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都是铁板钉钉的事了,还用得着说?说到底,三哥你不但有贤妻,而且儿子儿媳都是一等一的,咱们是没有你这运气。”

对于口舌之快,赵王素来不感兴趣。对于这些话也就是一笑置之。待礼制繁琐的献俘献捷完结,眼看着黄绫绑缚的秦王被宗人府押下,和这位二哥斗了好些年的他只觉得心头一块大石头终于搬开了,失神片刻才发现皇帝正在看着他。当上首传来了宣见的时候,他定了定神,这才站起身大步走了上去。到了御前,他跪下行礼之后,见御座上的天子对他招了招手,他毫不犹豫地又上前了两步,可皇帝却指了指身旁的位置。这时候,赵王终于明白了自己父皇那清楚明白的心意,当即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上前去,昂然站在了天子身侧。

这一下子,不但周王代王以及今日奉诏参加这一大典的其他几位亲王以及文武大臣,都不禁心中大震。因为皇帝的身体已经大有转机,不乏有人觉得皇帝若是仍能掌握天下,此前赵王的大功兴许会招忌,可此时皇帝的态度鲜明地反击了他们那念头。尤其是当皇帝开口说话之后,仍然抱有幻想的几位亲王全都是大失所望。

“朕虽然不曾亲自祭告天地太庙,但已经遣人行礼,废了前太子陈桦为庶人。皇三子赵王陈栐,有平乱京师之功在前,平叛西北之功在后,再加上素日战功卓著,德才兼备,器量宽宇,朕拟册其为皇太子。”

尽管只是一个拟字,但下首却无人提出任何反对的声音。皇帝一直是乾纲独断的人,而赵王挟两次大功以及绝对的实力,这会儿反对不是螳臂挡车?然而,接下来的话却让这些亲王和文武大臣全都陷入了莫大的呆滞和震撼状态。

“然朕已年老,此前国事先托付于赵王,再托付于赵王世子,临朝几近偏废,与其如此怠政,不如将江山社稷托付于东宫。所以,礼部尽快拟出册立东宫的所有仪制,再拟出传位大典的所有仪制。朕要亲自看着朕打下来的锦绣河山,交给朕挑选出来的儿子。”

此话一出,不但早已经听皇帝提过此事的赵王慌忙退后几步下拜辞谢,其他人自然也纷纷诤谏不可,诸多言辞不外乎是说皇帝春秋鼎盛诸如此类云云。然而,在这闹哄哄的劝阻之中,皇帝却始终脸色沉静,甚至连眼皮也没多眨一下。直到那些喧哗渐渐小了,他才一字一句地说道:“自古帝王往往恋栈权位,虽老而昏庸,却依旧不肯退,以至于明君老矣,则昏招迭出,政令不行,吏治败坏!朕虽尚未到那地步,但先有废太子谋逆在前,秦王谋叛在后,足可见一斑。你们什么都不用再说了,朕意已决,就这么办吧!”

皇帝既然旗帜鲜明地表达了如此心意,哪怕再多的人仍旧想要反对,却都暂时不敢再劝了。而皇帝扫了一眼尚未起身的赵王,以及其身后不远处的陈善昭,便沉声说道:“今日大典到此为止,诸卿且退,赵王及赵王世子送朕回宫。”

尽管此番军功升赏未颁,但今日皇帝表露出立太子和传位之事,这其中的象征意义就已经很明显了,无非是把这些事情交给赵王来做。一时间,旧日赵王府军将无不喜出望外欢欣鼓舞,次一等的如武宁侯顾长风麾下那些将领,包括河南都司和周王中护卫跟来奏捷的那些将校,也都觉得走了大运。文武大臣们即便觉得事情突然,但有能耐的即便换一个皇帝也还有些留任的自信,能耐普通的也期冀着新君即位的加恩。唯一高兴不起来的,大约也就是对皇位有些觊觎之心的淮王周王代王等少数年长的亲王了。

前头献俘献捷的时候,同一日回来,只是稍早时候低调地进了京城的赵王妃傅氏,正在章晗和王凌的陪侍下,前往长宁宫等处拜见顾淑妃和惠妃敬妃。然而,当从后宫出来回到柔仪殿,章晗提及如今住处的时候,赵王妃却摇了摇头。

“你们两个是得了皇上御准暂居柔仪殿的,但殿下和我却不可如此造次。宫外赵王府虽毁,但王府还有几处产业,不过是地方逼仄一些,临时住一阵子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到这里,赵王妃便正色看着章晗和王凌道,“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是懂分寸识大体的人,但还是要嘱咐你们一声。身在宫中,即便皇上爱重,三位娘娘关切,可还是别忘了名正言顺四个字。”

“是,母亲的教导,媳妇明白了。”

章晗和王凌几乎是异口同声答应了。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芳草的声音:“王妃,世子妃,郡王妃,外头刚传来消息,赵王殿下和世子爷送了皇上回乾清宫?”

赵王妃顿时面色一变,当即喝了一声进来。等到芳草入内行礼,她立时追问道:“怎么是殿下和善昭随侍回乾清宫,可是皇上身体有什么不好?”

“不是。”芳草生怕显得轻狂,强掩脸上喜色,但声音仍是忍不住透出了几分欢喜,“在之前的大典上,皇上亲口说要册立赵王殿下为东宫,并吩咐礼部预备册封事宜,还有……”她不得不停顿了一下,竭力让自己的声线显得平稳沉着一些,“还有则是皇上预备传位赵王殿下,虽是百官劝谏,但皇上已经决意,并钦点了赵王殿下和世子爷陪侍回宫。”

东宫……传位……这两件事果然一起来了!

赵王妃是听赵王提过此事,而章晗和王凌则是此前听嘉兴公主小声确定了此事,即便如此,那种深深的震撼仍然让她们陷入了片刻的失神。但须臾,赵王妃便按着扶手站起身来,抬手把芳草和屋子里伺候的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她这才低声说道:“越是到了这名分定而未定的最后节骨眼上,越是不能出任何纰漏。我这就去见皇上,陈情让你们一块搬出来……来日方长。”

章晗自然明白赵王妃的意思。赵王正当盛年,只要能顺利即位,确实是来日方长!而对于更加年轻的陈善昭和她来说,接下来虽是不再如从前留在京城那般凶险,但也需更加谨言慎行!(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八十五章册封大典,恭贺之时议立嗣

腊月初六这一天,往日呼啸的北风忽然止了,一连阴霾了十数日的天上也露出了灿烂的日头来。本该冷得缩手缩脚的时节,却有些小阳春的味道。哪怕是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也都对这天时的异象啧啧称称奇,一时赵王的声势更是在之前平乱和平叛之后达到了最高峰。因为,这一日便是册立东宫的日子,天公作美无疑意味着赵王得天意。

内侍监和尚宝司侍仪司提早一日便在奉天殿设下御座香案、诏书案册案宝案以及皇太子拜位、其他诸官员拜位等等。此时此刻正是清晨,第一通鼓之后,就只见金吾卫陈甲士于午门之外东西两侧,旗帜仪仗俱备列于奉天门外东西两侧。其他拱卫司的仪仗、车辂、仗、虎豹、教坊司的乐班悉数入位齐备。文武百官亦是身穿朝服自长安左右门徐徐入朝。

在文武重官之前,赫然是一众来京城朝觐的亲王,哪怕此时众人是不甘心还是如释重负,此时无不面上凝重端肃。而身为皇孙的陈善昭以及几个兄弟位于亲王班列之后,尽管早早就在朝天宫演习了几遍礼仪,但两个年岁才五六岁的却仍有些束手束脚。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父王就要成为东宫储君这么一件事,还有些懵懵懂懂。倘若不是这册立太子的大典需要他们这些儿子悉数出席,他们还远远不够到上朝的年纪。

随着第二通鼓擂响,百官渐次于午门外站班完毕。宫门之内,尚宝卿以及诸侍从侍卫官列队整齐到了谨身殿外等候。直至第三通鼓时。今日充当典仪的路宽方才小心翼翼地入谨身殿东暖阁奏请道:“请皇上御谨身殿,具衮冕。”

同一时间,在奉天门外偏殿的赵王面前,亦是御用监太监带着十余内侍跪伏叩请道:“请殿下具皇太子冕服。”

尽管未行册礼。但赵王那两个字已经被这些知机的内侍给收了起来。此时此刻,陈栐看着这些毕恭毕敬的内侍,想起自己不到十八岁成亲。之后就藩,在北地足足呆了二十几年,最喜欢江南温暖天气的他熟悉并适应了北边冬日苦寒的气候,一点一滴建立威望,一场一场对蒙古的胜仗奠定了根基,又是把尚在稚龄的嫡长子送回京城,又是忍受朝中那些官员屡次弹劾他杀俘残暴等等。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熬了这么多年,就连父皇此前册立太子他仍然没有灰心过,现如今终于等到了这一日,等到了这一身皇太子冕服加身的这一日!

伸直了双手的他坦坦荡荡地任由那些内侍忙碌着替自己穿上那套华贵的冕服。九旒之冕,九寸五分的玉圭。玄衣纁裳,黻领白纱中单,纁色蔽膝,革带,金钩苾,玉佩,赤白玄缥绿的五彩大绶小绶,白表朱里红绿上下缘的大带,白袜。赤舄。当全套冕服尽皆齐备之后,看着镜子中那个威严肃穆的自己,他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请皇太子候于奉天门外。”

当皇帝銮驾出谨身殿之际,百官、各藩使臣、僧道耆老便一一由午门入宫,沿丹墀两侧叙位,一时鼓吹乐声大作。待皇帝于奉天殿升座之后,乐声方止,两侧自有勋卫卷帘。紧跟着,外头便传来了响亮的静鞭声。随着钦天监官报时,陈栐随着引进官从奉天东门外徐徐入内。听着那再次骤然响起的乐声,曾多次在这儿献俘献捷的他面对四周围不时悄悄射来的窥探目光,始终目不斜视,直到他沿着丹墀东边逐级上了台阶,最后由赞礼官引入了丹墀拜位,乐声方才止歇。

捧着金册和金宝的内侍由西边逐步上了台阶,于丹墀立位站定之后,丹墀中方才传来了一声又高又亮的声音:“班齐!”

“鞠躬!”

尽管是和从前册封亲王时一样的下拜,叩首,起身,然而,当奉天殿中门承制官步履稳重地出来,尖声喝道“有制”的时候,赵王陈栐仍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到嗓子有些发干。千军万马之中不曾乱过的他竟是有些小小的迟疑,这才随着再次跪下。

“朕起自卒伍,幸而将士用命,军民归心,因有天下,即位今二十有一载。虽承继之道,咸以冢嫡居尊;而无私之怀,必推功业为首。然后可保安社稷,永奉宗祧。皇三子陈栐,孝而克忠,义而有勇。朕前养病宫中,庶人陈桦潜结回邪,拥军中逆党,欲害朕躬,秦庶人陈柏,藏兵不轨,挥师谋叛,幸得栐奉密诏,先难奋发,挺身鞠旅,众应如归,呼吸之间,凶渠殄灭。安七庙于几坠,济群生于将殒。一人元良,万邦以定。为副君者,非此而谁?今册皇三子陈栐为皇太子,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在下首的陈善昭听着这道册太子的诏书,顿时深深舒了一口气。他就怕在这立太子的诏书上头没头没脑地提自己以及章晗王凌一笔,那就不是褒奖而是害人了。只是这诏命必然有皇帝授意,毕竟,毫不避讳地再次提到废太子的事,中书舍人必定不会如此大胆。

诏书既然颁布,这接下来的行礼也好跪伏也罢,从新任皇太子陈栐到文武百官,人人都只是亦步亦趋地行事,再没有起头那些患得患失的情绪。饶是如此,从皇太子一次次繁复的行礼,到最后百官礼迎东宫,竟又是耗费了小半个时辰。当夏守义为首的众人将诏书迎回出宫之时,脱力的年迈官员竟然已经有六七个。

这还是这一日天气极其适宜,倘若轮到此前那天寒地冻的日子,也不知道要倒下多少人!

然而,百官可以暂时歇着,皇太子陈栐却是根本歇不得。如今中宫既然无主,朝谒中宫的礼制便可以暂时搁下,但诸王朝贺东宫却就在受册的这一日。往日明面上和气,背地里大多彼此不服的亲藩们在如今幸存皇子中,赵王以下最年长的皇四子淮王带领下,鱼贯而入东宫正殿春和殿,无论是否情愿,此时都不得不毕恭毕敬地在各自的位子上跪下,继而则是由淮王领头上了贺词。

“淮王陈松,兹遇季兄皇太子荣膺册宝,不胜忻忭之至。谨率诸弟诣殿下称贺。”

论理四拜之后诸王便可以辞出东宫去,今日这般折腾之下,皇太子陈栐也没心思和这些同样身心俱疲的兄弟们再来兄友弟恭的那一套,在礼仪结束之后温言说了几句便任由人离去。等到众人一退,原本就是常服受礼的他立时召来内侍问道:“王妃在何处?”

因皇太子妃并不是同日受册,因而如今上下人等仍是以王妃称呼傅氏。此时,那内侍立时毕恭毕敬地说道:“回禀太子殿下,王妃说在后殿等着为殿下贺。”

二十余年夫妻,陈栐对于妻子的性子自然知之甚深,当即快步往后殿去。然而,当他一入明间,就只见布衣荆钗的傅氏盈盈下拜道:“妾恭贺殿下荣膺册命。”

“王妃不必多礼。倘若不是这么多年你一直为我尽心竭力安稳后方,交连诸军将的夫人女眷,赶制军袍,纳资助军,教导子女,也没有我的今天。”陈栐一口气说到这儿,见傅氏那鬓发之间,赫然夹杂着几根刺目的白发,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摩挲着妻子不再如从前那样温润的面颊,这才微微笑道,“等斋戒祭告了太庙之后,就是册封东宫妃的时候了。”

“殿下宏图得展,大志已酬,妾身之事微不足道,况且并非急务。”傅氏轻轻抓住了陈栐的手,旋即将其放下,这才裣衽再次下拜道,“妾有两件事想要劝谏殿下。”

往日夫妻之间有什么说什么,见妻子突然如此郑重,陈栐顿时有些不习惯。伸出手去扶人的时候,见傅氏已经跪了下来,他只能收回手沉声说道:“你说。”

“妾闻知父皇之前曾经提过传位之事,虽则此事乃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的,但毕竟事关重大,且父皇如今病体渐愈,还请殿下能够谦辞。”

陈栐知道妻子是担心自己一贯大大咧咧惯了,此前谦辞之后皇帝坚持不允,如今立了太子之后便会顺水推舟接受下来,当即莞尔一笑道:“王妃尽管放心,我虽说自负,但并不愚蠢;这么多年我都忍下来了,为什么要急于一时?”

傅氏闻言心下顿时稍安,旋即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多谢殿下纳言。殿下刚刚所提妾身册命,妾身说过微不足道并非急务,并不是虚言矫饰,而是确确实实还有更要紧的事!殿下能够平叛秦藩之乱,诸将以下,善睿功勋最著;而此前能平废太子陈桦之乱,却是善昭功勋最著!今殿下已册东宫,殿下应及早奏请皇上,立皇太孙,以安皇上之心,安天下人之心!”

尽管陈栐回到京师后就已经听说了兵部左侍郎陆友恭贬官外放广西为县令的事,也知道此人曾经建言过立皇太孙,因而招来了这场灾祸,心中对此建言很是不以为然,可此时此刻傅氏也提到了这一茬,他就不得不重视了。在沉默了良久之后,他方才皱眉说道:“我才刚刚入主东宫,王妃不觉得此事太早么?”

“不早!名分一定,彼此方才都能放下心来。”傅氏双手扶着膝盖,恭敬之中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决,“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我的儿子,我不希望他日兄弟相忌,父子相疑!”

听到这话,陈栐不禁遽然色变。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内侍小心翼翼的声音:“殿下,王妃,世子世子妃和各位郡王郡王妃郡主仪宾正在外头等着谒见恭贺。”

☆、第二百八十五章迁居皇孙府,却道喜临门

“恭贺父亲荣膺册命。”

见自己的儿女媳妇女婿齐齐称贺,陈栐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微微点头后象征性地训诫了几句,他便吩咐众人起身,旋即看着陈善昭问道:“善昭,听说工部已经把之前焚毁的赵王府重新修缮好了?”

“是,父亲。”陈善昭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此前皇爷爷就已经传旨工部全力督造,修复如旧,如今一应格局悉数和从前一模一样。只是父亲既然已经入主东宫,此前赵王府的御赐匾额就不能再用了。而且毕竟王府是以亲王格局建造,所以母亲此前格外吩咐过,等请旨之后再看如何措置。”

“嗯。”陈栐自然知道此事,更何况谨慎的妻子甚至在自己回京之后奏请让长子长媳搬出了宫中柔仪殿,这赵王府即便是旧居,也不用忙着处置。因而,他微微一沉吟,便对陈善昭说道,“既如此,你和善睿跟我去见父皇。其他人都去后头见你们的母亲吧。”

父亲终于入主东宫,不日甚至能受天子传位荣登大宝,最高兴的自然是从前还要担心异日帝位有主,容不得父亲的一众儿女。因而,众人到了后院正殿又恭贺了傅氏之后,身为长女的永安郡主便笑吟吟地挨着母亲说道:“娘,您操劳这么多年,如今也终于可以好好享享清福了。”

“身在其位,自然有该当的职责。”傅氏扫了一眼面前的小辈,拍了拍永安郡主的手之后,便招手叫了章晗王凌过来,这才说道,“此前虽说大家回京后都见过,但都是匆匆忙忙,来不及多说什么话。今日正好是机会,我便亲自带着你们认一认人。”

她面上露出了微微笑容,这才指着章晗对众人说道:“这是你们的大嫂章氏。曾经为父皇称赞周全无双,英慧机敏不下男儿。”

见众人因为自己这话面色各自不一,傅氏这才又指着王凌说道:“这是王氏,你们有的该叫一声四嫂。有的该称一声四弟妹。她是军中赫赫无双的智将定远侯独女,父皇亦是赞她果决英武。”

介绍完了章晗和王凌,她便少不得看向了其他人。最先自然是介绍怀柔郡王陈善恩及郡王妃陆氏,陈善恩一如往日那般讷讷说了两句就住了口,陆氏却满脸堆笑地打叠了好一番奉承话,显见是八面玲珑的性子。而轮到东安郡王陈善嘉及郡王妃魏氏时,又蹿高了小半个头的陈善嘉行过礼后。笑呵呵直截了当地说:“好久没见着大嫂了,真有些想念您做的面条。”

扑哧——

和陈善嘉差不多年纪的赵王妃长女永安郡主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其他人也大多忍俊不禁。章晗见过陈善嘉许多次,知道这个小叔子便是如此直来直去的性子,当即莞尔笑道:“三弟若是要别的,我兴许还备办不出来,一碗面条却是随时都行,只看你有空罢了。”

“有空有空。”陈善嘉才答了一句。察觉到有人在轻轻拉自己的袖子,他顿时有些莫名其妙地往旁边看了一眼,这才发现站在旁边的妻子魏氏正脸色泛红。而魏氏见其他人都看着自己。一时更加紧张了,脸上红得简直和滴血似的,缩回手后便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嫂,回头您若是有空,也教教我厨艺可好?”

章晗看着魏氏那腼腆的样子,一时倒有几分亲切,当即笑着答应了下来。而王凌和她是再熟悉不过了,两人在赵王妃面前这番厮见,不过是彼此含笑一礼罢了。底下两位尚小不曾封王的。则是毕恭毕敬冲着她们叫了大嫂四嫂,而她和王凌虽在成婚后都让人往北平送去了给夫家众人的见面礼,此时还是都预备了荷包,少不得一一送了出去。

等轮到三位郡主的时候,傅氏所出的永安郡主是爽利可人的性子,庶出的永宁郡主则是带着几分狡黠。硬是敲诈了章晗一块歙砚,王凌一把弓箭,这才心满意足。而嫡出的咸宁郡主年纪才十一岁,这些年一直养在傅氏身边,却别有几分天真烂漫。不曾听人说过章晗和王凌那些功绩的她一手拉着章晗一手拉着王凌,小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大嫂,四嫂,母亲常常说我的针线活粗糙,却一直在别人面前夸你们,如今既是大家要一起过了,日后你们教教我女红好不好?”

章晗也就罢了,王凌顿时心中咯噔一下,幸好陈善嘉及时站出来给两人解围道:“三娘,要说针线,你三嫂也是一等一的,回头我让她教你们!”

瞥见咸宁郡主满脸雀跃,东安郡王妃魏氏却面露难色,章晗哪里不知道陈善嘉是解围不顾实际情况,少不得轻咳一声,又轻轻摸着咸宁公主的脑袋说道:“大嫂的针线活也不过是普普通通,你要是日后不嫌弃,尽管拉上你三嫂来找我,大家一块琢磨钻研。”

“好啊好啊!”

如此一番认过了人,傅氏吩咐妈妈把年幼的孩子和未婚的永平郡主都带下去,示意年长的这些小辈一一坐了,她这才开口说道:“你们的父亲如今入主东宫,普天同庆,但越是如此,越是需谨言慎行。从前废太子之所以倒行逆施,废太子妃身为妻室不知规劝是一条,而儿女尚幼,不能预其事劝其道,也是一条。若是今后你们仗着东宫的势头在外头胡作非为,闯出祸事,国法固然无情,我的家法亦是绝不容情。”

“是,母亲。”

见众人齐齐起身应是,赵王妃又训诫道:“此次你们的父亲能够荣膺册命,正是上下人等齐齐用命,劲往一处使,力往一处用的结果。所以,你们身为一家人,又都已经成家立业,更应该如此前你们的大嫂和四弟妹一样,戮力同心风雨同舟,万不可自家人闹出什么嫌隙。倘若发生那种让外人看笑话的事,别人不说,我第一个不容他!”

听到赵王妃着重点出自己二人,章晗和王凌交换了一个眼色,便由章晗这个长嫂行礼说道:“大家都会谨记母亲素日教导,自当凡事同心,绝不会让母亲失望。”

“那就好。”

尽管前些天在临时居所,有章晗里里外外帮衬自己料理各种事务,但傅氏毕竟已经年纪不小了,这些年和丈夫在北边同甘共苦,但逢战事便发动军民妇女全力应对,有时候漕运不济的时候,还要操心军粮,就没怎么消停过,路上奔波亦是劳累。此时此刻终于松了一口大气,尽管她已经颇为疲惫,但当着小辈们的面,仍是坐得笔直。接下来她又吩咐了些回头拜见各宫以及外头诸亲藩之类的话,正踌躇这东宫狭隘的格局,如何安置这么多人,而且不会因屋舍而生出嫌隙的时候,外间就传来了声音。

“王妃,殿下和世子宛平郡王回来了!”

随着陈栐和陈善昭陈善睿一块回来,傅氏少不得带着其他人上前相迎。然而,陈栐显然对这些礼数并不在意,摆了摆手在居中的椅子上坐下之后,他便开口说道:“东宫偏狭,你们兄弟姊妹又多,我已经请了父皇示下,之前的赵王府既然已经整修好了,你们就搬进去吧。善昭和善睿还是住之前的院子,至于其他的,章氏,你安排一下,那儿改作皇孙府。还有琼儿和英华,此前大家暂居的那地方,就腾给你们夫妻做宅子。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们先回去收拾东西。”

宫里就只有自己夫妇二人,儿女悉数在外,傅氏对这安排原本有些异议,但丈夫既然一锤定音,她也就没说话。而章晗亦是松了一口大气,对于搬回原来的地方千肯万肯,当即满口答应了下来。而其他人也都看到东宫那屋宅,听到不用进宫挤着,大多也没什么不高兴的,只有陆氏不露痕迹地撇了撇嘴。

迁居的日子定在了陈栐祭告天地太庙之后的第三日。章晗和陈善昭提早一日去看了旧地,当看到留下他们夫妻最初记忆的梧桐苑,以及陈善睿和王凌成婚新房的鹏翼馆都是一如从前,心头皆是有一种莫名的感动。等出了这座如今定为皇孙府的偌大宅院上了车,章晗眯着眼睛靠在陈善昭肩头,紧紧抓着他的手,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等到正式搬回的这一天,章晗站在鹏翼馆中看着芳草和碧茵指挥着仆妇搬着箱笼,又见秋韵和少了一只手的飞花亦是在帮忙打下手,单妈妈则是被之前陈善昭的强令下坐在椅子上看着,她不禁想起了今后再也见不着的沈姑姑。就当箱笼全都搬进来,上下人等忙着收拾各种东西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

“世子妃,淄王府来人报喜,淄王妃有喜了!”

尽管张茹亦是随淄王陈榕一块回京,但章晗此前忙得只见过她一次,这会儿闻听此言,她在一愣之后顿时大喜过望,正要吩咐把人请进来,她突然觉得脑袋一阵晕眩,连忙在一旁的高几上支撑了一把。被这喜讯一勾,她陡然想起,自从搬出柔仪殿后,因为赵王府的人都回来了,她忙前忙后,月事亦是不那么准,平日用饭也少油腻,腰酸背痛的时候更不少。

“世子妃?”

章晗缓和了一下神情,这才看着满脸担心上来搀扶的芳草说道:“没事,把淄王府报喜的人请进来说话。再有,去太医院把我用惯的刘御医请来,好些天没请平安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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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开枝散叶劝王妃,疼妻爱子好世子

无论昭庆太子还是废太子陈桦,往日这东宫所住人口素来很不少,现如今陈栐请得皇帝旨意,这东宫之中只住了他和傅氏以及陈善恩的生母邓夫人和几个侍妾,自然便显得宽敞多了。傅氏的册封需得后日,如今的她连王妃服色都不用,只是如同从前在北平那样一身蟹壳青的常服,看上去显得格外素淡。

此刻面对前来请安的娘家弟妹傅高氏劝说她不妨稍稍华贵些,免得日后来往命妇不自在,傅氏便微微笑道:“各人有各人的习惯,我喜欢这样家常些自在,只要那些夫人们打扮不僭越,我也不会挑理。就好比章氏和王氏都是我的媳妇,一个喜欢随意些,一个喜欢华丽些,手心手背都是肉,难道我要比出个好坏不成?”

傅高氏被小姑说得面色有些不自然,旋即才笑道:“王妃说的是,是我想岔了。”

傅氏娘家宁国公傅家乃是最早封爵的勋贵之一,但随着傅氏的父亲去世,袭爵的弟弟傅长安不善武艺军略,在军中威望大不如从前,其他兄弟也都不曾掌兵。哪怕之前废太子陈桦对付赵王一系,对于这一门姻亲却也没太在意,足可见一斑。傅氏身为长姊,心知肚明一来娘家没有顶顶出色的人才,二来也是因为丈夫从前是北地雄藩,断然不能让妻家再掌兵,看着娘家安享富贵也就知足了。因而,对于傅高氏刚刚提及的话,她自然也有些警惕。

“咱们家如今富贵,殿下又入主东宫。安享荣华是好,凡事也不可太奢侈了。须知过犹不及,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绝非好事。我听说长安后院内宠竟然有十几个,而且子女中间也少有出息的。这就太过了。不说惜福养身,堕了家声家名可是什么都弥补不得的。”

傅高氏即便心里不以为然,面上也只能连声称是。而既然傅氏提到了此事。她便小心翼翼地说道:“不过,老爷虽说在女色上头是过了一些,但也是为了开枝散叶。王妃不见昔日威宁侯那等威名,死后连唯一的儿子也犯事处死,竟是连个奉祀的后人都没有?倘若不是太夫人做主让武宁侯入嗣了一个儿子过去,那情形简直凄凉得无以复加。儿子多了总能矮子里拔高子挑出个好的,若只有一个。即便再好,若出了岔子,那可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傅氏的脸色,便又陪着笑脸说道:“世子爷和宛平郡王虽说都是成亲的人了。但身边只世子妃和郡王妃两位嫡妻,连个内宠都没有,说得小不过是被人说房中河东狮吼厉害,说得大终究不利于子嗣。须知郡王妃婚后都快两年了还没动静,世子妃也就是一个儿子,如今不过一岁多……”

傅氏听着听着,不禁微微色变。就在这时候,从出嫁后就一直跟着她的闵姑姑快步走了进来,也顾不得傅高氏在。屈膝深深行了一礼就喜气洋洋地说道:“恭喜王妃,贺喜王妃……刚刚皇孙府传来消息,说是世子妃又有喜了!”

“真的?”

“回禀王妃,是真的……听说是淄王妃有喜派人去报信,世子妃高兴之下身上有些不舒服,就请了太医院的刘御医去请平安脉。这一请脉才知道有了喜讯,说是有将近两个月了。”

傅氏顿时猛地弹了起来,脸上尽是难以掩饰的喜色。她几乎不假思索地一按扶手,当即开口说道:“你亲自去,仔仔细细问问她的情形,带些好药材……等等!”见闵姑姑答应一声要走,傅氏突然又开口叫住了她,沉声说道,“去我的箱笼里头翻一翻,把我从前用过的那支犀角簪赏了她,再挑几匹颜色好质地好的表里,对了,前次留着的那白狐皮也一并赏了她。”

其他的也就罢了,听到竟连白狐皮也要一并赏了章晗,闵姑姑顿时犹豫了片刻:“王妃,那是殿下说您天冷畏寒,如今到了南边不免更容易发作,这才留着给您作大氅的……”

“让你去你就去,废话这么多干什么!”

直到闵姑姑慌忙应声而去,傅氏方才看着傅高氏道:“弟妹刚刚说什么?”

被这一打岔,傅高氏刚刚的话就有些说不下去了。然而,偏偏傅氏眼睛就只盯着她,尽管后背心冒汗,但她还是强笑着说道:“我的意思是说,这开枝散叶原本就是皇家大事,更何况如今殿下已经是东宫储君,世子爷和郡王爷是王妃嫡子,这后嗣是顶重要的。如今世子爷眼看着就要又添了第二个儿子,郡王爷膝下却仍是空空……”

“善睿和他媳妇是成婚一年半了,但其中足足将近一年却是分隔两地,这要强求他媳妇生出一男半女来,倒是我成了那恶婆婆!”傅氏目光倏然转厉,继而便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听说,弟妹娘家似乎挑了两个身家清白的姑娘,正在私底下悄悄教习礼仪?”

见傅高氏如遭雷击,讷讷说不出话来,傅氏方才淡淡地说道:“开枝散叶固然要紧,却也总得等到有了嫡长子再说,否则乱了宗法成何体统!退一万步说,便是他们身边要添上一两个人,那也却不劳外人操心。须知他们的婚事都是父皇精挑细选仔细择定的,做过头便不是攀龙附凤,而是居心叵测了。有功夫去做这些事,还不如教导家中子女都出息一些。刚刚弟妹提到了威宁侯府,却怎么不想一想,同出一脉,武宁侯府儿子多是不假,却也都出息!”

傅高氏早就知道这位身份尊贵的姑奶奶是词锋犀利的人,此刻被训诫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能狼狈地称是不迭。而傅氏看着其坐立不安的样子,神情稍稍缓和了一些,继而便平静地说道:“既然那两位高家姑娘是你们精挑细选出来的,料想资质人品差不到哪儿去。赵王中护卫中恰有几个有功军官尚未婚配,我做主替她们挑两个有出息的。与其想着攀高枝,还不如好好相夫教子,等着将来封妻荫子的那一天!”

等让人送走了傅高氏,闵姑姑去皇孙府送赏赐尚未回来,刚刚随侍在侧的张姑姑也是傅氏陪嫁的丫头,此刻见傅氏面色疲惫,她便小心翼翼地说道:“王妃,舅太太虽说这做法着实是太急功近利,但如今殿下入主东宫,自然惹眼得很。殿下身边的人虽不多,但也有几个,可世子爷和几位郡王却都是只有嫡妻没有侧室,免不了有人会生出想头来。”

“别人想什么是别人的事,但使和我娘家沾边的人有这想头,便是愚蠢!”傅氏冷笑了一声,见张姑姑噤若寒蝉,她便淡淡地问道,“拦着我这短视的弟妹是一回事,至于别人,他们既然起了念头,就不会那么容易打消,随他们去吧。自以为聪明,却不知道但使送了女人进来,家里若再想掌兵掌权,便是痴心妄想。连定远侯那样功勋赫赫的都匆匆自请去镇守宁夏,更何况他们这些往往都是第二代支撑门面的?”

就算要开枝散叶,民间有的是良家。那些勋臣贵戚家哪怕是旁支女子送来,背后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可就是祸乱之源!真正说起来,陈善睿如今尚未有子,未必不是好事……

东宫之中这场小小的争议还未传开之际,陈善昭便欣闻自己又要当父亲的事,正在蜀王那儿被拖着没法走的他立时三刻告辞走人,那兴冲冲的架势让蜀王连连摇头叹息。他却压根不管这么多,连马车都不坐一路打马回府,在二门口跳下马的他还险些和东安郡王陈善嘉撞了个满怀。陈善嘉见陈善昭那火烧火燎的样子,连忙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大哥,我正要找你呢!”

“不论什么事都回头再说!”

听到陈善昭这想都不想的回答,还使劲想要挣脱自己,陈善嘉顿时放开了陈善昭的手,眼看着人匆匆往里头走,他才笑嘻嘻地说道:“我可是好心想要告诉大哥你,大嫂她可不在梧桐苑,她去你的内书房正心斋帮着整理那些书了……”

所幸陈善昭耳朵敏锐,这疾步前冲的步子倏忽间就止住了,恼火地瞪了有意看热闹的陈善嘉一眼,他立时折往了正心斋,结果才到院子门口就看见里头几个人簇拥了章晗出来。看见妻子丝毫还未显怀的腹部,发现她正从台阶上下来,他竟是一个箭步冲了上前。

“都是有身子的人了,还忙这些事情干什么?”

“世子爷这么早就回来了?”章晗却避而不答陈善昭这心急的问题,瞟了他一眼方才打趣道,“又不是第一次了,就连太医也说该有的走动活动都是有利的,就你心急。不是说蜀王叔请你去论文吗?这么急匆匆地回来,也不怕被人笑话。”

章晗身边站着的是最贴心的几个婢女,陈善昭身后没有旁人,此时此刻章晗方才有这微嗔戏谑。而陈善昭想着自己告辞离去时,蜀王那好笑的表情,他便若无其事地说道:“这有什么打紧,横竖我疼妻爱子好世子的名声不是一天两天了。更何况,晨旭是皇爷爷第一个重孙,这回则是第二个。第一第二都让我这个运气最好的占了,谁还敢说我紧张家中贤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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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天子动慈心,世子妃让权

尽管皇帝早就得知了此事,但当陈栐亲自前来禀报的时候,他仍然表现得颇为高兴。毕竟,皇孙辈如今算一算,加上秦王世子,已经有九个人成婚了。然而,平安产下孩子的却只有章晗一个,淮王世子妃倒是曾经有喜过,但在废太子之乱时因大军围府而受惊,最后没能保住腹中胎儿。因而,对于自己很有可能添上的第二个重孙,他显出了和此前不一样的另一种大方。

“章氏此前和王氏建下大功,但她已经是世子妃,却是无可再赏了,她的父兄听说也都建功不小?正值她有身孕,就是如今不便,回头你也可以把人多多提拔一二。他们自会更加竭尽全力报效,却是比赏她更好。”

“父皇若是要提拔,现在并无不可,这如今不便四个字,儿臣着实惶恐。”站在床边上的陈栐连忙躬了躬身,这才开口说道,“此次有功将士儿臣都已经一一录名,恳请父皇如今便封赏了下去,上上下下一定会欢欣鼓舞,更加戮力同心。”

“你以为朕之前在献俘献捷的时候说出那些话,只是随口说说不成?”

见皇帝倏然面色转冷,陈栐索性低头跪了下来,沉声说道:“儿臣不敢!父皇金口玉言,但此事实在太过重大,且从古至今,此等前例素来极少,且无不是出自局势最坏的时候。如今江山稳固,内忧外患暂时平定,儿臣倒是不在乎背一个名声,可父皇的令名……”

“名声这种东西。朕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在乎。”皇帝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打断陈栐的话,旋即漫不经心似的说,“况且就是那些生前被人捧为明君圣君的皇帝,身后几百年后。也会多出批评的声音。横竖都已经入土化为尘埃了,还在乎这些干什么?礼部的传位大典仪制已经送上来了,定在正月二十六。朕觉得很好,一来天气没这么冷了,二来留着诸王在京城过个年,三来也让群臣有个时间过渡。在此之前,先由你监国吧。”

既然已经一再固辞,皇帝一直都没有改过态度,想想父皇纵使有过疑心重重的那一面。但确实不是朝令夕改的人,陈栐把心一横,最终便答应了下来。然而,陪着皇帝挑了几件要紧政务说了,他几度想试探试探皇帝对于自己立嗣的意思。但话到嘴边又每每吞了回去。

陈善昭是嫡长子,而且此前种种也无可挑剔,其妻章氏也是机敏能干……但这些天几个从建藩开始就随着他的幕僚却是隐晦地提醒过世子妃精明太过,而世子独宠世子妃,京城中甚至传过世子惧内,他不得不再细细斟酌思量。而抛开长幼来说,屡建战功的陈善睿更像自己,其妻王氏虽则武勇,却不会挟制丈夫。虽未有子,但人还年轻,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就连之前册立太子的诏书,亦是清清楚楚地写着那一句话。

虽承继之道,咸以冢嫡居尊;而无私之怀。必推功业为首。

两个儿子各自擅长的东西并不相同,不若再看一看,仔仔细细地看一看,总得让他们都服气才是。否则若是又酿出了如此次废太子之乱这等要命的事,那时候就后悔都来不及了!

因而,陈栐想着想着,便改换话题说到了二哥秦王:“父皇,二哥如今仍是和妃妾儿女一块禁锢在宗人府中,而他那世子世子妃则是仍居秦王府,这终究不伦不类。事关皇家,儿臣和群臣都不敢擅专,请父皇明示。”

皇帝一直在留心陈栐的表情,此刻并不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的意思呢?”

对于父皇把此事又踢了回来,陈栐并不意外,微微沉吟便开口说道:“二哥此前可谓是大逆不道,于情可悯,于法难容。措置可严可宽,都在父皇一念之间。但前时九弟既然是废黜禁锢咸安宫,二哥理应一例处置。”

“朕正想和你说一件事。”皇帝淡淡地将此前让章晗去见太子,以赦免其二子,套出了太子曾经掌握的秦王府在京城三处秘密据点,端掉之后得了陈善聪近状的影子图形之事说了,这才疲惫地说道,“都是朕的骨肉,他们是自作孽不可活,但朕不想祸延儿孙。就好比陈善文,在他老子想要造反之际却被撂在了京城,分明是连他死活都不顾了。可他老子如此,朕这个祖父却不忍心如此,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陈栐只是片刻的愕然之后,便若有所思地说道:“父皇是想让儿臣恩赦他们?”

“你登基后总要加恩立威,朕只是提一句,随你处置,朕就把他们交给你了。”

尽管陈栐觉得皇帝这有点妇人之仁,但既然是交给了自己,那些人里头也没什么人才,他也就答应了下来。等到从乾清宫出来回到东宫,不多时便传来了皇帝令人去拟皇太子监国的诏书,他的心头又松快了下来。毕竟,从古到今储君都不是好当的,他虽然志在大位,可不想战战兢兢地过日子。

章晗这一有身子,不说陈善昭紧紧张张,章刘氏也入府探望了两回,要去探望张茹的事也被拖延了好几次,最终方才得以成行。两个金贵的孕妇对坐没多久说了一会儿的话,就被人连番催着,最后不得不无奈道别。而回到皇孙府的梧桐苑正房,章晗才一坐下,外头就禀报说怀柔郡王妃陆氏来了。

陈善恩是优柔寡断人前说话总有几分迟疑的性子,陆氏却是牙尖嘴利很会来事,甫一落座嘴就不曾停过。从章晗从前的精干一直恭维到如今又第二次有喜,眼见章晗的脸上露出了微微笑容,她才言归正传道:“大嫂这虽是第二回了,但女人这种日子总是怎么小心都不为过,更何况大嫂此前和四弟妹在京城东躲西藏。对身体兴许有些损伤,就更不能操劳了。而父亲和母亲都在东宫,咱们这儿未免鞭长莫及……”

听到陆氏拐弯抹角地探问这些,章晗心知肚明。但却有意装糊涂没接话茬。如今虽是改叫了皇孙府,但其中一半都是当初赵王府旧人,而剩下的则是赵王府从北平搬回来时带上的人。东宫用不上,就都充填到了这儿,算起来竟是比从前京城赵王府还要兴旺。因为其中关系错综复杂,章晗本打算理清楚了账册就一并交给王凌。

而陆氏见章晗不接口,却仍是很有耐心地说着关切的话,最后又词锋一转道:“说起来大嫂可是比咱们这些皇孙媳妇都福气好,大家伙都没有动静。您却是第二回了。四弟妹和四弟倒也罢了,毕竟是分开久了,可也听说四弟妹正在调养身子呢,还是四弟亲自从北平带回来的大夫。而且,两人这几日常常起晚。真的是如胶似漆,羡煞了人……”

即便知道陆氏是有意说这些,但章晗还是不禁犯起了踌躇。尽管从前王凌就调养过身体,听说并没有什么隐疾,可人家小夫妻分开将近一年,如今好容易都有时间能在一块,想尽早有个孩子也在情理之中,那北平大夫的事她也听芳草提过。而王凌本就不是斤斤计较的小气人,当初也就是嫁过门之后和她别过一会儿苗头。后来便好得和姊妹似的,如今陆氏既然想要管家大权,何妨给她且看一看如何?