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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富隆不出声了,只把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眼望着季晓鸥,不停地抖动着垫在下面的那条腿,抖得椅子一直响。季晓鸥知道他在思考,在权衡利弊,也就不动声色地耐心等待。

陈富隆终于放下腿,一拍桌子:“成交!”

季晓鸥朝他伸出手:“陈叔,您是明白人,又打扰您早餐了,抱歉!”

陈富隆看都没看那只伸到面前的手,只是磨了磨牙,站起来朝门口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喊:“买单!”

季晓鸥第二次看着他的背影从人群中穿过,以同样的姿势从门口消失,略有些得意地笑了。解决了陈富隆,就等于把“小美人”卡住“三分之一”的那只黑手挪开了。只要“三分之一”的生意一直维持目前的状态,她就不怕他再暗中使坏。

自我陶醉了一会儿,她从牛仔裤的后兜里掏出几次嗡嗡作响的手机,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这一眼,却让她脸色大变。

短信是美容店的一名顾客,也是方妮娅的邻居发来的:小季,妮娅跳楼了。16层。

季晓鸥眼前一黑,手机砰一声落在地上。路过的服务员捡起,交还到她手里,她机械地握紧手机,连声谢谢都忘了说,站起来拔腿就往外跑。

高速路上,一直开车小心谨慎的季晓鸥,第一次把车速提到了每小时120公里。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方妮娅的情景,渐渐眼角有泪泛上来。

她把车开进方妮娅家的小区,离得老远就看见她家院门敞开着,门口停满了车,其中还有两辆扎眼的警车。

季晓鸥停好车走下来,却在方家的门口犹豫地停下了脚步。隔着院子她都能听到客厅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她按住胸口,不敢再往里走了,只觉心口处一阵阵犯恶心,背上全是冷汗,太阳穴里像有个小锤子在不停地敲打,砰砰砰……

她闭上眼睛,有些纳闷这突如其来的恐惧与厌恶来自何处。直到有人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小季,你怎么啦?”季晓鸥回头,身后站着给她发短信的那位邻居。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到我家来喝口水吧。”她挽起季晓鸥的手臂。

“为什么会出这种事儿?妮娅姐不是有保姆一直看着吗?她从什么地方的十六层跳下来的?”季晓鸥手捧一杯热茶,却依旧像身处冷库一样打着摆子。

“她家原来不是有个旧房子吗?现在空着。”邻居叹了口气,“夜里她趁着保姆和她老公都睡了,自己开车跑到那儿去,就……就跳下去了。什么话也没留下。听说是因为严重的忧郁症。警察查了半天,结论也是自杀。”

从邻居家出来,季晓鸥回到车上,一个人傻坐了半晌,一遍遍回想着和方妮娅最后一次见面的细节。最后她打开工具盒,取出那张餐巾纸,摊在膝头细看。

方妮娅留下的这个号码,究竟代表什么意思?电话号码?十个数字,手机号码与固定号码都不可能。银行卡号?她跟方妮娅无亲无故,她留个银行卡号给她干什么?

季晓鸥仰起头冥思苦想,试图将自己代入方妮娅的生活,她的生活圈子里究竟还有什么东西和数字有关呢?身份证号码?社会保险号码?上网密码?微信号?QQ号?QQ……等等,她一下捧起餐巾纸,仔细看数字以外的那两个圆圈,两个圆虽然画得歪歪扭扭,那两个小尾巴并不明显,可是从笔画的顿挫来看,它们的确是存在的!

第84章

季晓鸥耳边像听到一声炸雷,有几十秒的时间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等回过神,她扔下餐巾纸,挂挡,踩油门,小“宝来”呼一声冲了出去。

回到公寓楼下,她停好车,一溜小跑上了电梯,又从电梯一路跑进家门,喘着气打开了电脑,登录QQ,输进那十位数字,开始搜寻。

网络慢得她心焦,其实搜寻时长不过十几秒,她却感觉像几年一样漫长。QQ的小窗口终于出现了搜寻结果。她凑上去定睛一看,心脏差点儿从嗓子眼儿跳出来。按这个号码搜出来的ID昵称,叫作“上帝的弃儿”。

上帝的弃儿?一年前生日的时候,她和湛羽在泰国餐馆吃饭,她记得湛羽曾亲口说过,他就是一个上帝的弃儿。

上帝啊!季晓鸥从椅子上霍地站了起来。这个号码难道就是湛羽的QQ号?

她简单的思维一下子没办法接受如此复杂与诡异的事实。她要仔细想一想才能明白,为什么方妮娅要在临终前特意把湛羽的QQ号留给她。难道方妮娅是想告诉她,这个QQ号里有什么重要的秘密?如果这个数字是有意义的,说明当时方妮娅其实神志清醒,所有的疯狂举动很可能都是假的,目的只是为了引开保姆的注意力,将餐巾纸交给她。那么她又为什么要装疯呢?

季晓鸥定定神,退出自己的QQ,回到登录页面,重新输入这个疑似湛羽的QQ号,然后用湛羽的生日试了下密码,被系统拒绝了,密码错误。这在她的意料之中。撑着额头想了想,她转去这个ID的QQ空间。空间竟然没有加密,还留有为数不多的几篇日志。她从最下面随便点开一篇开始看。

3月16日晴

原来世界上真的还残留着美好的女性。姐姐这个称呼,叫起来这么美。

4月8日阴雨

脏。恶心。接过那笔钱时,恨不能一把火烧掉,把我自己也烧掉,世界就干净了。姐姐,你是这世界上最后一缕阳光。

5月14日晴

她最终不知道。幸好她不知道,他没告诉她。姐姐,我开始讨厌你,因为我讨厌我自己,在你面前我总是更加讨厌我自己。

6月5日多云

姐姐,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能不能逃过这一劫,我觉得我要死了。以前我不怕死,死是解脱。可看着你,我害怕死。因为我将去的另一个世界,一定没有你。

6月19日大雨

最恨的人居然帮了我。恨,因为他对姐姐的企图,因为他们这种人生下来就什么都有,而我,一无所有。

9月25日晴

明天是你的生日。我多想跟你面对面说这句话。姐姐,我爱你!我想给你一切,可我一无所有,我想为你放弃一切,可我又没有什么可放弃。

9月26日多云

原来如此。都是假的。在她眼里,我脏、贱、臭,什么都不是。曾经无比信赖的铠甲,翻卷起来,变成一把刀捅进心脏。梦醒了。那就这样吧。

空间日志到此为止,再没有下文。

季晓鸥发现支撑自己分量的那根脊骨软了下去。现在她整个人瘫坐在椅子里。毋庸置疑,这个号码和ID的主人,就是湛羽。她在为自己的迟钝而难过,那寥寥几段日志,每一个字都带着尖利的刺痛,令她感觉如万箭穿心。在去年那个生日之前,在湛羽的真实身份揭穿之前,她认为他好看、脆弱、干净,需要呵护与关爱,那个生日之后,她认为他自暴自弃、自甘堕落,不值得同情与帮助。她想了那么多,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孩子竟然会爱上她。假如她能早点儿察觉他的心意,假如那个晚上她说的话没有那么伤人,假如她能再多点儿关心与耐心,他的命运会不会因此改写?

她伸出双手捂在脸上。手指是冰凉的,脸颊却是滚烫的。过去的一切如决堤的洪水,冲破了记忆的闸门,一点一滴地清晰起来。而自己就像一叶惊涛骇浪中的小舟,被命运的激流拍打得粉身碎骨。她没有力气站起来,更没有力气流眼泪了。只剩下一个念头盘桓她的心头:方妮娅的死是不是和湛羽被害有关系?

她一定要设法找到真相。这一次不仅仅是为了严谨,也为了湛羽。

季晓鸥上网搜了一个强力破解密码的软件装在电脑上。可是黑客这行当,并不是人人都能做的,她努力了两个小时,只能承认自己在这方面没有天分,要想破解密码,必须找专业人士帮忙。

而她熟悉的IT界人士,只有程睿敏一个。

程睿敏接到季晓鸥的电话时还在工作,回话的时候他下意识瞄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四十了。妻子因为怀孕早已休息,他一边通话一边站起身,轻轻掩上书房的门。

“晓鸥,你确认那是个QQ号,而且和被害人有关?”

“是的,睿敏哥。”季晓鸥回答得非常肯定,“我百分百能确认。”

程睿敏想了想,然后说:“你等等,我先打个电话,再联系你。”

季晓鸥听话地挂了电话,乖乖地等他回话。程睿敏的回电来得很快,间隔不到十分钟。

“晓鸥,告诉我你的地址,我这就过去。”

季晓鸥吓一跳:“不用了哥,你就教教我怎么用就行。嫂子怀孕需要照顾,这么晚了你不用过来。”

向来稳重平和的程睿敏这一刻显得不容置疑:“家里我会安排,把你的地址发个短信给我,等我过去。”

程睿敏到达时已经夜里十一点半了。他进门便拉开椅子坐在电脑前,一句废话都没有。

季晓鸥瞅着他一通忙活,电脑屏幕上终于出现了黑色的任务窗口,字符闪动,开始进行密码匹配。他这才抬起头,对她说:“晓鸥,麻烦你,有咖啡或者浓茶的话帮我弄上一杯。”

季晓鸥没有动,只是看着他:“哥,为什么对这个号码这么紧张?”

程睿敏将额头抵在手背上,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过了半晌才说:“来之前我给你志群哥打了个电话,原来专案组至今没有找到被害人的电脑和手机。”

“就是说,这个QQ号,可能会有价值?”

“不知道。打开看看才能知道。”

季晓鸥盯着跳动的屏幕看了一会儿:“这需要多长时间?”

“要看密码有多少位,组合是不是复杂,可能马上就能破解,也可能会耗上十几个小时。”

季晓鸥低下了头。其实有个问题搁在心里,她一直想问,但不知道是否合适,犹豫半天还是问出来了。

“志群哥,他……他还好吗?”

程睿敏看上去十分疲倦,原本在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上下打量她,然后问:“你指什么?”

“那个电话……”

“ok。”程睿敏立刻打断她:“你也知道,再完美的程序,都是人编出来的,总会有漏洞……他应该要离职了。不过你不用担心,他学那个专业,出来总会有口饭吃的,不会比之前差到哪儿去。”

季晓鸥低头玩弄自己的手指:“严谨若是知道连累了他,会很难受的。”

程睿敏却笑了笑:“你们女孩子,不会了解男人间的感情。有很多事,需要义无反顾。在做那件事之前,将来会付出什么代价,志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季晓鸥耸耸肩:“好吧,你都这么说了,我还必须得承认我是小女人,不懂你们这些大男人天天都想些什么。哥,我想再问你件事。”

“说吧。”

“我认识一个姐姐,她好像认识你二哥,而且关系好像还挺深。”

“谁?”

“严谨叫他‘二子’,那就应该是你二哥吧?”

程睿敏的眼睛眯了一下:“是的。”

“那个姐姐,其实我不知道她真名,但她的英文名字叫May。她跟我去三分之一,见到你们仨那张小时候的合照,不知为什么就哭了,还哭得特别伤心……”

说到这里,季晓鸥忽然噤声,因为和几分钟之前相比,程睿敏的神色似乎瞬间就暗下来,变得有些惨淡。

第85章

季晓鸥识趣地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静静地回答:“这故事太长了,还是等严谨回来,让他从头讲给你听吧。”

“哦。”季晓鸥答应了一声,再不敢提这个话题。两人都沉默地盯着电脑屏幕。正在这时,忽听“叮”一声响,程睿敏立刻弹直了身体。

“密码解开了。”接着他摇摇头,“原来这么简单,这是日期吧?”

季晓鸥定睛去看屏幕上小小的数字,19860926。她的生日。湛羽的QQ密码,居然是她的生日!

她握着鼠标的手像被钉子钉在桌面上一样无法移动分毫。她想自己当初是多么愚蠢,竟然对这份钟情毫无察觉。他说我才不做你弟弟呢,他说你要我吗要就给你,这许许多多的暗示,她却完全忽略了,难怪严谨会骂她,说他从没有见过像她一样迟钝像她一样不解风情的女人。

程睿敏等着她点开页面,却半天不见动静。他拍拍她的肩膀:“晓鸥,怎么啦?”

季晓鸥回过神来,强作镇定道:“没事儿。”

她打开QQ的页面,输入ID和密码,QQ顺利地登录上去了。

程睿敏指点:“先看好友列表。”

鼠标移到了好友列表处,鼠标键轻轻地“咔嗒”一声,列表打开了,两人几乎同时“喔”了一声。好友列表密密麻麻一长列,至少有五六十个网名挂在上面。

季晓鸥一下趴在桌上:“我的天哪,这么多人,聊天记录一页页看过去,这得看多久?”

程睿敏站起身:“咖啡放在什么地方?我去冲两杯。”

但他起身的时候身体却明显摇晃了一下,幸亏立即伸手按住桌面,才没有摔倒。季晓鸥见势不妙,赶紧扶他坐下。

“睿敏哥,真不好意思!”她满心愧疚,“我都忘了你身体一直不好。要不你先回去休息,这些东西我自己看就行了。”

“你别听谭斌瞎说。”程睿敏摆摆手:“没事儿,刚才就是起猛了。两个人看能快点儿。”

季晓鸥却不肯答应,将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和U盘都塞进他上衣兜里,用力拉他起身:“你快走吧,别害我了。不看在你自己分儿上,还有嫂子肚子里的小家伙呢。你要有点儿什么事儿,回头嫂子会骂死我!”

程睿敏无奈地往门口退:“那你也休息吧,明天再看,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知道了知道了!”季晓鸥将他推出门外,然后关上门。

程睿敏在外面敲门:“要是有什么发现马上通知我。”

“知道啦!”季晓鸥在门内拉长声音回答。

那一夜季晓鸥并没有休息。送走程睿敏,她泡了一杯浓茶,回到电脑桌前坐下,点开好友列表中的第一个名字,翻开通话记录开始浏览。然而只看了三四页,她便站起来,走到了窗边。因为实在看不下去。聊天记录中的内容太露骨,这个名叫“上帝的弃儿”的人,这个言辞挑逗到赤裸裸没有底线的人,根本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湛羽。

她定定神,喝口茶,又咬着牙坐回原处,点开第二个人的记录。大同小异的内容,不过湛羽和这个人关系比较熟,她看到湛羽同对方撒娇,要求对方给买最新型号的苹果电脑才肯见面。

她慢慢地,一个人一个人点开,一页一页地看下去,一杯一杯喝着苦涩的浓茶,那个她从来不认识的湛羽,就在这些过去的文字里,一点一滴地变得通体透明、毫无隐晦。

到了凌晨四点,她累得实在支撑不住,眼睛也干涩得看不清东西了。她站起身,打算上床去歇一会儿。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听到QQ消息的提示音。

她一回头,就看到电脑屏幕上跳出一个对话窗口,有人问她:你是谁?

你是谁?

季晓鸥又慢慢地坐下来。对话窗口的上方,显示着对方的网名:禁爱无悔。她点开好友名单看了一眼,这个名字的确在列表靠下的位置。可是这句问话,却给她强烈的不安感。之前看了那么多聊天记录,已经让她明白,这个QQ号其实就是湛羽用来做生意的一个联络号。列表中的那些人,基本都是他的恩客或者潜在的恩客。看得出来,湛羽很谨慎,和那些人基本都是一夜情,个人信息隐藏得十分严密,与他现实中的学生身份毫无交集。也就是说,能知道这个“上帝的弃儿”已经不在人世的人,应该很少很少。但对方看到亮起的头像,上来就问:你是谁?显然他知道,如今坐在电脑对面的,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上帝的弃儿”了。

季晓鸥没有立刻应答,而是点开两人的通话记录,只看了几行,她的心就开始扑通扑通狂跳。湛羽和这个“禁爱无悔”的最后一次对话,发生在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下午两点五十分。

上帝的弃儿:咱们分手吧。

禁爱无悔:为什么?

上帝的弃儿:你根本没有爱过我。

禁爱无悔:胡说!我把命都快给你了。

上帝的弃儿:你的命我才不稀罕。我想要的你又不给我。有人要追杀我你又保不了我。没意思,我不想玩了。

禁爱无悔:你晚上过来,我们再谈谈。

上帝的弃儿:晚上和别人另有约。

禁爱无悔:那就来过夜。我给你准备了圣诞礼物。

看到这段对话,季晓鸥紧张得气都透不过来了。这就证明,湛羽遇害之前见过的人,除了严谨,还有另外一个人。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公安局专案组关于严谨杀人的证据,可能就立不住脚了。她预感到自己开始一步步接近湛羽被害的真相,潘多拉的盒子就要打开了。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好健忘啊。”小心地敲出来这两句话,她的手指悬空在键盘之上,想了又想,终于落下去,落在回车键上。

那头立刻有了反应,像是一直在等她的回答。

“你到底是谁?”

“我们彼此的身体很熟的呀,才四个月不见,你就忘了我了?”

这一次“禁爱无悔”没有回应。

季晓鸥接着写下去:“咱俩上回见面,是去年平安夜,你还送了我礼物。都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