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跳起来,冲车外大吼——

“快回展家!”

门外,几个下人见他们回来,都露出奇怪之色。

她顾不得许多,急急问:“你们六公子在哪里?”

一个下人笑了。

“如今中饭,怕是在陪夫人吃饭呢。”

“糟了!”她一溜烟就冲了进去。

窗外,阳光明媚,微风时而摇动树梢,叶子互相碰撞发出“沙沙”的声音,

桌上,菜肴齐备,美酒缓缓注入酒杯,流出满室的芳香。

展夫人的笑容更和蔼。

“雨儿,这几日你也辛苦了,终于得脱大难,来,先喝上一杯。”

展秋雨清秀的脸上依旧带着谦恭之色:“儿子不孝,让母亲操心了,应该先敬母亲一杯才是。”

“好,”展夫人慈祥地笑了:“今儿高兴,雨儿,你也喝。”

“儿子理当奉陪。”

说完,他也微笑,举起酒杯送到唇边——忽然,手中的酒杯似乎被什么撞了一下,“砰”地一声落到了地上。

一道呼声同时响起:“不能喝!”

不单展秋雨愣住,林菲菲看到地上的酒杯碎片,也愣住了。

是谁在救他?

她看了看那暗器,竟是一个油腻腻的鸡骨头!

“疯和尚!”她眼睛一亮,“快给我出来!”

“阿弥陀佛!”

随着声佛号,疯和尚果然从窗口爬了进来,规规矩矩地合十行礼。

“太聪明了你!”林菲菲兴奋地趴着他的肩膀,“若不是师兄提醒,我都差点没想到,你竟然知道了,聪明!”

“可惜,”疯和尚一脸沮丧,老实道,“贫僧也不聪明。”

林菲菲愣了愣:“你别谦虚啦。”

“果真不是贫僧。”他似受了打击。

“那是谁?”

“你后面那个人。”

林菲菲急忙转头——长眉凤目,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不是楚颖是谁!

心中,顿时像打翻了调料瓶,各种滋味都涌上来。她立刻转过脸,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灵逸也已经走进来了。

“你们也是赶回来的?”她问疯和尚。

“我们并未走。”懒懒的声音。

林菲菲立刻感到郁闷,原来他早在怀疑了,YY的居然不说!

见他们莫名其妙回来,还说了这通莫名其妙的话,展秋雨显然十分意外,不解地看着众人:“几位……”

“展公子倘若想知道缘故,”楚颖打断他的话,微一抿嘴,“何不请展夫人先说?”

果然,展夫人面带微笑站了起来。

“你们若晚来一步就迟了,”她不慌不忙地拿起酒壶倒了杯酒,一饮而尽,随后,缓缓转动着手中的空酒杯,“这酒里有种叫‘千日醉’的水,很是醉人,寻常人只要喝上一滴,便足以使他昏睡一辈子。”

“母亲!”展秋雨骇然,“你……”

“我不是你母亲!”她嫌恶地看着他,“你只是那个老东西的孽种!”

展秋雨呆住。

“一切都是你安排的?”林菲菲忍不住道。

她冷笑了声。

“不错,我花了十几二十年的时间来布这个阵,出事后,那老东西只道自己亏心事做太多,果然害怕不敢声张,我以为就要成了,想不到还是瞒不过你们。”

“你叫四娘她们帮你?”

“帮我?”她冷笑,“不,她们根本不知道,是我骗她们,我假装同情他们,说我可以帮她们报仇,她们便相信了。”

众人呆住。

她却又笑了起来:“你可知谁将她们弄进展家的?”

“是我,否则她们的命格又岂会这么巧,正合五行?”她大笑,面上满是得意之态,“那老东西其他不爱,偏偏好色,我只要撺掇他,说哪个女人如何如何美貌,也是我替他出主意,害死她们的亲人将她们娶回来的,只因她们并非本地人氏,所以周遭乡邻都不知。”

“真是心狠手辣!”林菲菲一阵战栗,“她们和你有什么仇,你这么害她们!”

“只能怪那个好色的老东西!”展夫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当初谁不知道我柳飞雪是兰陵第一美女,这老东西为了娶我,甜言蜜语哄我,说什么永远只喜欢我一人,我自以为找到倚靠便下嫁于他,陪送了多少珠宝钱财,哪知他娶我不到一个月,竟又出去招惹其他女人,我说了两句,便招至一顿毒打。”

“原来你老公是这样,”林菲菲嘀咕,“是该死!”

“不错,他该死!”展夫人款款走了几步,恨恨道,“他既已不再喜欢我,却又不肯放我走,生生折磨我!”

片刻的沉寂。

“后来,我终于遇上了云大哥,他见我满身伤痕,同情我,想带我逃离这个火坑。”

说到这里,芳华已逝的脸竟也蒙上了一层幸福的光辉,毫不掩饰的幸福,使得她整个人看上去美丽无匹,宛如一个憧憬美好爱情的小姑娘,让人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兰陵第一美人的风采。

然而,那美丽的神情很快被怨毒所代替:“谁知,我们要逃走的事竟被二娘那贱人发现,告诉了那老东西,他,他竟然生生将云大哥剥了皮,撒上盐放在太阳底下,活活折磨死!”

说到这里,旁边五娘已经哭起来。

“你们说,他该不该死?”展夫人猛地转过身,面向众人,“你们说!”

林菲菲骇然,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

她却仿佛没看见:“我蹲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云大哥浑身血淋淋的,在地上爬……向我爬过来……他说的要带我走……拖着条长长的血印……爬啊……就在面前……”

小小的房间陡然间空旷下来,只剩下这幽灵般的声音在回荡,林菲菲忽然觉得一股凉意从足底冒起,身上每根寒毛都在发抖。

她却依旧两眼空洞,自顾自喃喃道:“向我爬过来……爬过来……”

长久的沉默。

终于,林菲菲吸了口冷气,愤怒:“你怎么不去告他!”

“告他?”她回过神,嗤笑一声,“我区区一个女流之辈能告得过展家么?”

“我本想一死了知,却又不甘心,我要报仇!”她恨恨道,“那老东西正好带我回来,哪料到他住在这么个风水旺盛之地,我行动又有许多拘束,纵然精通易理,也难以施展术法,后来,终于让我想到一条计策。”

“我无意中发现,这园中古井乃是聚气之眼,二娘那个贱人又是金命,正合布五行阴阳大煞之阵,我要那老东西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孙一个个死在面前,我要他尝尝这其中滋味!”

她轻声笑起来。

“我先是假意殷勤替他物色女人,终于让我找到天生属火命的三娘。当日三娘嫁人不久,我便出主意让那老东西将她的夫婿害死,再以她父母为要挟迫她就范。趁那老东西冷落二娘那个贱人时,我便将她弄死,刺瞎眼睛,震散一魂一魄使她不记前事,然后取下她的头发镇在铁柜中,正合了金命。”

“四娘六娘相继被我请进门,我先是好好待她们,时机成熟我便假装同情,说我愿意替她们报仇,她们果然都信了,自杀身亡,被我用来安置阵势,其中以四娘怨气最重,我便将她设为主位,将她火化留下骨灰,人死十年便会魂消魄散,幸好有了那口井,我叫她躲在井中补足灵气。”

“可水位一直空着,直到一年前我才找到水命的七娘,那个女人不算太笨,她不愿意相信我,我只好在半年前趁老爷在外另结新欢时将她杀死。”

林菲菲颤声道:“你怎么没害五娘?”

“她是云大哥的远房妹妹,那老东西杀了云大哥,她自然会帮我,”展夫人转过身,看着旁边的五娘,目中满是关爱,“妹妹,委屈你这许多年,断送了这大好的年华,如今,我也只担心你……”

真相竟是如此!

可怜四娘那些女人竟白白做了她的牺牲品,但,她不也是可怜人么?

“本以为一切设计得滴水不漏,趁雨儿去金陵,当天晚上我就让那老东西喝了这‘千日醉’!”她看了看众人,悲哀地笑起来,“哪知请来的不是定林寺和尚,竟是你们。”

“阿弥陀佛!”疯和尚叹了口气,合十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何必执迷于仇恨,你害我来我害他,冤冤相报何时了!”

“我的仇,云大哥的仇莫非就算了?”

“无辜被你害死的人也不少,不算又如何?”

无语。

一阵和风吹过,小窗外,绿荫重重摇动,“沙沙”作响,掠起阵阵暖意,似梦似真。

房间,一片死寂。

“说得好!”她口中喃喃,往桌子边坐下,一只手撑着额头,“说得好……被我害死的人又要来害我么?”

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小……

终于,她似已喝醉了,渐渐滑倒,趴在桌子上。

只是,这一醉,永远也不会再醒。

一切都结束了。

但这个结局却是谁也不愿看到的。

[正文:第三十五章 和尚也赌]

门外。

仆人静静站着,都不明白为何忽然失去了主母。

展秋雨默默地看着远处,清秀的脸上一片茫然,才二十岁的他竟然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只怕心中有块地方将永远留下阴影了。

“展大哥,你……”林菲菲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

展秋雨看着她。

半晌。

“我没事,”清秀的脸上又露出谦和的微笑,“你放心。”

他真会那么坚强吗?

林菲菲犹豫了一下,看看旁边不远的灵逸:“那……我们先走了。”

他点头:“闲时记得来看看。”

“恩。”

她默默转过身,谁知目光这么一扫,却瞟见一旁的楚颖正直直地看着灵逸。

他看师兄干什么?林菲菲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坏了,灵逸手上正拿着那把扇子呢!

终于,目光缓缓移到她身上。

明亮、锐利,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神,没有询问,也没有责备,就那么静静地看过来。

他生气了?

林菲菲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把别人辛苦画的东西拿去送人实在不好,可是当时师兄开口要,自己总不能说不送吧,何况这扇子本来是送他的,现在留着也……

她想了想,决定过去跟他解释。

哪知她刚要迈步,他已经转身不再看她,直接上了马车。

小气!

她撇撇嘴。

时近六月,夏日的金陵城更添风采。河边人来人往,柳下碧波荡漾。

林菲菲缓步走着,心情烦闷。

灵逸依旧不爱说话,不爱出门,而疯和尚这两个月又不知跑哪里去了,她几乎逛遍了金陵城都寻不见踪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楚颖也再没来找过她。

这个小气男人!林菲菲有些委屈,虽然自己把扇子送人不对,但他不听解释就走了,能全怪自己吗!

或许他并没生气,只是在努力追求妙清美女没空闲……

得啦得啦,关我什么事!

她把手中的柳叶全往水里一扔,发起呆来。

身后远远的,一个声音响起。

“果真,”听上去很老实,“就在镇江。”

“和尚想去?”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

林菲菲立刻回过头。

果然,疯和尚正皱着脸叫苦:“如此热的天,贫僧说什么也懒得去了。”

而与疯和尚并肩走来的人影,林菲菲更是熟悉无比,一袭绿衣在风中更显飘逸,眉宇间依旧透着几分睿智,正负手缓步而行。

“济世救人也懒?”

“阿弥陀佛,有些事不用自己去自然是最好了。”很老实的声音。

“和尚不去谁去。”

“你。”

“前日才帮你完了件,”他苦笑,“为何又是我?”

“因为你输了。”

他一愣:“哪里输了?”

“我们是不是赌的谁先在地上看到钱。”

“是。”

疯和尚马上抬手指着林菲菲,笑嘻嘻道:“那不是。”

楚颖愣住。

疯和尚还是笑嘻嘻地:“那是不是一文钱?”

半晌。

楚颖苦笑着点头。

疯和尚更开心了:“她是不是站在地上?”

他又点头,苦笑。

“早去早回啊!”疯和尚笑呵呵似偷吃了一百只烤鸡,朝林菲菲挥手,“小道长,你来得真是时候,倒帮贫僧赢了一把!”

“你什么时候连赌也不戒啦!”林菲菲好笑,“赌什么呢?”

他认真合十道:“阿弥陀佛,不戒那个,贫僧先走了。”

“等等,”楚颖拉住他,“能否宽限几日?”

疯和尚看看林菲菲,笑道:“贫僧再不答应,只怕有人又要扯贫僧的耳朵。”

说完,果然搭拉着鞋子跑了。

他站在那里,却并不过来。

林菲菲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愣在那里。

半晌。

他竟然转过身缓缓往回走,不再看她。

还在生气?林菲菲也有些来气了,终于忍不住叫道:“楚颖你个小气男人,明明是你自己不听我说嘛!”

他仿佛没听见,脚下不停。

“说清楚,要走随便你,”林菲菲立刻跑过去,追上他,“喂,你听我说完啦,真小气!”

他只管负手缓步往前走,不看她。

她跟着他的脚步,边走边解释:“你别气,我知道拿你的画去送人不对,可那又不是我要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