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注定无眠。

夜瑾去了内殿,将自己母亲的骨灰盒放好后走了出来。

桌上的保温壶里有温水,托盘中有几样点心,夜瑾取过两个茶盏,给自己和九倾各倒了一杯温水。

“九倾。”夜瑾喝了一点水,在心里斟酌了片刻,“上次我跟你说过,我身体里的梦魇之毒是我自己的手笔。”

梦魇之毒?

听他提起这件事,九倾微感意外,心里却很快明白,他此时提起这件事必然有其用意。

于是淡淡点头,“嗯,你是说过。”

夜瑾转身,走到屏风前面的雕花大椅上坐了下来,并示意九倾也坐下。

殿外闷雷滚滚,暴雨凌乱,偶尔一道闪电急促划过,发出刺眼的白光。

电闪雷鸣,狂风乱舞,愈发衬得殿内一片清冷静寂。

正如两人此时的心境。

“我虽然命运不济,骨子里却从不曾真正屈服过命运。”夜瑾沉沉开口,嗓音寂冷,充满着让人心悸的寒凉,“梦魇之毒并非单纯的梦魇,我是在自己身上施下了一种梦魇的巫术。”

巫术?

九倾皱眉,“什么巫术?”

“以十年寿命为代价,所换来的一种古老术法。”夜瑾道,“月圆之夜,梦魇发作的时候,魂魄可以离开身体,去往另外一处遥远之地。”

九倾愣了愣,随即眉头略松,“你说的是灵魂出窍。”

灵魂出窍?

夜瑾静了一瞬,随即点头,“嗯,也可以这么说,看来你知道这种术法。”

“灵魂出窍的巫术对自己的身体戕害严重,一般人不敢轻易尝试。”九倾淡淡道,“而且这种巫术在东幽、西陵和北夷三国,应该已经失传很久了。”

夜瑾点头,却并没有解释自己怎么会知道这种巫术,“身不由己之下,我没有其他的选择。”

九倾沉默。

皇权至上,被人捏住了七寸的夜瑾,连一点自由都没有,若不想一辈子受制于人,他只能另辟他法。

第254章 为人母,她问心无愧

夜瑾语气变得孤冷,“瑾王府的势力时刻处在皇帝的眼皮底下,我因为身体的原因,在朝上也并无实权,所以若是仅凭着一个西陵皇子的力量,除非熬到皇帝驾崩,否则我永远也无法摆脱他的掌控。”

这不是妄自菲薄,也不是消极认命。

相反,哪怕是在最绝望无助的时候,夜瑾也从来没想过要认命,所以他才不惜一切代价,哪怕减寿十年也要与命运抗争,与至高无上的皇权抗争,更是与卑劣肮脏的人性抗争。

听出了他话中之意的九倾,眸心闪过一丝清透了然之色,“所以你的势力,其实并不在西陵?”

夜瑾点头,无意隐瞒,“嗯。”

九倾眉眼淡垂。

夜瑾的势力既然不在西陵,那就只能在东幽和北夷两国,而这个答案显然已经不必去猜了。

“你怎么会想到要在东幽发展势力?”

“因为我的母亲。”

夜瑾说着,却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将茶盏搁在一旁,起身走到案前,拿起一张空白的宣纸铺好在案台上,以镇纸压好,执笔研磨,很快开始作画。

明亮的灯火下,他一袭红衣曳地,风姿绰约,立于案前的身姿却峭拔如峰,透着一种非凡的孤傲。

九倾眉心微挑,有些不解其意,出于好奇,便也起身走近案前,站在他身旁观看。

从他下笔的手法和画上的线条可以看得出来,他是在画一张画像。

“我记忆力比较好。”他下笔专注,眼睛盯着画上,语气中已经听不出太多异样的情绪,“小的时候,母亲其实很疼我,但是她心里藏的事情也多,只恨当时我太小,察觉不到她心里的痛苦和凄凉。”

九倾眼角微抬,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之色。

“你觉得奇怪吧?”夜瑾嘴角微扬,笑容却带着一丝苦涩的味道,“现在想来,母亲其实真的是个伟大无私的女人,面临着那样不为人知的遭遇和痛苦,所有的伤痛自己一个人藏在心里,从来一个字不说。对待仇人的儿子,她竟还能那般真心疼爱——”

“你也是她亲生的孩子。”九倾道,“就算非她所愿,但孩子何辜?她纵然心中有滔天的怨恨,也不会把气撒在你的身上。”

夜瑾淡淡道:“但是一般的女人,谁能做到这一点?”

的确很难做到。

被仇人逼得与丈夫分离,受仇人侵犯,在痛苦中生下仇人的孩子…这样的事实足以逼疯任何一个柔弱的女人,生下来的孩子没活活掐死,就已经是格外仁慈了。

但是惜嫔,却偏偏做到了一般女人无法做到的。

“她是爱你的。”九倾道,“不管你的出生受不受期待,至少在你出生之后的那一刻,她已然把你视为亲生儿子对待。在为人母亲这一点上,她做到了问心无愧。”

夜瑾涩然一笑,“心中有愧的人是我,若非今晚亲耳听到,我甚至不知道这些年她经历过什么。独自一人独居深宫,饱受十多年的煎熬却无一人知晓。”

“现在知道得虽晚了些——”九倾垂眼间,看见跃然于之上已经成型的画像,声音戛然而止。

第255章 画像上的男子

夜瑾画的是一个男子。

一个年轻的白袍男子,丰神俊秀,气度温和优雅,眉眼间光华流转,只静静站在那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出尘丰仪。

然而,九倾呆住的原因却并不是因为他生得好看。

而是因为,这副容貌太熟悉,母亲的昭华宫里便珍藏着这样一副画像——一模一样,连眼底的神色都未曾有过丝毫变化。

“小时候,母亲曾经画过这样一张画像。”夜瑾搁下了手中的笔,目光复杂地注视着画像上的男子,“她让我看清这个人的容貌,并记在心里,且不能告诉任何人。我看完了之后,她就将画烧了。”

九倾闻言,沉静地道:“然后你就调查了这个人?”

“怎么可能?”夜瑾自嘲地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黯然之色,“母亲给我看这幅画像的时候,我才七八岁左右,直到母亲去世,我都没问过她…这个人是谁。”

就算问了,惜嫔会说吗?

或许当时让夜瑾看这副画像,也不过是她无尽的等待和绝望之后,心里所生出的一丝渺茫的希望罢了。

“母后离开之后,我那名义上的父皇对我也算宠爱,然而不过两年,我就看清了他表面的宠爱之下,那虚伪肮脏的心思。”

“待后来慢慢长大,他便再也不欲掩饰心里阴暗的一面,并且告诉我,母亲的遗骨已经被他焚烧成灰。我若反抗,他便将母亲的骨灰尽数撒在皇城街道上,任由来往的行人马车践踏,随风四散。”

最痛苦不堪的记忆已经过去,夜瑾此时已经能完美地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表情平静得就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我恨他,却不得不受他掌控,但是他可以对我鞭打折磨,享受着虐待亲生儿子的快感,却绝不可能当真让我对他屈服——他舍不得我死,于是我直接告诉他,若是逼急了我,我不介意死在他的面前。”

“所以七年来,他跟我之间便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局面,为了母亲的尊严,我可以忍受他冷酷的虐待——但是这也同时是我的底线,我无法再做出更大的让步。否则,大不了同归于尽。”

说到这里,夜瑾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声音因为太过平静而显得空寂,“我痛恨着自己的无能,心里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该如何摆脱困境,当脑子里闪过母亲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以及她给我看过的那张画像之后,心里才慢慢有了一些筹谋。”

后来的事情虽然进行得艰难,但到底是成功了。

搬出皇宫独自立府之后,他暗中培养势力,以一种近乎于小心翼翼的态度去调查着画像中男子的身份,丝毫不敢大意,哪曾想,仅仅查这个男子的身份,就用去了他整整两年的时间。

“用了两年的时间,却仅仅只得到了一条线索,知道他并非西陵之人,而是东幽的将军。”

夜瑾抬眼看着九倾,“今晚之前,我甚至还不知道这位将军的名字。”

第256章 原来他,就是姒聿尘

九倾眉心微锁,眼底闪过一丝异色,“你是说,你花了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的精力,只查出了他的身份是东幽的将军,却至今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纵然动用了巫术,但是我每个月我也只有一天的时间能够待在东幽。”夜瑾淡淡解释,“而这个人,在东幽是个禁忌,想要调查他的身份,比在西陵时还要困难。”

禁忌…

九倾嘴角轻抿,心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我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我听过姒聿尘的名字。”夜瑾转身看着九倾,眸心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夜惊鸿说,东幽皇爱而不得的人是姒聿尘,这句话…应该是对的。”

九倾心头大震,不由自主地伸手扶住了案桌。

脑子里一条名为阴谋的线已经慢慢清晰明朗,此时只凭着主观判断,她已能把真相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东幽皇想得到的人,是姒聿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是她的舅舅,所以他看不得他们夫妻恩爱,心里嫉妒成恨,不惜以最恶毒阴险的手段拆散这对恩爱夫妻。

夜瑾的母亲成为这桩阴谋之下最无辜的受害者,而她的丈夫——她在深宫苦苦等待了十多年的丈夫,彼时又落入了一个怎样的境地?

“三十年前,姒聿尘手掌东幽四十万兵马,虽是个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却也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战神将军,在东幽是个传奇。”

“然而,自从他的妻子于寺庙进香时被人掳走之后,他疯狂寻找,最后不惜发动军队,可军队尚未行动,他就被连传三道圣旨请进了宫里——从此,再也没有踏出宫门一步。”

再也没能踏出宫门一步…

九倾扶在案上的手紧了紧,声音淡漠,“被打入了天牢?”

“…曾经,我也这般以为。”夜瑾低低地道,眉眼间不自觉地染上些许悲凉,“但是事实究竟如何,无人知晓,只知道姒家九族一夜之间被诛杀殆尽,只剩下一个不足十岁的幼女,被北冥家收养,作为贴身侍女伴在北冥家小姐身边,而姒聿尘,则从此再也没有丁点消息传出。”

“那么,你觉得呢?”九倾抬眼,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夜瑾,“依你的判断,他现在是死是活?”

“我不知道。”夜瑾缓缓摇头,“但是有一点几乎可以笃定,当初的姒聿尘应该是被皇帝秘密囚禁了起来,我在东幽虽然已经培植了一些势力,但是此前并没有觉得这个人跟自己有什么切身的关系,所以并未费心去查。然而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他…”

视线微转,夜瑾静静看着画像上那个雅致柔和的男子,轻声低喃,“原来他,就是姒聿尘。”

其实早该想到的。

这幅画像查起来如此困难,而姒聿尘这个名字在东幽又是一个任何人不敢提起的禁忌,他只是从未想过,也从来不可能想到,那个男子居然是自己母亲结发为夫妻的丈夫。

理不清,理还乱。

第257章 这一夜,我们是彼此唯一的慰藉

一个皇帝变态的占有欲,制造了一场残酷的阴谋,让多少无辜性命被夺去,又让多少人陷入了水深火热的地狱之中,受尽折磨。

“夜惊鸿以前,从未对男子有过那种…变态的心思。”夜瑾沉了眉眼,因为心头突然间的想法,心头渐渐冷如寒冰,“但是他调查过东幽皇…”

九倾颦眉,“你是说,他是在模仿东幽皇?”

夜瑾敛眸不语,垂在身侧的双手却不自觉地握紧。

模仿…不,他不是模仿,只是人性中最黑暗、扭曲、变态的一面被刺激了出来,以至于他也彻底变成了一个没有人性的畜生!

夜瑾有些无力地坐倒在椅子里,疲惫感骤然袭来,一时之间,只让他心力憔悴。

姒聿尘…母亲…皇长兄…

这本该是最幸福的一家人,却被两只魔鬼联手拆得支离破碎,恩爱夫妻生离死别,连最后一眼都没能见到。

甚至于,亲生父子如同陌路,至今不知彼此的存在。

初夏的夜里,夜瑾只觉得周身一片寒冷。

暴雨还在漫天而下,那声音清晰入耳,夜瑾听得怔然。忽然间,一阵骤然而来的狂风夹杂着急雨呼啸而来,砰的一声拍开了长窗,窗帷骤然荡起,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带着几分寒气的雨水透过窗子溅了夜瑾面上,清晰的凉意使他蓦地回神。

抬眼间,却心头一凛。

九倾…

豁然起身,他目光搜寻间,看到殿外廊下站着一人,素白的背影孤单清冷,任由狂风夹杂着雨水袭击着她的身体,打湿了她浑身的衣衫,她却仿佛呆了一样矗立不动。

殿檐下,雨水如注。

“九倾。”夜瑾疾步走了出去,伸手就要将她拉进殿来,“外面危险,你的衣服湿了——”

话未说完,手也才刚刚伸出去,却见那个素来无坚不摧一样的女子,却忽然软软地朝前倒了下去。

夜瑾心里一惊,及时伸手将她接住,一把打横抱起,转身进了内殿,将她放到了自己的床上。

转身取来干净的毛巾,将她脸上的雨水细细擦拭干净,夜瑾盯着她苍白的容颜,心头一阵刺痛,“九倾。”

“我没事。”九倾淡淡道,语调还算平静,只是苍白的容色却泄露了她心里最真实的情绪,“夜瑾,你需要调整心态,我也需要疗伤。这一夜,我们应该算得上是彼此唯一的慰藉。”

夜瑾蓦地心头一动,不由自主地对上了她的眼。

彼此唯一的慰藉?

这样的说法让他心里忍不住悸动,然而…疗伤?

这两个字,让悸动很快变成心里的担忧和不解,一丝疑虑随之浮上心头——

姒聿尘是她的舅舅,是她的亲人,这一点夜瑾已经清楚。自己的舅舅遇上这样的事情,九倾感到难过是应该的,但是疗伤二字…从何说起?

夜瑾眼底透着关切之色,“九倾,你还好?”

九倾转头,以一种让夜瑾感到心疼的眼神看着他,“夜瑾,我的身份你大概已经猜出来了吧?”

第258章 九倾,你姓轩辕?

她的身份?

夜瑾闻言怔了怔,眼底掠过划过一丝暗色,沉默了良久,才淡道:“你来自南族?”

今晚的她并无意在他面前隐瞒,不管是与姒家的亲缘关系,还是她透露出来的非凡之力,都已经告知了夜瑾这个答案——

姒九倾,来自南族。

南族隔绝于世外,是天下最神秘最强大的国度。

“嗯,我的确来自南族。”慢慢坐起身,九倾身体靠在床头,垂眼间,素手漫不经心地拂过被雨水沾湿的裙摆。

皓白的纤手所过之处,衣衫转瞬干燥如初,再无一丝湿气。

夜瑾视线没有错过她的动作,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情绪。

不知何由,两人一时俱是无声。

静了半晌,他才慢慢开口,“除了凌驾于其他三国之上的超然地位之外,传言南族皇室的每一任帝王皆是受命于天,拥有非凡的神力,所以南族才能维持数千年繁盛不衰。”

说话间,夜瑾已经抬起了眼,凝视着九倾的眼睛,声音虽淡,但是在这寂静的夜里显然格外清晰。

南族受上苍护佑,千百年来无人能侵犯南族一寸疆土,而随着南族轩辕氏的帝王之位越长久,他们被上天眷顾的传言,就越发被人传得神乎其神。

传言可信,但是也仅止于传言而已,因为至今还没有一个外人能真正去证实传言的可信度。

“非凡的神力?”九倾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下,眼底却并无笑意,“虽是事实,却有几分夸大其实了,不过,南族帝王受命于天这句话,说的却是没错。”

南族的帝王受命于天,拥有远比常人强大的天赋,是神灵亲自选择的帝王。

所以,即便其他人如何费尽心机谋算,最终…也依然无法违抗神的旨意。

“三十年前,东幽姒家满门被灭,独剩一个十岁的幼女幸存。”夜瑾蹙眉,“那个女子后来入了北冥府,成了北冥家嫡小姐身边的贴身侍女,虽名为侍女,但北冥家其实是把她当成了养女看待。”

九倾没说话,态度却是默认。

“二十三年前,南族声势浩大的封后大典轰动了整个天下,南族帝王迎娶北冥家的小姐,姒家孤女作为唯一的陪嫁丫头,入了南族,从此再无半点消息传出。”

九倾淡淡一笑,“封后大典是真的,但是成为南族皇后的人,却并不是北冥家的小姐。”

此言一出,夜瑾蓦地心里一动,瞳孔不由微缩。

眼前的女子眉眼如画,面上虽残留着些许平时不曾有过的苍白之色,然而气度沉静自若,眉梢眼角时时萦绕的清贵和威仪,几乎让人不敢逼视。

眼底划过一丝郁色,夜瑾轻抿了唇角,“九倾,你姓轩辕?”

语气虽并没有太大起伏,可九倾仍然从中听出了几分异样,抬眼看了他一眼,点头的动作不由迟缓了许多。

见她到底是没有否认,夜瑾心里微沉。

虽心里早该有了答案,可他还是抱着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希望自己的判断是错的——他多希望,她只是一个寻常的世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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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九倾,我喜欢你

可是显然,他的希望不可能成真。

南族是受神灵庇护的国家,而南族轩辕氏,则是神灵最宠爱的宗族,是南族乃至整个天下的至尊皇族。

姒九倾不姓姒,出门在外为了隐瞒身份,她用的是母亲的姓氏。

所以,那位姒家仅剩下的女子现在是南族的皇后,姒聿尘是九倾的舅舅,而九倾自己——

她是南族的公主,她的父亲是南族至高无上的帝王,她的母亲,是南族母仪天下的皇后,她的血统才是真真正正的尊贵,无可比拟。

轩辕九倾。

原来她的名字应该叫,轩辕九倾…

多尊贵的一个名字。

南族皇室数千前以来,几乎很少与他国通婚——二十三年前的南族封后大典,是千百年来少数的例外。

但是一次破例,不代表规矩被更改。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瞒你。”九倾将夜瑾的沉默看在了眼底,心里有丝愧然划过,“夜瑾,我是南族九公主轩辕九倾,我们之间…”

眼底闪过一丝迟疑,在夜瑾沉默的注视中,九倾终于把话说完,“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不管之前是什么打算,九倾此时表明身份,只是不想夜瑾陷得太深。

情之一字,历来不受理智所左右,一旦陷得深了,便无法自拔。

九倾不希望夜瑾受到伤害,此时抽身还来得及。

“不可能?”夜瑾低喃,有些自嘲般地笑了笑,“但是,我喜欢你。”

九倾微怔。

抬起眼,夜瑾看着九倾,认真地道:“九倾,我喜欢你。”

“夜瑾…”九倾蹙眉。

“如果我此时的身份配不上你,我可以去争取一个配得上你的身份。”夜瑾道,“不管是东幽还是西陵,以我的能力,三两年内问鼎一个天子之位,并无太大问题,而且我可以保证,无需借助任何人的力量。”

“夜瑾。”九倾打断了他的话,语调虽不高,一字一句却无比坚定,“不是配得上配不上的问题,就算你已经成了一国之君,我们之间,也还是不可能的。”

夜瑾脸色微变,嘴角抿得紧了些,“为什么?血统…当真那么重要?”

“血统只是一小半的原因。”九倾摇头,轻轻闭了闭眼,“我不但是南族九公主,还是南族储君,下一任的南族帝王。”

“什么?”夜瑾愕然,以为自己听错,“九倾,你…”

南族储君?

九倾轻轻点头,“没骗你。”

夜瑾慢慢垂下眼,垂在身侧的手不由紧了紧。

“夜瑾,且不说其他,单是南族权贵之中,我内定的皇夫已经有了四人,只待我十八岁继承皇位之后,他们就会进入我的后宫。”九倾淡淡道,“所以夜瑾,我们之间真的不可能。”

撇开血统问题不谈,便只是这一点,夜瑾也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东幽、西陵、北夷三国皆是男帝当政,从未有过女子继承皇位的先例,他们习惯了男尊女卑,习惯了三妻四妾,绝对不可能忍受,要和其他男子共侍一人。

第260章 夜,如此漫长

当然,九倾本也没打算让他忍受。

夜瑾这般骄傲的男子,可以纵横江湖,恣意飞扬,可以掌权天下,指点江山,却绝不可能待在深宫,一辈子默默无闻,只为成为一个女子的附属。

“内定的皇夫?”夜瑾轻声问了句,“只是内定,还没有名分对不对?”

九倾讶异,“夜瑾。”

夜瑾紧了紧手,“为什么,你是这一任的储君?”

她是九公主,那么显然在皇室之中应该是排行第九,上面还有八个兄弟姐妹,而且她又是女儿身——南族并非女皇当政。

既然如此,为什么略过了上面八个哥哥姐姐,而独独立了她为储君?

“因为我的能力最强,天赋最高。”九倾说这句话时,语气格外的平静,平静到让人听不出丝毫的自得,反而有一种淡淡的凄然隐含其中,“按照祭司殿的话来说,我是神灵选择的储君。”

夜瑾眉心微蹙,突然觉得九倾此时的语气和表情有些不对。

“夜瑾。”九倾声音沉寂了些许,语气中有一种历尽千帆的悲伤,悲伤中又透着一点几不可察的决绝和无情,“你说你生来命运不济,忍受七年不得自由的痛苦和折磨,然而我其实很想告诉你,这世上不幸的人很多,痛苦的方式五花八门——而她所经历过的哪一种,是任何人都没有经历过的,痛苦的感觉是你的千百倍。”

夜瑾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她曾经单纯过,天真过。”九倾抬头望着帐顶,感觉今天的夜过得格外漫长,“出生在尊贵的南族皇室,生来仙姿玉骨,冰雪聪慧,自幼受尽父皇母后的宠爱,兄弟姐妹和身边的宫人全部众星拱月一般捧着她,她活得没有一丝烦恼。”

“从天堂跌落地狱般的感觉最让人刻骨铭心。”嘴角轻扯,一滴晶莹的液体自眼角滑落,清雅的声音却依旧如斯沉静,“都说南族是受神灵眷顾的国度,可她,却生生地见证了一场南族的灭亡。父皇母后在眼前惨死,她无能为力,兄弟姐妹被诛杀殆尽,她眼睁睁看着,痛得刹那白发,肝肠寸断,身边忠心耿耿的侍女为了护她,被乱刀砍死…曾经美好繁华的一切,在眼前生生变成了人间炼狱。”

夜瑾心头一窒,突然觉得呼吸变得如此困难。

不自觉地走上前,他攥紧了手,想把眼前这个女子拥入怀里。

“夜瑾,你知道什么是后悔吗?”九倾轻笑,眼底却尽是哀伤凄绝,“那种悔到心在滴血,在颤抖,经脉要爆裂,血液在叫嚣的感觉,没有亲生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明白。”

夜瑾嘴角抿紧,眼底流露出疼惜,终于忍不住伸出了双臂,将这个女子紧紧地拥入了怀里。

虽然不是很明白她的话,但是痛苦却仿佛能感同身受,这一刻,他确定她需要一个温暖的臂弯。

九倾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抗拒夜瑾的温暖,眼睛却毫无焦距地盯着床角的轻纱帐幔…

第261章 黑夜已经过去

天亮的时候,暴雨已经停了。

一夜无眠的两个人从内殿走出来,夜瑾几番欲言又止,九倾却似昨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淡淡笑道:“黑夜已经过去,天亮之后,殿下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收拾好情绪,刚忘的都忘了吧。”

闻言,一道暗色自眼底划过,夜瑾沉默了须臾,缓缓颔首。

收拾好情绪,该忘的,不过是暂时放在心底,既是刻骨铭心的经历,谁又能真正忘却?

但是不忘,又能如何?

不管是痛苦还是悔恨,都只是一时的情绪失控,若沉迷于失控中无法自拔,以后的路又要怎么走?

如何强大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

可强大的人永远也不会把脆弱当成博取怜惜的筹码,他不会,九倾也不会。

诚如她所说,这一夜,他们可以把彼此当成是唯一的慰藉,发泄或者倾诉,都不重要,他们只是承受了太多,痛苦放在心里太久,太压抑,所以迫切地需要一次宣泄。

倾听便是最好的温柔,因为谁也不能代替谁承受什么。

打开殿门,早晨柔和的微光照了进来,九倾跨出门槛,迎面刚好看见紫陌脚步匆匆而来,“小姐。”

夜瑾听到声音,跟在九倾身后的脚步不由顿了一下,抬眼看去。

紫陌小跑步从玉阶下而来,转眼到了眼前,关切的目光在九倾身上来回扫视,“小姐,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传奴婢过来伺候?在宫里没遇上什么意外吧?昨晚下了一场大暴雨,小姐淋雨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