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泊不大,她很快就走出湖泊范围,路蜿蜒又进了个小林,林中树木倒少,耸着许多小石峰,石峰奇形怪状,生了些杂草,景致荒芜。

她心里浮起危险的感觉,越走越慢,每走一步都警觉万分。

正小心翼翼地转过一座石峰,她忽闻得前头传来异样响动,便又像兔子般缩到了石峰后面。

前头有人,且人数还不少。

江善芷伸手紧紧抠住了石峰上的一块石岩,用力咬着唇,大气也不敢喘。

左一江半佝偻着背,脚步虚浮地站在石堆上,脸色枯败,唇边却还是嚼着习惯性的笑,不以为意地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五个人。

“小侯爷,你这是要去哪里?欢喜散的滋味,不舒坦吗?”高瘦的劲装男人站在左一江对面,看他的眼神像看着一只困兽。

“舒坦。”左一江手背擦过唇,眼里现出几许迷离。

“既然舒坦,侯爷跑什么?”高瘦男人眯了眯眼,也笑道,“定是那几个女人没有服侍好侯爷,侯爷跟我回去吧,小人一定替侯爷好好教训她们,再给您找几个更好的。”

“庸脂俗粉,小爷可没兴趣。”左一江啐了一口。

“哦?侯爷对女人没兴趣,对欢喜散也没兴趣,那想必是对别的东西感兴趣了?”高瘦男人不急着抓他,像逗狗般逗着左一江。这位锦衣玉食的小侯爷可是全京城出了名的废物,文不成武不就,他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咳。”左一江嗽了几声,按下胸口翻江之意与脑中渐渐扩大的眩晕。他大意了,本以为自己已不动声色地躲过他们给的吃食,可怎知这起人竟将欢喜散下在了熏香之中,经由浓厚龙涎香遮掩着,叫人完全察觉不出异样。

这些人行事诡谲,把他带到枫谷前便停了,转而蒙去他的耳目,将他带到另一地,他给霍翎留的信息也只到枫谷那里,恐怕等他赶来还要段时间。这一夜过得极为艰难,他听他们私下交谈之意,此地本是一场盛宴,不知何故却只剩下他一人。

“小侯爷,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什么好事。还是让小人带你回去好好享受。”高瘦男人见他这模样,又笑了句。上头的命令从昨晚起就没再传来,他亦不知出了何事,只能按原先的指示,先哄左一江上瘾再作打算。可这安乐侯却不是安分的主,竟趁着清早他们派人前往主子处查探之机悄悄跟了出来,所幸发现得早,叫他们在这里拦住了他。

“若小爷不跟你们回去呢?”左一江目光左右转转,瞧准了不远处的石峰。

“那小人少不得以下犯上,要冒犯小侯爷了。”高瘦男人言罢朝旁边挥手下令。

离左一江最近的魁梧汉子咧嘴笑了下,将双拳骨节捏出“噼叭”响动,往他那里走去。

“小侯爷,得罪了,改日再与你陪不是。”高瘦男人退后两步,双手环胸道。

那汉子“嘿嘿”笑出声来,眉目却倏尔猛皱,人如猛虎跃起,扑向左一江,拳势如山坠,往他面门而去。左一江不动,似乎背又弯了些许,还咳了两声,手向腰间摸去。

寒芒一闪而过。

剑鸣之声嗡然作响,像虫翼颤动。左一江侧避三步,那汉子落在他原站立之地,瞠目结舌望着他,手却缓缓抚上自己脖颈。一道细长的血口横过他颈间,突然之间朝外喷洒漫天血色。那汉子软软倒地,连声呼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已气绝。

高瘦的男子与其他几人尽皆色变。京中传闻,安乐侯文不成武不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废物,如今看来,传闻全然不可信。

“想带我回去?也要看看你们有没这个命!”森冷声音似淬过毒的剑刃。

左一江手执不过两指宽的软剑,剑刃有道血痕往下滴血,他脸庞与身上衣裳均已溅了斑斑血点。嘻笑怒骂的神情消失,像面具被突然揭开,他清秀面容悄然浮起乖戾与冷漠,如湖面冰层,铺展千里,万年不化。

像一尊地狱修罗。

他的剑不出鞘,若是出鞘,必舔血饮命方回。

好久,没杀人了。

第22章 眼睛

刀刃交鸣之响伴着沉重的喝声不断传来,外面似乎刮起了风,飞沙走石、树折木裂,江善芷不敢再看。她适才偷偷探头看了一眼,便瞧见左一江拎着剑,旁边的男人喉咙划开巨大的口子,血雾散了满天,鲜血淋漓的画面将她吓得立刻又缩回石峰,心脏怦怦作响,脑中一片混乱,她也不敢逃,生怕自己一动弹就会叫人发现,刀锋下个瞬间便突然出现在她身边。

听外头的响动,那几人似乎已群攻向左一江,她听到各种呼呼喝喝的声响,却独没听到左一江的声音。她又有些替他担心,这几人显然不抓到他不罢休,他以一敌四,就算身手再好,恐怕局面也很艰难。

正胡思乱想着,她倚靠的石峰猛烈震动了几下,碎石哗啦啦落下,砸得到处皆是,有东西重重撞上了石峰。她那心脏顿时像被巨掌掐紧,差点停止跳动,还不及想清楚外边到底发生了何事,石峰侧面忽又飞来一物,沉沉坠在地上,离她不足十步。

江善芷定睛一瞧,落到地上的竟是个人。那人看着身形壮硕,此刻却软绵绵地瘫在地上,躯体的骨头仿佛被抽干,四脚弯曲得像掰断的麻花,没个人形。他刚落地时还没气绝,挣扎着仰起头,脸像倒满了酱醋,肿胀不堪,目眦尽裂地瞪着前边,不过片刻就吐出几口血,眼白一翻,头也跟着软软落下。

死了。

江善芷看得胃里阵阵翻腾,只能捂了嘴克制干呕的冲动,将目光收回不敢多看。

该如何是好?

兵刃声越发近了,眼见他们已渐渐将战场移往她这里了。江善芷想不出办法,不论往里跑,都会被人发现。

左一江执剑之手微颤,眼前景象越发模糊。嗅了大半夜的欢喜散,毒劲上来,他已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五个人已死三个,只剩两个招子最硬的,他要速战速决。

“娘的,小子手段忒毒辣!”有人伸脚往他下盘扫去,嘴里怒道。

“哼。他毒劲上来,撑不了多久。等抓回去就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高瘦的男人跃到他背后,手中刀刃砍向他背心。

左一江已经看到那人的重影,他身体晃了晃,勉强闪过两番攻击,虽然力有不支,可他脸上戾气却越发浓重。转身虚晃一剑,引那人出拳,他的软剑如蛇般从腰侧斜出,角度刁钻叫人难以闪避,那人不得不退出数步。左一江又转而不要命似地攻向高瘦男人,竟不避对方攻击,以肉身为盾。高瘦男人额间冷汗滚落,只觉得躲不过这剑,他粗喘着气,瞳孔倏地凝紧,趁着剑来之时将袖中暗器括簧按下。

“嗤”的一声,高瘦男人肩头被刺出血窟窿,鲜血滚滚而出。一道细白的沙从他袖里射出,无声无息地在左一江眼前散成雾。

左一江顿觉双眼刺疼,似万针刺入。他低吼两声,被迫闭眼,脚步凌乱地退后,直至背靠到坚硬冰冷的石壁。刀风来袭,他闻声挥剑,只听铮然鸣响,高瘦男人的刀被他震开,可另一侧尖锐的爪套却悄然而来。

他看不到。

“左一江,小心东北方向,手臂。”清脆的声音从上空传下。

左一江眼睛勉强扯开缝后只剩下一片模糊血色与朦胧黑影,他只觉那声音熟悉,一时也不及细想,便依言往东北方向全力扫出一片剑芒。

“啊——”尖厉的哀嚎响起,出爪之人被削去半只手掌,抱着手退了数步。

江善芷攀在石峰上的岩石缝隙间,像只壁虎般紧紧贴在石壁,前后左右均出逃无能,她只能悄悄爬到石峰上,毕竟大多数人的视线死角都是上空。如此一来,她清楚俯望到下方情况,左一江危险处境落入她眼中,她想也没想就开了口。

看到那半只手掌被削断,她脑中一阵晕眩,强忍着不适继续开口:“西北,太阳穴。”

左一江闻得提醒,震剑而开,格去高瘦男人挥来的刀刃。

“正前,心。”高瘦男人的攻击越来越快,江善芷的语速也越来越来。

连着几招攻击,江善芷均抢在刀势落下之前提醒左一江,有她的提醒,左一江便闭着眼也可自保。她虽无武功,可姜桑梓这身体目力极佳,再加上她的反应速度与异于常人的记忆力,才看了一会,几乎已看透高瘦男人的出刀套路,竟跟上了他们拆招的速度。

高瘦男人强攻不下,心里急躁,手里摸出两柄细长柳叶飞刀,就往江善芷那里扔去。江善芷站在上面看得清楚,心头大骇,忙把手收回往下一缩。柳叶飞刀□□石缝之间,虽没伤到她,可她失了攀附之物,人便急坠而下。

石峰说高不高,说矮也不矮,下头又是坚石之地,她这一坠下,且别说落入战局,怕是先要摔个重伤。天空倒置,草木从身边晃过,江善芷脑中万念皆空,只想着自己大概死定了。

她死也就算了,如今却要连累姜姐姐,也不知她这一死,两人之间又会是怎样局面?

然意料中的痛苦并没传来。

一番天旋地转之后,她竟被左一江接下。左一江单手将她拦腰接进怀里,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又按着她的腰把往自己背后托了上去。

待江善芷回神,她已稳稳趴在了左一江背上。

捡回一条命。

“想活命就在小爷背上趴好了。”左一江微弯下腰,一边警惕着外间攻击,一边却笑道。

江善芷只能搂紧他脖子防止自己掉下去,口中喊道:“快逃,我给你指路。往右后方。”

“眼神不错。”左一江夸她,索性把眼睛彻底闭上,手上动作却没停。

软剑剑尖从地面划过,挑起半圈沙石往高瘦男人那处拔散,高瘦男人被沙石迷眼,退了几步,待沙石消散,左一江早驮着江善芷往来时路跑了。

江善芷被左一江驮着,在林间石道里上下腾跃,她被颠得胃里翻江倒海,再加上他身上传来的浓重血腥味,更是搅得她一阵阵发晕。

跑到湖畔时,左一江终于慢下来。他气息不太稳,江善芷伏在他背上能察觉他步伐渐渐变乱,她猜他是受了伤。

“放我下来。”她拍拍他的肩,不想再成为他的负担。

左一江却没松手:“看不出来,你挺能耐的。”

江善芷便奇了,他的眼睛红肿得可怕,并没好转迹象,可听他语气却像知道她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你是太傅家的江姐姐。”左一江又恢复笑嘻嘻模样。

“你怎么认出我的?”江善芷更是大惊,不假思索脱口问他。若是认出她是“姜桑梓”也就罢了,可认出她是江善芷是怎么回事?

“你身上的香,我记得。”左一江摸摸鼻子。

江善芷转念一想恍悟。从前她只熏一种香,就是她母亲秘调的隐香,香气淡雅别致,独一无二,不过后来她与姜桑梓交了躯体后就没再用过此香,昨日她和姜桑梓一起被抓,挨得很近,想来她衣裳上的香气染到她身上,虽只是淡淡一点,可还是叫他认出来。

这人倒也奇怪,听不出她们的声音差别,倒对香气如此上心,莫不是真的闻遍群香?

“江姐姐?”见她不语,左一江又唤了声。

“啊?”江善芷回神,刚才她的话显已承认自己是江善芷的事,此时若再改口倒叫人不信,她便默认他这声“江姐姐”。

“江姐姐,委屈你暂时做我眼睛可好?”左一江侧过半张脸,颊上竟笑出两个酒窝。

忽然之间,他像个孩子。

无辜讨喜的脸庞,几乎叫她忘记刚才将人断掌去命的修罗也是他。他转变太快,前后判若两人,那笑似能迷惑人心,江善芷一声“好”还没出口,却又嗅着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醒来,换了言语:“你的眼睛…”

“瞎了。”他言简意赅。

江善芷惊极。这样的人,若没了眼睛…他怎还笑得出来?

“呵呵。”他约是感觉到她的惊讶,低声笑出,可转瞬间又改了神色,“有人追来了。”

江善芷立刻转头,可身后的路静悄悄的。

“骑马,约有五人。”左一江耳根动动,道。

江善芷什么都没听到,她待要开口,却忽见逃出来时的那个林子里冲天飞起数中只雀鸟。

“怎么办?他们骑马,我们跑不过他们。”她急道。

马蹄声转眼就隐约响起,地面有了细微震动,追兵来得很快。

“旁边有湖?”左一江问道。

“嗯。在你右手边三步外。”她不知他想做什么。

“你忍着些。”左一江说着忽然跃起。

“噼”的一声湖面薄冰裂开。江善芷怎么都想不到左一江竟带着她跳进了湖里。兆京十二月的天,那水是能将人血液都冻结的冷,江善芷只觉得骨头被冻得刺疼,脑袋麻木得难以思考。左一江往她嘴里塞了根不知何摘折好的芦苇杆,再将她的头往水里狠狠一按。

马蹄声很快就从湖畔那头传来,渐渐逼近。

江善芷五脏六腑都要结冰,身体被冻得逐渐麻木,意识涣散,那根芦苇杆在她口中咬不到一会便松去,她沉沉地往下滑去,只留一只手被左一江给紧紧牵住。

“嘚嘚”马蹄声扬尘而起。飞焰的速度天下难求,可姜桑梓仍旧觉得慢。

四周无人,她早将脑袋从霍翎宽大的斗篷里钻出,伸了手给霍翎指路。

“快了,前边就是我和阿芷分开的岔道口,她应该往那条道去了。刚才那起贼人说那边是什么甘露庵,怕是他们的贼窝,就凭我们两人,能闯得过?”姜桑梓虽心急,却也不鲁莽。

“不会只有我们两人的,放心。”霍翎又叱了一声,喝令飞焰再加快速度。

见他沉竹在胸的模样,姜桑梓便不多说,只盼着能快点寻到江善芷。飞焰几步便跑到岔道,姜桑梓见到熟悉的景致,心稍稍安下,才要继续指路,忽然间,庞大的寒决突兀袭来。

她猛地抱紧双臂。

这斗篷很暖,后头又是霍翎,她本来感觉不到半点寒意,可陡然间她宛如置身冰窟。寒意透骨而入,从四肢百骸染向五脏六腑,她剧烈颤抖地往后靠到霍翎身前。

霍翎察觉到此异状,不得已将飞焰速度放缓,低头看去,姜桑梓不知何时脸色煞白,唇如白纸。

“怎么了。”霍翎拽缰拉停飞焰,大惊之下探手抚向她的脸。

那脸已冷得像冰。

“霍…翎…我…喘不…过气…好冷…”姜桑梓极其艰难开口,目光痛苦地望着他。

“怎么会?你中毒了?”霍翎顾不得许多,抬手便往她体内灌入内力。

姜桑梓的鼻息却已只剩半缕,人软软倒在他怀中,再也无法开口。

陷入黑暗之前,她似乎看到了自己沉入湖底。

第23章 雪困

江善芷看到自己死了。

躺在雕花的拔步床里,四周垂落着幔帐,身上盖着百子嬉戏、团花簇锦的丝被,被偌大宫殿角落里的烛火笼罩着,冰凉僵硬。有人坐在床尾一动不动,穿了四合如意云龙纹的锦袍,头上未戴冠帽,长发整齐地绾作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看那衣裳,这人是太子霍翎无疑。

他半垂着脸,眉目模糊,悲喜难明,似有些寂寥。

“启禀殿下,宋大人求见。”殿外宫人声音传来。

霍翎从床尾站起,整整衣裳往外行去,眸色沉凝,与往日无异。

江善芷又看向自己,忽然想起她若在此处,姜姐姐又去了何地?若是她这肉身死了,那姜姐姐呢?

正惊疑着,她却忽然窒息。

本能地张嘴深吸了一口气,肺里疼意才算减缓,她紧闭的眼睁开,眼前景象已改。

狭小的洞里生了堆火,柴草被烧得“噼剥”作响,火苗窜得老高,摇摇晃晃地将山洞打得半明半暗,阴影随着火苗晃动,像幽暗的巨兽。江善芷看见壁上凹凸不平的石棱,觉得自己从一个梦境跨到了另一个梦境。

火烤得她周身暖融,她眨眨眼,想起自己被左一江拉进了薄冷覆盖的湖里,想起自己把咬在唇中的芦苇杆子松开,也想起湖里冰冷刺骨的滋味…她惊醒,弹身坐起。

江善芷摸摸身上,衣裳竟已干透,被烘烤得还有些松软,她明明记得自己沉入湖里,后来如何她却毫无记忆。左一江救了她?那她的衣裳…

“放心吧,我是以内力灌入你经脉之中才将你救回的。”含糊不清的声音响起。

江善芷闻声而望,看到火堆的另一边坐着左一江。他靠壁而坐,左手扯着不知哪来的长布条,布条另一端咬在嘴里,正往自己右臂上裹。单薄的衣裳斜褪,他裸着右肩臂,肌肤被火光染成铜黄,脑后长发已经散下,披在肩头,拢着双颊,那清秀的脸便添了莫名的邪美。

他裹了几圈,叹叹气又拆下,重新再裹。江善芷看了两眼,瞧见他右臂上有道长且深的刀口,他绕了几番都没将伤口裹好。

“你的眼睛还没好?”江善芷爬起,走到他身畔跪坐下。

兴许是在湖里泡过一番,他身的血腥味已消失,她说着话,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左一江倏尔抬臂,将她的手格开。

“江姐姐,我说过,眼睛瞎了。”他可不喜欢被人这样试探,虽然眼睛只能看到些模糊的浅影,他还是能意识到她的动作。

“瞎了?能治吗?回了京请宫里的御医替你诊治。”看着他又红又肿的眼,江善芷想起前两次见他,他还生龙活虎像个孩子老爱捉弄人,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她心里便替他难过。

“江湖里下三滥的手段,用毒浸过的喷砂,宫里的御医可不会治。”左一江无所谓,只将手里的布条往她面前一递,“你同情我?”

江善芷自然而然接过布条,往他伤口看去,嘴里却道:“好好的眼睛坏了,我替你难过。”

她说着托起他的手臂仔细看那刀伤,刚才离得远她看不清晰,这么一看倒吓人得很。伤口四周高高肿起,中央皮翻肉绽,轻轻一动就有血水渗出。

“呵。”左一江笑笑,“江姐姐,你还没回答我,做我眼睛可好?”

“嗯,好。”她注意力都在他伤口上,随口应允了他。

“你的手在颤抖,害怕?”左一江发现她按在他手臂上温热的指腹正在发抖。

江善芷没回答他。她是害怕,这样狰狞的伤口,她几曾见过?更遑论还要亲手处理。但此时害怕也无用,她少不得咬牙忍着。

“把你的伤药给我。”她道。

左一江挑眉。

“你刚才药粉没洒好,我再给你洒过。”江善芷看到伤口附近散着并不均匀的粉末,便猜测他身上有药。

左一江从腰间摸出个青瓷小瓶给她。她放下布条,接过瓶子,瓶塞一去,便有股淡淡香味散出。她将他的手臂托高,往他伤口上倾倒药粉。

女人的动作格外温柔,药粉倒得很慢很仔细,她虽害怕,动作却有条不紊,药粉倒好后甚至还叮嘱他一句:“若是疼你告诉我。”

伤口虽然又痒又疼,对他来说也是家常便饭。在云谷时兄弟们给他上药,粗手粗脚没有轻重,后来到了宫里,他有伤也不喜欢叫外人知晓,自己偷偷上药,从来都仗着身体好而敷衍了事,倒是从来没人像她这样小心翼翼温柔以待,连缠绷带的动作都极缓极轻,中间还不忘问他——是紧了还是松,若太紧便说,若太松我再用点力。

左一江沉默起来,也不回她。江善芷缠好绷带后将他的手小心放下,一屁股坐到上,不过包个伤口,她竟出了身汗。

“江姐姐,你身上的香里头有柠果。”他动动手臂,将衣襟拉上。

江善芷偏头嗅嗅自己,没闻到香。就算沾染了香,泡了水也早该散了,他怎么还闻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