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九倾淡笑,转身往寝殿里走去,“我就是觉得皇兄太淡定了,想试试他的反应而已,没什么其他的意思。”

第583章 姒聿尘

红莲盛会之后,九倾正式投入了繁忙的政务之中。

湛祺和凛王早晚准时至御景阁候命,而宸王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南族,带走了三分之一的黑翎卫,其余人等则留给了凛王调度。

在他回来南族之前,凛王凭宸王留给他的手令,可随意调配黑翎卫。

除了凛王和湛祺,九倾同样起用了一些年轻臣子,苏幕臣和温绥远都在其列,六月底,分别被派出去执行任务的玄影七卫也齐聚御景阁复命。

以储君身份执掌朝政大权九倾,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轻松掌控了朝上年轻一辈的势力,并将属于储君的权力和职责,运用得游刃有余。

有玄影七卫在,东幽和西陵的消息总是能及时地被送到九倾这里。

七月上旬,宸王抵达了东幽。

与此同时,东幽军队节节败退,一座座城池失陷的消息越发频繁地在各地纷飞,东幽皇帝君乾急的惶惶不安,甚至开始盘算着迁都。

而君乾的几个儿子却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战败的危机,不择手段地开始争权夺势,拉拢朝臣,淋漓酣畅地上演着残酷的夺位大战。

内忧外患之下,东幽的江山已岌岌可危。

在宸王抵达东幽的前一个晚上,东幽年轻的丞相温牧送来了一份皇帝寝宫的机关图,并安排心腹控制了宫里的御林军。

夜瑾亲自领着几个高手,于君乾大殿召见群臣商议迁都事宜时,悄无声息地从潜入了君乾的寝宫,从寝殿地宫里救出了一个被囚禁了三十年的男子。

看到这个男子时,夜瑾几乎不用细看就认出了他的脸,饶是夜瑾近来已经修得心如止水,在看到他的刹那间,也不由感到震惊。

三十年的时间,如何让一个人的容貌丝毫不变?连一点苍老的痕迹几乎都没有,除了面上带着一种仿佛死寂般的平静之外,这个人跟画像上的姒聿尘几乎一模一样。

夜瑾不知道君乾是如何做到的,但是在看到夜瑾的刹那间,身穿一身白色素衫,原本如死水般毫无生气的姒聿尘却狠狠地震了一下,“你…你是谁?”

虽然夜瑾是个男子,然而那与记忆中七分酷似的容貌,却让姒聿尘心里泛起滔天巨浪,原本死寂的眼里,霎时迸射出震惊的光芒。

夜瑾压下心里的情绪,淡淡道:“君乾不在这里,但是他很快就会回来,当务之急是先救你出去。离开这里之后,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姒聿尘死死地盯着夜瑾的脸,几乎不敢去想,这三十年里外面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甚至不敢去问一句,你是谁的儿子?

他不敢去想任何可能性的答案…

姒聿尘武功尽废,此时比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还不如,若不是此时的皇宫里已经乱成一团,夜瑾想要救他出去根本没那么容易。

好在眼下君乾本身已经六神无主,宫里的守卫也成了一盘散沙,所以把姒聿尘稍微乔装打扮之后,夜瑾和几个高手掩护着他离开皇宫,倒也没出现什么意外状况。

第584章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回到紫霄宫位于东幽帝都的紫云山庄,夜瑾命人收拾了一处安静清幽的厢房,安置了姒聿尘,并让人去传紫霄宫的专职大夫,一个年近六旬的老者。

手下离开之后,夜瑾才有时间打量眼前这个男子。

与曾经看到的画像上一样,姒聿尘是一个丰神俊秀之人,一头黑发以木簪简单束起,发丝整齐披散在身后,周身气度温和儒雅,身上穿着一身寻常料子的白色长衫。

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打扮,却依然衬得他身子颀长,气质温雅,只站在那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出尘丰仪。

然而,三十年不得自由的囚禁,早已经抹去了这个男子身上所有属于人类的生气,使得他看起来俊秀丰仪仍在,却再也没有了原本属于他的自信光华。

从进入厢房开始,这个男子眉眼间就恢复了一片死寂,站在窗边,盯着窗外的风景怔怔出神,眼底一片荒芜苍凉,原本该显得峭拔清俊的背影,却流露出一股深沉的悲怆。

夜瑾双手紧了紧,突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话。

他们是第一次见面,除了那张画像,夜瑾从不认识他,可对这个人,他内心的情感却是十分复杂。

东幽皇帝君乾是因为他,才和夜惊鸿一起联手设计了阴谋,做下了那些丧尽天良之事,导致了他母亲惜嫔的所有不幸,母亲死后,他自己也因为母亲的骨灰而受制于夜惊鸿整整七年——可以说,姒聿尘是所有罪行的起因。

但是这个人,同时也是个最无辜的受害者。

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武功尽废,三十年不得自由之身,自己的妻子被人霸占——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夜惊鸿和君乾。

君乾尚且不谈,夜惊鸿毋庸置疑是个罪恶滔天之人,然而他虽是夜瑾痛恨的人,却也同时是他的生身父亲。

即便不想承认,即便夜瑾宁愿生在平民百姓之家也不愿成为夜惊鸿的儿子,但是他身上却偏偏流着夜惊鸿罪孽的血脉——

所以他,是否也算得上是姒聿尘的仇人之一?

他们都跟一个女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也同时因为两个无耻的男人而受尽了苦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算是同病相怜,可他们却也同样算得上是彼此的仇人——

若是没有姒聿尘,便也不会有夜瑾长达七年的漫长煎熬。

可夜瑾恨他吗?

不可能,就算理由如此简单而直白,可他没资格恨他。

那么,姒聿尘应该恨夜瑾吗?

在夜瑾看来,也同样不应该。

因为整件事中,最无辜的人就是夜瑾,可这件事到了如今,早已没办法理智地对待。

夜瑾的不幸已经解脱,他的心里已有所爱,有了最在乎的人,他也正在被自己所爱的人爱着,而姒聿尘…却已经一无所有。

悲剧已成往事,可即便沧海桑田,物是人非,鲜血淋漓的伤痕却依然存在,并且这样的伤痕将伴随着他整个后半生,直到死去。

这一刻,夜瑾心里生起一种深沉的悲哀,因为眼前这个男子。

第585章 你还有一个儿子

死寂一般的沉默维持了很久,久到夜瑾想着该如何打破沉寂时,姒聿尘终于缓缓开口:“姒家还有幸存的人么?”

夜瑾沉默。

三十年前,姒家被满门抄斩的事情,姒聿尘是否知道?或者说,这些年他根本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

但是他此时问出这个问题…显然,就算没有得到一点消息,以他对君乾的了解,对人性的了解,对事情大概也完全不抱任何希望了。

或许唯一的奢望,只求姒家…还能留有一丝血脉?

“姒家曾经还有一个十岁的孤女…也是你的妹妹,还活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夜瑾淡淡道,“并且,她现在已经成了南族的皇后。”

夜瑾话音落下之际,房里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姒聿尘沉默地盯着窗外,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想,只是沉浸在自己封闭的壳里,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夜瑾曾经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活着的希望——可他其实原本就不曾拥有过什么,所以即便痛苦过,却也并没有太多的东西可失去,除了自由。

然而,姒聿尘却跟他截然不同。

他原本有个幸福的家,上有要孝顺的父母,下有待出生的儿子,还有一个深爱着他也被他爱着的妻子,以及所有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甚至,还有一个曾让他心甘情愿效忠的君王。

但是这一切,一夕之间化为乌有,从他的生命里全部消失。

更让人悲哀绝望的是,这一切的祸源,是他自己——这一点,才是让人永世无法挣脱的枷锁。

“你还有一个儿子。”鬼使神差一般,夜瑾霍然抬眼,盯着前面白衣萧瑟的背影,这句话就这么被说了出来,甚至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的意味。

夜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迫不及待,是因为从眼前这个人身上感知不到活着的气息,所以才想给他一丝希望,给他活下去的信念?

所以,在说出这个事实之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语气清晰而冷静地重复了一遍:“你还有一个儿子,如果你想复仇,你的儿子可以替你办到,十倍百倍,千倍万倍…只要你想,不管是东幽的君乾,还是西陵的夜惊鸿,你都可以让他们付出代价。”

儿子?

姒聿尘眉眼微怔,过了好久似乎才反应过来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缓缓转过身来,眼睛瞬也不瞬地锁着夜瑾熟悉的眉眼,“你说的人,是谁?你自己么?”

夜瑾一怔,沉默了片刻,摇头道:“不是我。”

顿了一下,他续道:“我才刚及弱冠,你的儿子今年却已经而立之年了。”

是吗?

姒聿尘扯了扯嘴角,说的也是,他的妻子三十年前有的身孕,就算孩子还在,今年也该是而立之年了,怎么可能会是这个才刚及弱冠的公子?

可,真的好像…不是吗?

七分相似的容貌,俊美绝伦的五官,眉眼间跟他的妻子几乎如出一辙的神韵…他又是谁生的呢?

第586章 寻死不是我的作风

夜瑾似乎也看懂了他刹那间的心里变化,但是此时,这个问题他却没办法回答,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况且,他也没有告知他的义务。

“公子。”手里提着药箱的老者脚步沉稳走来,恭敬地朝夜瑾行礼,“尊主说…”

“方阁老。”夜瑾转头,声音淡漠地打断了他的话,“今天开始,阁老现在此处住下,这位…”

语气微顿,夜瑾想了想,才又道:“这位老爷的身体受损有些严重,你替他好好诊诊。”

方阁老怔了一下,随即转头,看向窗前一身白衣素衫的男子,眼底微讶,惊觉于对方这副出色的仪容之外,发现自己居然无法看出这个男子的年纪有多大。

看起来不老——至少他觉得,怎么也无法把“老爷”这两个字冠到他的头上。

可他的眉眼间却有一种沧桑之感,让人一眼看去,就知道他必然经历过很多的事,说是磨难重重亦不为过。

“我的身体没什么好看的。”姒聿尘淡道,“虽然虚弱了些,但也只是虚弱而已,没什么其他的毛病,不必费心了。”

夜瑾闻言皱眉,沉默了须臾,“你会寻死吗?”

寻死?

姒聿尘微讶,随即缓缓摇头:“那不是我的作风,你不必忧心这个。”

夜瑾点头,知道自己跟他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多的话可聊,彼此也都不是待字闺中的小姑娘,感情和痛苦的倾诉不适合他们这样的人——或许,并非不适合他们,而是他们都不是彼此可以倾诉的对象。

既然如此,不如保持该有的沉默。到了该交流的时候,再好好调整一下心境,将事情全盘托出。

“那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我不打扰你了。”夜瑾说着,转身就待离开,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又转身去看他,“你暂时先在这里住下,不会有人吵到你,君乾就算知道你失踪了,也没多余的精力寻找你的下落。”

姒聿尘闻言,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关于我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夜瑾微默,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你先好好休息一夜,明天早上我再来找你。”

姒聿尘听他如此说,也不再问什么,淡淡点头之后,再度转过身,又安静地望向窗外。

仿佛所有的事情,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他知不知道都无所谓。

便只是问,也似乎只是随口一问,而并不是非知道不可。

夜瑾蹙眉,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命人随时注意这里的动向,夜瑾便和方阁老一起并肩走出了院落,“阁老现在这里住下吧,方才那位的身体若有什么异常状况,阁老随手可以待命。”

“但是尊主有过吩咐…”

“方阁老。”夜瑾转头看着他,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语气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尊主那里我会去说,你只要照着本座的话去做,其他的不必多言。”

方阁老一怔,随即点头,“是。”

第587章 谋算这么久,岂是为他做嫁衣裳

“公子,君天逸有回复了。”温牧走进书房,看着刚刚在椅子上坐下来的夜瑾,“他说愿意将二十万兵马大权交出来,但是紫霄宫必须保证能击退北夷大军,并且在战乱结束之后,扶他上位。”

夜瑾抬眼,勾唇笑了笑,唇角的弧度带着些许幽凉意味,“扶他上位,让紫霄宫助他谋反么?”

“的确是这个意思。”温牧道,“但是他不想自己承担谋反的罪名,所以让紫霄宫替他出头,万一事情失败,他还可以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

“打的一副好算盘。”夜瑾冷笑,“本座谋算了这么久,难道是为他做嫁衣裳?白日做梦。”

温牧沉默。

的确是白日做梦。

君天逸名字取得好,但是脑子却天生不怎么灵光,除了想当然地做梦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的聪明过人之处。

想做皇帝,却根本没有做皇帝的魄力,甚至浑然忽略了谋反的致命性——就算紫霄宫真助他谋反,能成功固然什么都好说,若是失败,他还真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

为君者哪个不是最恨叛逆?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只要牵扯上谋反一事,那也照杀不误。

况且,紫霄宫的目的是让东幽江山换个姓氏,是真正的改朝换代,而从来不是为了扶哪个皇子上位。

夜瑾拿起案上的书,垂眼看着中午做的备注,眉头打了个结,看了片刻,却无心看下去,淡淡道:“去告诉君天逸,紫霄宫能助他击退北夷,这份功劳可以算到他的头上,但是扶他上位的事情就别想了。他若聪明,就该自己掂量清楚。”

“是。”温牧应完,迟疑了片刻,“今日从皇上寝宫救出来的那个人,公子认识他?”

“算是认识吧。”夜瑾淡道,“你有什么问题?”

“属下只是觉得有些古怪。”温牧缓缓说道,“尊主这些年似乎也一直在关注着东幽的宫廷,属下不确定他是不是为了寻找这个人,但是公子既然救出了他,以后又打算如何安置?”

如何安置?

夜瑾沉默地敛眸,他没想过要怎么安置。

九倾之前要他救出这个人,因为他是九倾的舅舅。所以如果不考虑其他,在宸王抵达东幽之后,他会把人交给宸王,让宸王通知九倾,由她决定该怎么安置。

但是现在,救出了姒聿尘,夜瑾却忽然间更想知道,那位尊主究竟是什么人?她这些年为什么要暗中探查东幽皇宫?她跟姒聿尘是什么关系?

自从那日在山上一别之后,这些问题一直盘旋在心头,因为一直没有头绪,所以他刻意压在了心底,但是不去想,不代表问题不存在。

若是要查清楚这些,他就必须把姒聿尘留在手里。

“他的事情你不用过问。”夜瑾淡道,“把自己手头的事情做好即可,既然已经有了兵马,北夷和东幽的战争也该结束了。”

“是,属下明白公子的意思。”温牧恭敬地应了一声,“属下先告退了,公子也早些休息。”

第588章 相隔万里的思念

君天逸的确不聪明,然就是因为不聪明,所以夜瑾才会选他下手,否则二十万兵权岂会来得如此之快?

紫霄宫在东幽的势力不小,要阻止一场战争,即便没有那二十万兵权,也照样可以做到,但是既然能掌握兵权在手,夜瑾何乐而不为?

…有兵权在手的人,说话永远更有底气,行事也要更方便容易许多。

时间渐渐流逝,书房里一片安静无声。

夜深人静最是思念横生的时候,夜瑾起身走到窗边,看向遥远漆黑的天际,非常想知道九倾此时在做什么。

回到南族也有些日子了,她是否已经开始接手政务?

对于那位四皇子寒钰,她又是抱着什么样的态度与之周旋?

那些皇夫,有没有时常出现在她的面前,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眼下已近七月中,南族的红莲盛会已经结束了,盛会大典上又发生了一些什么样的事情?

这些…他都想知道。

只要跟九倾有关的事情,夜瑾全部想知道,想亲眼看到。

想跟她一起分享喜悦,分享心里的悲伤,分担她纤弱肩膀上的沉重…可他现在,还远远不够资格。

幽幽叹了口气,眼底流露出些许忧伤和刻骨的思念,分开之后的日子,仅仅一个月都觉得如此漫长难捱,以后的二十三个月,将近七百个日子,又该如何一天天煎熬过去?

“主子还不睡?”无寂从门外走了进来,注视着夜瑾带着几分萧瑟的背影,忍不住皱了眉,“这些天主子都没怎么休息,今晚好好睡一觉吧,否则若是身体熬坏了,九倾姑娘该心疼了。”

夜瑾闻言,几不可察地抽了下嘴角,暗道,她要是真能心疼才好了,也不枉费他这些日子茶饭不思,日夜不眠。

不过她眼下只怕忙得很,能在每晚就寝之前想起他一下,他就该知足了。

无寂想起一事,眉心轻皱:“主子今晚从东幽皇宫里带回来的那个人,是主子的什么人?主子以前认识他?”

夜瑾皱眉,不自觉地沉默。

救出姒聿尘,似乎难免就要被人问起跟他的关系。

无寂心里有疑问,他可以不理会,紫霄宫属下心里的疑问,他也可以不理会,但是不理会,却并不代表这个问题不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姒聿尘的身份,该如何对人解释?毕竟在世人眼中,早在三十年前他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三十年前姒家被满门诛灭,皇帝对外放出的原因是因为姒聿尘谋反,纵然很多人心里不信,但悲剧已经铸成。

时隔三十年,本该以谋反之罪被处死的姒聿尘却突然出现在世人面前,那么该如何解释三十年前的谋反一事?

哪怕是沉冤昭雪,对于姒聿尘这个命运乖舛的男人来说,都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难道要昭告世人,谋反之事是假,一切罪恶的根源…不过是因为皇帝对他起了龌龊的心思?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是一个难以启齿的屈辱。

第589章 突如其来的不安

曾经的东幽大将被皇帝废了武功,困在宫里三十年,这件事若是被透露出去,且不说会引起多大的震动,对于姒聿尘本身,也绝对是个巨大的伤害——

事到如今,或许他自己早已不在乎这些,但是夜瑾却并不想让他再一次面对这种不堪的事情。

因为横亘在心里的那种屈辱,比死更难忍受。

脑子里盘旋着太多的事,夜瑾纵然感到身体已经有了明显的疲惫,却也很难在这个时候真正地睡上一觉。

转过身,他淡淡道:“本王先去沐浴。”

无寂点头,沉默恭敬地跟在他的身后。

主子不想说的事情,要么是懒得说,要么是不能说,不管如何他都不能再问第二遍。

沐浴之后,疲惫感似乎更甚,夜瑾穿着一身白色中衣半躺在床上,本想小憩片刻,然而脑子里睡意袭来,他昏昏沉沉就睡了过去。

无寂满眼心疼地看着夜瑾,心里忍不住无声地嘀咕,以前他家主子就没见过下这么多苦功夫,这几天真是让人心疼,看眼下一圈浓浓的黑影就知道他有多疲惫了。

要不要这么拼命?

就算是要考取功名,也不是一日两日时间就能把所有东西全部装进脑子里的,循序渐进不懂吗?

可怜的无寂哪里知道,宸王只给他他家主子半个月时间背完那两本,眼下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他家主子的功课还差得老远呢。

无寂蹲跪在床边,手法娴熟地给夜瑾捏着肩膀和鬓角,试图缓解他的疲惫,让他睡得更沉一些,然而只睡了一个时辰,夜瑾却蓦地睁开了眼。

“主子?”无寂吓了一跳,“时辰还早,主子再睡一会吧,离天亮还远着呢。”

夜瑾没说话,缓缓从床上坐起了身,心头一阵狂跳的不安感来的那么突兀,让他根本无法再继续入睡。

起身下榻,随手拿了件外袍披在身上,他步履匆匆地出了房门。

“主子。”无寂心里一凛,举步就要跟上。

“你留下。”夜瑾头也不回,声音却绷得如弓上的弦,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无寂闻言,脚下顿时僵住,并且再也迈不出去一步。

今夜无风无月,满天漆黑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这样纯粹的黑色让夜瑾心里的不安感越发强烈。

沿着熟悉的青石板朝着安置姒聿尘的清风苑走去,夜瑾不自觉地敛起了周身的气息,哪怕知道姒聿尘已经武功全废,他依然下意识地隐藏了自己的呼吸。

足尖一点,夜瑾无声无息地飞身上了屋顶。

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是心里那种强烈到让他无法忽视的感觉,不断地驱使着他来到了这里,心头阵阵狂跳,仿佛有什么事情即将揭开…

然而到了此处,他却又无法控制地生出离开的冲动。

夜瑾咬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心里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突兀不安的感觉,但是他只能强行压下心头所有几乎已不受控制的感觉,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风一般的轻微声响钻入耳膜,夜瑾心头一凛,不由自主地伸手掀开了一片琉璃瓦片。

第590章 这张脸,如此熟悉

姒聿尘独自一人站在窗前,已经吹了半夜的风。

白衣黑发,飘逸清冷。

仿佛已经与这黑夜完全融为一体,深不见底的眸心不见丝毫情感波动,窗外是风景还是无边的黑暗,对他来说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他的眼底,也什么看不见,他的心里,什么也没剩下。

就像一片无边无垠的荒漠,寸草不生,因为没有希望,所以也体会不到绝望。有的,只有自心底一点点弥漫在肌骨血液里的,已经存在了整整三十年的悲哀。

“…聿。”

一声低哑的声音响起,因为长时间的伪装显得有些低声暗哑,雌雄莫辩,但是对于姒聿尘来说,这个声音听在耳朵里,却带来了一种恍如隔世的钻心刺骨般的剧痛。

身躯蓦地一震,他盯着窗外的眼神出现了猝然间的波动,呆滞了一瞬,才不敢置信地转过头,看着出现在房中的黑衣人。

一个样貌很普通的男子,身段娇小纤瘦,走在闹市中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那种——

然而,姒聿尘却死死地盯着他,眼底情绪翻涌,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指关节渐渐泛白,他却浑然未觉一般,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眼前这个黑衣人。

黑衣人也在看着他,眼神紧紧地锁着他的脸,专注中带着贪恋,似是要把他的容貌映入眼底,放进心里,片刻不敢稍移。

像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和悲伤,似是怎么看也看不够的刻骨柔情,还有一种万念俱灰中,透着劫后余生的复杂难喻。

两人此时的对视在外人看来,显得如此诡异,然而虽是未有一语,但彼此眼底的情绪却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各自的面前,一丝一毫都无法隐藏。

良久,良久,姒聿尘轻轻闭上眼,声音沉寂如雪:“你…是谁?”

他,是谁?

屋顶上的夜瑾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心口越发跳得厉害。

…他是谁?

他也想知道答案,紫霄宫尊主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

“聿…”黑衣人抬脚,一步步走上前,一直走到了姒聿尘的面前,眼眶泛红,眼底浮现出清晰的水光,喜悦中带着苦涩苍凉,“我…我是…”

姒聿尘睁开了眼,平静地看着他。

夜瑾掌心汗湿一片。

“聿,我是…我是…”声音中带上了几分颤抖,几分哽咽,几乎破碎不成调,“我是…绯月…”

瞳孔骤缩,姒聿尘一刹那间咬紧了牙根。

颤抖的声音落下之际,一只手慢慢抬起,那是一只苍白瘦弱的,完全不像男人的手。

夜瑾喉咙滚动,黑夜也几乎掩不住他煞白的脸色。

绯月…

他说,他叫绯月。

可…绯月,云绯月,却分明是姒聿尘结发妻子的闺名。

人皮面具一点点被撕下,露出了面具下那张长久不见阳光而显得苍白无色的脸庞,纵然失了几分血色,纵然憔悴不堪,纵然眉眼间染上浓浓的风霜之色…

可这张脸,却如此熟悉——不管是姒聿尘,还是夜瑾,都再熟悉不过。

再熟悉不过…

第591章 过去的美好,再也不复见

血腥之气涌上喉咙,夜瑾强行压下,手指死死地抠住了屋顶上的琉璃瓦片,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心里巨大的汹涌起伏,让他几乎快克制不住失控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