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什么?

这到底算个…算个什么事儿?

命运故意捉弄,还是上苍根本见不得他好?

整整七年,他因为她,受制于夜惊鸿…不得自由,活得悲哀无望,她却不知在何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西陵…

没有一个人知道。

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消息,他以为,他以为她已经死了…可为什么她分明活着,却连一丝消息都不曾透露给他?

她知不知道,这些年他是如何在地狱里一步步熬过来的?

为什么活着,却非要让所有以为,她死了?

为什么?

夜瑾安静地闭上眼,胸口传来一阵阵钝痛,脸色苍白如纸,只有唇角一缕鲜红的颜色映出了他的怆然和悲哀。

剧痛如潮水般袭来,曾经他所认为的“母亲其实是个伟大无私的人,对我也是真心的疼爱”,此时想来,竟是如此的讽刺。

若真的伟大无私,她如何能一个人悄然离开西陵,却让自己的儿子七年身陷地狱深渊?

若真的爱他,她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让他因为自己母亲的骨灰,而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折磨长达七年?

一切的受制于人,原来不过是个假象,那他这些年所受的苦楚,究竟算什么?

究竟算什么?!

死死的压制,仍然无法阻止剧痛锥心,鲜血再度溢出唇角,夜瑾强行压制着喉咙里的痒意,目光如呆滞了一般,透过被掀开的琉璃瓦片,直直地锁在记忆中的那张面容上。

屋子里,陷入了冗长的静寂。

久别重逢的喜悦,历尽千帆的沧桑,劫难之后的悲哀,被命运折磨的痛苦和仇恨…所有的情绪此时齐涌而来,几乎要将这曾经恩爱的夫妻二人,生生吞噬。

过去的美好,再也不复见。

纵然三十年后终于得以想见,然而…然而,他已不是当年的他,而她,也已经不是当年的她。

他们之间,除了悲哀和绝望,除了痛苦和苍凉,还剩下什么?

只剩下心底的一片疮痍…

绯月闭了闭眼,颤抖着声音道:“这些年,你还…好吗?”

还好吗?

他还好吗?

哪里好?如何会好?

可就算不好…又能如何?

该失去的,已经失去了,曾经的一切,再也回不来。

“…还好。”姒聿尘开口,声音很轻,轻到几不可闻,“…你呢?”

“我?”云绯月一怔,嘴角扯开一抹苍凉的笑意,“你要我…怎么回答?我说很好,你会信吗?”

姒聿尘嘴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脸上也慢慢失去了血色,但是很多话,他…不敢问,不知道该如何问…

也不确定,还能不能问。

三十年的时间,他们都经历了太多太多,他们身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纵然此时重逢,他心里却很明白,他们之间…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第592章 每一次回忆,都是抽筋剥骨的剧痛

夜越发深了。

夜瑾一动不动地坐在屋脊上,身体因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而显得有些僵硬,但是他无暇顾及这些,此时就像失了魂似的,沉默地坐着,听着,看着漆黑的天际。

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浓黑。

房里的气氛也并没有多美好,短暂的情绪失控之后,云绯月看着容貌与三十年前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姒聿尘,慢慢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淡淡道:“我花了七年的时间,想查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可除了确定你还活着,其他的…我一无所获。”

姒聿尘安静地看着她,转身走到往里面床榻走去,慢慢在床头坐了下来,纵然是在夏季的夜晚,站了半夜的双腿,此时也已经变得僵硬而冰冷。

疲惫地在床头斜靠了下来,他道:“过来,坐到我身边,我们聊聊。”

云绯月转身,沉默地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就如他们刚成亲时一样,他对她霸道温柔,极尽呵护宠爱,是所有女儿家心目中最理想的夫婿。

她娴静而温顺,相夫教子,视丈夫为天,也爱他如自己性命。

帝都几乎无人不知他们夫妻恩爱,姒聿尘深爱自己的妻子,容不得任何人对她无礼。

“我现在武功尽废,比一个文弱书生还不如。”姒聿尘平静地开口,“三十年前我没能保护好你,现在就更没能力护着你了。”

云绯月摇头:“我无需你的保护。”

无需他的保护?

姒聿尘微默,随即缓缓点头,了然地道:“这间厢房外面有诸多守卫,你能如此轻易找到这里而不惊动任何人,可见你现在本事应当了得。”

本事了得?

云绯月眼底一丝苍凉隐没,声音低低地道:“我曾经…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你以为…你以为我为何有这般本事?”

姒聿尘眉头轻拧,盯着她布满沧桑的容色,方才撕下人皮面具时在脸颊上留下了好几道红痕,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他心中一恸。

手无缚鸡之力?

是啊,她曾经根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今日这般本事,是机缘巧合,还是有人…倾力相助?

“三十年前,我去山上进香,被一群武功高强的人掳走,他们担心引起别人的注意,给我用了迷魂香,等我醒来时,已经到了与东幽相隔几千里的西陵。”

回忆的声音沉寂而空洞,那些痛苦的经历,每回忆一次,都是抽筋剥骨般的剧痛,鲜血淋漓。

姒聿尘不自觉的地伸手,将她冰冷的掌心握住,生生克制的情感此时再也忍不住,丝丝缕缕自眼底流露出来。

“我得知你失踪的消息…疯了一般带兵寻找,几乎把那座山周围的地界和城池翻了个底朝天…”他低涩开口,因为终于涌尽脑海里的回忆,而使得脸色苍白似雪,声音里也染上了丝丝轻颤,“我不知道这是一场针对我的阴谋,疯狂的寻找了很久很久,最后…没找到你,却被君乾冠上了谋反的罪名,姒家满门,因我而被诛灭…”

第593章 他的一生,就是一个笑话

姒家满门,因我而被诛灭。

这句话,需要花费多大的力气,忍受多大的痛苦,才能如此平静地说出来?

云绯月能体会到那种泣血的刺痛,但是她此时,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错误可以挽回,感情可以挽回,但是逝去的生命…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那一个个活生生的人,那一刀刀的毁灭,那血流成河的残酷…

要如何才能挽回?要如何让他们都活过来?

所以,言语的安慰太过苍白,三十年的仇恨和痛苦已经融于血水,与他们的身体成为一体,没办法抹去,没办法分开,只能如此…生生承受。

“我睁开眼之际,已经成了西陵四皇子夜惊鸿所爱的女人——对外,他冠冕堂皇地撒下弥天大谎,只因为,他跟君乾私底下做了一个…不为人知的交易。”

时间渐渐流逝,黑夜越见深浓,外面安静得仿佛天地间所有的一切生物都已沉睡,只有厢房中两个曾经相爱至深,而后受尽了磨难,历经千重万难才再度重逢的夫妻二人,将那不堪回首的往事碎片,一点点回忆,拼凑起来,形成了一个完整而残忍的故事。

“我不想屈服,也没打算屈服,如果可以,我真的好想选择跟他同归于尽…”扯了扯嘴角,云绯月低头,眨去了眼底一丝迷蒙的水雾,“可是我…有了身孕…”

握着她掌心的大手紧了紧,云绯月清楚他此时并非无动于衷,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低声苦涩道:“我有了身孕,为了我们的孩子,我只能答应他…从进入他的皇子府,到他登基为帝,我始终沉默,任由他在外面表现他的深情,他的独宠…我一个字都不说,也不回应…”

再然后,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她能承受的范围之外,她以为,她登基之后能放她离开,可他没有,一次酒醉之后,强迫了她,却也同时让她知道了所有不堪入耳的真相…

“我有了他的孩子。”抬起头,云绯月脸色白色透彻,眼底尽是悲哀痛苦,“我有了他的孩子…聿,我已经是个不洁的女人…”

夜瑾抬头望着天空,没有星子的天夜空如此漆黑,黑得不见一丝光亮。

就像那七年暗无天日的岁月,见不到希望,只有无尽的黑暗,而如今…

夜瑾无意识地抱着自己的身体,心里喃喃出声:九倾,好冷…好冷,现下明明还是夏季,他为什么会这么冷?

分离了三十年的夫妻团聚了,接下来…是不是该找回他们的儿子,享受一家团圆?

而他,不过是她被强迫之下生下的,孽种。

对于他们来说,他应该算是孽种吧…

夜瑾觉得自己的一生,就是一个最大的笑话。

若没有他,姒聿尘找回了自己的妻子,云绯月找到了自己的丈夫,然后…他们去认回自己的儿子…

一家三口的天伦之乐,多美好,历经磨难之后的重逢,也会让人倍加珍惜。然后…如今他的存在,是不是只会让云绯月觉得耻辱?

第594章 事实,竟是如此简单

“一切起因皆在我,我才是所有罪孽的根源。”姒聿尘沉默了很久,才淡淡道,“你只是一个受害者,所有的遭遇皆是因我而起,所以…什么洁不洁这些话,还是少说罢,我听了心里难受。”

说完,他垂下眼,声音淡到几不可闻,“这些年…苦了你了。”

云绯月一怔,随即缓缓摇头:“苦的何止是我一人?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没说完的话,她似乎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姒聿尘也没有要追问的心思。

静默了一阵,姒聿尘低声道:“我现在已经失去了为人丈夫的资格,武功尽废,身体孱弱…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离开了人世,你…若是有什么好的归宿…”

“聿。”云绯月开口,淡淡打断了他的话,“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今夜来找你,也不是为了要跟你…我知道你心里的苦,我们的夫妻情分还在,却大概没办法再如以前那般…你没了爱人的能力,我也一样。”

姒聿尘一怔,她也一样?

“绯月…”他开口,声音里染上了一些劝服的意味,“你跟我不一样,这世上如果有人懂得珍惜你,能成为你的依靠…我希望你的后半生,能过的轻松快乐一些…”

“后半生?”云绯月轻轻一笑,笑容如花绽放,却亦如昙花般转瞬即逝,透着一种深沉的哀绝,“哪里还有什么后半生?”

姒聿尘一怔,什么意思?

算算年纪,她现在也还不到五十,为什么没有后半生?

“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话锋一转,云绯月淡淡道,“我们的儿子,现在已经成了西陵的皇帝,其中登位的过程…不说也罢,横竖他的皇位来的也算是名正言顺,但夜惊鸿是我们的仇人,如果你想复仇,只要让我们的儿子知道真相,我觉得…他会替我们完成。”

复仇?

姒聿尘眸心闪过一抹怔色,复仇么,似乎的确应该复仇,不共戴天的仇恨怎能轻易就算了?

纵然他现在已一无所有,但应该付出代价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姒家满门的血债,东幽皇帝君乾,和西陵皇帝夜惊鸿…都是最大的祸首,怎么能轻易放过?

“你说的对,我还得复仇。”姒聿尘淡声轻笑,笑容里却透着蚀骨的寒意,“我们的儿子…应该让他知道真相,让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更该让他知道…仇人是谁,”

“我此前,曾经给他的皇后送去了一个消息。”云绯月道,“他们夫妻感情深笃,我以为他的妻子会把此事告诉他,但是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夜瑾微震,原来…果然不出所料。

那个传递消息给晏雪的人,真的是来自东幽而非西陵,然而就算打死他,夜瑾也绝不可能想到,传递消息的人,居然就是他的母亲。

不是为了挑拨,也不是为了威胁,而只是想通过晏雪的口,把这个真相告诉夜昊?

事实,竟也可以如此简单。

第595章 不祥的预感,果然不会出错

夜瑾嘴角扯了一下,却是没有感情的弧度。

双手无力地撑着屋脊,他艰难地站起身,顾不得双腿的酸涩乏力,僵硬地走了下去。

不祥的预感,果然是不会出错的。

今晚他不该来,或许不知道真相反而会更好,至少…至少便不会觉得如此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这些年一直以为,自己的痛苦至少有一个理由…之所以受制于人,至少还有一个正当的理由,是因为孝,因为不忍母亲的骨灰受到践踏,所以,有时候即便觉得痛苦,觉得屈辱,觉得日子漫长而煎熬,他也能找一个让自己支撑下去的理由。

可现在…这一切,算是什么?

呵,算是什么?

不过一个讽刺的笑话而已。

咔。

掀开的瓦片被脚尖不慎踢到,夜瑾一怔,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下面厢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云绯月抬头,淡淡道:“谁在上面?”

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慌乱,但是平静中却透着一种,别样的复杂意味。

被发现了呢。

夜瑾沉默了片刻,便施展轻功飞身而下,整了整身上的袍子,缓缓迈步,踏进了灯火明亮的厢房之中。

云绯月站起了身,目光安静而复杂地看向走进来的夜瑾。

夜瑾也看着她。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两人的眼神都复杂幽深,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坐在床上的姒聿尘,眉眼半垂,身体更觉疲惫地靠在床头,浑身透着一股深沉的无力感。

沉默了不知多久,夜瑾嘴角艰难地扯了一下,“我该叫您一声母妃,还是直接称呼…姒夫人?”

“…瑾儿。”唇瓣微动,云绯月低低地开口,“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他?

夜瑾笑得凄凉,“有何对不起?是夜惊鸿对不起你在先,你也是个受害者,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云绯月脸色刷白,无言以对,只能怔然愧疚地看着他。

“我不怪你,真的,你也不过是个被命运折磨的可怜之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夜瑾转身走到窗边,盯着窗外深沉的夜色,死死地握紧了自己的手,“你所做的任何决定,都不过是想挣脱囚笼,为自己和所爱的人谋得一线生机,最大的愿望只是能和自己的丈夫团聚…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愿望。”

合情合理的愿望?

云绯月怆然地摇头,“瑾儿,事实不是所想的那样。”

事实?

现在还有什么事实,是他没有想到的?

夜瑾淡道:“我现在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想问什么?”云绯月唇角抿紧,“是我对不起你…”

“你是否知道,我这七年…是怎么过来的?”夜瑾闭眼,睫毛颤动之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我想知道,七年来,你是否清楚我的煎熬?”

云绯月蓦地一震,“瑾儿。”

“看来,你是不知道了。”夜瑾笑得凄然,讽刺,悲凉,“我曾经以为,夜惊鸿是因为爱你,所以在你走后,移情到了我的身上…因为我与你容貌如此相似…”

第596章 扭曲的皇权,变态的君王

云绯月先是怔了一下,似乎没明白他的话,待一点点反应过来他话里隐藏的意思之后,脸色骤然一变。

移情?

容貌相似?

“外人皆传…皇上宠爱九皇子。”夜瑾低低笑开,声音里充满着冰冷的讽刺,“可又有谁知道,夜惊鸿的宠爱,让人恶心到想吐?母妃能想象得到,我这七年里,是怎么样在他的控制下,一步步熬到今天的吗?”

转过头,他盯着云绯月煞白的脸色,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些残忍的真相,“他拿母妃的骨灰来威胁我,逼迫我就范,想把我当成一个女人…承欢于他,哈哈,他想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当成一个女人来爱,母妃,你能想象吗?哈哈…哈哈…”

夜瑾无法控制低笑,笑得凄厉,笑得悲哀,笑得苍凉绝望。

云绯月双唇颤抖,脸上已经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夜瑾,当真是无法想象…她无法想象,夜瑾所说的…

究竟是怎样一个丧心病狂的畜生,才会做下这样丧尽天良之事?

靠在床头的姒聿尘骤然抬头,目光沉沉地盯着夜瑾,眼底划过愕然、震惊、不可思议的光泽,随即所有的情绪缓缓归于沉寂,只剩下一丝几不可察的怜悯,和一丝悲哀的自嘲…

西陵的皇帝,夜惊鸿。

东幽的皇帝,君乾。

…两个畜生为王的世道,注定了一场悲剧,以及这场悲剧中多少无辜的人。

扭曲的皇权,变态的君王,丑恶的人性…

“他的心思肮脏而恶心,我当然宁死不从,可他拿母妃的骨灰威胁我,我才知道…原来所谓的爱,大抵也是蒙骗世人的谎言…”伸手死死地抓着窗棂,过度的力道使得手背上青筋道道突起,夜瑾却浑然未觉一般,“纵使骄傲不屈,我也没办法不受他的威胁,可让我顺从…却是断然不能,所以…他只能鞭打发泄,每月一次,并且以让人成瘾的毒素来控制我…“

云绯月身子剧颤,眼底猝然划过一抹痛苦之色。

这一字一句,是她从来不敢想象的地狱,她的儿子…究竟如何熬过的这七年?

她不知道,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若是知道,她怎么可能…

“因为母妃的骨灰,我受制于他七年…是九倾救我脱离深渊,我才得以自由…”夜瑾声音顿住,抬眼看向云绯月,“可如今,母妃却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里。我坚守了七年的孝道,承受了七年的折磨,如今都算什么?”

云绯月咬唇,嘴唇不断地颤抖,却一个字说不出来。

夜瑾敛了自嘲悲凉的冷笑,低低苦涩地道:“我很想知道…七年前被夜惊鸿焚烧成灰的那具尸骨是谁的?母妃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西陵,并且…以一副柔弱之身,成了紫霄宫的尊主?”

“那具尸骨,是我的。”云绯月闭眼,嗓音颤抖得厉害,“瑾儿,那具尸骨是我的,我没骗你…”

第597章 迟来的辩解,有何意义?

倚在床头的姒聿尘再度抬起了眼,眸心划过一道带着震惊不解,以及不可思议的光芒。

夜瑾脸上表情僵住,直直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过了很久,才缓缓地,僵滞地开口,“你说…你说什么?”

那具尸骨是她的?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之前…的确死过了一次?

“那具尸骨是我的,虽然我…没告诉你我还活着的消息,但是我并不知道你这些年…”云绯月艰难地开口,似乎想解释些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她却忽然不知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辩解什么呢?

说她根本不知道,夜惊鸿对他的宠爱竟是如此变态?

她的确不知道,西陵帝都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九皇子夜瑾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子,风光无限,在帝都他可以横着走,连素来厌恶他的太后都对他无可奈何,因为皇上护着他。

她曾想过,皇上如此宠他,他的日子过的顺风顺水,那么其他的…都并不重要的了,不是吗?

他是她的孩子,虽然他的身体流着仇人的血,但是云绯月并不恨他,冤有头债有主,作孽的人是夜惊鸿和君乾,她怎么能对一个孩子倾注恨意?

这是不公平的。

这些仇恨都跟他无关,她也不想把他牵扯进来…可谁能想到,谁能想到…

他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纵然无法像正常的母亲一样来毫无芥蒂地去疼爱他,但是如果知道这些真相,她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面对那样不堪的屈辱。

可现在,辩解这些有什么意义?

她不奢求能得到他的谅解,他们也注定不可能像正常的母子一样,母慈子孝。更不可能,在这么多年的仇深似海,磨难重重之后,还能平和地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沉默了很久,她只能涩声愧疚地道:“瑾儿,是我对不起你。”

夜瑾盯着她看了半晌,心里剧烈起伏的心绪慢慢平静了下来,他淡淡道:“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对得起对不起,也没什么意义。我现在只想知道,既然那具尸骨是你的,你为什么…此时又站在了这里?”

这个问题,姒聿尘也很想知道。

如果她曾经死过一次,甚至连尸骨都被烧成了灰,那么此时,她如何完好无损地站在了这里,且容貌没有丝毫异常?

历经沧桑,容色可见明显的几分苍老,但这张脸却分明还是她自己的脸,纵使染上了岁月风霜——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丝毫不怀疑,这张连原本就该是属于她的。

“是我对不起你。”云绯月只低声说了这么一句,其他的显然不想再说,或许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说,“瑾儿,以后紫霄宫是你的,这两年我虽然没认出你,但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我也知道你的想法…东幽的江山是该易主了,但是…”

说到这里,抬起头,眼底隐含着祈求,“夜昊是你的兄长,虽然…不是同一个父亲,但,这些事情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你能不能…不要与他为敌?”

第598章 跟死神做了交易

跟夜昊为敌?

夜瑾笑了笑,“你放心,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不止你明白,我也知道,所以你大可放心。”

说完,他不想再在这里逗留,转身离开了厢房。

一切至今天,终于真相大白,不管曾经是仇还是恨,是痛还是苦,都随风飘逝,跟他再无关系。

踏出房门,夜瑾抬头望天,东方似已经出现了一点鱼肚白。

深沉无边的黑夜,终于也是有结束的时候,眼下…天亮了,所有的黑暗正在渐渐远离,即将迎来光亮的天明。

一切爱恨纠葛,到底该结束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夜瑾如没有感情的游魂一般,安静地回到了自己的厢房,在无寂担忧不解的眼神之中,关上了房门,将自己一个锁在了这片不大的方寸之地。

他需要平静,需要放空思绪,需要好好地静一静。

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他…

“绯月,你用了什么办法…”厢房里,沉默了很久的姒聿尘缓缓凝眉,不解地看着她,“你方才说的话,都是真的?”

“是真的。”云绯月怔怔地盯着房门的方向,半晌才收回视线,转过身,与姒聿尘诧异的眼神对上,声音沉寂到听不出一丝感情,“为了复仇,为了见你最后一面,为了弄清楚当年的阴谋…我以自己的寿命为代价,跟死神做了一个交易。”

“死神?”姒聿尘瞳孔骤缩,几乎失声,眉心紧紧蹙了起来,“绯月,你…你在说什么?”

“你以为我在梦魇,还是以为我胡说八道?”云绯月扯了扯唇,缓缓摇头,一步步走了过去,“我没有胡说八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知道这种交易算是什么,但是那个人说…给他二十年寿命,他就可以助我达成心愿…横竖活着还不如死了,既然如此,剩下的寿命…给他又何妨?”

那个人…

哪个人?

姒聿尘心里沉了沉,不安地道:“这种事情…你不觉得太离奇,太荒谬了?以寿命为交易,我闻所未闻…”

“但是事实证明,他的确做到了。”云绯月在床沿坐了下来,淡淡道,“我在西陵皇宫里过的生不如死,皇帝对外宣称独宠于我,导致太后恨我,各宫嫔妃也算计我,在那样豺狼虎豹环饲之下,我一个弱女子就算突然死了…也没人会怀疑什么。”

姒聿尘唇角紧紧地抿了起来,心头一阵阵无言的酸涩,苦闷,窒痛。

他们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以至于这一生受到这样的惩罚?

美满婚姻被拆散,家破人亡,夫妻二人各自过的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漫长的一生尽在地狱中度过。

云绯月平静地笑了笑,带着一种过尽千帆的释然,“后宫里多的是阴谋诡计和吃人的手段,而西陵的皇帝,很少真正把心思放在我的身上,所谓的独宠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假象,所以对于我的突然死亡,他同样不会有任何怀疑。”

第599章 痛苦只是被遗忘,而从不曾消失

姒聿尘下意识地觉得,这是一场被人操控的阴谋。

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