去瞅吧,女生宿舍外面一溜儿豪车,有哪个车主人长得稍微平头正脸,都算对得起观众了。我这样的穷学生,她们才看不上呢。”

季晓鸥当即一脸哀怨:“你在讽刺我吗?说我这个80后老得都和你有代沟了?”

湛羽刚要说话,却被季晓鸥一声“嘘”给堵了回去。她指指窗外,让湛羽专心看窗外的景色。

只见那辆英菲尼迪的前门打开,一个穿着深灰色风雨衣的男人撑把黑伞走出来,再走到另一侧打开车门,扶出一个女人,倾斜雨伞护着她走上台阶。七八度的低温,季晓鸥恨不得把冬天的棉袄重新找出来穿上,那女人却穿一条轻薄的雪纺连衣裙,小小一件皮外套,看得旁人都替她感觉寒冷。

女人在雨里走得袅袅婷婷,男人把大部分雨伞覆盖在她一侧,两个人走到房檐下,男人收拢雨伞,为她拉拉外套,再顺手拂去她刘海上的水珠。一系列动作细心而温柔,呵护之心溢于言表,在阴翳的雨幕背景前,好像在上演一场偶像剧,令旁观者荡气回肠。

季晓鸥则看得上下嘴唇啪嗒一声分开,半天合不上嘴。

等女人转过头,露出一张五官紧凑的小包子脸,季晓鸥更吃惊了,这毫不惧冷视死如归的女人,竟是方妮娅。

季晓鸥还在猜测男人的身份,方妮娅已经叽叽喳喳地推门进来,“亲爱的,亲爱的,宝贝儿,你在哪儿呢?今儿怎么这么冷清啊?”

季晓鸥赶紧迎上去:“妮娅姐,你不是去香港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妮娅一阵风似的卷过来,疯疯癫癫地抱住季晓鸥,左右开弓亲她的脸颊:“蜜糖,心肝儿,亲爱的宝贝儿,亲爱的姑娘,我想死你了!”

季晓鸥赶紧躲闪:“姐,你饶了我吧。”

方妮娅格格笑着放开她,转向门边的男人,嗲声道:“老公,过来过来,这就是我经常跟你提起的,这儿的老板娘,季晓鸥。”

那被方妮娅称作老公的男人,个子不高,五官平淡,长着一张让人过目即忘的脸,唯一给季晓鸥留下印象的,是他的大脑门——人至中年发际线后退,那个脑门更显得触目。见季晓鸥瞧他,他只是冲季晓鸥点点头,神色十分矜持,脸上连点儿笑模样都没有,浑身上下透着股拒人千里的冷漠劲儿。

季晓鸥便把微笑也降低到最微弱的地步,仅仅一声礼貌的问候:“您好。”

方妮娅过去拉她老公:“你进来呀!站门口干什么呀?”

季晓鸥还没有说什么,有人先冷冷地开了口:“请你们换鞋再进来好吗?”

季晓鸥一扭头,见湛羽拎着拖把站她身后,望着满地的湿脚印,一脸愠怒,嘴抿成了一条直线。她赶紧圆场:“没事没事,擦擦就好了。妮娅姐,你们先坐。”

方妮娅却怔怔盯着湛羽,问:“他是……?”

季晓鸥说:“我弟弟。”

湛羽却抢着答:“钟点工。”一字字咬得特别清楚。

方妮娅一撇嘴:“哟,钟点工也这么厉害?”

湛羽瞪着她:“钟点工也有职业尊严!”

方妮娅忽然拿手指掩住嘴,扑哧笑了:“哎哟,这么漂亮这么有个性的钟点工,季晓鸥,你从哪个家政公司挖来的,也给姐介绍一个吧。喂——小伙子,你们有没有买一送一的服务呀?”

眼见湛羽的脸彻底黑了下来,季晓鸥赶紧从他手里抢过拖把,推着他说:“去帮我把厨房热水器打开,快点儿,一会儿要用。”

湛羽扔下拖把,扭脸走了。季晓鸥则赔笑着对方妮娅夫妇说:“我弟弟不懂事儿,你们千万别介意啊!”

方妮娅噘起嘴抱怨,“你这个弟弟怎么有点儿二百五啊?一个玩笑都开不起!”

季晓鸥说:“小孩儿,你甭跟他一般见识。”

方妮娅又去晃着丈夫的手臂,“你瞅晓鸥的弟弟眼熟不眼熟?我怎么觉得这么熟呢?他是不是像一个演员,叫乔……乔什么来着?哎,我怎么突然记不起来了?叫什么呢?”

她的丈夫却眼望着前方,神情凝滞,好像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老公?老公?”

方妮娅的丈夫沉默着,从她手心里抽出自己的手臂,推开店门走出去。

“哎哎,陈建国,你给我站住!”方妮娅追到店外,叉着腰拦住他的去路:“你发什么神经啊?什么时候来接我?”

他站住了,抬起头,又变成温柔体贴的模范丈夫,“六点,我准时到。”

方妮娅指指自己的脸颊。他抬起眼睛,似乎是观察了一下四周,蜻蜓点水般在她腮帮上吻了一下。

季晓鸥抿起嘴笑笑,背转身回避。

直到躺在美容床上,脸上糊着面膜,方妮娅还在为丈夫的态度耿耿于怀:“好好的突然就犯神经病,你说我刚才做错什么了,他那么对我?”

“知足吧姐姐!”季晓鸥一边为她做手膜一边安慰,“你知道市面上如今都是些什么货色?你老公那样的男人,事业成功,又体贴专情,一切以老婆为重,北京城掘地三尺也难凑齐一个巴掌,你运气多好啊!”

“我运气好?”方妮娅睁开眼睛,打量季晓鸥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容里却带着几分勉强和苦涩,“妞儿,姐跟你说句心里话,婚姻这事儿吧,你可千万别为了那双鞋的牌子委屈了脚,哪怕它挂着普拉达或者爱马仕的牌子,你也别信,一定把脚放进去试试,牌子是给别人看的,舒不舒服只有自己的脚知道。千万别人前风光,回家脱了鞋满脚血泡。”

季晓鸥笑一声没接腔,她知道方妮娅一直瞧不上丈夫,总是叫他凤凰男。方妮娅说过,当年她根本看不起丈夫陈建国,木讷、寡言,一穷二白一小外科医生,只知道埋头工作,一点儿不懂吃喝玩乐。是她父母替她挑中并一力促成的,说他将来必有出息,出嫁时还陪送了他们一套两居室的房子。等陈建国从医院辞职自己开了家医疗器械进出口公司,方妮娅的父亲还帮了不少忙,这两年陈建国才能羽翼渐丰,生意越做越大,他们的家也从当初那套一百平米的两居室,搬进了独立的豪华别墅。

眼看着方妮娅的出手越来越大方,但她的脾气也越来越古怪。以前只是有点儿轻微的神经质,现在却变得越来越尖酸刻薄。每回她来店里,几个美容师都敬而远之,只好劳驾季晓鸥亲自出马。

季晓鸥屡屡自嘲,自己不仅是美容师,还常常兼任心理医生的角色。不仅方妮娅,其他客人似乎也愿意把她当作倾诉的对象,倾诉内容包括婆媳矛盾、夫妻关系、恋爱心得,甚至还有办公室暧昧和婚外出轨。或许她们觉得季晓鸥离自己的生活圈子很远,说给她听无害无伤。但是听多了纠结的故事,季晓鸥觉得自己都快有心理障碍了,恨不能在店里显眼处挂一牌子,上面写上“陪聊100美金每小时”,以杜绝这种情绪垃圾的倾泻。

在轻柔手势的催眠下,方妮娅终于累了,双眼微闭呼吸渐沉,好像睡着了。季晓鸥怕她着凉,刚想给她加床毯子,冷不防方妮娅忽然坐起来说:“我想起来了,难怪你弟弟看着眼熟,我见过他。”

“是吗?”季晓鸥扶她肩膀让她躺下,“见过就见过,你也用不着一惊一乍的呀!”

方妮娅仰起脸,似在苦苦思索,接着摇摇头:“不对,怎么可能呢?季晓鸥,你弟弟到底做什么的?”

“学生。他还能做什么?”

“那就是我记错了?”方妮娅显得极其困惑,“你还记得今年情人节,咱俩在酒店电梯里遇到你那个开路虎的胡军,他对面不是还有一人吗?”

“嗯,怎么啦?”

第19章

“那人跟你弟弟长得真像。”说到这里,方妮娅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极不妥当,赶紧找补,“我是说,都挺漂亮的。”

“我没看见。”季晓鸥皱起眉头,颇有点儿不高兴,“不过,有你这么做比较的吗?那什么人,跟湛羽能比吗?”

方妮娅赔笑:“得,姐说错了,对不起对不起。不过那么漂亮的孩子,真的让人过目难忘。”

季晓鸥更不高兴了:“甭找补了,越描越黑。”

“是是是。”方妮娅不敢再说话,闭上眼睛装睡,没一会儿也就真的睡着了。

季晓鸥这才喘口气,给她盖上毯子,揉着酸痛的手腕起来寻找湛羽。

店后挨着厨房有间小北屋,以日式的推拉门和前边店面隔离开,平时就是个仓库,季晓鸥又置了一张床、一张小书桌和一台电脑,防着天气不好或者关店太晚无法回家的时候暂住一宿。

她找到湛羽时,湛羽正趴在电脑桌前,脑袋枕着手臂,似乎睡着了。

被季晓鸥的脚步声惊动,他霍地坐直身体,触目一张煞白的脸,吓坏了季晓鸥:“你怎么啦湛羽?”

湛羽脸色雪白,眼圈却围着一抹粉红,眼睛睁得很大,但目光散乱,只有眼神深处一点微亮,像寒潭中的两块碎冰,又冷又硬地放着光。

季晓鸥伸手摸他的额头,温度不高,却摸到一手冷汗。

“你不舒服?”她着急地问。

湛羽似乎打了个寒战,推开她的手想站起来,试了一下没有成功,又软绵绵地趴回去,声音微弱:“有点儿恶心。”

“你又吃坏肚子了?你中午都吃什么了?”

湛羽摇头:“没吃。”

“那你早上吃什么了?”

湛羽还是摇头:“没吃。”

季晓鸥瞪着他:“你从早上到现在一点儿东西都没吃?”

“昨儿晚上也没吃。”

“什么?”季晓鸥立刻就怒了,“你干什么去了?干什么也不能不吃饭哪!是不是网吧玩游戏玩上瘾了?你说话呀!”

湛羽不出声,憋了半天终于吐出两个字:“加班。”

季晓鸥的怒气一下减去几分,可因为心疼还是生气:“我说湛羽,什么工作值得你这么拼命?你想当劳模也得先掂量掂量你那点儿小身子骨儿呀!”

湛羽仰起脸看着她,无力地笑笑:“我回学校就吃。”

季晓鸥没理他,转身去了厨房,过一会儿端一碗卧了两个鸡蛋的方便面出来,放在湛羽面前。店里还有客人,她不能多说,只把筷子递到湛羽手里叮嘱:“今儿什么都别干了,吃完你去床上睡会儿再回学校。”

等季晓鸥送走方妮娅再次进来时,湛羽已经悄悄从后门走了,面条一筷子未动。她的运动服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边。上面放着一张纸条,写着:“姐,我先回学校了,下次来如果天晴帮你擦灯箱。”这孩子居然又换回他自己湿透的上衣。想象他在湿冷的雨雾中冻得哆哆嗦嗦的样子,季晓鸥觉得窗外的雨声,每一下都似直接敲在她的心口上,一下一下地疼。她由衷地有种责任感,感觉自己有责任为这个家庭这个孩子做点儿什么了。

那天她在博客中写道:

有时候我很想问上帝,对这个世界上的贫穷、饥饿、疾病和不公,你怎么能袖手旁观、毫不作为呢?但我又怕上帝也许会问我同样的问题。我肯定没有拯救世界的能力,但我至少可以伸出手去挽救我能够触及的部分。

晚上回家,季晓鸥就问父亲,股骨进口关节的替换手术大概需要多少钱。季兆林说手术费至少需要准备五万。患者手术以后,如状态不好可能需要更换进口药物,另外术后患者需要长期卧床恢复,需要护工或保姆二十四小时照顾,这部分费用也要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