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不知怎么的,忽然响起了紫陌那句冰冷的言语,“你该庆幸夜珩的手段没有成功,否则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了,整个西陵国都要为之陪葬!”

整个西陵国,都要为之陪葬么?

…这句话,似乎不是恫吓呢。

夜瑾垂了眸子,微微有些失神。

还想起了紫陌那句,“龙还丹乃是圣药,有价无市,来日皇上给的万两黄金都无法抵消此丹的价值。”

龙还丹,有价无市,连西陵宫廷之内都没有的圣药,姒九倾却眉头都不皱一下地用在了他的身上…

以及以往很多没放在心上的细节,此时一一浮现在脑海中,浮光掠影一般,让夜瑾清晰地意识到了某个事实。

怪不得,她可以那般从容不惊地对着太后淡言,“九倾生平从未与人下跪过,此时也不例外。”

从未与人下跪?

的确…

第246章 九倾的身份,呼之欲出

以她的身份,只怕应该是所有人都卑微地跪在她的脚下仰望,谁敢让她跪?

此时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紫陌一个小小侍女的身份,却可以以一人之力对抗皇权,怒骂贵妃,掌掴公主,面对权贵的震怒而无所畏惧。

因为在她眼里,即便是西陵太后和皇帝,在她家小姐面前,也是应该跪着说话的。

那般无礼的态度,没当场杀了,都是她格外开恩…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玄七和紫陌有志一同地担心九倾会对他动心,甚至有意无意地试图阻止…姒九倾的身份,怎么可能会看得上一个小小的西陵皇子?

小小的…西陵皇子?

夜瑾无声地自嘲,原来所谓的皇族,所谓的亲王贵胄,也并非什么时候都高高在上的。在有些人眼里,自认为高不可攀的皇族,其实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夜瑾。”九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在想什么?”

夜瑾回神,却是沉默地转头看着她,一时没有言语。

九倾微蹙了眉,觉得夜瑾的情绪似乎又有点不对,但是此时她也心思去深究,将手里的东西递到他的面前,“是这个么?”

九倾下意识地垂眼看去,随即脸色微变。

骨灰盒。

金丝楠阴沉木制成的,一个小小的骨灰盒,端端正正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盒子前端,有一个光滑的凹槽,其间以特殊的手法雕琢出一个两个鎏金字体,惜妃。

惜嫔过世之后,被追封为妃,封号惜妃。

原来方才他失神的时候,九倾已经破除了床下的机关,将骨灰盒取了出来?

夜瑾缓缓伸手接过,心里百味俱全,最清晰的感受就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仿佛终于摆脱了多年的桎梏,笼罩在心头的一层阴影被抹去,一种叫做解脱的感觉伴随着疲惫,充斥在身体的每一条经脉之中,开始疯狂地叫嚣。

九倾将方才取下的檀木床板放了回去,简单地做了一下掩饰,漫不经心地抬手轻挥,地上的那些御用床褥齐齐回到了龙床上。

九倾自己动手,将龙床细细铺好,枕头放回原位,确定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才转身,看着软榻上依然呆滞失神的夜惊鸿,淡淡道:“夜瑾,把他放回去,我们可以跟你父皇好好聊聊了。”

夜瑾抬眼,有些不解地看着她,“聊聊?”

“嗯。”九倾漫不经心地走到一旁椅子上落座,语气带着些许寒凉,“你这位父皇当年强行拆散别人的姻缘,抢夺他人的妻子,虽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但是真相总该有还原的一天。”

夜瑾一怔,“抢夺他人的妻子?”

九倾没有解释,只道:“让你的父皇告诉你真相吧。”

皇室之中,历来就不缺秘辛…

夜瑾微默,随即便走到龙床后面的壁格里取出一块黄缎,将母亲的骨灰盒包了起来,放置在一旁,然后才把夜惊鸿拎回来床上,并给他调整成了此前的姿势。

夜惊鸿睁着两眼望着头顶上方,像个失去了神志的木偶一般,毫无反抗之力地任由他摆弄。

第247章 尘封的真相1

雍和宫外一片静寂,夜空中乌云涌动,渐渐凝聚,遮住了月光,天地间阴沉一片,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气息愈发深浓。

暴雨将至,连太后和后宫嫔妃都沉默地待在了后宫,没有一人往雍和宫而来。

无人打扰的夜里,九倾和夜瑾待在殿里,用一个时辰的时间听了一个真实的故事,见证了一场权谋与私欲勾结的交易,看清了两个男人心里的肮脏、阴暗和狠毒。

所谓的痴情,所谓的专宠,原来不过是一场掩人耳目的障眼法。

三十年前,随着老皇的身体日渐衰弱,皇子间的帝位之争越发激烈残酷,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

夜惊鸿排行第三,于皇子之中本事强,野心大,母亲又是四妃之一,他自然不甘心屈居于其他兄弟之下,但是上面两位兄长一人是长子,一个是皇后嫡子,怎么轮,皇位也轮不到他。

夺位到了最后,所有的筹谋都摆在明面之上,兄弟之间已经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因此他们心里都清楚,不管最后是谁登位,其他兄弟都只有死路一条,所以谁也不甘心落败。

可不甘心,却不能改变局势。

正在此时,东幽皇族派人秘密送来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东幽皇帝可助他登上皇位,但是有一个条件——

东幽大将军姒聿尘刚刚成亲的妻子,名为云绯月,是个美人,把她弄来西陵皇宫,并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云绯月的真实身份和来历,包括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能认祖归宗。

夜惊鸿被这封信弄得有些懵,并且感到恼火。

一个已经成亲嫁过人的女子,若要隐名埋姓,只能把她弄进自己的后宫,做自己的女人——当然,这要在自己成功登位之后。

然而夜惊鸿却并无夺人妻子的嗜好,而且帝都世家贵女那么多,他怎么可能娶一个已经不是完璧之身的女人?

但是此事,却显然由不得他说不。

三份精心伪造的一模一样的通敌叛国罪证,明明白白地摆在他的眼前,那是东幽皇抛出的诱饵,也是一份分量足够重的威胁——

对方就是直白地告诉他,他若答应,其他两位夺位的皇子就是通敌叛国的罪人,将无缘于西陵皇位,可以绝了他的后患。

反之,这份罪证也同样可以把夜惊鸿也送进地狱。

在帝位和性命攸关的时刻,任何一点不利于自己的谣言都会被无限扩大,更何况是通敌叛国这样的罪名?

强烈的野心和权欲的驱使下,夜惊鸿最终还是答应了。

于是一场不为人知的阴谋在彼此精心设计之下,被完美地策划并成功实施。

云绯月在祈福寺院里被夜惊鸿派出去的暗卫带来了西陵,夜惊鸿将她纳进了后院,对外只说是一个家道中落的千金,因为一见钟情,所以会给她一个名分。

当时的秦太后还只是皇帝的一个妃子,因为宫中局势紧张而激烈,她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操心自己的儿子看上了什么样的女人——

直到夜惊鸿顺利除掉两位皇兄,问鼎九五之位。

第248章 尘封的真相2

登基之后,皇帝立后选妃,云绯月作为夜惊鸿后院的女人,自然无可避免地要进宫,而当时第一批入宫的秀女,就有金贵妃。

儿子成了皇帝,秦贵妃变成了秦太后,而秦金菱是秦太后的侄女,她当然不可能让任何一个女子凌驾于自己侄女之上——况且,还是一个没有身份背景来历的落魄千金。

皇帝喜欢云绯月,喜欢到了不惜与自己亲生母亲对抗的地步,执意要封她为后,一度引起满朝哗然。

然而云绯月的身份实在太低,不但秦太后看不起,便是满朝文武,也坚决不同意皇帝给她太高的位份——甚至,不能位于四妃之列。

皇后之位更是绝无可能。

登基之初,根基未稳,夜惊鸿到底是没有与秦太后和文武百官同时对立的魄力——在外人眼中,皇帝最终妥协的原因,无外乎如此。

当然谁也不会知道,皇帝对云绯月的喜欢原本就不过是一个假象而已。

因此,在几番刻意制造出来的皇帝痴情的戏码和冲突之后,为了朝政大局,皇帝不得不同意,先封云绯月为惜嫔,虽是一个封号,也毫不掩饰地彰显着对云绯月的珍惜和宠爱。

而与此同时,秦太后的侄女到底也未能如愿当上皇后,而是被封了仅次于皇后的贵妃之位。

一场外人看不见的阴谋和计划,至此似乎已经宣告落幕。

但是从头至尾,在这场虚伪而恶心的戏码之中,谁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一个注定要在男人的权力欲望下,被算计得尸骨无存的女人。

自始至终,那个让皇帝宠爱,让太后仇视,让满朝文武同声讨伐的女子,始终不曾开口说一个字——也无法说一个字。

纵然心里有再多的仇恨,再多的痛苦,肚子里的孩子也已经成了她无法反抗的软肋。

忍受着周遭所有的敌意,忍受着一个至高无上的男人虚伪的嘴脸,以一种沉默而隐忍的态度,在后宫里与世隔绝地生活了十年。

她无时不刻不在祈祷,祈祷着自己的丈夫终有一天能找到自己,接她和孩子回去——十年里,这是除了孩子之外,能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直到一次夜惊鸿醉酒,在她面前吐露了一桩骇人听闻的阴谋和肮脏的算计之后,她被疯狂地占有了一整夜——

在那之前,夜惊鸿虽表面上宠爱她,但是私底下其实并没有碰过她。

那一夜,让这个女子彻底崩溃了。

她的丈夫,她的爱情,她曾经幸福的家,全部毁在了两个无耻男人贪婪的权力和肮脏丑陋的欲望之下。

她恨,她发出恶毒的诅咒,然而这一切依然什么都改变不了——一个被囚在深宫的柔弱女子,她能做什么?

纵使恨到了极致,却丝毫无计可施。

更悲哀的是,那一晚,她有了身孕。

一个身心受到严重折磨的女人,浑浑噩噩地在深宫里度日如年,还要生下仇人的孩子,这对她来说,无异于活在残酷的人间炼狱。

第249章 尘封的真相3

仇人的儿子…

夜瑾脸色苍白而阴冷。

死死地握着手,下唇几乎被咬出了血,他神情僵硬地盯着床上没有意识的男人,随着他嗓音僵滞地说出那些早已封存已救的往事,一段段丑陋的内幕被揭开,夜瑾才蓦然发觉——

原来这世上,不幸的人,并不是只有他自己。

原来朗朗乾坤之下,一个人的人性竟可以泯灭到如此地步。

…原来,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被期待出生的孩子。

仇恨,阴暗,龌龊,贪婪,自私,无耻…所有属于人性中丑恶的一面,居然可以被演绎得如此疯狂。

他的身上,他的血液里,既有母亲的不幸,也有父亲残忍无耻的印记。

“夜瑾。”九倾起身走到他身旁,温言开口,“今天就到这里,我们回去吧。”

说着,袍袖一挥,就待让床上那男人睡过去。

一只手缓慢却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九倾垂眼,看着夜瑾抓在自己腕上的手,修长白皙,非常漂亮的一双手。

然而此时,他的手背上却冒出了一条条狰狞的青筋。

力道之大,通过手腕上的剧痛传到了九倾心里,昭示着此时夜瑾心里翻江倒海般的惊痛。

“故事…还没说完。”他闭了闭眼,踉跄着退了一步,“让他继续说。”

继续说?

可你…是否还能承受更多?

九倾蹙眉,自己也没有料到事实居然是这般不堪,若早知道,她或许不该让夜瑾亲耳听到这些。

近一个月的近身相处,她对夜瑾几乎已有了一个清晰的了解。

表面狂肆无忌冷酷无情的夜瑾,实则骨子里却是一个光风霁月的男子,他的心思从来都是那般直白而纯粹,对自己所厌恶的不屑掩饰,对自己在意的默默放在心底。

面对认知中的恶,哪怕被折了翼也绝不妥协。

即使是面对生身父亲那般龌龊的心思,他心里纵然如何厌恶痛恨,也可以咬牙将一切屈辱藏在心里,不在面上露出分毫。

可他的心里,始终有着爱——对母亲的孺慕,对兄长的敬爱。

然而此时…

夜瑾,要如何面对那些与想象中完全不符的过往?

要如何面对,外人眼中曾受尽帝王宠爱的母亲,其实根本是一场阴谋下的无辜牺牲品,且…她的心里,又曾面对着怎样一个让她崩溃的真相,曾遭受着怎样痛苦的煎熬?

九倾不由自主地抿紧了唇,深深后悔了自己的考虑不周。

这一刻,她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鲁莽。

原本以为只是打算让夜瑾在拿到她母亲的骨灰盒之后,让他对夜昊的身世有个了解,然后…九倾自己也想知道,三十年前东幽国的姒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浑然没有想到,对于夜瑾来说,即将要跳出囚笼重获新生,却又不得不面对这样一桩足以让他心力交瘁的往事。

“下次还有机会。”她道。

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或许还有更可怕的真相——事情至此,其实才刚刚揭开了一半的秘密。

第250章 错综复杂的关系

夜瑾态度坚决。

为了防止自己失控,他放开了九倾的手,慢慢地弯腰,动作迟缓甚至是有些狼狈地坐倒了地上,再顾不及一丝一毫优雅端庄,丰仪出众。

“我想知道…”垂着眼,眼底只剩下一片没有情绪的空洞,声音里同样听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我想知道全部事情的真相,哪怕真相如何…不堪入耳。”

九倾迟疑片刻,缓缓点头,皓白的手掌贴在他的背上,纯阳炙热的真气缓缓自掌心输入夜瑾的身体里,温暖的感觉进入他的四肢百骸,一点点暖了他的身体。

夜瑾打起精神,转头看向被他搁在一旁案台上的,母亲的骨灰盒。

幸福的家被拆散,与深爱的丈夫生死两隔,被仇人侵犯,亲生的儿子与仇人之子是亲兄弟,死后事故被焚烧成灰,装在一个小小的骨灰盒里,不但无法入土为安,还要被用来威胁自己的儿子——

这到底…到底都是些什么…

喉间清晰地传来痒意,夜瑾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逼回喉间的血腥之气,心里却一遍遍在想——

…一个柔弱的女人,究竟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需要被如此对待?

究竟为何…需要被如此对待?

九倾站起身,看着床上的夜惊鸿,须臾之后,指尖轻点,一道蓝色光芒隐入他的眉心,九倾淡淡道:“东幽皇帝为什么要拆散姒聿尘夫妇?”

“因为他嫉妒。”夜惊鸿呆呆地回答,像个有生命却没有意识的人偶,“原本朕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也不感兴趣,但是登基数年,江山坐稳了之后,朕心里生出了好奇…”

好奇?

的确应该好奇。

虽然在这场交易之中,东幽皇帝与夜惊鸿之间是各取所得,但是没有人喜欢被人威胁,帝王尤甚。

品尝到了权力顶端的滋味之后,夜惊鸿定然不会忘记曾经受人威胁的那桩交易,更不会忘记,自己被迫纳了一个在他眼里已经不洁的女人——

而且,一个惜嫔,一个夜昊,时刻处在自己眼皮子下的这两个人,是他曾经以不正当的手段得到皇位的最有力证据,只要看到这两人,他就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些不美好的事情。

所以,他怎么可能会不好奇?

九倾安静地听着,眼神却不再看向夜惊鸿,而是微微退后了一步,在撩了撩裙摆,在夜瑾身边盘膝坐了下来。

夜瑾怔了一下,随即转头看她。

“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九倾淡道,“其中牵扯到的人,有你的母妃,还有我的舅舅,所以夜瑾,纵然心里如何愤怒,如何痛苦,我们此时…只能当做是在听一个发生在他人身上的故事。”

因为已经发生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已经逝去的人,无法再回来。

夜瑾沉默了片刻,轻轻启唇,“你的舅舅?”

“嗯,我的舅舅。”九倾点头,声音略显寒凉,“撇开这其中多少见不得人的肮脏不谈,我们的关系,也算得上是错综复杂了。”

第251章 冰火两重天

他的母亲,曾经是她的舅母。

他同母异父的兄长,是她的表兄。

他的父皇,是他和她共同的仇人。

若真要深究起来,夜瑾身上流着夜惊鸿的血,他跟夜昊的关系才真正会陷入僵局——若不是夜惊鸿三十年前造下的罪孽,夜昊此时应该身在东幽,作为东幽第一将军世家姒家的大公子,虽身份比起皇子稍逊一筹,然而却能真正活得随心所欲,幸福而快乐。

夜瑾却完全没有料到,这其中,还牵扯到了九倾的亲人。

心绪有些混乱,他无心去思考更深,只是觉得因为她的这句话,而突然间觉得,是不是冥冥之中,他们早已有了牵绊?

尽管这份牵绊根本由一个错误的开始而起,此时夜瑾却仍然因为这个事实而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说的对。

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十年,纵然有再多的愤怒和痛恨,也挽回不了什么。

他真正该思考的,是知道真相之后,应该做些什么,应该如何让作孽的人得到报应,让冤屈的人…即便人死不能复生,至少也该让她泉下有知,得以瞑目。

九倾见他情绪略有好转,心里略松,抬眼看向夜惊鸿,淡淡道:“你方才说,东幽皇帝是因为嫉妒,所以才设计这一切?难不成…他喜欢惜嫔,却爱而不得?”

这是九倾唯一想到的可能。

身为九五之尊,若与臣子爱上同一个女子,而这个女子爱的人却不是他,身为帝王的骄傲和求而不得的愤怒,足以让他因爱生恨。

爱恨之下,生生分开一对恩爱的夫妻,才能让他心里得到平衡。

然而,九倾不由又蹙起了黛眉,作为一个男人,他不能忍受人家夫妻恩爱,却能将心爱的女人亲手送到另外一个男人的手里?

“东幽皇爱而不得的人,不是惜嫔,而是姒聿尘。”

僵硬的声音里吐出来的话,没有感情,没有情绪起伏,一字一句听起来是如此冰冷而空洞,然而听到了这句话的夜瑾和九倾,却生生一呆。

随即,一点点寒意,悄然浮上心头。

窗棂蓦地传来一阵响动,骤起的夜风吹拂进来,吹得宫灯摇曳,安静得过分的内殿里气息一片晦暗不明,仿佛没来由地在心尖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九倾转头看去,窗外一片漆黑,远处似有星火跳跃,暴雨倾泻而下,噼里啪啦拍打着窗棂,宫檐,殿前的廊柱和石阶。

殿内殿外,仿佛突然间被隔成了两重天地。

此时此刻,他们的心里,同样也经历了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巡逻的禁卫军紧急奔跑来的脚步踩踏着雨水发出的声音,听来格外清晰而凌乱。

“不得懿旨,他们不敢进来。”夜瑾声音淡漠,“雍和宫里日夜有太医轮值,连嫔妃和皇后都失去了随意走动的权力,御林军也只敢在外面巡逻。”

九倾没说话,心头却泛起了一阵阵钻心刺骨的冷意。

一切,似乎终于有了一个顺理成章的解释。

第252章 暴雨之夜,同病相怜

夜瑾见她如此,嘴角轻抿了一下,或许明白她心中所想,若不是自己心里已经清楚了很多事情,他自然也想知道,那个在整件事中最为关键的男子,现在命运如何了。

然而…就如九倾方才所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世间很多事情都可以挽回,唯独已经逝去的生命…

再也找不回来,纵使想做再多的弥补和拯救,也无济于事。

“九倾。”夜瑾轻声开口,低冷的声音里听不出明显的情绪,“我们先回王府,接下来的事情,我讲给你听。”

九倾微怔,随即转头,眼底浮现些许意外。

“碰巧,东幽的事情我知道一些。”夜瑾淡淡道,“只是以前有一些疑惑一直没弄明白,今晚已经找到了答案。”

对于他们来说,今晚听到的真相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期,说不出谁受的冲击更大一些,或许此时,有一个词很适合用在他们身上——

同病相怜。

谁的恨和怒更多一些,谁的痛和伤更深一些,似乎已无需去深究,因为即便如何难过、悲伤、痛苦,都仅止于今晚——

明日太阳升起时,很多人的命运便将开始改变。

谁做的恶,谁造的孽,谁该得到惩罚和报应,天道轮回不过早晚而已。

“嗯,回去吧。”九倾点头低语,表情寂冷,“我也需要好好想想。”

夜瑾沉默地握着她的手,低低地嗯了一声。

将内殿一切恢复了原样,九倾站在床边,袍袖轻拂,床上的男人再度无知无觉地昏睡了过去。

夜瑾转过头,跪在龙榻旁的几个太医似是被人抽了魂魄一般,他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身后的九倾却像是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一样,淡淡道:“我们离开之后,他们便会恢复清醒,但是并不会记得我们今晚来过。”

夜瑾点头,也没再去问她是怎么做到的。

两人离开内殿,往殿外走去。

暴雨渐急,几乎掩盖了外面所有的声音,拉开雍和宫的宫门,九倾和夜瑾站在殿檐下天阶上,看着暴雨绵延而下。

突然降下的暴雨,浇熄了夜里灯火的明亮,深沉的夜里越发漆黑,乌云蔽月,一片死寂。

万人之上的帝王,平日里前呼后拥,万人叩拜。

如今不过倒下三日,雍和宫竟是冷清至此,虽有九倾一半手笔,却也足以证明,皇族之人权势永远比亲情重要,夫妻之情,枕边嫔妃的软言耳语,也同样建立在利益荣华之上。

人死如灯灭,死前前呼后拥,死后风光葬仪,不过都是冰冷的形式而已。

在九倾看来,夜惊鸿这个人,只能算是一个驾驭了权力却也同时被权力驱使的工具,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人类的情感,以及人性。

所有人都忙着拉拢势力,除了太医在履行职责之外,还有谁会来关心皇帝是否还有机会醒来——便是太后,对皇帝遇刺的事情,也是愤怒多过担心。

比起亲生儿子的安危,秦太后显然更关心下一任帝王的归属,以及秦家的百年荣华。

第253章 古老的巫术

暴雨如瀑,狂风大作,却挡不住九倾和夜瑾的脚步。

“走吧。”九倾语气清淡,话音落下之际,身子已经掠了出去,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夜瑾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原本以为九倾是要冒雨回府——以两人的轻功,回到王府也不过半柱香时间,即便湿了衣衫,回府沐浴换件衣服也就是了,对身体不会有什么影响。

九倾都不在意,他一个堂堂男子,自然也没那么娇贵。

然而,跟着九倾冲进雨幕中之后,夜瑾才讶异地发现,周身似乎有一道肉眼看不见的屏障,在漫天的大雨中生生隔开了一条隐性的通道,丝毫不落地挡住了往他们身上倾倒而下的雨水。

直到回到王府,进了昭宸殿,两人的衣衫还是一尘不染,没有溅到一滴雨水。

夜瑾沉默地转头,心里隐隐意识到,九倾似乎已无意再在他面前隐藏自己的实力。

这意味着什么?

夜瑾不知道,不想也不敢去深思太多,因为答案…或许是他根本不愿意去想的。

两人沉默地跨进了门槛。

昭宸殿里空无一人,暴雨连天的夜晚,夜瑾也没打算喊人进来,便是无寂,也早早地在他进宫之前就被打发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