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阿蔻循声望去,瞧见顾怀璧身后是她的先生,又想起唐寻真刚才说的,下意识地就朝傅九辛胯|下看去,视线轻飘飘地往那儿一溜,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傅九辛的脸。

不想傅九辛早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此刻唇角微微一勾,眼睛里头若有似无地弥漫了一层暧昧的春意,似笑非笑地看着窦阿蔻。

要死了!与唐寻真大谈特谈男女之事都毫不害羞的窦阿蔻,此刻不过被傅九辛这么一看,居然觉得心肝儿都在颤。

顾怀璧倒没有察觉到这两人暗送秋波的勾勾搭搭,他大煞风景地谈起了正事:“这样,今天多招些人手,索性一口气把那地下迷宫探个清楚,我们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太长了些。”

昨天窦阿蔻因为生气,是率先跑回来的,也就不知道在那个发现石脂的洞穴里又发生了什么。

顾怀璧解释:“昨天我们往洞穴深处又走了走,发现一个出口,却是三岔的路口,我们分成三组人,每条路都进去查探了一番,回来都说每条路上又有不少岔路,有些路是死路,有些路却好像还通到什么地方去的,那些洞穴像连环套似的,一个连着一个,还真真是迷宫了。我们人少,不敢托大,进得不深就退回来了。所以我想今天多招些人,再到里头去探探路。”

窦阿蔻点了点头,她昨天看到那个洞,地上虽然冒出一股股的石脂,但除此之外,就是一个光秃秃的石洞,没别的什么了,和那个毫辉城地下埋了数不尽的金银财宝武功秘籍,还有那本医书和那把楚蚀剑的传闻毫不相符。

顾怀璧见傅九辛和窦阿蔻两人也和好了,于是毫不迟疑地召集了人手,又筹划了一番此次进去地下的事宜。

现在的形式十分扑朔,本来傅九辛一个正正经经的少主在这儿,就让人十分难办了;现在又多出一个徐离忍,也不知安的什么心,看那架势,倒像是要把整个毫辉城都吞吃入腹,胃口大得很。偏生他又是这个煌朝的帝皇,总不能真的一刀结果了他吧。

顾怀璧哀叹连连,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瞥了一眼傅九辛,后者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把这些财富放在心上。

因为那地下迷宫错综复杂,这回顾怀璧招了将近百人,都是那些前些日子轮不到探路的小门派的掌门们和门人,分成了十个小组,每组都有一个公孙墨家的门人,虽比不得三公子,但好歹也比其他人略通一些机窍之术。

这样精心安排下来,每一个小组都囊括了不同的人才,倒真像是一支专业的探险队伍了。

顾怀璧给每组领头的一支笔一张纸,让他们把所经之路都画下来,若是某个岔路是死路,就打一个叉。又叮嘱如果发现什么,万万不可轻举妄动。他私下里在每组里头都安插进了一个西烈堡武功高强的门人,万一某组率先发现了财宝,见财起意自相残杀,那门人就会立即给顾怀璧传消息。

好不容易安排妥当,一百人浩浩荡荡地挨个钻入了塔底的通道。一下子涌进那么多人,那地下通道里就显得有些狭窄逼仄,傅九辛紧紧拉着窦阿蔻,不让她被人碰去或擦去一星半点儿。

到了那个冒着石脂的大洞穴,众人都不免啧啧称奇一番,而后到了出口,果然是三个岔路,每条岔路看上去都弯弯曲曲,蜿蜒着不知延伸到哪里去。

众人都依照先前的安排分散开去,约好两个时辰后原路返回,在地面上碰头。

窦阿蔻他们这一组还是从前的那些人,三小姐昨天出了那么大的丑,被傅九辛摔在满是石脂的地上,今天却看不出有丝毫不快,依旧笑嘻嘻地逗着窦阿蔻。倒是霹小雳这娃儿,看傅九辛的眼神顿时有了一种肃然起敬的敬畏。

丁紫苏还不知道徐离忍已经亲自来到了这儿,随着地下迷宫一点点显现在眼前,她也越来越沉不住气,连窦阿蔻都看出了她的急躁。

他们这一组挑了昨天走过的一条路,慢慢往里头探去,公孙墨三少爷在前头带路,时不时停下来用脚尖踩踩地砖,确定没有机关后,才又继续走。

这条路岔路极少,碰到分岔的地方便有其他小组进去一探,不过片刻后就又追了上来,说都是死路。他们都是习武之人,脚步极轻,这洞穴里便轻悄悄的,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走了不多时,他们都渐渐地听到了地下传出来的汩汩水声,众人本以为是地下河流,仔细侧耳一听,却又觉得这声音不像平常的水声那般潺潺清越,反而既粘稠又沉重,缓慢的,嘶嘶的,像是某条巨蟒擦着地面爬过的声音。

显然众人都联想到了这一层,不由得都恐慌起来,这时傅九辛淡道:“是石脂流动的声音。”

众人闻言一愣,又想起刚才洞穴了冒出的石脂,方才安下心来。有一个忍不住道:“这地下石脂这么丰富,可惜却不是金矿银矿,卖不了钱。”

没有人搭理他。顾怀璧心想,这石脂,可比金银贵重多了。

这条路幽深得走不到尽头,众人一路走去,起先还有些岔路口,后来连岔路都没了,弯弯曲曲的一条,怎么看也看不到尽头。光线幽暗,只靠烛光影影绰绰地照着,两旁的石墙上黑影憧憧,又没有别的声音,仿佛都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好像就要这样无休无止的、一辈子的走下去。

这种自心底滋生出的令人压抑的感觉很快就蔓延到了整个队伍中,有人焦躁起来,忍不住叫道:“这路不会是通到阴曹地府去的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立刻炸开了锅,饶是唐寻真自认胆子大,都打了一个寒战。

队伍人心涣散,人人都恨不得立即回头,跑到地面上去享受阳光的照耀。这通道好像有一股诡异的令人胆寒的邪气,它那样静静地一路铺到不知名的地底深处,分明没有机关,没有令人伤亡,但却让每个人都从心底感受到了那股阴冷的、永不见天日的恐惧。

甚至还没有肉体上的伤害,他们从精神上就要崩溃了。

顾怀璧停住了脚,掐算了一下时辰,他们已经不停息地走了一个时辰了,习武之人本就脚力矫健,这样走下来,这条路却一点到头的样子都没有,真的令人想到古书中记载的通往阴间的阴人路。

也许他们这群活人就夹杂在看不到的亡灵中,一同往地狱而去。

他站住了脚,沉声道:“回头。我们走了一个时辰,回头又要一个时辰,刚好是和其他队伍碰头的时候。三公子,劳烦你在我们站的地方做个记号,明日我们再来。怪力乱神之事纯属荒谬,要是再让我从你们谁口中听到这些话,别怪我把你当做动摇人心的奸细,当场格杀!”

他的铁血手段立刻让人们噤了声,众人忙不迭地回头,回去的路上脚步都有些仓促,胆小的几个姑娘,丁紫苏三小姐他们,都紧紧挨在队伍中间,不敢落后半步。

一直到了进来时看到的那个流着石脂的洞穴,众人才松了口气。及至攀到了地上,迎面感受到一阵阳光的灼热与光亮,他们才感受到了自己是真真实实地活着,心底那阴冷与诡异才被驱散。

顾怀璧他们到了地上的时候,有几支小队已经在那里等了,领头的把图纸交给顾怀璧,大部分的岔路都是死路,有一条路弯弯曲曲盘绕得极其厉害,到了出口一瞧,竟是重新回到了离塔不远的地方。还有剩下的部分,也是和顾怀璧他们一样,路没有尽头,又不敢贸然走下去,只得先回来再作打算。

上来了九支队伍,最后一支却过了半个时辰都没有上来,众人心里立刻一凛,知道这支队伍怕是凶多吉少了。本来他们也没指望能平平安安回来,这一路过来一个机关都没碰到,本已是古怪,现在这整支队伍的消失,都应证了他们的猜测。

顾怀璧咬牙,人是他带下去的,这回全军覆没,他也不好和那几个门派交代,做做样子都要下去看一看,于是当即准备下塔。

这时,通往塔底的那扇门里,却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人影,众人叫:“上来了上来了!”

傅九辛眼力犀利,一把抓住要前往迎接的顾怀璧的肩膀:“慢着。”

那人影摇摇晃晃地越走越近,最后“啪”的一下,扑倒在了阳光下,那是一个血人,侧倒在地,一只眼珠脱落在眼眶外,被血筋连着将落未落,这眼珠甚至还咕噜噜转了几圈,惨白惨白地扫了一圈众人,最后暴凸在外,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擦~写这章的时候,发现楚蚀剑这个词被我毁了毁了毁了!嗷嗷嗷!

暗探路

这一幕委实惊悚。

窦阿蔻的尖叫就哽在喉咙口,她跳了一下,握着傅九辛胳膊的手紧了紧,最后那声尖叫被她和口水一同吞下去了。

傅九辛看她脸色惨白,心里怜惜。本来按他的意思,什么楚蚀,什么石脂,他都不要了,这些身外之物,谁愿意要谁就来争个你死我活,他只愿带着他的阿蔻,平静地过他们的小日子。

可是她非要来为他找出那把楚蚀剑,身不由己,便这么卷入这场人心叵测的风暴中。他叹了一声,掐了掐窦阿蔻的包子脸:“阿蔻,我们不玩了,回龙凤镇去,嗯?”

窦阿蔻心里也明白傅九辛在想什么,她摇了摇头:“不要。好不容易有进展了,这时候走,就找不到先生的楚蚀剑了。”

再说,就算不为楚蚀剑,为了能和先生并肩站在一处,为了在发生事情时不是躲在先生身后而是在他身旁,她也要逼着自己面对这一切。不过一个死人而已,她需要锻炼的地方还多着呢。

傅九辛便不再提回去之事,只是将窦阿蔻搂得更紧了些。

顾怀璧几个人将那死者翻过身查看了一番,面色沉重。

那人死得十分惨,身上伤口不计其数,且不是一种武器所造成的。粗粗一看,便不下三四种,公孙墨三公子摇了摇头,道:“此人身上有箭伤、有烧伤,且面色青紫,似是吸入毒气。不知道他们这支小队遭遇了什么。”

众人默然。这支队伍十个人中只有一人勉强逃出地道,身上伤痕无数,最后还惨死在他们眼前。他们都觉得有股寒意从心底生出,像是吐着舌信的毒蛇一般慢慢地盘绕而上,又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分到那支队伍里去。

顾怀璧默默不语地自那死者怀里掏出一张纸,那是进塔之前他分给每组领头的图纸,这图纸倒还干净,弯弯曲曲的路线上,有的地方打上了叉,有的打了圆,有一处地方却画满了密密麻麻鲜红的叉,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想必那就是这十个人中一个个遇难死去的地方。依三公子所言,他们这一行人大约是先遇上了暗弩机关,接着是滚石毒气,队友一个个死去,只有这个队长还坚持着在每一个机关处打上鲜红色的叉以示警示,最后拼着最后一分力气逃出塔底,把这消息传达给活着的人。

他全身都是伤,血淋淋的看不出原先面貌,哪怕看清,他们也不认识他,大概只是哪个小门派的门人罢了。顾怀璧沉默良久,退后两步,朝地上的尸身行了一个最为郑重的大礼,而后起身,不再多说什么,去安排后事了。

因为出了这样的大事,要安抚那些死了门人的门派,要安葬死者,要重新制定计划,顾怀璧是焦头烂额,唐寻真也在他旁边辅助,两人忙得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相比起来,另一对小鸳鸯,傅九辛和窦阿蔻,可就清闲多了。此时已是炎夏,窦阿蔻体丰怯热,到了夜里就不愿意同傅九辛睡在一起,这男人身上火热,同她一起睡着睡着,便按耐不住折腾她一番,每回窦阿蔻都要大汗淋漓地重新去冲个凉,还得防着她冲凉的时候傅九辛又兽性大发再来一次。几次下来后,她就嘟着嘴不愿意和傅九辛睡了,而是将傅九辛赶到床下打地铺去,自己独霸一张凉席。

这一夜她贴着凉席睡得正熟,感觉到这一块地方被她的体温煨热了,于是翻一个身,打算滚到另一边去,却不防被傅九辛摇醒了。

窦阿蔻迷迷糊糊地睁眼,瞧见傅九辛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只一双眸子亮得惊人,正盯着自己某个部位瞧。

窦阿蔻顺着他的视线一看,瞧见自己因为侧身的姿势,衣襟大敞,半个软绵绵的胸都露在了外头。她一惊,心想完了,又要被先生折腾了,果然就看见傅九辛慢慢俯下|身来,两只手臂撑在她两侧,英俊的脸庞越贴越近……

窦阿蔻胸口一热,闭上眼睛等待,没有等来傅九辛的亲吻,倒是整个身子被他拉了起来:“阿蔻,穿好衣服,快。”

原来先生不是要那啥啊……窦阿蔻居然有些失望!

她穿好了衣服,又看到傅九辛一身夜行衣,纳闷道:“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傅九辛沉声:“白天去过的那条路。”

说话间,他们已经出了屋子,直奔塔而去。

原先守在塔两边的守卫已经撤了,因为顾怀璧笃定经过白天那事,没有人敢私自偷溜进去。于是那塔便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塔尖高耸,直指星月交辉的穹宇。

傅九辛带窦阿蔻去的是他们白天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的那条路,他们在白日阳光正盛的时候下来,走了一个时辰,便被那条路古怪诡异的气氛扰乱了心神,差点儿精神崩溃;如今在深更半夜下塔,一路过去一丝光亮都没有,只靠傅九辛手上那盏飘忽的烛火照明,更显得阴森恐怖。

白天来的时候,因为不知道是否有机关,他们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而现在因为熟悉了路况,傅九辛索性施展出轻功,挟着窦阿蔻,轻快地往前掠去。

白天他们走了一个时辰的路,现在傅九辛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到了他们做过标记的地方——三公子在这里插了一支镖。

他们在这里停下,看了看前面,依然是看不到尽头的一条路,好像有一个黑洞就在终点,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窦阿蔻因为有傅九辛在,倒不是很怕,但还是很疑惑:“先生,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这条路通往藏有宝藏的宫殿。”

窦阿蔻缓缓瞪大了眼:“啊!”

白天那支小队全军覆没的消息早已传了个遍,众人都以为他们葬身的地方就是宝藏所在的地方,不然毫辉城城主不会费尽心机布下那么多机关,而这条走不到尽头的路,和那些连环套的洞穴一般,大概是弯弯绕绕,通向地上某个出口,是障眼法罢了。所以窦阿蔻乍闻傅九辛如是说,先是吃了一惊,而后猛然明白过来。

“先生的意思是说这条路才是对的路,其他的路都是用来混淆视线的,而那个机关重重的地方更是用来迷惑人心的障眼法?”

傅九辛点了点头:“阿蔻聪明。”

窦阿蔻嘿嘿笑道,见缝插针地恭维傅九辛:“是先生教得好。”

傅九辛看她一眼,牵了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这条路不知用了什么手法,设置得极其巧妙,静谧狭窄的空间,漫无尽头的蜿蜒,的确容易让人生出癫狂的想法,连两边墙上看似是随意涂抹的图案,在烛光照耀下,都变作了一张张诡异的笑脸,但定睛看去,却发现那不过是杂乱无章的线条,等到眼睛一转开,它们好像又幻化成了古怪的脸。一切看似随意的设计布置,一块放在路边的石头,一块砖上的划痕,其实都是另有含义,旨在生生地把人逼疯。

傅九辛定了定神,他心思缜密内心强大,不受这密道扰乱人心的诱惑;而窦阿蔻个性纯真,说得好听点叫单纯,说得难听点其实就是反应迟钝又傻乎乎,再加上傅九辛今夜一身紧身的黑衣,勾勒出他堪称完美的身段,宽肩窄臀长腿细腰,肌肉精壮又匀称,窦阿蔻一门心思都放在他身上,暗地里流口水,也没有被这刻意营造的环境所影响。

两人一路无碍,不知走了多久,窦阿蔻眼睛一亮,指着前面道:“先生,你看,有东西在发光!我们走到头了!”

傅九辛不敢放松警惕,放慢脚步,把窦阿蔻挡在身后,一步步走了过去。

窦阿蔻说的没错,在他们又走了漫长的时光后,这条路终于走到了尽头。而那发光的东西,竟然是用萤石所制的一道向上的阶梯,在黑暗中发出惨绿的绿光,这么一瞧,更像是通往阴曹地府的路。

看样子这也是毫辉城城主别有用心的设计。

傅九辛和窦阿蔻不为所动,踩着那阶梯慢慢登上去,最后一阶后,眼前豁然开朗,那是一条十分宽敞的走廊,走廊两边排列着一扇扇石门,紧紧闭着,尽头是一扇巨大的青铜门,门上雕刻盘旋着一条五爪真龙。

窦阿蔻被眼前景象震撼,心里澎湃汹涌,半天才找着了自己的声音:“先、先生……”

傅九辛低低应了她一声,两人一同趋向那扇青铜门,推了推这门,纹丝不动。门上一个凹痕,看那形状,居然就是那块玉牒的样子。

窦阿蔻恍然大悟:“先生,把那块玉牒放在这凹痕里,门就开了!”

只可惜,那玉牒却在柳青黛手里。

傅九辛淡淡地嗯了一声,像是对这门里是什么毫无兴趣,他道:“阿蔻,你可看见了。那楚蚀剑肯定是在这门后,可我没有开门的玉牒,你该死心了。回去后,我们就收拾东西回龙凤镇,嗯?”

他一面说,一面牵着窦阿蔻转过身来,窦阿蔻正要回答他,却察觉到傅九辛身子一僵,她纳闷:“先生,怎么——”

然后她眼角瞥到那个人,也说不出话来了。

故人叹

这个人出现在此处,是情理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窦阿蔻一直记得在傅九辛行宫的时候,是怎么被这个陈伯折腾的,所以在这阴森的地道里乍一看到陈伯出现在他们后头,顿时吓得肝胆俱裂,下意识地往傅九辛背后躲。

因为她紧紧贴着傅九辛,所以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身旁这个男人肌肉紧张,全身都戒备着。然而他面上却表现得风轻云淡,淡淡地对陈伯颔首:“陈伯。”

陈伯鹰隼一样的眼睛在窦阿蔻和傅九辛之间打了个转儿,阴沉着脸缓步朝他们走来。

窦阿蔻感觉到傅九辛身上凛冽的杀气随着陈伯的一步一趋近也越来越浓,等陈伯站在他们跟前的时候,他已经全身紧绷,像是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出乎意料,陈伯却没有动手的意思,他瞥了一眼傅九辛,冷冷哼了一声,绕过他们,走到那扇紧闭的青铜门前。

他站在那扇青铜门前良久,默默注视着门上腾云驾雾的飞龙,面上惆怅,像是在回忆什么,半晌才道:“少主——如今陈伯还尊称你一声少主,是看在城主的份上,你毕竟是他的孙子。少主,我司幽国历经六任城主,每一任励精图治呕心沥血,不敢稍有懈怠。六任城主的心血,才换来一个海清河宴昌盛太平的司幽国。城主高瞻远瞩,吩咐在这塔底建地下迷宫,积累司幽从开国到迄今为止的所有财富,为的就是万一有日司幽没落,能靠着这笔财富再重新崛起,这扇门后,是我们司幽的后盾!可若是老城主地下有知,知道少主不仅毫无复国之心,且为了一个女人将石脂矿藏拱手让人,他在天有灵,也定会死不瞑目!”

陈伯高昂的声音在空旷的地宫里回荡,他神色激动模样癫狂,像是恨不得召唤出老城主的亡灵,狠狠教育傅九辛这不孝的徒孙。

傅九辛一言不发。

司幽国没落了五十年,陈伯四处找寻,也只找到了几十个司幽国的后人。这些人和傅九辛一样,当时灾难发生的时候只不过几岁而已,他们被父母带出司幽国,在别国的土地上扎根生长,对司幽国的印象却是已经很模糊了。而一旦开始复国,必定是少不了伤亡与动荡的,这些人本来安宁平静的生活就此被打破。也许最终司幽国能重新崛起,但那却是在他们这些无辜子民的血肉上矗立起来的。

这个道理,陈伯未必想不明白,但他一生皆为司幽国复兴而奔波,执念已经渗透进了骨血里头,疯魔癫狂。

傅九辛心下叹息一声,道:“陈伯,承蒙您还叫我一声少主,但这少主的名头,傅某自问无德无能担当,还请陈伯另谋人选吧。”

他说完便拉着窦阿蔻离开,掠过陈伯身边的时候,却听他一声暴喝:“站住!少主,你不想知道这门后是什么吗?开门的玉牒,你不想要吗!”

傅九辛没有回头,窦阿蔻却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见那陈伯站在青铜门前,手中一块莹莹的玉牒,正是开启青铜门的钥匙。

傅九辛依然不为所动,脚下不停,眨眼间便掠出了一丈开外,窦阿蔻看到陈伯挺得笔直的脊梁忽然弯了下来,他慢慢佝偻起脊背,像所有到了这个年纪的老人一样,老态龙钟地立在那儿,鬓边苍苍白发在风中飘萧颤动。

此时此刻,他不过是一个最可怜也最普通的老人罢了。

陈伯没有追上来。窦阿蔻沉默地跟着傅九辛走了一段路,忍不住扭捏地开口了:“先生,陈伯其实挺可怜的。”

“嗯。”

“先生,陈伯拿到了那块玉牒,不知道青黛姑娘怎么样了。”

“嗯。”

窦阿蔻跺了跺脚:“先生!”

傅九辛低笑一声:“那都是旁人的事了。我心中,只有阿蔻的事才是至为重要的头等大事。”

傅九辛平时寡言,虽与窦阿蔻一起长大,对窦阿蔻说的最多的话却是“阿蔻,练字”“阿蔻,仪容”“阿蔻……”,后来两人成亲了,他也不大说这些甜言蜜语,反而更倾向于在床笫间用行动表示。

所以他难得的这一句情话,登时让窦阿蔻忘了刚才说话的初衷,被熏得乐陶陶醉悠悠,腿脚发软,踩着棉花一般跟着傅九辛一路飘了出去,当夜自然又是一场你攻我守的甜蜜战争。

第二天,顾怀璧召集了众人,将昨天探宝一事交代一番,又说因为少了一支小队,现在还需要人手补齐,愿意的英雄可来此报名。他话一出,群雄响应,虽然大家都目睹了昨天那人的惨状,但一来宝藏的诱惑太大,二来他们自恃武功高强,而且那些机关昨天也被那些送死的人触发过了,再退一步,哪怕还有机关,他们手中还有详细的机关埋伏图。所以十个人的小队,却将近有五十个人报名,最后顾怀璧千挑万选了十个,再三叮嘱一番后,这十支队伍又重新进了塔底。

这一回,众人都有些激奋,他们都以为那机关密布的地方是宝藏所藏之处,都不大愿意听顾怀璧的安排,而是朝那边的岔路口蜂拥而去。

顾怀璧毕竟还年轻,那些老资格的掌门们不服他也是正常的。他说了几句后见无人响应,也就随他们去了。

接着转头对自己队伍里的几个人说:“我们这支队伍的安排不变。依旧是走昨天走了一半的那条路,若是在场众人中有人不愿意走这条路,顾某绝不阻拦。”

三小姐丁紫苏他们面面相觑。现在的情况似乎已经很明朗了,那机关埋伏之处才是藏宝地,而他们却依旧要走那条走不到尽头的路,是个人都会趋利避害,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丁紫苏急着要找那本传说中的医书,当即就想退队而去,可心念一动灵犀一闪,一一打量过这些队友的表情。

傅九辛和窦阿蔻昨夜已经来探过一次,知道那条路才是正确的路,表情自然很笃定;三小姐是一脸的无所谓,她本来就是来玩儿的;霹小雳的面上也依旧是那样的猥琐,看不出什么来;公孙墨三公子虽然有一丝犹豫,可看那样子,倒也是倾向于走这条路的。

这支队伍几乎汇集了所有青年俊杰,再加上擅机窍的三公子也在这里,丁紫苏冷笑一声,心想顾怀璧表面冠冕堂皇说得好听,原来是希望他们主动退出啊。

这么一想,她也施施然留了下来。

顾怀璧哪里知道他一番好心被丁紫苏曲解成了那般龌龊的心思,他见众人没有动,便知道了他们的意思,于是一颔首:“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这一回有了昨天走过的经历,再加上顾怀璧昨天那番警告,众人尽管走了不一会儿就觉得胆颤,但也没人敢把这话说出来。

顾怀璧这一回好像是铁了心要走完这条路。他沉着脸,一声不吭地带领众人不停步地往前走,大约走了两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了亮光。

窦阿蔻知道,那是用荧光石所砌的阶梯。那座藏宝的地宫就在阶梯上方了。

她担心地摇了摇傅九辛的手臂,傅九辛将她的手握了握,示意她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