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阵儿楚归跟坂本打得火热,自然跟密斯李不少见,但她亲自上门却还是头一遭。

人入内落了座,楚归道:“水原少校大驾光临,实在蓬荜生辉,不知道是不是少将有什么新的指示?是需要壮丁呢,还是要钱呢?”

密斯李笑道:“三爷,你对帝国可真是忠心耿耿,我很欣赏,但是我这次来是为了私事,跟少将无关。”

“私事?”楚归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密斯李不错眼地看着楚归:“三爷既然跟我同一阵线了,那之前的一些事大概也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了,我新在大胜关那里置了座宅子,想办场宴席作为入宅窒息,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三爷过去喝杯水酒?”

楚归一挑眉:“这是好事啊,少校可以派了个人来说一声儿,到时候我当然要到场的。”

密斯李见他一口答应,很是满意,便笑看着他:“三爷真是个知情识趣的人,那好,请帖我会派人送来,到时候我就恭候三爷大驾啦。”

楚归笑得三分荡漾,连声道:“一定一定。”

两人目光相对,密斯李只觉得三爷双眼含情,流光溢彩地十分动人,一时令她心中也蠢蠢欲动,碍于厅内还有他人,便只暂且按捺。

三日后密斯李新置的宅子张灯结彩,锦城有头脸的人物们纷纷登门道贺。

众人济济一堂,于觥筹交错里营造出一片太平无事的错觉,酒过三巡,忽有一个仆人来到楚归这桌上,将个字条偷偷地给了继鸾。

继鸾莫名,把字条打开,瞧见里头的字,脸色一变,便悄声对楚归说道:“三爷,我有点事,三爷容我先离开一会儿?”

楚归正捏着杯子,脸儿红红地,闻言淡淡扫她一眼:“去吧,只别耽误了,早点回来……”

继鸾答应了,匆匆转身离开。

继鸾转入内堂,有些仆人低头走过,无人理她,继鸾站住脚看了会儿,便又往内,不知不觉拐进一所院落,一抬头,却看见上头有人冲这边招了招手。

继鸾略一迟疑,终于快步无声地上了楼,在廊间第二扇门前停下,将门一推。

里头有人说道:“快进来。”继鸾听了这个声音,便不再迟疑,推开门迈步入内。

大胜关这边儿多是老房子,密斯李所得的这座,却是先前林市长家的。古色古香,美轮美奂。

继鸾入内,却见在屋里头桌子前端坐着的那人,居然是柳照眉。

“柳老板……”继鸾唤了声,却又不知要说什么,她想早就见他,却一直没有机会,现在见了,千头万绪又不知从何说起,继鸾便只问,“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儿吗?”

说话间柳照眉已经起身,将房门掩了,十分小心似的,才回身说:“你来的时候可有人看到?没有人跟着你吧?”

继鸾想了想,便摇头:“无人知道,我连三爷也没告诉。”

柳照眉便看她:“为什么不跟三爷说?”

继鸾沉默了会儿:“三爷……”

柳照眉却已经走到她的身边儿,手抬起在她肩头一按,又顺着肩头滑到她手腕上,最后竟握住了她的手,他又问:“怎么不跟他说?你是怕三爷知道了……会不让你来见我?”

继鸾咳嗽了一声,忽然间目光往下:“柳老板……”

“你不说,我也知道,”柳照眉却望着她,柔声道,“你心里还有我,就是怕给他知道……”

继鸾哑然,默默地只说:“柳老板,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吗?”

柳照眉微微一笑,才松开她的手回到桌边,道:“是,也不是。”

继鸾道:“三爷在堂下等着,我还得回去……”

柳照眉道:“别急,三爷一时半会儿不会叫你的。你过来坐,我还有话说。”

继鸾只好走到桌子边上,柳照眉倒了杯茶放在继鸾跟前,手指在茶盏中一浸,悄无声息地沾了水,在桌上极快地画了一画。嘴里却说:“其实继鸾你心里也知道,三爷其实……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三爷了。”

继鸾看着桌面儿:“柳老板……这是什么意思?”

柳照眉冷冷一笑,手指沾水,嘴里不紧不慢地说道:“三爷如今一心跟着日本人,你难道不知道外头的人骂的多难听?难为你竟还跟着他……继鸾,你听我说,现在不同往日,只要你愿意,我有办法让三爷放你。”

继鸾皱了皱眉,含糊说道:“话……也不是这么说,三爷也是身不由己……”

“什么身不由己……”柳照眉哼了声,“瞧他跟日本人打的火热,却瞧不出有什么身不由己的地方,你可别说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呢。”

继鸾便道:“柳老板,这个不能乱说。”

柳照眉微笑:“怕什么,这儿又没别人,何况就算他是假意的,跟我也没什么相干……你该知道,我留心的只是你,看你跟着他受些唾骂委屈,我心里不平而已,先前还以为他是什么三头六臂的呢,谁知道还不是跟我似的……”说到最后一句,便轻声一叹。

“柳老板……”继鸾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却又不便提这个:“柳老板你方才说可以让我离开三爷,是真的?”

柳照眉道:“我骗你做什么。”

“可是他怎么会答应?”

柳照眉慢慢说道:“答不答应,还不是日本人一句话的事儿?”

继鸾皱眉,有些犹豫般地:“柳老板你的意思是,可以让日本人出面?我觉得……这好像不大妥当。”

柳照眉想了会儿,便说:“不用日本人出面也行,现在这非常时期,三爷又没了楚去非当靠山,只要我们抓住了三爷的把柄,不愁他不乖乖放了你。”

“什么把柄?”

“譬如他表面上投诚日本人,实际上却……”柳照眉的声音越来越低,人却靠近,探手挽住继鸾肩头,“当初是他逼迫你低头的,现在大好机会在前,你也不必再为他卖命,继鸾……”他的声音本就温柔,如今更带一股蛊惑人心的味道。

继鸾脸红耳赤,低低咳嗽数声:“柳老板……你让我……咳,想想,我……还是先回去伺候三爷……”

“伺候他什么?”柳照眉却不放人似的,手臂将继鸾搂紧了,带着笑似的低声在继鸾耳畔说道,“他如今有人伺候着呢,不用你去……”

楚归喝了两杯酒,不见继鸾回来,堂前几个生旦正在咿咿呀呀地做戏,有人便道:“看别人的戏到底没趣,若说起锦城戏曲界头一号的人物还得是柳老板!对了,怎么不见他人?”

另一人窃笑,低低说道:“你却是找死,谁不知道柳老板跟了如今这位水原少校,正春风得意呢,还敢让他出来唱戏?”

楚归听了,便冷笑一声,面露不屑之色,正握着杯子无聊地转,却听耳畔有人低笑道:“莫非是我冷落了三爷,让三爷在此这般无聊的?”

楚归回头,正好对上密斯李一张笑脸,手中还握着个酒杯,见楚归回头相看,便又道:“我这杯酒是来敬三爷的,是不是来的有点儿晚?”

楚归见是她,便也笑道:“水原少校说哪里话,不晚不晚!我也正想敬你一杯呢!”

密斯李将杯子往前一探:“那我跟三爷可是心有灵犀了。”

两人轻轻一碰,都饮了半杯。

密斯李见楚归痛快喝了,脸颊红红地,别有风情,便又笑:“酒都喝了,三爷还这么叫未免见外……”她说着,便在这桌儿楚归身边落了座,落座瞬间人便也倾身过来,似醉非醉地亲热道,“我的名字叫做水原玲子,三爷只叫我玲或者玲子便是……”

楚归见她靠的近,却也不以为忤,半是戏谑地笑道:“哟,我还以为少校你叫密斯李呢……”

密斯李见他竟有几分假以颜色似的,全不似以前般冷漠,便越发笑嘻嘻地:“那是之前假冒的特殊身份……三爷可还记恨着我吗?”

四目相对,竟有些“火花四溅”,楚归笑的一片光明磊落:“怎么在少校眼里,我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吗?”

他们两个在这儿“低声细语”,旁边坐上本有几个士绅在,此刻便都识趣地躲了,这桌上便空空如也。

密斯李望着楚归,越看越觉得心痒,扫了一眼周围,便道:“这儿说话不方便,三爷……咱们不如到里面说几句?”

楚归道:“我倒是想的,只不过我那保镖要回来了,找不到人,怕又惹麻烦。”

“三爷是说陈继鸾?”密斯李笑吟吟地,看着楚归,“若嫌她碍眼,三爷自扔了她便是,三爷下不了手,让我代劳也是可以的。”

她话中的意思不言自明,楚归却仍是笑:“我的鸾鸾人虽然凶了点儿……奈何你家三爷最喜欢这口儿的,一时还是舍不得扔的。”

密斯李听他说“我的鸾鸾”,眼神便一变,听到“你家三爷”,却又欲火~重燃,半真半假道:“既然如此,那我呢?”

楚归哈哈笑着,握了杯酒:“最近内忧外患地,加上身子耗得有些虚,怕是应付不了……你这号的。”

密斯李听他言语轻佻,不由地吃吃笑了起来,一把攥住楚归的手:“在三爷眼里,我就这么如狼似虎?”

楚归嘴角一抽,正在这时,便听到身后有个声音冷冷说道:“三爷,您喝醉了,该回去了吧?”

两人回头,却望见继鸾眉眼淡淡,稍带一丝寒意,笔直地站在身后。

这场景,倒有几分“捉奸在桌”的意思,楚归咳嗽了声,把手从密斯李手中抽出来,装模作样道:“一时高兴喝多了,是有几分醉了,少校,就恕我先行告辞,改天再亲自登门向你赔罪……”说到后面一句,笑吟吟地就冲她抛了个眼风。

密斯李见继鸾忽然出现,本正不悦,听到楚归后面一句,又见他眼角带春,瞬间什么火气也没了,便笑着拱手道:“那我便随时恭候三爷大驾了。”

第 97 章

数日后的一个下午,继鸾悄悄离开楚家,在路上十分小心,不停驻足左顾右盼,像是避着人似的,最终竟到了金鸳鸯。

而自从她出了楚宅,路上就一直有人若隐若现地跟着,直到发现她进了戏楼。

继鸾进了楼里,也不消停,戏楼中几个打杂有意无意地经过柳老板的厢房,隔着那雕花镂空的窗门扇,似能听到里头些许低语,并些异样地响动,令人想入非非。

足足过了半个多钟头,厢房的门才轻轻打开,那道曾悄无声息潜入房中的影子极快闪出,左右飞快地打量了一眼走廊,手还不忘在领口处稍微整理了一下,这一动作,才更看出她的头发有些许散乱,脸颊异样地红着。

这人自然正是继鸾。

继鸾前脚离开金鸳鸯,后脚柳照眉便露了头,柳老板依旧衣冠楚楚,面上带着一抹得意似的笑。

几个潜伏在周围窥探的眼线将这情形看了个仔细。

“她真的这么说?”水原公馆里,密斯李看着柳照眉,沉思着问。

“千真万确,”柳照眉点头,有些失望似地,“但虽是这么说,瞧着也没什么意思似的……”

水原笑,眼中却透出一抹寒光:“是吗?”

“难道不是吗?”柳照眉哼了声,说道,“想想也是,三爷可是个最谨慎不过的人,要抓他的把柄谈何容易,更何况或许他是真的投诚,那可真是抓也抓不着,继鸾虽然是他贴身跟着的,但到底也是个女人,有些关乎性命的要紧大事,估计也不至于就跟她说。”

他说到这里,更有些惆怅:“何况就这么硬扯她下水,我也是担心的,生怕她瞒不过三爷的眼目,给他瞧出端倪来那可就……”

密斯李正在沉吟,听到这里,就说:“怎么,你担心陈继鸾?”

柳照眉看她一眼:“我统共就这么一个对我真心好的人,自然是要担心她的。”

“难道我对你不是真心好?”密斯李笑看柳照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