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儿困惑:“他和家里闹腾?”上个月的那场宴会之后,杨帆不再向她提及家里的任何事,虽然猜到他父母必然会反对他们的关系,但矛盾到底激烈到什么程度,她无从得知。

“小帆已经整一个月没回家,也不肯用家里的钱,他还是学生,断了经济来源,仅靠实习那点不到千把元钱的工资,付房租都不够;我前几天去看他,两眼熬得通红,人瘦得跟猴样的,才知道他在外面接了一些替人制图的活来干,白天上班,晚上熬夜做兼职。”刘叔不胜唏嘘,“长这么大,哪见他受过这样的苦,这孩子脾气倔,别人怎么劝他都不会停,现在大概只有你能劝得动他。

可儿恍然,总算明白每周见面杨帆的疲惫不堪从何而来了,如果她足够关心他,早该问清楚缘由,竟然一味沉溺在自己的惶然中,忽略了他也在苦苦支撑。她眼眸低垂,盯着自己的鞋尖,是他为她买的那双鞋子,很漂亮的小牛皮鞋,应该是她所穿过的鞋子中最贵的一双。他现在的经济情况必然很紧张,居然还浪费整个月的收入去给她买这么贵的鞋子,她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心却紧揪着痛了起来,仅仅为随意的一句承诺,她都没怎么在意,他仍然一丝不苟的取兑现,她有什么理由不信任他?

车子停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绿灯,一辆捷豹从后面缓缓驶上来,停在隔壁车道上,周正浩侧过头和身旁的女伴说笑,眼角的余光无意瞄见那张熟悉的脸庞,他怔一下,定神细看,果然是秦可儿,面向车窗,漫无目标的望向窗外;他向她挥了挥受,她依然一脸茫然,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绿灯亮起,可儿乘坐的那辆车子启动离去,周正浩盯着车尾的牌号,若有所思,女伴不悦提醒:“你打算把车一直停在这儿吗?”

他才想起启动自己的车辆,一路心不在焉开着车,连女伴说话也没有注意听,受了冷落的女孩气愤不过,挖苦说:“一见钟情?刚才怎么不追上去,没准马上能搞定呢。”

周正浩把车子靠边停下,“这里打的很方便,我帮你出的士费吧。”

女伴瞪大眼呆怔看着他,半晌才醒悟过来,廉价因羞愤变得停工,拿起他递过来的钞票劈头扔了回去,“周正浩,你这混蛋!”

周正浩没有生气,也不说话,抽搐一支烟点上,望着袅娜腾升的烟雾沉思,终于想起刚才那个看着很面熟的司机是杨帆家的司机刘叔,可儿在车上,杨帆却不再车上,应该不是见家长,他拿起手机翻到杨帆的电话号码,看着那一串数字出神。

车子驶进失去的一处偏僻院落,门口站有哨岗,从外面看,旧式的庭院并不起眼。进入大门,如烟大片绿茵草地,垂柳成障,叠叠嶂嶂树影后,现出老式大宅一角,颇有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感觉,若是川田,或许还能体会一下分花拂柳的意境。

华芷萱传者家居衣服坐在大宅子前的紫藤画家下看书,看起来闲适可亲,完全不同于第一次见面时的雍容华贵,让人敬而远之。见可儿走近,她合上书本,和蔼微笑:“来,一起喝下午茶。”

绿茶清新怡人,差点香酥可口,华芷萱亲手为可儿斟上一杯茶,“我学过茶道,新沏出来的茶,品一品看。”一举一动优雅大方,言行自然得体,既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又不显得过分热情。

可儿双手捧起茶杯:“谢谢阿姨。”日过一定要像杨帆妈妈一样,才能成为杨家理想的媳妇,可儿希望自己也能拥有这样的幼芽从容,也能动的大家闺秀所动的一切,为了杨帆,低头一次又何妨。浅饮一口茶,她恳切说:“阿姨,也许很多事我做的不够好,是因为我不懂,请您给我时间,给我机会,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学习做好,我也会像杨帆一样尊敬您,孝顺您。”

华芷萱微笑不语,手放在面前的书本上,手指有意无意的敲击书本封面。

可儿转眸看过去,是一本张恨水的代表作品《金粉世家》。

华芷萱问:“很好的一本书,看过没有?”

可儿点一下头,这部小说已经几次被拍成电视剧,但她还是觉得书本看着有味道很多,电视剧拍得再好,与书本相比,始终少了几分民国旧影的余韵和新鸳鸯蝴蝶派的风情。

“我曾经也是一个文学青年,年轻时看这本书,风流倜傥的贵公子金燕西和温婉美貌的才女冷清秋是天造地设一堆,特别是看到进沿袭和冷清秋冲破门第樊篱,有情人终成眷属,更是为这样缠绵悱恻的爱情心动向往不已,觉得这样一对神仙伴侣从此应该花好月圆,白头偕老;看到后面,真真是恨透了白秀珠,总觉得是因为她从中作梗,才让金燕西和冷清秋相互怨怼,最后劳燕分飞。”一篇落叶随风无声飘下,正好落在书面上,遮住了“金粉”两个大字,华芷萱指拂去落叶,“年纪大了一些,再看这本书,才明白,造成金燕西和冷清秋悲剧的关键原因不在于白秀珠,,二十他们自己,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硬凑在一起,情意绵绵,你侬我侬时,一些差异可以暂时忽略不计,但婚姻是天长地久的东西,再浓的情也有淡去的那一天,面度夫妻相处,生儿育女这类世俗的生活琐事,矛盾自然而然出来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两个思想观念,生活习性完全不同的人,怎么可能相容。偏偏一个养尊处优,骄纵成情;一个多愁善感,恃才自傲;谁说不肯迁就谁。一开始就种下了错误的因,彼此怨怼,劳燕分飞是必然的果。可儿,你说对不对?”

多么委婉的暗示,可儿也学着含蓄:“人各有观点,我无法片面的判定对于不对,但从我的角度看,造成金燕西和冷清秋悲剧的关键原因确实在于他们自己,归根究底爱得不够深,金燕西为冷清秋付出过多少真情,而冷清秋何尝没有自怜自艾、患得患失?人本来就不尽相同的,如果足够相爱,怎么不能相互信任,相互宽容?”

才自傲不以为然摇头:“所谓爱不过是年轻人的一时激情,即使爱到天崩地裂,到最后重归于平淡的婚姻生活,试想一下,如果金冷两个相爱没有相守,金燕西娶了门当户对的白秀珠,或许两人凡尔纳能白头偕老,而与冷清秋的这段情会是他心底最美好的回忆;同样,如果冷清秋嫁给了一个门户相当的读书子弟,或许夫妻能恩爱相处,偶尔想想与金燕西的这段情,会心一笑;这样的结局总好过最后的怨偶收场,最可怜的他们那个无辜的孩子。”

可儿无奈叹气:“冷清秋最后已经放弃离去,金燕西和白秀珠并没有成为一对佳偶。”

“那是因为金加败落了,金家和白家从当初的门当户对,变成了门不当户不对。”

“门不当户部队,”可儿笑容惨淡,坦率问:“这就是您讨厌我的原因吗?”

“我不讨厌你,相反,我欣赏你更甚于馨馨。”华芷萱再一次仔细打量可儿,面前的女孩漂亮、聪明、自立,宠辱不惊,难怪儿子会喜欢她。即使是她本人,对于这个女孩的感觉也相当的复杂,喜爱与排斥同时并存,但做杨帆的妻子不需要太漂亮,也不需要太聪明,甚至可以使无所事事的米虫,只需要她具备辅助丈夫的雄厚背景,甘心做好丈夫的摆设就行。

“我相信我儿子的眼光,能让他不顾一切喜爱着的人,自然是很好,于你而言,杨帆仅仅是杨帆,不关有没有家庭背景,他只是你爱的人;于梁家而言,杨帆代表着一种势力背景,没有这个背景,馨馨不会多看他一眼;这一切我很清楚,可没关系,如果馨馨没有一定的势力背景,同样进不了杨家大门。这就是现实,婚姻很大程度上相当于一项交易,门当户对是不变的真理,”华芷萱把《金粉世家》推到可儿面前,“这是一本好书,宋给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再看一遍。”

可儿看着封面上“金粉世家”那四个烫金的打字,半晌,轻缓而清晰的说:“人的命运是最难料定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现在才二十岁,您怎么就料定我这一辈子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我知道你很有才能,可惜,白手起家的年代不复存在,今时今日已进入资本时代,拥有资本的庸才,可以聘请有才能的人来为自己打工,而拥有才华没有资本的人,只能为别人打工,充其量成为高级打工者;或许你会是一个例外,但资本累计的时间是多少年?十年,二十年,抑或是三十年?”

可儿沉默,话说到这个份上,完全没有她争取的余地,有决心有恒心,但她没有办法,一夕之间变出与杨家同等的财势。用真情去感动固执的长辈吗,这种奇迹只在言情电视剧里才会发生,人家已经说得很清楚:我知道你的真情,但那不值得。

“你们学院今年有三个公费交换生的名额,你品学兼优,肯定能争取到其中之一,”华芷萱轻言细语,循循善诱:“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很不粗,我知道你是一个心怀大志的人,迈开这一步,对你将来的事业会有很大帮忙,不要错过这个好机会。”

可儿低头看见了脚上的鞋子,那一天,他黝黑深邃的眼眸一直望入她眼底: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弃你,可儿,不要放弃我。呛人的酸楚冲上鼻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生生把泪意逼回眼底,坚定摇头:“杨帆没有放弃过我,所有,我不能放弃他。”

华芷萱微笑:“我们家人态度一致,如果你坚持和小帆在一起,他将得失去原本拥有的一切,得不到家里的任何援助,贫贱夫妻百事哀,你确信他将来面对生活的贫困磨难,不会怨你恨你?”

“如果真的那一天,他还可以回头,我一定不拦他,他是杨家独子,你们总不至于拒之门外。”

“那你呢,和冷清秋一样,一无所有,孤苦无依,漫漫后半生在痛恨中殆尽?”

可儿抱起那本《金粉世家》,“我自己选择的路,无论好果恶果,我自己来承担,决不后悔!”

永不言弃(4)

杨帆没想到久未谋面的父亲会来找他。杨建国负手站在狭小的房间中央,四处打量,一间斗室,简约明净,窗台上放着一盘水仙,应该是出自于女孩子的心思,他的目光落在了电脑旁的一个小相框上,里面是杨帆和可儿的第一张合影。他拿起相框细看,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她叫秦可儿,是吗,我看过她的资料…”

“爸爸,”杨帆迅速接话:“如果您是准备给我讲大道理,劝我和可儿分开,我只能请您原谅了,这段时间大道理小道理我已经听了很多,也听得累了。”

杨建国转过身看着儿子,眼中浮起笑意,“所以不肯回家?”

“回不回家有什么区别呢?”杨帆说:“您长年累月不在家,妈妈十有八九满世界飞,每次说是回家,回去能看到的只有一幢空荡荡的房子。”

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杨建国干脆席地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我们俩父子很久没有一起聊天了。”

杨帆猜想又少不了一通思想教育,慢腾腾走到父亲身边坐下,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杨建国笑:“爸爸也曾经年轻过的。”

开场完全出乎意料,杨帆转过头,惊奇看着父亲。

“我和她是大学同学,恢复高考制度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她喜欢写诗,我被她那种诗情画意的灵气所吸引。年轻时代最易情绪激昂,你爷爷奶奶反对得越激烈,我就叛逆得越厉害,认定自己的爱情堪比梁祝那样的千古绝唱。”回忆起年少时的往事,杨建国不由微笑,“为了逃避所谓封建家长的迫害,维护美好爱情,我们一起离开了北京,回到她的家乡,一个偏远的农村,以为凭着自己的智慧和双手,可以开创幸福新生活。”

“后来为什么分开了呢?”杨帆好奇:“因为妈妈吗?”

杨建国大笑:“当然不是,当时我还不认识你妈妈呢,那个年代不同于现在的自谋职业,大学生一定要靠分配才有工作,我们都得不到工作分配。她家很穷,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的希望全在她身上;爸爸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我们这类人褪去家庭背景的光环,一无是处;生活的艰难磨去了她所有才气和灵气,而我每当想到自己也许将在这个偏远的小山村碌碌无为平庸到老,曾经的理想得不到实现,所受的高等教育成为一种浪费,就很不甘心。渐渐地,我们在一起变成了相互的埋怨和折磨,终于有一天,她承受不住生活的压力,瞒着我给你爷爷奶奶写了一封信;很快,我被带回北京,她分配到一份满意的工作,嫁了一个适合她的丈夫。”

“您恨她吗?”

“不,”杨建国摇头,“我不能给她幸福,她有权利选择更好的生活,几年前,我下基层考察,无意中碰见她,她和她的丈夫是县一级的中层干部,有一双儿女,精神不错,人也变胖了很多,至少说明她生活幸福,我们见面时的心情都很平淡,只是以一种老同学的心态交谈了几句。事过境迁,再想想自己年轻时代为之痛不欲生的恋情,才发觉实际上没有那么重要,不过是悲情主义的浪漫情怀在作祟。”

“那么妈妈呢?”杨帆问:“您爱过她吗?”

“你妈妈是个完美的女性,男人理想的妻子,值得尊重;至于爱,到了我这个年龄,你就会明白,很多感情比爱情更重要,例如你,我唯一的孩子,没有什么比你更值得让我珍惜。”

“那你外面的女人又算什么?”

杨建国轻描淡写:“什么都算不上。”

杨帆忿忿说:“可是您的所作所为伤害了妈妈,也伤害了我。”

杨建国颌首,略有歉意:“是我疏忽了,以后会注意。”

杨帆不再说话,暗暗揣测父亲今天总不至于专程来向他讲述自己年轻时代的恋情,他等待着父亲提起有关秦可儿的话题。

杨建国却对于秦可儿只字不提,向杨帆询问了一些关于学习和工作方面的事情后,告诉他:“现在是十一月初,我已经和你的实习单位打过招呼,你的实习期将在月底结束,这个单位不会和你签订用工合同。”

杨帆惊愕:“爸爸——”

杨建国站起身,笃定从容:“你外公急需一个接班人,下个月初你就去上海,尽早学习接掌他的事业。”

杨帆霍然站起:“用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把我和可儿分开?”

杨建国看看个子比自己还高的儿子,孩子长大了,正处于叛逆期,微笑拍了拍儿子的肩,“事情就这么定了吧,你在北京不会找到合适的工作。”

“爸爸,”杨帆愤慨:“因为您曾经的恋人出卖过您,所以,你认定可儿也是这样的人,对吗?”

“对于秦可儿这个女孩本身,我没有任何意见,”杨建国说:“她的生父郑大伟半年前因为贪污受贿被捕入狱,你应该清楚自己的身份,娶一个囚犯的女儿做妻子,无论你将来走哪条路,都会成为别人病诟你的理由;你不喜欢馨馨不想娶她,不要紧,你可以另选一个你自己喜欢的妻子,但至少应该是身家清白的女孩。”

“可儿姓秦,她没有父亲,更没有做错什么。”

“别人不会这么认为,血脉断不了,她承认与否,一个罪犯父亲永远是刻在她生命里的耻辱。”杨建国惋惜摇摇头:“有时候,现实就这么残酷。”

杨帆慢慢垂下眼帘,轻声但坚定说:“我不是为别人活。”

杨建国笑,年轻就是这样好,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孤勇,“以后的事情以后说,反正你又不能马上就娶她,对不对?先去你外公那里吧,如果你和秦可儿的感情足够深厚,几个月的分离,改变不了什么。”

杨帆固执的沉默,气氛显得有点僵冷。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杨帆接通电话,听了几句,脸色大变,急促说:“谢谢你,周正浩。”

挂断电话,他瞪着父亲:“您和妈妈商量好的,双管齐下,您来找我,她去逼可儿离开我,是不是?”

杨建国皱眉不语。

杨帆眼中渐渐有了悲伤的神色,“你们一味的自以为是,却从来不肯站在我的立场想一想,从小到大,除了物质上的丰足,你们给过我多少时间和关怀?刘叔刘婶陪伴照顾我的时间都远比你们多,从小不管我,现在又何必来管我。”他迅速的冲出了门。

等不及公车,也拦不到的士,杨帆干脆撒腿大步跑,一辆轿车从后面追了上来,杨建国按下车窗玻璃:“上车,我带你去找人。”

杨帆疑虑,杨建国叹气:“小帆,我是你的爸爸。”

可儿双手捧着那本《金粉世家》,对华芷萱说:“阿姨,谢谢您送给我的书,我一定会再认真看一遍。”

可儿刚转身准备离去,杨帆如旋风一般刮到她面前,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 ,他已一把抱住她的双肩,“可儿,你没事吧?不管我妈妈对你说过些什么,你都不要往心里去,我们、我们自己的决心才是最重要的。”

用力过猛,可儿手中的书被他震落在了地上,哭笑不得;“杨帆,我的头被你晃晕了。”

“啊?”杨帆定神仔细察看可儿的脸色,并没有特别难过或生气的迹像,他长长吁一口气,本能反应是想把她紧紧搂入怀中,突然意识到父母在场,拥抱的手势急急刹住,改成了紧握住可儿的手,他面向双亲:“爸爸、妈妈,一切决定关键在于我,请你们不要再去为难可儿。”

“杨帆——”可儿想解释一下。

“快走吧!”杨帆不由分说,强拉起她大步快跑。

华芷萱和丈夫面面相觑,片刻后,她苦笑:“儿子居然这样看我?”

杨建国抬手轻扶在妻子的肩上,平静说:“让他去吧,年轻人不撞个头破血流,是绝不会回头的。”

拉着可儿急冲冲回到小公寓,杨帆忐忑不安:“可儿,如果我妈妈说过什么令你难堪的话,我向你道歉,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

可儿仰起脸仔细看他,他的确瘦了很多,下颌削尖,还冒出了胡茬,眼底布满红丝,眼窝凹陷,下面有两个乌青的黑眼圈,应该是长时间熬夜所导致,头发有些长了,嘴唇干裂起皮,她想起与他初相识时的模样,翩翩少年,意气风发。

“可儿?”见她沉默,杨帆更加不安,“和你生活一辈子的人是我,不是我父母,如果你因为我妈妈的话而放弃,对我不公平。”

可儿伸出手指轻轻摩挲他的嘴唇,“你妈妈没有对我说什么难堪的话,只是请我喝了一杯茶,聊几句小说中的人物。”

“小说?”杨帆想了想,轻嗤一声:“又是《金粉世家》?”

可儿掂起脚尖,柔软的唇落在了他的唇上,舌头一点一点描绘,滋润着他干裂的唇。

杨帆呆怔一下,随即大力把她揉进怀里,更加激烈的回吻她。那天宴会之后,她不再来小公寓,他小心翼翼,不敢造次。久未温存,许多个夜晚,他想念她的身体想到发狂,压抑太久的欲望交杂着证明拥有的迫切,激情如山洪般爆发,进入她身体的一瞬间,他心满意足的叹息一声。彼此紧紧相拥,感受到另一颗心的跳动,心底都觉得踏实,依然拥有着自己的最爱,身体以一种亲密无间的方式融合在一起,酣畅的汗水冲刷过彼此的身体。攀附上激情的顶峰,他的声音在喘息中断断续续,“可儿,我、很快乐…”她听见自己低低的呻吟:“我爱你嗬——”

精疲力竭后,杨帆拥着可儿静静躺在床上休憩,手一下一下无意识轻抚她光滑的肌肤。已经太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他很快沉沉睡去,手臂仍然紧紧搂住可儿的腰。她小心翼翼挪开他的手,轻手轻脚下了床。

电脑桌上散乱放着几张正在绘制的图纸,还有一叠图纸大概桌子上放不下,放在了墙角地面上。电脑处于待机状态,可儿打开显示屏,桌面上有一份统计表,记录着领取原始图纸和交电子图纸的时间、数量。她仔细看了一会儿,大致看明白,杨帆每周一领取一批原始图纸,制作成电子图纸后,于下周一上交,并领取需要制作的新图纸;所以他必须每天晚上熬夜制图,这样周末才能腾出时间去学校陪她。

她帮他把图纸一张张抚平叠放整整齐,一滴水珠突然从眼中跌落到图纸上,她怕弄糊了图纸,急忙拿纸巾覆在上面吸水,另一滴水珠紧接着落下。她颓然坐在地上,仰起脸,一行泪水从眼角无声淌下。

“可儿,”杨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来到她身后,把她搂入怀中,“我喜欢看你笑的样子,比较漂亮,来,笑一个。”

可儿果然笑了一下。

杨帆叹息:“算了,你还是下一次再笑吧。”

她侧首靠在他肩上,温热气息轻轻吹拂他的肩窝,“以后不要熬夜,对身体不好,做不完的工作放在周未做。”

他不吱声。

“和以前一样,每个周未我会过来。”

他眉开眼笑:“老婆真好。”

“还有,”她一脸严肃:“以后不管有什么事,不许再瞒我,不许一个人扛着。”

他瞪她:“我是男人。”

她瞪回去:“如果你累垮了,我怎么办?”

杨帆笑起来,重新把她搂入怀中:“哪有这么严重。”

“杨帆,答应我,我们共同分享了快乐,也要共同扛起压力,你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他觉得有点心酸,用力搂紧她,“好,我答应你!”

刻入骨髓的痛(1)

十二月中旬,可儿去鲜奶公司签定下一年度的代理合同,恰好杨帆要到附近一家单位面试,就和可儿约定,等他面试完毕后去鲜奶公司接她,两人一起回小公寓那边。

虽然十一月底已经结束了在实习单位的工作,但杨帆仍保留了当初为方便工作而租用的小公寓,小小的窝居是他和可儿温暖的家,他想在这座城市里给可儿一个随时可以放松休憩的小窝。因为白天不再需要上班,杨帆接了更多的项目回来做,基本可以维持房租和生活费,同时,他广发简历,加紧找工作的进程。

面试进行得很顺利,杨帆心情愉悦的走出招聘单位大门,意外看见一辆熟悉的车子停在大门口,梁蓉馨倚车而立。他略微一怔,礼貌的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绕过车子继续前行。

“杨帆,”梁蓉馨追上前,挡住他的去路:“我们谈一谈,好吗?”

杨帆抬手看一眼腕表,时间接近十点半,可儿大约十一点左右能签完合同,“不好意思,我没有时间。”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过去,几句话而已,我们可以在车上说。” 梁蓉馨的话语里带有几分恳求意味:“杨帆,至少我们还是朋友。”

大门口不时有人进出,每个人经过时,都会好奇的看上一两眼,杨帆皱了皱眉,终于坐进车子里。

梁蓉馨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不想和我说话?”

“不是,”杨帆坦率说:“我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你,在我面前,你信誓旦旦说把我当兄弟,支持我和可儿;在长辈面前,你却又对那门荒唐的婚事没有一点反对意见。”

“因为我没有反对的资本,” 梁蓉馨说:“我不同于你,你是杨家和华家的独子,家族里的一切非你莫属;而我是亲生父亲的眼中钉,他恨不得早点清除了我,好给他外面的私生子让路。”

杨帆多少知道一点梁家的事情,安慰她说:“你爸爸不是一直很疼爱你吗,总不至于像你说的这么狠。”

“疼爱?”梁蓉馨冷笑:“我曾经也认为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我不喜欢读书,他说,不要紧,女孩子的青春不应该浪费在书本上;我不务正业,吃喝玩乐,他说,不要紧,人活着就是为了享乐;明知道我没有画画的天赋,他硬是花大价钱捧我,哄得我真把自己当天才。从小到大,严厉的妈妈在我眼里是反面角色,对我宠爱备至的爸爸才是大好人,直到二十岁那年我才知道,原来他早在外面有了私生子,把我宠成败家女、二世祖,全都是为了给他那两个私生子铺路。”她说得咬牙切齿说,眼中涌出了泪水。

杨帆抽出几张纸巾递给梁蓉馨:“你妈妈拥有永昌企业的绝对控股权,这些股权将来肯定由你继承,你完全没必要借助联姻来维护自己的利益,嫁一个不爱你,你也不爱的人,对你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

“我妈妈已经是乳癌晚期,医生说也就这一年左右的时间,她没办法再护着我。” 梁蓉馨拿纸巾擦拭泪水,却越擦越多,她干脆停下车,掩面痛哭,断断续续说:“这么多年,我学习那些风花雪月的玩意,真到了关键时刻,一个也派不上用场,爸爸是永昌企业的第二大股东,企业内外的人脉全在他手中,就算我继承了妈妈的股权,他肯定有办法把我架空,慢慢蚕食我名下的产业,然后把我扫地出门。”

看着哭泣的梁蓉馨,杨帆想到了可儿,如果换作是可儿面对这种情况,会怎么做呢?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她绝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中,年龄相近的女孩,区别如此之大。

“杨帆,如果我们结婚,你以我丈夫的名义进入永昌主事,博锐的实力在永昌之上,你有博锐的支持,还有你爷爷和杨伯伯这样强大的背景,我爸爸和他那两个私生子没能力也不敢在你面前搞小动作。”

杨帆连连叹气:“馨馨,虽然那是我的亲人,我还是想提醒你一下,你别以为我外公和妈妈是大公无私、乐于助人的热心人,他们是生意人,如果真让我进入永昌主事,保证不出三年,永昌即使没被你爸爸吞掉,也肯定会被博锐给吞掉。”

“我愿意,”梁蓉馨停止了哭泣,神色绝然:“我恨我爸爸,恨那个女人和她的私生子,我妈妈就是被他们给气病的,那个女人天天给我妈妈打电话,辱骂的话不堪入耳,爸爸不但不制止,还纵容那个女人辱骂妈妈,我妈妈派人去教训了那个女人一顿,爸爸因此和妈妈撕破脸;与其家产让他们夺走享受,我宁可双手奉送到杨伯母和你面前,博锐最好是把永昌一点也不剩的给吞了,让他们一无所有;而我只要还是你们杨家的媳妇,那份家产终究会归于我的子孙后代手中。”

杨帆惊愕:“你就不怕我过河拆桥,目的达到后,也把你扫地出门?”

梁蓉馨笃定:“别忘了你们这样的家庭是不允许离婚的,我清楚杨伯母的为人,她顾念和我妈妈的情谊,绝不会亏待了我。”

杨帆叹为观止:“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一切,我真小看了你,以为你单纯无知。”

“你可以继续和秦可儿在一起,我不会反对。”

杨帆觉得怪异:“你不会反对?”

“对,”梁蓉馨再一次强调:“只要在大众场合给我保留足够的面子,我不会反对你们在一起,除了名份,还有,你们不能有孩子,此外,你可以给她任何东西,我不介意。”

杨帆哭笑不得:“可是我介意。”

“杨帆,我已经忍让到这种地步了,你还要我怎么做呢?”

杨帆嘲讽:“我是不是该对你说谢谢。”

梁蓉馨碰了一个冷钉子,一时说不出话。

杨帆看一下时间:“开车吧,我赶是时间。”

梁蓉馨迟疑一下,问:“你是不是从上个月初就开始四处找工作,投了很多简历出去?”

杨帆蹙眉:“你想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