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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只好采取第二方案,看看能否从邻居家翻过去。一个警察下楼侦查一番,便否认了这个方案。因为这栋楼面临拆迁,大部分住户已经搬走,晚上看过去,整栋楼里亮灯的人家寥寥无几,湛羽家上下左右的邻居都黑着灯。而且这种老式公房,没有阳台,窗与窗之间隔着将近三米的距离,即便能进入邻居家,想从距地面二十多米高的七楼翻窗进入湛家,恐怕也得消防队员或者特种警察才能做到。

到了这种地步,只能让开锁专家上手试试了。没想到专家上前捣鼓了几分钟,便说太糟糕了,防盗锁竟是双排弹子结构的B级锁,是他们最不愿意碰到的类型,并且走廊里黑漆漆的,顶灯倒是有,但没有一盏能亮,照明全靠手电筒,他可不能保证多久才能把锁打开。

大家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两个警察走到一边儿头碰头商量半天,说是不是该叫119带着破门的电钻上场了?可这种暴力破门的方式需要特批,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在此期间,季晓鸥一直尝试拨打湛羽的手机,仍然没有开机,急得她直跳脚,正自一片喧嚷,她突然想起一个自诩的开锁专家。

季晓鸥走到没人的地方,对着手机迟疑几分钟,最终说服自己,这是为了救人,即使食言而肥也得不要脸一回。一个个按键按下去,听到回铃声的那一刻,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半个多月前刚跟人划清界限,就又腆着脸求上了。别人是“有困难找警察”,到了她这儿就变成“有困难找严谨”。要到这会儿,她才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究竟欠了严谨多少人情。

严谨接起了电话,他的声音很清醒,显然还没有睡觉。听季晓鸥用小心翼翼的口气问他是否好多了,他回答还行,表示允许她结结巴巴接着往下说,说说她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为什么需要他的帮忙。

然而一阵沉默来了。沉默从季晓鸥手机的听筒中送出,在窗玻璃几乎全部碎掉的走廊里,在钻窗而入的冷风里扩散,这沉默也让季晓鸥感觉到莫名其妙的委屈,两个眼珠突然地沉浸在热泪中,她将手机从脸颊处移开,准备挂断电话。

严谨却忽然开口了:“那种锁,技术一般的需要四十到六十分钟才能打开,你让警察别放弃,尽量试着开一下,我这就过去。”

电话挂了,没有一句废话,完全不像严谨惯常的风格,倒有点儿像他的妹妹严慎。

开锁专家还在耐心地用模具一点点拨动着弹珠,一个警察为他举着手电筒,另一个终于去打电话找119联动了。季晓鸥焦躁得待不住,索性跑到楼梯拐角处站着,只有那里的窗户能看到楼下马路的动静。

十几分钟后,远处两道雪亮的车灯劈开黑暗。借着一盏孤零零路灯的光亮,季晓鸥看到一辆出租车停在楼下。一个人下车,走进了单元门。

她心中的焦躁就在这一刻仿佛突然被抚平了,在这么一个杂乱无章的晚上,变成了不可言说的期待和踏实。

严谨终于出现,却不是像以前那样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的,而是扶着楼梯栏杆一步步走上来。腰间的固定装置还未撤除,严重妨碍到他的日常活动。

他现身的刹那,季晓鸥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意识到她有多么不懂事,居然深夜把一个病号找来替她分忧解难。她羞愧地迎上去,想道个歉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吐出的是句彻底的废话:“你来了。”

严谨没有在意她的尴尬和不知所措,同样回了一句废话:“嗯,来了。”然后不用任何人招呼,自动进入状态,扶着墙以一种十分别扭的姿势蹲在开锁专家的身边。

警察自然对他的技术持非常怀疑的态度,开始没有同意他动手。严谨说:“电锯不是快来了吗?给我十分钟试试呗。”

警察这才点头,专家不情愿地让开位置,严谨接过他的工具凑近门锁。两把手电筒的光束都集中在他的脸前,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勾出一道柔软的弧线。

七分钟后,让人目瞪口呆的场面出现了,随着咔吧咔吧一串儿干脆利落的声响,一道道锁簧应声弹开。现场所有人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气流大了都会影响严谨的正常发挥。伴着最后一声脆响,防盗门终于打开了。门外不知何时聚集了几个闲人,大概是楼里其他坚守的住户听到异响来看热闹,在门开的一刻,甚至有人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好。

防盗门开了,剩下的木头房门好办,撬棍插进去,一下就解决问题。

情况果然像季兆林所预料的,李美琴昏倒在过厅里,后脑勺上都是血。从现场的痕迹看,她像是先在厨房摔倒了,后脑磕在灶台的角上,然后从厨房一路爬到门厅墙角,把电话从柜子上扯下来,才打出那个救命的电话。

李美琴被担架抬出去,人们跟着往外走。经过严谨身边时,季晓鸥犹豫片刻,忽然踮起脚,在他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这半边脸,前后挨过季晓鸥两个嘴巴,突然接触到她花瓣一样柔软的双唇,严谨感觉像做梦一样,他捂着脸呆住了。

“季晓鸥,你没吃错药吧?”

季晓鸥也很紧张,因为嘴唇脱离大脑的控制自行其是,做了一件让她自己都害怕的事。所幸她还能回头笑一笑,敷衍严谨也敷衍自己:“你刚才的表现,帅极了!这是对你的赞赏,别想歪了啊。”

她随急救车去了医院,严谨却被留下来请到警车里。他必须得配合警察解释清楚:你为什么能有如此迅捷的开锁技术?是自学成才吗?属于哪个开锁公司的?备案了吗?是否利用该技术做过违法乱纪的事情?

李美琴进了急救室。医生的诊断结果还算令人欣慰,她脑后的外伤未伤及颅骨,只是病人身体虚弱受到惊吓,再加上轻微的失血才造成的休克,输血之后各项体征已经趋向平稳,病人的神志基本恢复,但暂时不排除脑震荡的可能,建议留院观察。

季晓鸥去地下一层交住院押金。出门的时候太着急,她并未带太多现金,只好动用信用卡。此时已是凌晨两点多,急诊楼里依然人来人往,电梯人满为患,所以她没有坐电梯,而是沿着步行楼梯从地下一层回到一层大厅。

观察室外的候诊椅上也坐满了人,季晓鸥转了一圈没有发现能落脚的地方,只好往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处走,那儿有一个放置消防器材的铁皮箱,可以勉强坐着歇歇腿。

她目不斜视地从人群中走过去,不经意间眼角余光似有熟悉的对象一闪而过。扭过头,发现一件卡其色的麂皮短大衣,盖在一个人的脸上。那人两条长腿伸出去老长,成了过道上最碍事的一件东西。不时有人绊在他的脚上。

这件短大衣她见过,俄式军装的款型,有腰带有肩袢,款式格外挑人,但体形好的男人穿起来也格外勾人,比如严谨,衣服一上身,肩是肩腰是腰,显得相当性感。她轻轻掀起一侧衣襟,大衣下面果然是熟人。

也不知道严谨用什么办法让警察相信了他的纯洁,终于被放行,此刻他歪着头睡得正香,周围熙熙攘攘的人声对他毫无影响。

季晓鸥默默地凝视他。一个多月在家养伤,他的人瘦了,肤色也淡了不少,从黑巧克力变成了牛奶巧克力,而两鬓和下巴上的胡须,已经钻透皮肤露出青色的须根。正是这些胡楂儿,让他的眉目间竟然显出一点儿沧桑憔悴的气质。

季晓鸥放开大衣,让它重新遮在严谨的脸上。她不能再看下去,再看下去她心里那头蠢蠢欲动的小兽就会破土而出,迎风长大,再也不会服从理智的召唤。

严谨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蒙眬中总像是在做梦,然而梦境又不是十分清晰,说梦又不是梦。等他终于清醒,已是早晨六点半。喧闹了一夜的急诊区,彻底安静下来。睁开眼睛,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季晓鸥,侧躺在对面的椅子上,脸埋在自己臂弯里似乎睡着了。走廊有穿堂风,又是室外温度最低的清晨,她上身只穿了一件羊绒衫,在不甚舒服的睡眠中蜷成一个瑟缩的姿势,像是不胜寒冷。

严谨低头,赫然发现她那件白色的羽绒服竟然搭在自己身上。他低下头,闻到大衣领上淡到乌有的一缕香气,像是柠檬微妙清凉的味道,微妙到他可以重新闭上眼睛,在一个虚拟的氛围里延续方才睡梦中的温暖和沉溺。

季晓鸥仿佛发出一点儿模糊的声音,他抬起眼睛,她却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他走过去,蹲下身细细地端详她。她的鼻子眼睛眉毛,都藏在衣袖下,只露出饱满润泽的双唇。浓密的栗色长发散开了,在灯光下闪烁着水一样柔顺的光泽,带着诱人深入的气息。

严谨想伸手摸一摸那诱惑的源泉,但他的手刚落在她的头发上,季晓鸥整个人就猛地跳起来,尚未脱离懵懂的眼睛,因受惊睁得又圆又大,像只走投无路的小鹿。

她警惕地瞪着他:“你干什么?”

严谨说:“哦,有只虫子,帮你捉一下。”被她两只大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严谨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头皮那儿一阵阵有点儿发紧,所以他避重就轻地转移话题:“你怎么睡这儿呀?回家不好吗?”

没想到季晓鸥的新仇旧恨一下都被他这句话挑起来:“你还有脸问我?睡得跟猪一样,叫都叫不醒。要不是担心你还是个病号,我管你死活呢,早回家了!”换口气接着又说,“最近我倒了什么霉呀?三更半夜总跟救护车和医院打交道?”

严谨摸摸鼻子没说话,只笑了笑。他从季晓鸥的话里听出几分色厉内荏,还有隐藏在愤怒下面的关心与柔情。他宁愿相信这是北京女孩表达情感的特殊方式,他心甘情愿担任战争中主动熄火投诚的一方。

季晓鸥发出的飞箭碰上了严谨的橡皮盾牌,让她深感失落。她转身去了洗手间。再出来时已漱了口,洗了脸,头发在脑后扎成马尾,神清气爽地恢复了好心情。她恢复好心情的标志就是恢复了好奇心,拍拍身边的椅子,她对严谨说:“你过来,坐这儿,我有话问你。”

严谨坐下了,季晓鸥便问:“你打哪儿学会的开锁?你不会就是传说中的贼王吧?”

这下严谨不乐意了:“怎么回事?警察问完你接着问?我属于自学成才,我自学成才行不行啊?”

第45章

季晓鸥板起脸:“你是说,警察能问我就不能问吗?”

严谨再举白旗:“行行行,你能问,你当然能问!是在部队里练的,行了吧?”

“我才不信!部队让你练开锁干什么?培养你们去撬门别锁?”季晓鸥可没那么好打发。

严谨大笑,顺手搂住她的肩膀:“妹妹,你以后一定得多跟哥混混,境界就不会这么狭隘了。学开锁就一定为撬门别锁吗?”

季晓鸥没有答话,而是斜起眼睛瞟着他越界的右手。严谨装没看见,因为他能察觉到自己右手掌下的肌肉,柔软平顺,没有任何反抗的意图,于是他索性将她的右手也一并握住了。

她的手很软,握在手中软得像水。严谨侧过脸去看她的反应,却见她垂着眼帘,睫毛簌簌乱颤,脸颊上竟泛起一片红晕。严谨有瞬间的失神,他想象不出,说话那么豪放的季晓鸥,竟会在他面前脸红失措。窗外的天光渐渐明亮,他看她也看得愈发清楚。以往他鬼混的对象,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儿,正逢双十大好年华的皮肤,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沈开颜则是她们之中的人尖儿。然而此刻盯着季晓鸥,他感觉沈开颜她们都失了颜色。不是说她们不好,而是有此刻的季晓鸥比着,都缺少了一样东西。严谨想了半天,才能找到一个词去形容那样东西——姑且把它命名为内涵吧。而且他照样把它夸了出来。

“说真的,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内涵的姑娘。”

但是季晓鸥听到“内涵”这个词,却十分不高兴:“你臊谁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实在没地儿可夸了,才会说一女的有内涵。”

严谨没想到马屁拍在马腿上,但他从善如流,马上改正:“我跟别人不一样。我说的内涵,是指衣服里面,哦,不,胸罩里面。”

话音未落,季晓鸥一巴掌扇过来,被严谨眼疾手快攥住手腕:“季晓鸥,我警告你,以前是我让你,以后你再动手我就真不客气了,打疼了你可别哭啊。”

季晓鸥拼命想挣脱:“臭流氓!”

严谨自然不会让她再得逞,两人像打太极一样,揉来揉去比画半天,冷不防一抬头,他赫然发现湛羽站在不远处,两手插在裤兜里,正居高临下阴沉沉地注视着他们俩。

湛羽是清晨打开手机看到季晓鸥的短信才赶过来的。不过他并未解释为何他一夜没有开机。

季晓鸥看到湛羽,像被烙铁烫了一下,下意识想挪开几步,与严谨保持一定距离。但她刚一动,就被严谨按住,然后神色坦然地跟湛羽打招呼:“你来了。还真沉得住气嘿!”

湛羽的目光从他脸上挪到两只握在一起的手上,停了片刻,眼神儿便轻飘飘飞到了别处,冷淡地点点头。

季晓鸥说:“你妈妈已经基本没事了。待会儿八点交完班,大夫会找家属交代病情,到时候你别走远了。”

湛羽却像对待一个陌生人,眼角都不肯瞥她一下,径直走了过去。

他这种态度,季晓鸥没急,严谨急了,站起来怒喝一声:“小王八蛋,你站住!”

一见严谨额角青筋乱蹦,季晓鸥生怕这两人一言不合又打起来,赶紧拦住严谨:“你闭嘴,甭添乱了!”

严谨恨铁不成钢:“我早跟你说过,这小子是属白眼狼的,怎么都喂不熟。合着你忙活一夜,不图他一声谢谢,可这是什么态度啊?”

季晓鸥怕他的话激怒湛羽,赶着安抚:“湛羽,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湛羽终于把眼珠落在她身上,冷冷地说:“你这人,怎么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别在我眼前出现了行不行?我真不想再看见你!”

一阵安静过后,季晓鸥发觉自己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手指都要被绞断了。她费了好大劲才分开十指,看着他勉强笑笑:“我竟让你误会这么深,对不起。”

严谨忍不住了,撸起袖子走到湛羽跟前:“说什么呢?你小子还是不是人啊?昨晚要不是你姐及时赶到,你妈不定出什么事儿呢!”

湛羽却镇定地看着他:“哥,我对不起你。”

“哟,你还会说对不起呢,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吧?”

“哥,我知道你生我气。我懂。”

“你懂个屁!你要真明白就不会跟你姐这么犯浑!”

“哥,我真的明白,现在人人都知道我给你带了顶绿帽子,可你从不澄清。刘伟他们现在不敢动我,就因为你说过我是你的人。这个人情我记着,将来若有机会,我一定回报。你要是现在想揍我,就揍吧。狠狠揍一顿,我心里就舒服了。”

严谨是吃软不吃硬的人,湛羽这番话,完全把他说愣了,更何况他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腰上还绑着固定用的绷带呢,怎么跟人打架?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后来他一跺脚,拉起季晓鸥:“我们走!”

季晓鸥一直呆望着湛羽,神色惨然,像是三魂六魄都被湛羽方才那番话给说散了。严谨拉着她,没感觉到任何阻力,她跟着严谨一路踉踉跄跄出了医院,直到上了一辆出租车,她的神色还是怔怔的。

严谨明白她是被湛羽不通情理的言辞给伤狠了。但方才那场面,却是他愿意看到的。这两人的关系,不管以前是真姐弟还是假姐弟,至少目前来看,完全没戏了。可季晓鸥怅然若失的样子,却让他有些心疼。压抑住自己内心的窃喜,他试图安慰她:“那小子已经走火入魔了。以后别再搭理他,死活都由他去吧。”

季晓鸥额角抵着车窗玻璃,没有作声。

严谨又说:“如今湛羽就是打着不走拽着出溜儿,铁了心自己作践自己,已经没救了,你何必还为这种人操心?”

季晓鸥一闭眼睛,睫毛沾上了细碎的水珠。她说:“我不知道他这么恨我!”

严谨说:“那不正好吗?咱正好退出来,以后少管他家的闲事。”

季晓鸥扭头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对出租车司机说:“师傅,麻烦您掉头,回刚才那医院。”

严谨急问:“你干什么?”

“昨天医生说,他妈妈摔这跤,跟股骨坏死有很大关系。她的股骨头颈软骨已全部断裂了,建议尽快手术。一会儿医生查房,可能还会提这件事,他什么也不懂,怎么拿主意啊?”

严谨嗐一声,简直觉得匪夷所思:“那小王八蛋把话说那么难听,你还拿热脸贴人冷屁股,这不是犯贱吗?”

话说得太难听了,季晓鸥真不爱听,狠狠瞪着他:“我就是犯贱怎么啦?碍你什么事?师傅,靠边儿停车,我要下车!”

气得严谨一挥手,也跟司机说:“停车!让她下去。”

出租车减速靠向路边,季晓鸥二话不说,推开车门就跳下去,跃进了反向的车流。严谨吓坏了,难道他说句实话就让她如此想不开吗?他也从车里钻出来,朝她大喊“季晓鸥”,可季晓鸥理都没理他,身手敏捷地穿过马路,在路对面截了辆出租车,朝医院方向疾驰而去。

李美琴住的是一间六人病房。时间太早,外面的天色还未全亮,大部分病友还在睡梦中。季晓鸥走进去,看见病房内只有李美琴的床头灯亮着,湛羽默默地坐在母亲床前。橙黄的灯光从下面投射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一个单薄的剪影。

季晓鸥尽量放轻脚步,还是惊动了湛羽,他回头,看到季晓鸥,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但随即嘴角向下一撇,做出一个厌倦且不耐烦的表情。

季晓鸥没理会他这个厌倦的暗示,径直走到床前,眼望着熟睡的李美琴,却对湛羽小声说了几句话。

“湛羽,不管你怎么对我,我得把话跟你说清楚。我做这事,是为了你妈,不是为了你。你可以赶我走,但我做什么你也管不着。股骨坏死的案例,我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肯定比你知道得多,你要是还心疼你妈,就忍着点儿。”

湛羽半天没有出声,过一会儿他站起来,梗着脖子走了,还是不肯瞧季晓鸥一眼。

八点查房以后,李美琴的主治医生把湛羽和季晓鸥叫到办公室,将李美琴的情况如实相告:不仅股骨颈软骨全部撕裂,同时伴有股骨头外移。医生的建议是,转骨科病房,尽快进行股关节置换手术,术后还能维持部分运动能力,不然后果堪虞。而整个手术下来,手术费只有一万多,但假体关节很贵,国产的两万多,进口的从三万到七万不等。

季晓鸥问:“国产的和进口的有什么区别?”

医生说也没什么太大区别,功能都差不多,关键在使用年限上。人工关节的损耗很快,国产的一般在五年左右,进口的则可以维持七年到十年。他解释说:“所以原则上一般不建议55岁以下的患者置换人工关节,就是怕经历多次手术。李美琴的情况比较特别,保守治疗无效,手术指征已经足够了,你们家属要自己拿主意,主要看你们自己的经济状况。”

季晓鸥还在忙着把医生的话跟自己脑子里储存的信息一一对照,一直维持沉默的湛羽突然开口:“那就准备进口的吧。需要多少押金?”

医生看看季晓鸥,季晓鸥不知道湛羽葫芦里卖什么药,不好发表意见,医生便说:“那就换个中等价位的吧,五万和七万的差别不大。”

湛羽点头:“行!”

“这样的话,先交七万好了,多退少补。”

湛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儿,过了很久,似下了很大决心,他从牙缝里发出声音:“好。”

出了办公室门,湛羽一个人闷头往前走,季晓鸥顾不得他再说什么难听话,追在他身后问:“你哪儿弄那么大一笔钱?”

湛羽头也不回:“不用你管!”

季晓鸥急得拽住他的衣袖:“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喂,你听到没有?我们一起想办法成吗?”

第46章

湛羽蓦地停下脚步,转身正对着她:“你这人怎么这么爱管闲事儿?我借行不行啊?”

季晓鸥也站住,寸步不让地回敬:“我就要管闲事儿,你能怎么着啊?借?我还不知道你?你找谁借去?你要真能借来钱,也不至于做那种事去!”

湛羽瞪着她,胸口起伏不定,两片棱角分明的薄嘴唇动了又动,季晓鸥吸口气,预备迎接他更加刻薄的话语,他却垂下睫毛,转身跑了。

“湛羽——”季晓鸥拔腿要追,但一夜无眠,再加上未吃早饭,眼前忽然金星乱冒,差点儿栽在地上,等她扶着墙站稳,湛羽早就跑得没影了。

他这一走,就再没露面。

上午九点多李美琴醒过来,提起昨夜的遭遇一脸茫然。她只记得自己去厨房烧水,一不小心绊在天然气的胶皮管上,那一刻双腿完全不听使唤,一下子摔在地上,后来的记忆就几乎断片儿了,连给季晓鸥打电话求救的事都记不太清了。但她却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先给儿子打电话,儿子的手机却关机。她问季晓鸥:“小羽哪儿去了?这孩子最近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手机时开时关,到底在忙什么呢?还没毕业他们公司就这么重用他,别把孩子累坏喽。”

她嘴里虽然在埋怨,却完全是言若有憾心实喜之。每次提到湛羽,她的脸上都会蒙上一层奇特的光亮。而季晓鸥每次见到这种母爱的光晕,都会感觉心理压力巨大,生怕自己哪天控制不住会把真相和盘托出。

十点钟医院打扫卫生,陪护的人都被撵出病房。坐在住院部的楼下,季晓鸥收到湛羽一条短信:我三天后回来交钱。这几天麻烦你照顾我妈,以往种种不敬,姐,请原谅。

季晓鸥走到楼下的小卖部,买了面包和冰红茶充作早餐。那面包不知放了多久,棉絮一样。她把一块早已过了保质期的面包放在嘴里,机械地嚼了很久,还是决定给湛羽回个电话,她想跟他说,如果借不到钱,手术押金她可以帮着解决一部分,让他别太着急。

但她没想到,湛羽的手机,居然又关机了!而且一关就是几天。

因为美容店离不开人,季晓鸥不能全天都待在医院,她找到一个不错的护工,又在医院食堂办了张饭卡,往卡里充了几百块钱交给护工,让她按照医嘱给李美琴买饭。她自己则每天下午到医院探视一次。

李美琴头部的外伤恢复得很好,看样子也没留什么后遗症。只等着湛羽回来再商量是否立刻进行股骨关节手术。

但三天后,湛羽并未如约出现在医院。季晓鸥发出的短信也如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儿回声。

第四天,主治医师问季晓鸥,是打算安排李美琴出院继续保守治疗呢还是进行手术准备?季晓鸥十分为难,湛羽音信杳然,她懂得再多,就算知道手术已不可避免,也不能越俎代庖代替亲属拍板做决定。

拖到第六天,院方已十分不高兴,发出最后通牒,再不做手术就马上出院,外面多的是排队等病床的患者。医生说不做手术也行,但股骨持续塌陷,一旦失去手术的机会,以后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季晓鸥知道这家医院的骨外科床位有多紧张,一旦出院再想进来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她赶紧赔笑说她都懂,但患者家属还在外地筹钱,暂时联系不上,请医院再宽限两天。事已至此,既然联系不上湛羽,她只能试着跟李美琴商量。由于一个人单独在家这么多年,再加上疾病的影响,李美琴的思维方式早已脱离现实,变得非常直线非常自我。她当然同意手术,但季晓鸥问及手术费用时,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你不是说北京市政府可以报销吗?肯定选最好的进口的呀。”

季晓鸥苦笑。原来她编造了几个月的谎话,竟在这里等着她。选择这时候说明真相,真不是一个太好的时机,真相对李美琴来说恐怕太残忍了。而且如此一来,她连湛羽的行踪都不能再提了。

季晓鸥在一筹莫展中又想起向上帝祈祷,请求上帝给她一个启示,“神啊,唯你知道我心所愿,我将一切交托给你。求你赐我智慧与能力,让我知道该如何选择,才能帮助那些需要得到安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