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真相总是来得如此之快。

余淮想要演路人,因为不用化妆——你知道演魔镜的那个男生需要把脸涂成什么样吗?

我得便宜卖乖,跑去问徐延亮我们需不需要准备什么——徐延亮上下打量我,说,不用了,你平常的样子就很路人了。

……

No.57

演公主的是徐延亮。据说是张平指定的,为了节目效果。

他说韩叙和徐延亮很搭。

我们得知这一结果的时候,余淮第一时间冲过去拍着班头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其实心里高兴得很,别憋着,想笑就笑吧。原来你好这口,不过别担心,大家还是兄弟。”

简单的脸都绿了。

想象一下韩叙闭上眼睛探身下去吻徐延亮的样子,我就笑得直不起腰。

不过难过的不仅仅是简单。

还有演水晶棺材的β。

No.58

星期二的午饭后,我们第一次排练,找了数学办公室旁边的空教室,徐延亮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进门。

我和余淮是第一个上场的。第一幕是白雪公主的出生。

一个病皇后,生了一个和她玛丽苏幻想中一模一样的女儿,然后死了。

而我们两个,则是通过市井小道传闻来告诉观众皇后病重和临盆待产的情况。你知道市井小道是很重要的,一个卖鱼的,一个卖菜的,竟然不出城而知天下事,近到森严壁垒的皇家秘闻、宫廷野史,远到千里之外的邻国王子尿床,魔界喷火龙发情,他们全知道。

“hi,你早啊!”余淮一脸傻笑。

“hi,你也早啊!”我陪笑。

“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有啊,你听说了吗?”

“什么?”

我凑近余淮的耳朵,大声说,“国王的女儿要出生啦!”

“真的呀?”他开心地大笑,突然表情僵硬,然后严肃起来,居高临下地藐视我。

我被看得发毛,徐延亮在旁边不明就里,“怎么不演了?”

余淮叹口气,颤抖地指着我。

“还没生呢就知道是女儿,你那眼珠子是B超啊?!这他妈谁写的台词啊?”

No.59

不过后来我们都被张峰骂了。

上课迟到了5分钟。下午第一堂就是张峰的数学课,他说他坐在办公室里面就听见我们的闹腾了。

“高一这么多班,我第一次看见像你们班这么能闹腾的!这马上就期中考试了,一个个都有没有脑子,知不知道轻重缓急?!”

小白脸发火很可怕,我早就猜到了。

我们这群犯罪分子纷纷垂着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余淮毫不在意,照旧翻开他自己的练习册,也不听课,安心做了下去,好像刚才没有大声笑闹过,也没有被张峰训斥过,既不兴奋也不委屈。

他和韩叙这样有实力的学生自然是不在意的,用成绩说话,也不必为张峰的话挂心——那话,明显是冲我和简单这样的学生来的。

可是我缓不过来。刚刚明明那么开心,这个班级终于让我有了一种归属感,很温馨快乐的感觉,没想到这么快就重新掉进了振华的冰窟窿。

呆坐了很久,也不知道张峰在讲什么,突然面前塞过来一个小纸条。

“他现在情绪不稳定,估计是早上刚被老婆用鞋底抽了,你没看到右脸颊上有不正常潮红吗?你忍了吧。”

噗。右脸颊不正常潮红……我笑喷趴在桌上。

其实很可能是中午趴在办公桌上睡觉的时候压到了,现在还没有恢复。然而我却控制不住地想象着张峰被老婆用鞋底抽过去的样子,笑得直不起腰。

“不过你不觉得张峰并不是很喜欢张平吗?”我轻声说。

他停笔,想了想,点点头。

刚开学时候被张平欢乐的气质打动,我们大家都期待着这对从小到大的老朋友表现出一点不同寻常的兄弟情义,我一直觉得他们就像传说,就是影视剧里面常常出现的发小,生死之交,然而现实生活中基本绝迹的存在。

然而张峰即使在上下课的时候遇见张平热情的笑容,他也只是略略点头。同样是刚刚进入振华的新人,张峰却老成得像混了好几十年的高级教师。

余淮叹口气。

“说实话,张平这德行,真他妈像单恋。”

No.60

后来余淮说,他有点能理解张峰的心情。

张平从教学业务到工作的勤勉程度,都比张峰差出十万八千里。可想而知,学生时代的张峰也一定是个勤奋克己的好学生,而张平,估计就是那么吊儿郎当一脸傻笑地跟着他。然而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那么多道“物竞天择优胜劣汰”的坎儿,这个既没有自己聪明也没有自己勤奋的傻蛋,居然都优哉游哉跨了过去,现在还一起进入了很多大学生毕业分配时候花钱都进不来的振华——张峰心里估计早就翻江倒海了。

他们的确从小到大都在一起,但是谁也没说过,一直在一起,就会成为朋友。

我突然想起初中的时候他们说起御用第一名沈屾和千年老二余周周。沈屾的第一名固然值得敬佩,可是很多人都更喜欢甜美的余周周,说她很有趣,很随和,也愿意和大家一起逛街八卦打游戏。然而这样一个“不那么努力”的余周周,会不会让全力以赴的沈屾有种阴魂不散的无力感?

世界上总会有种人,嬉皮笑脸地随手摘取你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够到的神仙果,然后却表现出并不是很稀罕的态度,其实,是有点可恨的。

我还呆着,张峰已经收起了课本,下课铃打响,张平从后门晃进来。

“对了,张平,”这次张峰主动打招呼走了过去,“你们班这些学生……”

他们低声说什么我不知道,不过看起来,张峰倒是一副为张平担心的样子。

“高一结束要重新调整班任的,你还想不想把他们带到高三了?!都野成什么样了?”

似乎只有我注意到了这句有点严厉的话,却听得我心里一暖。

有些时候,很多感情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手牵手去上厕所的小姐妹可能会为了校草插对方几刀,然而冷冰冰的张峰,其实是很关心这个老朋友的。

虽然还是一张扑克面瘫脸。

我曾经问过简单,张峰是不是韩叙失散多年的舅舅?

校庆(中)

No.61

校庆的那天早上,我差点迟到,冲进运动场入口的时候,看到三种颜色的校服海洋。

白蓝绿。很干净,很清冷。

大家穿得远比运动会时候齐整,高三的学生基本上也没有携带练习册的。

一个右胳膊戴着红袖标的高二学姐双手插兜站在门口,看起来有点眼熟。

“高一的?”她微笑。

我点头哈腰,“不好意思,迟到了迟到了,不会记名扣分吧?”

她笑得更灿烂,“你从小学直升高中啊?都什么年代了还扣分?快进去吧……”她侧身让开,我突然想起她是谁。

“啊,你是……你是上次升旗仪式时候的学姐!”

她眼睛睁得圆圆的,然后又弯成月牙,“哈,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小学妹,你旁边的那个小男生呢?”

我觉得我可能是脸红了。人家也没说什么,我脸红什么。

“那是我同桌。”我郑重地说。

她眼睛里面的笑意更深,“恩,同桌,同桌好。快进去吧,小同桌。”

姜还是老的辣,什么都没说,可是眼角眉梢语音语调都让人心里发虚。

我想起升旗仪式时候湛蓝的天空,还有晨光下余淮穿着黑色T恤的宽大背影,凑过来说话时候喷在脸上的热气,以及那句,升旗仪式就是为了让大家看到平时见不到或者不敢放肆地注视的人。

回过头,那个学姐又开始盘问其他迟到的同学,她刚才笑眯眯地说,同桌,同桌好。

同桌是不需要你等到课间操和升旗仪式才能偷偷瞄一眼的人。他就在我身边,虽然不属于我,可是却会心不在焉地说,小爷我一直都在。

说起来好笑,当时面对浩瀚无际的振华海洋,我突然有些慌了神。如果有一天我远离了余淮,他就这样沉没到一片海洋中,我也许再也找不到这个人。

那时候根本没有想过我是不是喜欢上了他,也许是不敢想,却拔腿狂奔,横穿草坪,哦不,草皮,绕过巨大的戏台,掠过高高的主席台,向着我们班的方向,大步飞跃。

我真的什么也没有想。所以那种感觉,那种朝着一个方向疯狂奔跑的感觉,真好。

No.62

还好,离集合时间还差三分钟,大家也正处于散漫状态。

然而刚坐到自己班的区域,我就尿急了。

早上没来得及上厕所,喝了袋牛奶奔过来,现在很想上厕所。

我跟张平请假,他眉毛耷拉下来活像八点二十的挂钟。

“马上要开始了,你赶紧的,……去吧去吧去吧!”张平连发火都只能用乘以三的方式表达他的愤怒。

我嘿嘿一笑敬了个礼。

气儿还没喘匀就又站起身朝主席台下面的厕所奔。从书包里面掏面巾纸的时候侧过脸,突然看见余淮正和一个女生讲话。

女生面对余淮,只留给我一个很窈窕的背影,校服抓在手里,并没有披上。身形看着有点熟悉。

凌翔茜。

不过让我留心的并不是凌翔茜,而是余淮。他的脸对着我的方向,明显不是平时那副“淡定”的样子,他在笑,很社交性的笑容,凌翔茜说什么,他就捧场地点头,非常有礼貌,就是看着有点假。

也许他并不假,是我酸。

我看得有点呆,直到耳边响起张平炸毛的大吼,“你不憋得受不了了吗?怎么还不赶紧去?!”

No.63

我在厕所磨蹭了好久,直到主持人宣布仪式开始,礼炮声响起。

振华真拽,早就听说,是88响的礼炮,代表88年。

我不想回班,就靠在主席台下面的栏杆上,目光空茫地望着空旷的草皮,一声声数着礼炮。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

呆着没事儿别总追求浪漫。我刚刚旁若无人地狂奔,文艺情绪泛滥,转身就让人照脑门拍了一闷棍。

“怎么不回班级坐着?”

我回头,是学姐。说实话我还是有点紧张,总觉得她会扣我们班级的评比分数。果然是小学时候在走廊里追赶跑跳被抓导致的心理阴影。

“现在放礼炮,往回跑太煞风景。我出来上厕所。”

她点头,“放到多少了?”

“这声是28响。”

“咱们学校真拽,国庆也放不了这么多啊,居然真的放88响。”

“是啊,而且一声一声这么慢,等到150年校庆的时候,岂不是要放一上午?”

她眼睛看着远方,想了想,认真地说,“估计那时候就改成150响的鞭炮了吧,省时间。”

我笑了,但是嘴角有点酸。

她并没有赶我走,作为带着红袖标的工作人员,竟然和我一起趴在栏杆上发呆。四周很安静冷清,热闹的是头上的主席台,各种领导各种代表都在我们头上发表演说,至于说了什么,我没听。

清晨的风舒爽温柔,撩起她额前的细碎的刘海。我偏过头,“学姐,我叫耿耿。”

“耿耿?这名字有趣,怎么写?”她笑了。

“……就是耿耿于怀的那个耿耿……”

耿耿于怀。说完我自己也苦笑起来,“你说我爸妈起的这个名字……”

她微微皱着眉头,“挺好的呀,不也是忠心耿耿吗?”

“好什么呀,”我撇嘴,“前一个形容小心眼,后一个形容看家狗。”

她大笑,很动人。

“那我的名字也很怪。”她指指自己的胸牌,我才想起凑过去看。

“洛……”我犹豫了一下,枳?这个字怎么读?四声吗?那么这个名字起来像洛智,谁家父母给孩子起名叫弱智啊?

她眯起眼睛,表情很危险,“想什么呢?第二个字是三声,和只要的只一样,你在胡乱联想什么谐音吧。”

我讪笑的同时才想起“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语文知识都还给初中老师了。

不过无论如何,枳并不是一个寓意很好的字。我问她为什么,她笑了,说妈妈是南方人,家里原来有一片橘子园,本来是要叫洛橘的,结果瞎眼算命的硬给改成这样了,说为了躲命里的劫数。

我诧异,“你乐意吗?”

她做了个鬼脸,“我想说no,奈何那时候还没长牙。”

No.64

如果我幼年有千里眼,能预计我爸爸妈妈最终的结局,一定会阻止他们让我叫耿耿。这个名字如今看起来,太讽刺太尴尬了。

“不过,宁肯信其有,”我拍拍洛枳学姐的后背,“算命瞎子也许说的对呢,度劫数最重要。”

“你还真信啊,算命的人说话……”

她的笑容忽然停顿,然后悄然隐没。

我不明就里,只能呆望着她。

“各位领导,老师,同学们,大家好,我是二年三班的盛淮南,很荣幸今天能站在这里代表全体在校生发言……”

她的脸逆着光,只能看到晨曦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我不知道怎么突然不敢讲话,扬声器里面是清冽的男声,衬得周围很安静。

所以就这样恢复到了一开始那副并肩发呆的状态。我拄着下巴,被风吹得很舒服,几乎要睡过去了。

直到听见她笑着说,“算命的人说话你也信,不管叫什么名字,该度的劫数,一个也不会少。”

顺畅得好像刚才我们的对话从来没有莫名中断一样。

演讲的人似乎说完了,观众席上又响起了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