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用幻符,师兄也伪装得不错吧?”蓝锦年嘲讽的声音在树上传来,他高高坐在树桠间,无数藤蔓在身边盘旋飞舞,就像活动的蛇,他轻蔑地笑着,仿佛森林间的使者,暗夜里的猎人,将猎物玩弄掌间,“我还想看你这胆大包天的小子想做什么,想夸赞几句,没想到如此无趣,玩的都是咱们玩剩的货色。”

红衣凭借鬼魂身躯,化作一缕青烟,摆脱束缚,想去救主。

蓝锦年伸手置于身边树上,大树晃动笨拙的身躯,徐徐动了起来,有根尖锐的树枝缠成利剑,紧紧贴着萧子瑜的咽喉,他对红衣说:“若是你敢动,我就杀了你主人。”

红衣在空中舞动的身形骤停。

“这才乖,就算你能动,区区制符法器又能拿我怎样?和主人一样的废物,一无是处,不对,你比主人强些,至少脸蛋还是可取的,能迷得绛羽那傻瓜团团转,让我看了许多笑话。哈哈,这里可是森林,是我家燕草的地盘,强化过的藤蔓和钢铁差不多,就算再来十对你俩这样的废物也比不过。哎呀呀,莫非你想去报信?告诉长老你们在挖墓?哈哈。”蓝锦年笑得极开心,他挥挥手,几根藤蔓柔顺地从树上延伸出,盘旋出一个楼梯,蓝锦年踏着楼梯,缓缓来到萧子瑜的面前,他嘴角露出轻佻的微笑,遣开树枝化作的利剑,绕着萧子瑜转了两圈,忽然狠狠抓住他下巴,带着杀气问,“胆大妄为的家伙,你说我在这里杀了你,会如何?”

短暂的慌乱过后,萧子瑜轻轻开口:“你不会。”

“我不会?子瑜小师弟,你太看小我了吧?哥哥也是灵修世家的人,手上哪能没有血?月黑风高,我杀了你,往沈静的墓里一丢,神不知鬼不觉,还省了事。”蓝锦年差点笑出眼泪,“花浅杀了我最好的兄弟,我杀她最重视的朋友,这笔账倒也扯得平。”

红衣闻言,不再紧张,抱着双肩在空中看热闹。

萧子瑜越发笃定:“你不会。”

蓝锦年挑挑眉:“为何?你看不起我?”

“陈师兄是你最好的朋友,他最爱的人便是沈静,你不会用鲜血玷污沈静的墓,更不会让我和沈静死同穴,否则陈师兄会气得活过来掐死你。而且蓝师兄你是严先生的徒弟,据闻严先生执法刚严,对徒弟的品行要求也极高。若蓝师兄有滥杀无辜的过往早就被赶出师门了,更何况我罪不当死,你不会杀了我而为你师父抹黑的。”萧子瑜啰啰唆唆地解释,趁他认真听之际,左手手指稍稍挥动,红衣已回到玉坠。很快,一枚水符出现在他掌心,细小的泉涌将藤蔓淋个湿透,藤蔓渐渐露出枯黄之色,紧接着寒冰符从玉坠中呈现在他掌心,迅速依附到旁边的藤蔓之上启动,随着寒冰符的消逝,细小的冰霜渐渐结出,这些都是基础符咒,所以力量不强,仅冻住了约莫半指长的一小段藤蔓,萧子瑜又召唤了一枚寒冰符,再次冰冻藤蔓同样的地方,如此反复三次,将那小段藤蔓冰得结结实实。

“算你聪明!”蓝锦年听得恼怒,他抽出鞭子,狠狠道,“好,老子不杀你这臭小子,至少我能打断你两条腿!就算能送吴先生处医治好,也要你现在痛得叫我太爷爷!”

鞭影凶猛,有伤筋断骨之势。

萧子瑜见势不妙,弹指,急召:“火起!”

火焰符在他掌心绽开,一道小小的火焰带着灼热的气息,绕向被冰冻的藤蔓。

钢铁般的藤蔓竟瞬间枯萎,断裂。

萧子瑜扯开束缚,连滚带爬,躲开鞭子的攻势。

蓝锦年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不明白萧子瑜是怎么扯开这刀砍不断火烧不毁的藤蔓的,可是眼前形势不由他细思,看着亲手抓到的猎物即将逃跑,他召唤出森林里的无数藤蔓奔向萧子瑜,如挥之不去的鬼魂,要将他再次擒获。

萧子瑜手中同时出现了十余张符咒,整把朝燕草抛去,最基础的水符在空中组作雨点,淋在燕草和周围的植物上,不消片刻,所有的植物都枯黄了叶子,低下了头颅,追绕的藤蔓动作也变得迟缓,燕草似乎陷入了痛苦中。

“燕草,怎么了?”蓝锦年焦急地收回自己的法器,沾了些许叶片上的水滴,指尖瞬间传来灼热的烧烫感,他迟疑地问,“这是酸?”他忽然明白了刚刚发生了的一切,“你在水符里添加了酸?不,这是死亡盐海,你用来替代了水符里的普通水分,至于刚刚,莫非是冰冻和火烧,你怎会……”

萧子瑜逃去上风处,揉了揉有些烧伤的手腕,松了口气道:“蓝师兄,这些都是我琢磨了许久,为你预备下的。虽然我战斗不是师兄的对手,可是我没必要和师兄作对,只要逃跑就好了。”

蓝锦年大怒:“你怎知我会追来?”

“我不知你会追来,我只是怕你会追来,”萧子瑜心有余悸,“其实除了你,我还准备了很多其他的逃脱符咒,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想和师兄说件事,这事我不知从何开口,可能你听了不相信,可是请你……”

“你说的任何话我都不信!”话音未落,暴怒的蓝锦年再次挥鞭抽来,“森林里,任凭你千般算计,万般狡猾,绝不可能逃过我的追杀。”

萧子瑜磕磕绊绊,还想解释:“可,可是,师兄先听我说话……”

鞭影如鬼魅缠来。

红衣厉声高喝:“主人!快逃!”

萧子瑜见势不妙,再次往地上丢了张符,捂着鼻子转头就往上风处跑,然后又往身后丢了张清风符。猛烈的臭气随着风,将蓝锦年整个人笼罩,他被臭得眼睛无法睁开,整个人都快晕了,咳嗽连连,待挥舞鞭子,抽出无数风影,将雾气遣散,萧子瑜已逃得不见踪影。

蓝锦年狠狠地在石头上踹了一脚:“该死的臭小子!”

自视甚高的猛虎,竟让弱小的兔子逃了。

耻辱的滋味涌上心头。

他必将今天之事,完完整整地告诉师父,亲自将这不守规矩的家伙施以重罚。

【叁】

萧子瑜跌跌撞撞,好不容易逃到绿竹林边,躲开追杀,靠着竹子直喘气。

忽然,有只白皙柔软的手从竹后伸出,放在他肩膀上,萧子瑜吓得差点摔倒。紧接着,少女狡黠的声音再次像银铃般响起:“嘻嘻,子瑜,你在这里做什么?莫非是想我了?要半夜来看望?”

“锦,锦儿?”萧子瑜畏惧地往后缩了缩,使劲摇头。

蓝锦儿笑得越发灿烂,她问:“你在怕什么?”

萧子瑜赶紧看了眼远方,尴尬道:“我被你哥追杀……”

蓝锦儿惊讶道:“我哥?你怎么又惹他不痛快了?”

萧子瑜悄悄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道:“我想救花浅,为她找线索。”

“蠢小子!”蓝锦儿大怒,她狠狠用指头戳萧子瑜额头,斥道,“你不知我哥什么性格?这时候还上赶着?找死吗?你怎就那么在意那蛇蝎心肠的女人呢?我,我讨厌你!”最后一句,她已带了哭调。

萧子瑜忽然反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过了半晌,他轻轻地说:“对不起。”

蓝锦儿愣愣地看着他。

萧子瑜紧张道:“锦儿,你不要讨厌我。”

蓝锦儿用力抽回手,抱肩道:“哼,现在才悔过,晚了。这次就算我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哥也不会善罢甘休的,现在他追不到你,估摸已将事情报到严先生处,我哥那脾气,真犟起来,这事没完。你死定了!被他怂恿后的严先生绝不会轻饶了你!打板子抽鞭子算是轻的,若是我哥执刑,你这小身板子也不知能经得起几下。他以前干过这种事,上届有个叫黄无用的纨绔生性轻佻,总是调戏女孩子,喜欢在背后说不三不四的话,还牵扯到我,把他惹毛了,日夜盯着他,终于找到个小错落在刑堂,不过是罚了十鞭子,却被活活抽断了两条腿三根肋骨,这事很轰动,你打听打听就知道了。所以我哥虽看着嬉皮笑脸,爱开玩笑,可是在天门宗是没人敢真惹他逆毛的,陈师兄死后,这几日他的怒火是我活十六年都没见过的大……说不准他还会故意弄得你被封锁法器赶出门派,可怜你那新成形的法器,才跟了你大半年,就要落入别人手中。你进灵修界时间短,只看见光鲜亮丽的一面,不知污浊事,凭它那如花似玉的美貌,也不知会不会遇到个无耻的……”

“蓝,蓝师兄真有那么厉害?我,我不知道啊,”萧子瑜吓得脸都没了血色,他慌乱道歉,“对不起,我错了,我该怎么办?锦儿师姐,你要救救我。”

“留在这里必死无疑,反正都是逐出师门或者死,倒不如拼了,”蓝锦儿想了半晌,一跺脚,果断道,“逃吧!我以前陪师父走南闯北找符材,记得几个适合躲藏的地方,你先去藏起来,避避风头。待过些日子,他气稍微平些,我拼命给你求情,说不准还能保下来。而且你这孩子特别善良,就算最后走投无路,至少你能把红衣救下来,给他挑个好人家,否则,我真不知道他会遭遇什么……”

萧子瑜忽然问:“锦儿师姐,你的法器是什么?我从未见过。”

蓝锦儿愣了下,笑了,她从脖子里掏出条细细的黄金项链,项链上挂着只蝴蝶吊坠,镂空翅膀,栩栩如生,翅膀处镶嵌着数颗宝石。她介绍道:“蝶梦·锦瑟,特长是临摹再造,无论多复杂的符咒和符器,只要有样本,她都不会画错,就是很耗心血。我灵修能力不足,她画得很慢,越复杂的东西越花时间,我师父交代我弄的那个八卦炉,我弄到现在还没画完,真是讨厌。”她撇撇嘴,抱怨地拍了拍蝴蝶翅膀,“笨蝶梦,呆蝶梦,别那么怕生,快和我朋友打个招呼。”

萧子瑜等了好一会,方听见蝴蝶项链里传出极懦弱的女声,“子……子瑜,你,你好。”接着便了无音讯。

蓝锦儿不好意思地解释:“她始终不愿出来见人呢。”

萧子瑜赶紧摆手:“不要紧,我也听说过锦儿师姐的能力,在琢磨逃跑时能不能求你给做个速度快的纸鸾,否则会被追兵追上的。我现在的纸鸾是师父给的,特别老旧,速度慢悠悠的,颜色也现眼,实在没办法逃,虽然我现在没有钱,可是,我以后一定会挣钱还你的……”

蓝锦儿眼前一亮,问:“你决定逃跑?区区纸鸾而已,我多得是。”

萧子瑜咽了下口水:“你不是说,我留在这里会死吗……”

他看起来就是个惊恐过度的孩子,不但是怕,而是怕狠了,哪里受得了大场面?

他的双腿在发抖,仿佛没有主意,任凭蓝锦儿做主。

蓝锦儿命他马上逃跑,不要告诉任何人。

萧子瑜像个呆子般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悄声道:“我能去瑶台仙田把我做符的材料和工具都带走吗?我,我还想给学知和无瑕、胖子都留个言,让他们好好保重自己,看,看顾好浅浅最后的日子,我舍不得天门宗的朋友……”

“不行!”蓝锦儿厉声道,“我哥动手极快,你没有拖延的时间了!”

萧子瑜带着哭腔坚持:“不行,就算死,我也要把我的心血都带走,那是我的命根子。”

蓝锦儿无奈,只好同意了,她问:“老糊涂或许在瑶台仙田,若被他发现了怎么办?”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师父的性子,哪天这个时候不喝得醉醺醺?怎会注意我在做什么?”萧子瑜小心翼翼地问,“蓝师兄那里怎么办,我走的时候看见他往严先生那里去了,锦儿师姐,你可有办法拖住他……”

蓝锦儿想想,同意了:“我去想办法拖住哥哥,否则他们马上就会发现你不在了,你去把你的宝贝收拾收拾,小心点,千万别被发现,一个时辰后在断崖集合。”

萧子瑜点头如捣蒜。

蓝锦儿担心地看了眼他,如风般去了。

红衣悄悄地从玉坠里飘出,嘲讽道:“主人,看你小脸煞白的,就那么怕他?”

萧子瑜跳动的心渐渐平复,他擦了把额头的冷汗,看着蓝锦儿远去的窈窕背影,轻轻摇头道:“不,我怕的是她。”

【肆】

瑶台仙田,萧子瑜不顾尊师重道,一盆冰水倒在睡在酒坛堆里的老糊涂身上。

老糊涂被淋一个激灵,跳起来就要开骂三字经。

“师父别叫!小声说话。”萧子瑜扑上去,用最快的速度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力道之猛,动作之粗鲁,差点把师父捂窒息,他轻轻地附在耳边说了句话。

老糊涂彻底清醒了,连声道:“不可能,不可能,我睡糊涂了,继续睡。”

萧子瑜拦住他,将猜疑说了出来。

老糊涂仍无法接受:“蓝家门风严谨,世代都是灵修界的翘楚,家世清白得不能再清白,蓝家兄妹入天门宗,更是考核过品行的,他们天赋出众,前途光明。绝无可能投靠魔宗,我想不出她有任何做出这样丑事的理由。”

萧子瑜轻轻再说出了一件事。

老糊涂愣了许久,他再无法反驳:“就算如此,也无法证明是她,你且将整件事细细说来。”

萧子瑜从进入天门宗开始,到加入岳无瑕的调查小组,最后到私下调查,不管违反规矩还是合规矩的所有事都理清脉络,尽数说出,毫无遗漏。纵使他用词简洁,条理分明,仍是说了两刻钟。

老糊涂听得又惊又怒又喜,惊的是几个孩子胆大妄为,怒的是萧子瑜冒险闯密室和牢房,喜的是这孩子在布局方面极有天赋,小手段用得颇有创意,这正是灵修师最需要的能力。他本对制符狂热,忍不住细细问了他设计的符咒手法,若非事态紧急,他非将臭雾符和盐水符拿来试试效果。饶是满心赞赏,他嘴上也不愿饶过这胡作非为的徒弟:“还道你是个聪明人,可惜愚蠢至极。利用幻符潜入牢房的设计本是妥当的,可你为何不考虑脱身的麻烦呢?只顾头不顾屁股的蠢货!”

萧子瑜喃喃道:“是严先生来了,我,我没办法……”

老糊涂教训:“既然你利用绛羽和红衣的性格设下第一个陷阱,自然也可以利用严先生的性格再设下陷阱,严先生是有洁癖的人,只要你让岳小子还是那个谁,装作不小心泼些脏东西在他身上,他自然要去沐浴更衣。白天澡堂没人,只要把他衣服偷了,还怕他会光屁股追出来吗?笨蛋!”

萧子瑜被骂得一愣一愣的,他不敢和师父驳嘴,只好努力忏悔自己怎么没想到那么猥琐无耻的办法来拖延严先生的脚步。等师父听顺气后才继续往下说:“也是错有错着,若非如此,我也没那么快想到蓝锦儿身上去。师父,我总觉得她对我的维护不舒服,原以为是自己小家子气,可是后来,我想起我被莫珍控告偷窥绿竹林,她和浅浅都很快跑来救我,那时候天刚刚清亮,她却穿得整整齐齐,这不合理……”

老糊涂怒道:“女孩子出门都要穿整齐,难道衣衫不整给你看不成?有什么不合理?”

“浅浅不爱打扮,也不愿花时间在这上面,她能迅速收拾好冲过来是有可能的,可是锦儿师姐不同,她是极爱打扮的,不管发型还是衣衫装饰都很精致。我曾去绿竹林找过一次可可师姐,她当时在午睡,听见我来才出门,打扮得比锦儿师姐简单多了,饶是如此,我在亭子里足足等了她三刻钟,可见女孩子梳妆打扮是不容易的。”

“废话,你师父活了几十岁还不知道吗?哪个女人梳妆不花时间?!等她们的时间足够我喝两壶酒再吃盘小菜了。”老糊涂的怒骂戛然而止,他意识到什么,“你说那天蓝锦儿出现得很早,梳妆却和平时一样?那个爱打扮的丫头,不可能……”

萧子瑜点头道:“我听说那天浅浅冲进刑堂时,已经有一些早起的学徒聚集在刑堂外头看热闹了,大部分都是男学徒,个个只披了件袍子就出来了,女学徒只有一两个,打扮得也很随意。锦儿师姐和浅浅也都是起床后才听到消息再赶来的,但她们差不多是同时到的,按理锦儿师姐正常梳妆打扮的时间不可能像不爱打扮的浅浅一样快的。我当时有些疑惑,但是并没细思。现在想起来,与其说她早起倒不如说整晚没碰过床。另一方面,天门宗戒备森严,我们找不到魔宗进来的线路,所以之前就怀疑了绿竹林,只是苦于没机会去调查……”

老糊涂立即打断了他的话:“绿竹林以前确实有条暗道,是勾搭魔宗的叛徒弄的,十余年前已被发现并彻底封死了,如今绝无可能再借暗道混入天门宗。”

“我怀疑沈静师姐是被魔宗灭口的,所以再次调查了她的墓,我发现了一样东西,可确定魔宗是利用她混入了天门宗……”萧子瑜缓缓将他的观察和判断说出。

老糊涂听得目瞪口呆,继而怒不可遏:“混账家伙!好狠的心肠!乖徒儿休怕!我这就禀报长老,派人去捉拿她!”

萧子瑜摇摇头:“不行,我还有太多的不明白。”

老糊涂摸着胡子,看着他,略略皱了皱眉。

“师父,”萧子瑜唯恐师父不快,赶紧解释,“她冒着风险,潜入天门宗,自是有所求,可是求的是什么?杀人?放蚀月魔?陷害花浅?甚至……接近我?总不会是给灵修界添堵吧?”

老糊涂道:“抓住她,严刑拷打,总能得到些什么。”

萧子瑜不确定地问:“动乱之夜,小咩没有判断出她的谎话?”

“小咩偶尔也会犯错。”

“师父,若真是小咩判断不出呢?我记得胖师兄说过……”

永生不赦之徒。

这六个字如雷般击落在他们脑中。

那是苍琼的直系魔将,皆有通天之能,高傲异常,他们宁死也不会落在凡人之手。

天门宗虽是灵修界的翘楚,但终究是凡人,面对真正的神魔血统,仍有几分忌惮。

“蓝锦儿数次要带我离开天门宗,所求为何?”萧子瑜恳求道,“恐怕只有离开后,才能知道她的真面目。天门宗人才济济,不乏擅长设置陷阱的先生,弟子愿为诱饵,将其带入陷阱活捉,望师父成全。”

老糊涂有些焦虑:“傻孩子,你怎能和你父……你师父般老做傻事呢!不行,太危险了,这种冒险事让岳小子去做!反正老混蛋的徒弟倒霉是活该的!”

萧子瑜忽然双膝跪下,用最坚决的态度肯求:“师父,让我去吧,蓝锦儿想要的人是我,只有我去才能弄清楚她的目的。”或许别人不明白魔宗为何看上这少年,但萧子瑜自己知道,融魔的庇护,蚀月魔的言语,古魔文的无师自通,方方面面都显示他和魔族有着莫名的关系,这也是他辗转反侧,苦思不得其解的秘密。既然蓝锦儿是冲着他而来的,他愿意弄清楚整件事的真相。

幽暗月光下,老糊涂看着他满脸的倔强,恍惚看见了当年的那一双男女。

同样的稚嫩,同样的倔强,同样的蠢。

果然是父子……

最终,他摇摇晃晃地坐倒在椅子上,妥协了:“随你吧……”

瑶池仙田的木屋里,悄悄飞出一群黑色的纸蝶,带着伪装,隐入黑暗,静悄悄地飞去每个灵法师的手上。

沉静的夜幕最深处,有狂风骤雨正悄悄酝酿。

【伍】

沉闷得几乎透不过气的天门宗密室里,七八本文献卷轴摊开在地,有条灰色小蛇趴在这些秘密档案上面,快速翻动着。蛇的眼睛早已被神灵取代,每本书的每页每行每字,不管内容深奥还是显浅,只要一眼就能通通看完,牢牢记住,并传输到主人脑海中。

入狱短短数日,花浅已将密库里的书看了大半。

苍琼女神将她沉睡后的五百年灵修界发展历史,用数日得到了充分的补充,遗憾的是,她并没有在里面找到有关自己身躯的线索,可是她发现了一个频繁出现的名字:罗成。

罗成?

那是个平凡的灵法师,他有普通的面孔,普通的身材,站在人群里毫不惹眼。他的嘴角永远挂着笑,说话声音很温和,脾气看着很好,就算被人捉弄也不回嘴。若非他在几次战役里靠瑶琴的操控力给魔军造成些许麻烦,激怒了苍琼女神,在最终之战前亲手砍下了他的头颅,否则她根本记不住这渺小的名字。

时隔五百年,花浅回忆杀死罗成时的情景,简单利索,索然无味。

灵法界的凡人里,比他厉害得有很多,尤其灵战师李乘风、灵器师叶念春、灵兽师塔尔查都是个中翘楚,他们领军布阵,配合天军作战,让魔军吃了不小的亏。如今这几个人,随便拎出来都该是响当当的角色,载入史册的英雄。

罗成文不如叶念春,武不如塔尔查和李顺风,他是凭借什么和他们并肩而列,受万众景仰,甚至隐隐高出一头呢?

花浅想了许久,都没找到答案。

空中的气场开始乱了。

黑蝶扑过,扇动翅膀,若有若无的细小声音,夹杂在风声里,传入了花浅的耳中。

她猛地抽回附在蛇身的灵魂,睁开眼,她知道悠闲的时光已经结束。

监牢里气息阴冷,腐烂的稻草味道恶心难闻,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开锁声和沉重的推门声。

花浅缓缓拖着铿锵铁链,斜斜靠在墙壁,仿佛知道他会来:“你来了?”

“是的,尊贵的主人,我来迟了,”来人打开牢门,带着火把,卑微地跪在少女面前,亲吻她的裙角,一遍又一遍恳求饶恕罪过,“让您受苦了。”他将手虔诚地放在锁链上,却因激动过度,黑暗中看不清锁孔,哆嗦了几次,都无法解开。

“我讨厌光明,人类却无法离开光明,”花浅弹指,牢房中亮起无数萤火,明亮的光线充斥整个石牢,映出一张疤痕纵横的丑陋面孔。若天门宗任何人在场,都会为眼前这一幕震惊——那是严罔敌,号称灵法界最铁面无私的存在,嫉恶如仇的执法者,忠诚的化身,他跪在了三界最邪恶的女神面前,如最虔诚的信徒。他替花浅解开了铁链的束缚,将蛇镯恭恭敬敬地交到新主人的面前,蛇镯迫不及待地缠上了花浅的腕间,再次闪耀出美丽的银色光辉。

花浅迈步走出牢门,她笑着点点严罔敌的额头,淡淡道:“辛苦了。”

严罔敌的额上浮现出淡淡的蛇状黑色魔纹,仿佛在呼应主人的召唤。

苍琼女神的力量来自魔界,天门宗戒备森严,贸然使用容易引起警觉。花浅第一次来刑部受罚时便已发现严罔敌刚愎自用,固执难缠,深受信任,喜欢在牢里私审犯人,监牢看守森严,里面却是天门宗最安全之处。花浅杀人之事涉及天门宗隐秘,只要抓住一个单独审讯用刑的机会,便可将魔印刻入他的灵魂。

刑狱是最容易探听机密的方式,没有人会怀疑忠诚者的背叛。

【陆】

一日一夜未眠,蓝锦年毫无疲惫,他紧紧趴在地上,燕草衍生出长长绿色的藤蔓,旋转扭曲,像蝉蛹般将主人包裹,远远看去如荒野的荆棘灌木,形成最天然的伪装。蓝锦年死死盯着眼前“私奔”的少年少女,脑海中反反复复浮现出祝明的预言:

“月亮湖畔,贺云山脚,你将失去最重视的宝物。”

蓝锦年心中,最重要的宝物永远只有一个。蓝家血脉艰难,三代单传,他父亲是灵修界最优秀的灵战师之一,常年征战在外,甚少回家,母亲身体柔弱,常年卧床,缺乏管教孩子的精力,所幸两个孩子的行为举止虽少了几分大家规矩,却没失了善良本性。

哥哥正直刚强,妹妹天真娇憨。

两兄妹相依为命,感情极好。

蓝锦儿对哥哥极爱惜,衣衫鞋袜全部一手包办,绝不假手他人。

蓝锦年对妹妹更是千般疼万般宠,只恨不得将天上星星都摘给她。

蓝锦儿是全家的宝贝,是黑暗中的曙光,只要她走过的地方,就有笑声和欢乐。

十三岁时,母亲病逝,父亲唯恐儿女失了长辈教导,将其双双送入天门宗。

蓝锦年在母亲灵牌前发誓,要好好照顾妹妹,绝不让她受一丝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