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他哭着,眼泪如同开闸的洪水,根本拦不住。

“嗯。”杜九言打量着屋侧葱茏的栀子花,“花养的不错,能开花了吧。”

闹儿想到他曾买过栀子花挂在每个人的帐钩上,九哥说晚上睡觉都沉了很多,因为她很喜欢栀子花的香气。

“九哥!”

“嗯。”杜九言打量着门口晾晒的衣服,上面绣着清雅的竹枝,“绣工还是很好,能挣着钱吗?”

闹儿想到他给她在讼师服的衣摆上绣上的竹枝,一片片的叶子,既张扬又有风骨,像极了九哥站在公堂上,口若悬河揭示黑白时的风度!

“九哥!”

闹儿膝行着,在铺着石子的院子里移动,“九哥我错了,我想你,想大家,想家。”

“九哥,我夜夜做梦都想你。”

“九哥!”

杜九言一脚踹开门,三两步走到他面前。

闹儿没再走,昂头看着她。

杜九言抬手扇了他一巴掌,喝道:“你没死,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一句话、一封信、甚至一个字都行!”

“你想我们,我们何尝不想你呢。”

“你这孩子,看着懂事,做事怎么这么混呢。”

闹儿一把抱住她的腿,放声大哭:“九哥,我错了,你打我吧,我错了,我后悔的不得了。”

“我辜负你们对我的爱,我错了。”

杜九言单膝跪在他面前,眼泪也簌簌落着,打量着他,道:“行吧,我原谅你了。”

“九哥!”闹儿抱着他,“九哥!”

杜九言深吸了一口气,抚着他的后背。

凌戎在一边擦着眼泪,内疚到不能自已。

“起来说话吧。”桂王上前将杜九言扶起来,“地上凉,去坐着说话。”

杜九言嗯了一声,将闹儿也牵起来。

她拿帕子给他擦眼泪,道:“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坐,坐!”闹儿点着头,“我在做饭,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在这里吃饭吧。”

杜九言摆手,道:“不吃,你做饭不好吃。”

闹儿又哭又笑:“九哥,只有你说我做饭不好吃。”

凌戎泡茶,又和他们紧张地道:“我、我去刘伯家里买一个西瓜,给王爷和杜先生解渴。”

“不用了。”杜九言喊他,“坐吧,我们一起说说话。”

凌戎应是,搓着手拘谨地靠门坐在小凳子上,闹儿喊他:“师兄,你坐这里来。”

“不用。”凌戎心虚,摆手道,“我就坐在这里,你们说话,我听着。”

闹儿叹气,也不敢强迫,小心给杜九言倒茶递过去:“九哥,你喝茶。”

他说着,盯着杜九言的肚子,忍不住想去摸摸。她生小萝卜的时候,他们还不认识,这一胎,他好想陪在她身边啊。

前天,他在客栈外面听到她怀孕的消息,就想冲进去看她。

可是他不敢,他怕杜九言怪他明明没有死,却弃了所有家人,在这里偷生。

他这么自私,无颜面对所有关心他的人。

第122章 因为有她(二)

“来摸摸。”杜九言让他摸,“怀孕很奇怪,我一直在适应。”

“有了这肚子,忽然惊觉自己是个女人。”

闹儿噗嗤一笑,手落在肚子上,圆圆的。他红着眼睛哽咽地问道:“几…几个月了?”

“不知道。大概六个月吧。”

闹儿哭笑不得:“也就你有孕了不知道月份了吧。”

“四个月,她在肚子里动了我才知道怀孕了。”杜九言摊手,“谁让他自己不打招呼呢。”

闹儿笑着道:“他哪会说话。”

“她不会说,你会啊。”杜九言捏了捏他的脸,“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闹儿和凌戎对视一眼,仿佛互相在对方眼中寻找勇气和底气,好一会儿,闹儿道:“我摔下崖后,师兄也跟着跳下来了。”

“我们都被树枝挡了一下,不过摔的也不轻。”

“我断了一条胳膊,右腿也摔折了。师兄撞破了,满头的血,左手的无名指也断了。”

“我们想上来的,可是…可是师兄为了我跳下来。”

“那一瞬,我…”

他不知道怎么说,这样的事太过惊世骇俗。

“所以你们决定私奔,归隐山林,躲避世俗压力,夫妻二人共度余生?”杜九言问道。

闹儿一怔,惊愕地看着她。

凌戎蹭的一下站起来,带倒了凳子,咯噔滚在地上,他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

“这么惊讶干什么?”杜九言哭笑不得,“多大的事,值得你们这么激动?”

桂王颔首,道:“男风又不是今时才有!”

“可是、可是很多人…我、我不知道你们…”闹儿哭了起来,看着杜九言,“我和师兄的事被世道不容,我、我也不想让人知道,杜九言的弟弟是这样的人。”

“我、我怕给你丢脸。”

杜九言白了他一眼,道:“我位高权重,谁会认为我丢脸?”

“我说行,多数人都会认为我有道理,没有人敢来质疑我。”

“除了你!”

闹儿抓着杜九言的手,蹲在她膝边趴在她的腿上,道:“九哥,是我太笨了,太自以为是了,我不该离开,我应该告诉你的。”

“我应该和你商量的。”

闹儿知道,杜九言说她不会因他丢脸,是宽慰他的话。一旦外人知道,总会有议论声传来。她不是自信到自大,她是竖起一个大的翅膀,将他拢在羽下,护着他,就算别人有议论,她也不在乎。

这就是她的九哥,嘴硬心软的人。

真正对他好的人。

他居然为了自己,自私的藏起来,让她伤心难过以为他死了。

“对不起。”闹儿哽咽道。

杜九言摸了摸他的头:“对于我们来说,你健康活着,能高兴快乐就足够了。而那些能让你快乐的事,我们只会包容,怎会指责。”

“别哭了,你们二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凌戎上前,也在杜九言和桂王面前跪下来,蹬蹬磕头,道:“是我太自私了,我对不起二位。”

“你跟着他跳下去了,那么伟大的事都能做了,怎么会自私。”杜九言道,“都起来吧,弄的我像个垂垂老矣的长辈棒打鸳鸯似的。”

“我很年轻,正当年。”

凌戎点头应是,闹儿看向凌戎,冲着他伸出手来,两人双手在杜九言面前交握。

没有人能比他们更想得到在意人的祝福。

比起在这里躲躲藏藏遮遮掩掩,愧疚过一生,他们更愿意回京城,和在意的人一起经历风雨。

“回去了,我们在王府里为你们办婚事,请信得过的人来。”杜九言道,“真挚纯粹的爱情,一定会到祝福。”

闹儿点着头,冲着杜九言笑了:“谢谢九哥。”

凌戎长长的松了口气,这一年多,他们虽在一起,恩爱有加,可他们知道彼此心里一直压着巨石,这巨石之大之沉这辈子都难以移除。除了巨石,他们每日遮遮掩掩以亲兄弟对外宣称,甚至不敢和人多接触,生怕被别人发现端倪,而将他们当做怪物撵走或打死。

可是从杜九言一出现,他们的大石立刻消失了,心里轻松了。而伴随日日夜夜的惶恐惊慌也不见了,因为从此刻开始,他们有人护着了,有个女子会站在他们前面,为他们遮风挡雨。

纵然站在女人后面懦弱,可凌戎却觉得骄傲,因为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她是杜九言。

天底下,独一无二的杜九言。

“九哥,”闹儿道,“你饿不饿,我给你做饭吃吧。”

杜九言摇着头:“不想吃,我宁愿饿着。”

“九哥!”闹儿道,“我、我现在手艺很好了。”

“猪肚猪脑汤?”

“九哥!”闹儿跺脚,眼角的泪痣越发明艳,“那、那我去收拾东西,现在就跟你走。”

“这里,我一刻都不想待了。”

杜九言很满意,点头道:“速去速去,我们去找馆子吃饭。”

“我、我去村里和马婶子说,把我们的田地和鸡鸭都送给她。”凌戎笑着道,“马婶子对我们最好!”

杜九言挥着手:“去吧,去吧,把欠的人情都结清一下。”

两个人一个去收拾东西,一个去村里交代家里的事情。杜九言看着桂王,抿唇笑了,越笑越大声。

“傻了!”桂王弹她的额头。

杜九言揉着被弹的额头,笑的停不下来。

她太高兴了,仿佛明珠失而复得。

人又整齐了啊。

房间里,闹儿听着杜九言的笑,也跟着傻笑。捡着衣服,捡着捡着又将所有的都丢回去,跑到门口冲着杜九言撒娇道:“九哥,我衣服都好难看,我想买新衣服,但是我没钱。”

“买买买!”杜九言挥着手,“别的没有,钱多!”

闹儿笑的眉眼弯弯:“我还想买针头线脑,还想买布料,我回去的路上要做小衣服,做很多很多,你不许嫌弃。”

“钱管够,想买什么可劲造。”

闹儿咯咯笑着,道:“那我什么都不拿了。”

他只收拾了几件有纪念价值的东西,塞在包袱里。凌戎回来打水洗脚穿鞋,看他只提了小小的包袱,不由小声问道:“不是收拾的吗?是不是不知道拿什么?那我去吧。”

“不用。”闹儿小声道,“我九哥答应给我买新的。”

凌戎苦笑不得,捏了他的鼻子,道:“怎么见着杜先生就没个数呢,咱们衣服能穿的。”

“我没个数九哥也不会生气的。”闹儿得意地道。

凌戎摇了摇头,又觉得很羡慕闹儿。他母亲去世了,他无牵无挂一个人。闹儿比他还惨,从小就不知道父母是谁…却没有想到,苦了十几年,好运都攒着,让他认识了杜九言。

“走了,走了!”杜九言出来,闹儿忙上去扶着她的胳膊,“九哥,她调皮吗?在肚子是不是经常动?”

杜九言点头:“经常动,不过王爷一念诗她就很安静。”

“她喜欢听吗?”闹儿道,“那我和凌师兄唱戏给她听啊。”

“好啊。”杜九言道,“最好的胎教了。”

“现在就唱。”

闹儿说着,声音一亮,虽有些沙哑,可依旧如林籁泉韵,婉转悦耳,他唱罢,凌戎忽然一甩袖子,走在前面,架子一摆武生唱腔铿锵有力,声声入耳…

他后退着,仿若和以前一样站戏台上,气势、神韵丝毫不差。

马婶从村里赶过来,想问清楚他们为什么这么急着走,上午明明还在讨论今年的收成的…她小步跑着,就看到小径上,闹儿正挥着袖子,一个亮相,娇俏一笑身段妖娆又妩媚,凌戎上前扶他,唱腔是她从未听过的清亮舒坦。

马婶呆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两个孩子笑的这么开心。

“是什么人啊?”她咕哝着,打量着唯一一个女子的身影,她缓步走着,看背影步伐应是有孕在身,可背却不驼腰却未软,徐徐走着,气质不同于寻常人。

“这两个孩子,肯定是家里人来接了,难怪这么着急走呢。”马婶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听着嘹亮动人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跟着笑。

他们到车边,鲁念宗和梁怡正好回来。

“诶?”鲁念宗跳下马来,打量着闹儿和凌戎,“闹儿和凌戎啊,你们活着呢!”

两个人一起行礼,道:“舅爷好。”

“好,好啊。”鲁念宗笑了起来,摸了摸闹儿的头,“居然没死,我家言言是不是打你了?”

闹儿垂着头,笑道:“九哥是爱之深责之切。”

“不是,”鲁念宗摇头道,“她是太想你了,只是不说而已。”

闹儿看着杜九言笑,点着头道:“我、我知道的。”

“舅舅,他们两个回去要成亲,你准备一下贺礼。要大份的。”杜九言道。

鲁念宗张大嘴巴,看着闹儿和凌戎,梁怡也惊讶地道:“你们两个?”

闹儿看着杜九言,又回头看着他们,点着头:“嗯,九哥说要给我们在王府办一下,偷偷的。”

“这个好有意思哦。”鲁念宗眼睛发亮,“我虽然觉得言言在勒索我,但是我还是愿意出贺礼的。对吧,怡怡!”

梁怡点头:“是啊,这个肯定要出的。”

“他们都长的很好看呢。”梁怡看着两个人,凌戎眉目俊朗闹儿五官娇媚,“很般配。”

两人都笑了起来。

“走了走了。”杜九言道,“找地儿吃饭去,我饿了。”

鲁念宗点着头:“吃饭吃饭!”

“你们坐后面的马车,正好休息。”杜九言指着后面空着的马车,闹儿和凌戎一起上了车。

一行人不疾不徐地往前走,后面的车厢里,时不时传来闹儿的笑声,还夹着她以前唱过的曲子。

“他说不喜欢唱戏呢,这都哼唱一路了。”杜九言靠在桂王肩头道。

“他不喜欢,是因为自小不被人尊重。可成为杜萤后,美好的记忆已经取代了当初的噩梦。或许这一年多,这一段登台的时光成为人他生命最耀眼开心的时刻,所以,就不存在讨厌了。”

杜九言嗯了一声:“有道理。王爷,你最美好的时光,是什么时候?”

“嗯,”桂王低声道,“是认识你以后的每一天。”

杜九言咦了一声,睨着他:“这么肉麻,真的假的?”

“比真金还真,日月可鉴。”桂王道。

“不相信。”

“信不信由我不由你。”

“算了,我今天开心,就暂时信你一回吧。”

“合着以前都没信过我?”

“我信事实!”

“少来,不知道是谁怀了四个月都以为自己肚子是肥肉。”

“你找不自在是不是,不要以为我怀孕就行动不便,我告诉你,我一只手不动,就能让你哭。”

“能耐的很,你有这么大本事吗,以前都是我让着你,你别恃宠而骄!”

“顾青山,抄一盆石子儿来!”

顾青山一抖。

“干什么?”桂王问道。

“新定的杜氏家法,专门对付你这硬骨头的膝盖!”

“媳妇儿,媳妇儿我错了,错了。”

第123章 回京回宫(一)

闹儿换了新衣服,买了很多棉质的布料,一路上都在做针线。

杜九言戳着他的额头,道:“光线太亮了,这样伤眼睛。”

“都快七个月了,我得快点做出来。你不操心这些事,我得操心啊。”闹儿笑嘻嘻的,箱笼里已经做了三套内衣,他算着一天出汗换个两套,怎么着也得十套内衣换洗。

等将内衣做好,再做四五件棉袄。杜九言生的时候就是八月了,等出了月子肯定要棉袄的。

“还有斗篷、鞋袜、围着嘴的帕子,头上戴的帽子,手套。孩子见风长,等做完这些过年的新衣服又要做了,过完年这些内衣什么的肯定都小了,还得重新做。转眼就开春到夏天,又不得一堆的衣服换吗?”

杜九言和桂王并肩坐着,张嘴看着他,两个人听的耳晕目眩,一头浆糊。

“人与人的差别,好大啊。”鲁念宗打量着桂王和杜九言,“闹儿,我敢肯定哦,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想过小孩子生下来以后穿衣服的问题。”

闹儿掩面而笑,道:“他们不用想,我想就好了。”

杜九言羞愧不已地瞪着桂王,道:“作为父亲,就知道期待出生,怎么就不能想想出生后的事呢?”

“作为母亲,你想了吗?”

杜九言咳嗽一声,露出了你在和谁说话,你脑子是清醒的吗的表情。

“我错了!”桂王道,“我从现在开始清醒起来,我用本子记。”

“我多请教育儿,我要学着做一位合格的父亲。”

杜九言满意了一点,和闹儿道:“这事儿就交给你了。不过你也不用一个人包揽,做个几套意思一下,宫里和家里都有针线房,让她们做。”

这些事是针线房的事,把别人的事做完了,人家多无聊。

“我也是闲着的啊,正好有个事做打发时间。”闹儿笑着道。

凌戎坐在一边傻笑。

“笑的这么傻,”杜九言白了他一眼,“想想回京做什么,要不要继续登台?”

“杜老板的声名可还在呢,大家还时不时提起来,怀念杜老板和青老板的白蛇传。”

闹儿和凌戎对视一眼,闹儿摇头道:“我不想唱了,本来也不是多么的喜欢,既然退下来了就一直退着吧。”又道,“至于师兄,他也不是很想。”

“那就去和瓦肆谈一谈,他们还做不做,如果做那你们就开一个戏园,也不算和他们抢生意,如果不做,就买过来。”

闹儿一脸惊讶:“开瓦肆吗?”

“你的愿望不是开个瓦肆吗?”

闹儿点着头,笑着道:“是啊,我就想开个瓦肆,捧着花子当名角儿。”

“那就这么决定了。”

大家在路边休整一会儿,继续赶路,七月初二那天,京城的城门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