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个舞步之后,严少平精神大振,舞逢好搭档与棋逢对手一样,是人生一大乐事。可儿不仅会跳舞,而且跳得很好,舞步如行云流水,狐步舞的轻灵洒脱,欢快优美被她展现得淋漓尽致。舞曲结束于一个大幅度的旋转,她裙裾飞扬,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度,如同莲池中乍然盛开的睡莲,恣意妖娆,旁观的人不禁纷纷鼓掌喝彩。

杨帆早已停止跳舞,站在舞池边缘静静看她,他只教过她跳拉丁舞,从不知道她还会跳狐步舞。

可儿也含笑看着他,湘雨擅长舞蹈,她用了整整一个寒假的时间,让湘雨陪她苦练华尔兹、狐步舞。因为他擅长跳舞,所以她努力去学习他所喜欢的东西,想给他一个惊喜。现在,以这种突然的方式呈现到他面前,正如他今天给她一个大惊喜一样,不知道能否让他足够惊喜。

第二支舞曲响起,是华尔兹,杨帆向可儿伸出手,她转身走开。

径直走到杨夫人面前,可儿依然礼貌有加:“阿姨,我来向您辞行,谢谢您的款待。”

杨夫人抬起头:“你跳舞很美,为什么不再多跳一曲?”

“想看的,都看到了,不想听的,也都听到了,一切点到为止就好,学校宿舍十一点钟关门,我该回去了。”:

杨夫人笑了:“和灰姑娘一样,午夜之前离去?”

“灰姑娘的故事只是童话。”

杨夫人慨叹:“是呀,多么美好的故事,可惜只是童话。”

“童话故事之所以美好,是因为以结婚作为结尾,如果继续写下去,就不再是童话故事,而是悲剧故事了。”可儿轻笑一声:“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机会客串一回灰姑娘,客串过后,我还是我,即使您肯给机会,我也不见得愿意做灰姑娘,多傻的女孩,只会等待王子的救赎。”

杨夫人饶有兴趣:“换作你处于灰姑娘的境地,会怎么做?”

“我一向比较喜欢自救,”她指一指自己脚上的鞋子:“穿着水晶鞋跳一支舞就足够了,我现在去把鞋子换掉。”

目送她离去的背影,杨夫人忍不住嗤一声笑:“多有趣的女孩!”

杨帆沉默听完母亲和可儿的对话,乌黑的眼眸渐渐蒙上了一层阴霾,看着可儿的背影消失在化妆室门口,他走近母亲身前,“您对可儿说过些什么?”

“我很欣赏她,”杨夫人脸色一正:“但是,欣赏一个人与接纳一个人是两回事,对于她,我已经了解得足够多,你们不适合,所以你不必再试图说服我。现在好聚好散,未必是坏事,而且,如果她愿意接受,我可以为她提供各种援助,学习、生活乃至以后她找工作的事,但前提是你们必须分开。”

杨帆却笑,有些伤感:“您高估了自己,更低估了可儿。”他大步向着可儿离开的方向追去。

化妆室内只有杨颍正在收拾首饰。

“表姐,可儿呢?”杨帆紧张问。

“走了,”杨颍看他的眼神里有几分同情,“你放心,刘叔会开车送她回学校。”

车子从上午来时的路缓缓驶出,月光下的万绿湖山庄另有一番神韵,人间天堂的美景又一次从可儿眼前无声滑过,一切仿佛梦幻般,她无意中闯入梦境,参加了一场豪门夜宴,然后,梦醒了。

一辆白色跑车从后面追上来,超过可儿所乘坐的宾利轿车,猛然打横,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车辆拦住了整条车道。

司机刘叔诧异:“是小帆的车。”

杨帆下车冲过来,气喘吁吁站在宾利轿车门边。

刘叔在杨家工作多年,妻子是照顾杨帆长大的保姆,杨帆向来敬重他,他看着杨帆长大,对他也是发自心腑的疼爱,见他焦灼的样了,刘叔急忙打开车门,“小帆,有什么事吗?”

杨帆目光一霎不霎盯着走下车的可儿,“刘叔,我送可儿回去。”

刘叔看看两人的情形,以为是小情侣闹别扭,好声好气劝可儿:“闺女,有说好好说啊!”他回到车上,倒车,调转车头迅速离去。

车道上只剩下两个相对站立的人影,可儿望向不远处,蒙胧光影给森林、河流、湖泊、溪谷渡上了一层神秘色泽,美则是美,但在冷冷夜色里,总觉得有些清凄。

“我们回家吧。”杨帆声音轻柔,似乎怕惊吓了她,他所说的家,是指那个小公寓。

可儿走近他的白色跑车,仔细看了看车头标识,学经济专业就是这点好,能够充分了解国际各大知名品牌,“保时捷,”她笑:“你的二十岁生日礼物?”

杨帆把可儿拉进车子里坐下,细心为她系好安排带。坐上驾驶座,他面向她,眼眸深深凝视她的双眸,认真重复一遍:“可儿,我们回家。”

浓烈倦意猛然袭来,再也无力维持住从容与镇定的表象,可儿慢慢蜷缩进座椅里,疲惫阖眼:“送我回学校吧。”

刚刚启动的车子聚然熄火,“可儿——”杨帆直视前方,双手不由用力握住方向盘,手背青筋突起,掌心沁出了汗水,滑腻得几乎抓不住方向盘,越想抓紧,越是抓不住,“如果一开始,我就对你说实话,是否会和周正浩一样,连接近你的机会都没有?”

她双眼闭阖,仿佛沉睡般,车道两侧路灯的光线射入车厢,他看见她巴掌大小的一张脸,淡淡腮红掩不住的苍白,心中怆然,倾过身,小小翼翼把她拥入怀中,“对不起——”

“我很累了,杨帆。”她轻轻推开他,力道不大,但很坚决, “请你给我休息的时间、还有空间。”

车厢里一片沉寂,许久,杨帆又启动车子,一路畅通无阻,直至女生宿舍楼下,恰好赶上女生宿舍闭门时间。

可儿手扶上车门柄,杨帆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可儿——”

可儿回头,茫然睁大眼睛,近在咫尺,她却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我永远不会放弃,”他说,“你相信我!”

她推门下了车,走向宿舍楼大门,知道他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她,她挺直脊背往前走,始终不曾回头。

寝室里没有人,室友们大概都和男朋友渡假去了,可儿摸黑跌跌撞撞找到自己的床铺,然后,虚软无力的瘫倒下去。脸颊贴着柔软的枕头,一滴水珠从眼角渗出,无声无息渗入枕巾,黑暗真好,不必担心别人看见自己的软弱,不必伪装坚强。电话的铃声响了又停,停了又响,她只觉心憔力悴,不想去理会。

宋恬匆匆跑进寝室,“啪”一下按亮了电灯,拿起话筒:“喂,杨帆?”她诧异,“你找可儿,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你等一下。”她走到可儿床前,掀开床帘瞄一眼,又轻手轻脚走开,拿起话筒压低声音:“可儿睡着了,你有急事吗?”

“好,好,我明天告诉她,让她给你回电话。”宋恬挂好电话。

“恬恬。”可儿突然出声。

宋恬被吓一大跳,“你、你不是睡着了吗?”

“你上次说杨帆家大有来头,是什么来头呢,豪门吗?”

“不,不仅仅是豪门,杨帆的爷爷和外公是…”宋恬犹豫一下,说出了两个名字。

对于这两个名字,绝大多数人都不会陌生,一个是政界要人,常见于报端电视;一个是实业界龙头,有这样一句话,华老大跺跺脚,实业经济抖三抖;杨家和华家作为儿女亲家,被称为是权势与经济的最佳结合,而他们各自的儿女在事业上也颇有父辈风范,其中华家独女华芷萱就是赫赫有名的商界女强人。

齐大非偶,可儿想到了桑丽娜说过的这个词,觉得眼眸刺痛,想是透帘的光线太过耀眼,她抬起手覆盖住双眼,不知不觉掌心被温热的液体浸湿。

永不言弃(1)

杨帆站在女生宿舍楼后面,呆呆望着312寝室的窗口,可儿的背影从视线中消失后,他就走到这里,等了很久,没看见寝室亮灯,恐慌之余,他一遍又一遍拔打她们寝室的电话,没有人接听,正当他准备不顾一切冲上去时,宋恬接了电话,告诉他可儿已回到寝室睡觉,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夜色渐浓,各个寝室的灯光相继熄灭,整栋宿舍楼沉静在暗夜中。杨帆悄立许久,最后,下定了决心,快步走回车上,启动车子驶回万绿湖山庄。

大厅里灯火通明,客人已经散去,只剩下华芷萱独自一人坐在大厅里抽烟,抽烟的样子高贵优雅,但万种风情难掩寂寞廖落。杨帆看着心酸,这些年来,母亲在人前总是风光无限、人人称羡,而风光之后的脆弱孤寂只有他看得见。

他放轻脚步走到母亲面前:“妈妈,我想和您聊一聊。”

华芷萱掐灭香烟:“正好,我也有话想对你说。”她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坐。”

杨帆在母亲对面坐下,先开口:“可儿刚入大学时,我无意中认识了她,从那时开始,我就喜欢上她,预料到我们家可能很难接纳她,我不想惹您和爸爸生气,也不想害了人家,所以一直尽可能的克制自己,极力不让自己看见她、想起她,可是感情这种东西越压抑越强烈,到了最后,我实在没有能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是我主动追求可儿,她并不清楚我们家的情况,为了能接近她,我骗她说您和爸爸只是普通公务员。还有,她会住在我那里,也完全是因为我的刻意设计,我怕她知道受骗后,会离开我,就想生米煮成熟饭,总之,一切都是我不好,和她没有关系…”

华芷萱轻轻一笑:“你倒是很维护她。”

“可儿是个很好的女孩,在我心中,没有任何一个女孩可以和她相比拟,”杨帆恳切,“妈妈,我求您,为了我一生的幸福,请您接纳她!”

华芷宣神色柔和:“我相信你的眼光,能让你如此喜欢的女孩,必定她有她的好,而且,我也让人详细调查过她的资料,她的确很优秀,虽然不擅长于琴棋书画这类风花雪月的玩意,却很有的经济头脑,是经商的天才。”

杨帆松一口气,喜笑颜开:“妈妈——”

“但是——”华芷萱话峰一转:“你们不适合,至少在你和馨馨结婚前,你们必须分开。”

杨帆的笑容愕然僵在脸上,半晌,他慢慢回过神,斩钉截铁说:“不,我只和可儿结婚,至于馨馨,我把她当兄弟,她对我也没有任何男女间的感情。”

“你呀——”华芷萱摇头无奈笑:“太不了解女孩子的心思了,馨馨大你一岁,比你懂事得多,她很清楚我和她妈妈商定的这门亲事,却从来没有提出过反对意见,这意味着什么?”

杨帆怔了怔,毅然说:“我不需要了解其他女孩子的心思,那与我无关,从我下定决心追求可儿开始,就认定她是我共渡一生的人。”

“幼稚,”华芷萱斥责:“人的一生有多长,你现在就能为你的一生下定论了吗?”

杨帆不假思索回答:“能,我永远不会放弃她。”

“小帆,妈妈反对你们,并不是因为秦可儿出身寒微,而是你们确确实实不适合,她在单亲家庭中长大,小时候受过亲生父亲和奶奶的暴力虐待,这种环境下成长的孩子,心理上多多少少有点不健康,或许平常交往中看不出来,一起生活久了,心底的阴暗面就会慢慢暴露出来,对家庭对孩子都不利,这是其一;其二,你从小生活一帆风顺,而她在坎坷中长大,心智明显比你成熟许多,能力也比你强很多,如果你们结婚,以她好强的个性,将来必定插手家族事业,你又那么的喜欢她,肯定事事顺着她,而忽略了自己能力的提升,渐渐地,你越来越依赖她,妇强夫弱,大权旁落,会有什么后果?历史上武则天、慈禧太后年轻时,哪个不是温柔美丽可人,一旦沾染上权益,结果变成个什么样子?其三,你们在完全不同的环境中长大,兴趣爱好,生活习性完全不一样,相好容易相处难,《金粉世家》你也看过,金燕西和冷清秋最初何尝不是真心相爱,结果呢,还不是成为一对怨侣,劳燕纷飞。小帆,妈妈不会害你,你就听妈妈这一次。”

杨帆低头沉默不语,华芷萱以为他被劝说打动了,柔声劝慰:“小帆,妈妈知道你毕竟付出了真感情,硬生生斩断肯定会有些心疼,但时间长了,慢慢的也就淡了,把这段感情当作你少年时代的一段美好回忆吧;至于可儿那个女孩,妈妈会给她合理的补偿,说真的,我确实很欣赏她,可惜了。”

杨帆突然问:“妈妈,您和爸爸幸福吗?”

华芷萱意外,一时间答不上话。

杨帆紧接着又问一遍:“您和爸爸,一个是豪门千金,一个是**,算是门当户对,学识相当,志趣相投,可是你们真的幸福吗?”

华芷萱强作镇定:“当然,你没看到你爸爸很尊重我吗,你爷爷奶奶对我也很好吗?”

“妈妈,我已经二十一岁,是个成年了人,很多事可以摊开来说,不用再隐瞒我。”杨帆笑一笑,有些苦涩,“爸爸在外面有女人,对不对?如果不是因为外公的势力够强大,爷爷奶奶的严令管制,他早就跟馨馨的爸爸一样,有好几个私生儿女了。”

华芷萱乏力倒向沙发靠垫,手扶在前额上,心中不是不悲哀,天之骄女,心高气傲,却不得不向现实妥协。

杨帆眼神从容坚定:“我和可儿不适合的三条理由都不成立,第一,做错事的人是可儿的生父和奶奶,不是可儿,别人犯的错误,凭什么让可儿来承担后果;第二,您太小看您的儿子了,我不需要一个站在我背后、低眉顺目依附我的女人,我要的是一个站在我身边、和我并驾齐驱的女人,可儿能力比我强,为了能配得上她,我必须奋起直追,她只会促使我上进,而不是让我变得依赖无能;第三,可儿不是冷清秋,我也不是金燕西。未来是个未知数,我现在不能百分之一百的说我和可儿将来必定幸福一辈子,但我们会朝着这个方向努力,至少现在和可儿在一起,我是幸福的;如果和馨馨在一起,现在就没有幸福可言。一个家庭能否给孩子快乐详和,并不仅仅是锦衣玉食、一帆风顺,父母之间的感情沙漠同样对孩子是一种巨大伤害,政策联姻的悲剧在你们这一代已经上演过一次,为什么还要让我再承受一次,让我的孩子将来再重复一次我所受过的伤害?”

华芷萱觉得疲倦,手指揉了揉眉心,“如果你一定要和秦可儿在一起,那么你们就耐心等待吧,等到你完全独立、足够强大、能牢牢掌控住梁家产业的时候,你可以和她在一起,在此之前,你们还是分开的好。”

“梁家产业?”杨帆嗤笑,“我家现有的还不足够吗?”

“博锐的实力在大陆实业界的确是数一数二,但和纵横欧美亚的大财阀杜氏集团相比,仍有很大差距,甚至比香港的胜天、华丰两大财团还要略逊一筹。杜修宇生前就对大中华区的市场蠢蠢欲动,后来因为意外病故,计划搁置,现在杜氏集团主事的人是胜天总裁耿绍昀,而杜家的女婿又是华丰总裁沈嘉恒,两人争权夺利,无暇顾及抢夺大中华区的市场份额。还有一年时间,杜氏集团将归于杜修宇的女儿杜惜若掌权,到那时纷争肯定会结束,发展大中华区市场的计划很可能被重新提起。我们必须在计划付诸实施前,发展自身实力,就算无法和杜氏抗衡,也不能过于悬殊,而短时间内迅速提升实力的最有效方式就是联姻,永昌企业的实力与博锐相差不大,现在真正掌权的人是梁夫人,她已经重病缠身,馨馨姿质有限,永昌中又多有她丈夫的朋党,为了不让产业落入丈夫外面那些私生子女手中,她已经决定,只等你毕业和馨馨结婚后,把事业交到你手中,凭借我们的势力保障馨馨的利益。”华芷萱神情郑重:“小帆,正如你所说,你已是成年人,应该承担起家族事业的责任,一切以大局为重,暂时和秦可儿分开,等大局落定,你们再重新相聚,除了名份之外,你可以给她一切,至于馨馨,我们家好好待她,只要你别做得太明目张胆,我想她应该可以容忍秦可儿的存在。”

“不,”杨帆摇头,“就算馨馨愿意,我也不可能让可儿受委屈,她必须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光明正大的站在我身边。”

“小帆,你刚才问妈妈是否幸福,对吗?”华芷萱酸楚一笑,卸去叱咤风云的女强人铠甲,她也不过是一个不快乐的柔弱女人,“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这一辈子我已经不奢望幸福,人生所有的寄托只在于你和事业,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有生之年能看见家族事业在你手中达到能与杜氏相抗衡的程度。”

“妈妈,”杨帆痛惜看着母亲,“我愿意完成你的希望,也愿意承担起家族事业的责任,但不是以牺牲可儿为代价,她是无价的,任何条件都不能换取她。”

“如果——”华芷萱叹一口气,一字一顿:“我—坚—决—要求你们现在分开呢?”

“没有丝毫圜转的余地?”

“没有!”

“那么我从现在开始学会独立。”杨帆把车匙放在茶几上,又拿出钱包,一一抽出来里面的卡放在母亲面前,只留了一张银行卡:“银行卡里是多年来爷爷和外公给的压岁钱,我一直存着没使用过,请让我带走应急备用。”

“你、你,”华芷萱指着儿子,气得浑身发颤:“为了一个外人,要和我断绝关系?”

“怎么可能,血脉断不了,亲人永远是亲人,父母永远是父母,我会经常回家来看您,您有事也可以随时打我手机,一切和我读书的时候没有区别;只是我不能放弃可儿,所以必须从现在开始学会自力更生,可儿十八岁时就已经独立养活自己,我一个大男人,现在二十一岁了,没有理由不独立。”

杨帆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空旷的大厅里,母亲茕然的身影显得孤独脆弱,他心中一涩,忍不住喊了一声:“妈妈。”

华芷萱仰起脸,平静淡定,又变成了那个滴水不漏的女强人。

杨帆默然苦笑:“妈妈,我走了。”

她没有答话,一动不动看着儿子开门离去。

过了一会儿,梁蓉馨慢慢走下楼,期期艾艾:“伯母,他走了,这样好吗?”

“迟早会回来的!”

永不言弃(2)

可儿做了很多梦,纷乱梦境里到处是杨帆的影子,她更改姓氏被拒绝时,他为她跑腿求情;她被桑丽娜辱骂时,他陪她散步;她被徐光宗的谣言中伤时,他为她避谣出气;他分担她的工作,教她吹口琴、下棋;她生平第一支舞,是和他一起跳;花前月下,和他渡过无数快乐甜蜜时光…

依稀间,感觉到一只手覆上她的额头,手掌微凉,她听见他的声音:“可儿,可儿…”茫茫然睁开眼,杨帆略有憔悴的脸庞映入眼眸,她以为还在梦境中,抬手轻抚他的脸庞,“我不舍得离开你。”

他握住她的手,“我不会离开你,也不会让你离开。”

可儿微笑闭上眼,梦境总是比现实美好,他的气息,他的声音,还有他微凉的手…感觉如此的真实,她猛然坐起,张目四顾,没错,这是她的寝室,午后的一缕斜阳照在窗台上杨帆真真实实坐于床畔,正关切看着她。

“你——,”她的声音沙哑,“怎么进来了?”

“宋恬说你从昨晚一直睡到中午没有清醒过,担心你生病,就央求了值班阿姨让我上来看看。”他递一杯水给她,“是不是身体不适,我陪你去医院检察一下,好么?”

大概是睡得太久了,她觉得口干舌燥,咽喉生烟,接过水杯,一口气饮尽杯里的水,嗓子清润了许多:“我没有生病,只是有点累了。”

杨帆歉疚,轻柔把她凌乱散落肩侧的头发捋向脑后,低声说:“我做得不够好,让你受累了。”

可儿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

他默然看她半晌,苦笑:“我原本准备了很多话想对你说,现在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了,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可儿摇一下头,“我想起床。”

杨帆明白她的意思,站起身,说:“你今天还没有吃过东西,我先去买点吃的上来。”他退出门外,顺手带上门。低着头缓缓走下楼,步履沉重,他和她已经有过亲密关系,其实没必要回避,但她希望如此。站在楼下,他不由抬头,望见312寝室紧闭的门,她的心也如此这般,对他紧闭上了吗?

值班阿姨已经认得杨帆,见他神情郁郁,关切问:“你女朋友病得厉害吗?”

杨帆勉强笑了笑,心绪混乱沉闷,疲惫得不想说话。

阿姨同情:“别太担心了,先带她去医院检一下吧。”

可儿拧开水龙头,双手掬水连连往脸上泼,水滴泼入眼眶,又从眼角滚落,她怔怔望着对面镜子里的人影,苍白的脸庞上水痕交错,几缕碎发湿漉漉粘在脸颊旁,眼神凄苦,狠狈而软弱。她闭上眼,无力倚靠在墙上,瓷砖彻成的墙面冰冷紧硬,十月上旬的日子,气温还有些高,她只觉那冰冷直透心底。该怎么办?“分手”两个字听起来很简单,然而只要想一想,心就痛得揪成一团。

从小到大,她一向独立,既使是面对妈妈,不忍加重那嬴弱身体上的负担,所以从不去依赖。毕竟只是一个年轻的女孩,累了冷了孤单寂寞了,心底里也曾暗暗盼望有个温暖的怀抱让她靠一靠,歇口气。他给了她所贪恋的温暖与依靠,整整一年,她已经习惯他的陪伴,习惯和他分享一切快乐与烦恼,原来,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和宠溺的感觉是如此美好。如果从来没有得过,便无所谓失去;但她明明拥有过这样的幸福与快乐,更全心全意爱过付出过,一切早已渗入心髓的,生生的剜心剖髓,亲生经历过,才知道到底有多痛。

杨帆推门进来时,可儿已经把自己收拾整齐,面朝室内侧伏在桌上,长发斜过肩侧如瀑布般垂落,几缕发丝随门外吹入的微风轻轻飘动。一刹那,他有一种错觉,她仿佛是一道稀薄的影子,转瞬既逝,心中莫名恐惧,声音不由轻颤,“可儿?”

可儿受惊般,身体微微一震,猝然坐直身体呆怔看他。

杨帆不安,又轻轻喊一声:“可儿?”

可儿眨了眨眼,回过神,神情自若解释:“睡觉时间越长,越觉得困倦,刚才差点又睡着了。”

他端了一杯冒热气的百合莲子粥放在她面前,又拆开粟子蛋糕的包装盒,“你一天没吃过东西,先吃点清淡的垫胃。”

可儿垂眸看着面前的食物,都是她爱吃的口味,生活上她对自己照顾并不周到,忙碌起来常三餐不继,更谈不上什么养生之道。这一年来,是他一直在照顾她,刚开始时,他也不懂得该怎样去照顾一个人,就依照江波的样子学着做,渐渐地,他为她所做的一切比别人的男朋友为女友所做的一切更多更好,为她打开水、买早餐;盯着她一日三餐按时吃饭;特意为她早晚各订了一份鲜奶,交待她要注意营养;每周买上一大袋零食,让她带回寝室和室友们一起分享…一切看似很平凡,可如果不是真心喜欢,谁又能为另一个人做到如此细心繁琐?她想起杨颍的话:感情是真的!

他拿起一把小勺子塞入她手中,“你慢慢吃,让我有机会把话说完。”

她顺从他的话,慢慢吃着东西。

杨帆从最初的心动,其间的顾虑犹豫,再到后面的情不自禁和谎言,一件一件娓娓道来,“我以为自己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只要处理得当,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向你说明,就不会对你造成伤害,所有一切,我一味的自以为是想当然,却忽略了你有选择的权力。”他上身越过桌面,伸手握住她放于桌面上的手,“对不起,可儿,我错了!”

她抬起眼眸,他亦凝视着她,澄净眼眸里,满满的歉意与祈求:“请你,给我改过的机会。”

她的眼中渐渐蒙上一层薄雾,快刀斩乱麻是一种明智的选择,但人心不是乱麻,一刀斩下去,会流血流泪,也许终此一生,伤痛永远不能愈合。

“馨馨是我母亲选定的儿媳妇,”他终于不再撇清与隐瞒,既然选定可儿做共渡一生的人,便应该坦诚相待:“我和馨馨从小相识,小时候,我喊她姐姐,我们一起练琴,一起学跳舞,算得上是好搭档;她性格活泼爽朗,极好相处,所以我们的关系一直很不错;梁夫人与我母亲是至交好友,她们希望彼此关系更进一步,便一厢情愿的想促合儿女亲事;于我而言,我和馨馨之间仅限于兄弟姐妹般的感情,并没有丝毫男女之情;至于馨馨,她曾亲口对我说,她喜欢浪漫热情的异国情缘,我完全不符合她的条件,而且,她也确实交往过数名异国男朋友。她有权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我不予置评,但不管有没有你的出现,她都不是我所想要的那个人,我也不是适合她的那个,无论长辈们是怎样的想法,我和馨馨之间坦坦荡荡,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有任何感情纠葛。”

说完了所有想说的话,他喘一口气,声音低沉凝重:“可儿,不要放弃我!”

可儿看着他,看见了他眼中的紧张,仿佛在等待一个至关重要的宣判,原来,他已经看透她先前的心思,她轻轻牵动唇角,想对他笑一下,然后,听见自己轻微的声音:“好!”

话一出口,他如释重负的笑,她愣住了,理智上分明不是这样的决定,却控制不住自己给出了完全相反的回答。

两人终究没有分开,只是可儿不再去小公寓,每到周五,改由杨帆回学校来陪她。她没有询问关于他家人对他们关系如何表态的问题,他也不提,彼此心照不宣小心翼翼的避开这个话题。

他似乎越来越疲惫,每次见面,总见他眼底红丝密布,有一次在她办会室里,他一边和她说着话,一边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眼看他日见消瘦,她不禁担忧:“工作太累,还是身体不舒服?”

他满不在乎的笑嘻嘻:“没办法,要努力工作,表现给领导看看,等正式签约后,就不用这么累了。”

领到第二个月的工资,杨帆给可儿买了一双鞋子。她心痛:“以后别再给我买这么贵的东西了。”其实鞋子并不算特别贵,但实习期间的工资低,一双鞋子已经倾尽他整个月的工资收入。

“我说过领了这个月的工资,要给你买双鞋子,承诺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他看着她,郑重补充一句:“任何事!”

可儿沉默,偶尔午夜梦回,夜深人静,辗转反侧间,她心中总觉凄凉惶然,这样的日子,仿佛是偷来般,过一天少天,渺渺茫茫不知未来何去何从.

永不言弃(3)

接到华芷萱相约见面的电话,可儿并不意外,周五下午没有课,刘叔开车来学校接她,是一辆很普通的黑色小轿车,不会引人注目。

在路上,科尔觉察何叔几次透过后视镜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何叔,您有话要对我说嘛?”

“闺女呀——”何叔叹气,“按理说,你和小帆的事轮不到我来发言,可是,我看小帆那孩子实在是熬得辛苦,能不能麻烦你劝劝他,不要再和家里闹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